第二章

「小滿！」

遠遠聽到有人喊她的名字，小滿慌忙掩上梅苑的房門，轉身朝來人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小聲一點兒啦！」

認出跑來的紅衣女子是慕家大小姐金釵身邊的丫頭小紅后，小滿不禁微皺着眉頭，「我家小姐才剛睡着，你別大聲嚷嚷，要是把她吵醒了，我就跟你沒完沒了。」

明天就是大夫人的壽筵了，小姐忙了好幾天，終於趕在今早將夫人、小姐們的新衣全做好了。看她一臉蒼白的模樣肯定是累壞了，她好不容易才勸動小姐上床休息，要是這會兒讓小紅這個大嗓門吵醒了，她絕對翻臉！

「有沒有搞錯呀？」當真是主子跋扈，連身旁的奴婢也跟着囂張？「現在都什麼時候容兒小姐還在睡？我家小姐一大早就到大廳去幫忙佈置了。」

幫忙佈置？佈置個頭啦！還不是坐在一旁趾高氣揚的指使下人做這、做那的，還不如別出現的好，省得礙手礙腳。

「你家小姐不過是幫忙看着，又不用出力氣，我家小姐可是為了讓大夫人明天成為最美麗的女主人，熬夜趕製着新衣，你說誰的工作辛苦？」

「你——」比起伶牙俐齒，年紀較輕的小紅顯然不是對手。但在被驕寵慣了的大小姐身旁久了，多少也學了些尖酸刻薄的本事。「不過是一件衣服罷了，又不是鑲金塊，十天半個月都綉不完……」

小紅若不提這件事，小滿還不會這麼生氣，但一聽這些話，替慕容兒隱忍許久的委屈一下子就爆發了。

「什麼叫一件衣服？是五件呀！」她不滿的瞪着小紅，「也不想想容兒小姐做不做得來，啪的一聲便把衣服丟了來，連個請字都沒有……」

為了壓倒小滿的氣勢，小紅輕哼一聲：

「這麼大牌？難不成還要我家小姐三跪九叩拜託才行？」

「你——」沒料到小紅竟說出這話，小滿一時氣結，張口結舌地說不出話來。

太……太過分了！就算小姐在慕家沒什麼地位，好歹也是主子呀！小紅不過是個丫頭罷了，竟說出這樣不知輕重的話來！

見狀，小紅可得意了。只見她驕傲的昂昂頭，不可一世地說：

「更何況容兒小姐都沒說話了，你這個奴才強出什麼頭？」

一句「奴才」粉碎了小滿強自穩住的氣度，她握緊雙拳貼在身側，氣不過的大吼：「奴才？你還記得自己的身分嗎？你倒挺大膽的，敢這麼輕蔑主子，不怕我告到老爺那兒去，賞你幾個耳光？」

「我……我……」小滿的疾言厲色嚇住了小紅，她支吾了好一會兒，又強詞奪理道：「本……本來就是這樣呀！我又沒說錯什麼！而且，我才不怕你告狀呢，誰不知道老爺根本就不疼她，老爺不會理你的……」

「可惡！」小滿終於受不了了，氣極地向前推了小紅一把。「走、走、走，快離開這裏，梅苑不歡迎你來……」

沒料到小滿會出手，沒有防備的小紅踉蹌地退了兩大步，才穩住身子，聲音不自覺地拔尖：「哼，你神氣什麼，真以為我愛來呀？」

她跟着也不甘示弱地伸手一推，便將小滿推倒在地，慕容兒前兩天才送她的衣裳頓時沾上黃褐色的泥巴。

唔，好痛！掙扎着從地上爬起，小滿又氣又心疼地看着衣服上的泥巴。這是小姐送她的啊……她才第一次穿上，這下子就染上了泥巴印……

「要不是大小姐要我來，打死我都不要來這兒！」

「那就快走呀！說這種話也不怕閃了舌頭。」

兩人斗得天翻地覆，吵醒原本在屋裏睡得有些迷糊的慕容兒。

「小滿。」聽不清楚外面在吵些什麼，慕容兒一臉迷惑的叫了聲。

慕容兒不大的叫聲讓吵得不可開交的兩人一下子定住了身形，緩緩垂下手。小滿忿忿地瞪着小紅。「都是你啦，把小姐吵醒了！」

飛快的轉身推開門，小滿小聲問：「小姐，怎麼醒了？」

原本還睡眼惺松的慕容兒，一見到推門進來的小滿，眼睛立刻睜得雪亮，驚訝的坐起身來。

「你……你們……」她不敢置信地看着跟在小滿後頭的人。「小紅？」

她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忍不住問道：「怎麼了？你們掉到泥堆里去了嗎？」

「容兒小姐，都是小……」

小紅搶先一步正要告狀，冷不防被小滿擠到一旁。

「沒事。」拿起掛在一旁的外袍幫慕容兒披上，小滿警告的狠狠瞪小紅一眼。「怎麼不多睡一會兒？」

「我好象聽到有人在外頭吵架的聲音……」

慕容兒不確定的看着狼狽的兩人，難道她在作夢？

「我……」

可憐的小紅又被小滿的怒瞪打斷話。「沒有的事，小姐，大概你聽錯了。」

即使剛剛氣勢凌人，但在慕容兒面前小紅到底多少有些顧忌，三番兩次被小滿堵住話，她也只能嘟着嘴暗暗生氣。

「真是這樣？」搖搖因睡眠不足而沉重的頭，慕容兒聰明的換個問題。「小紅，你到這兒來有事嗎？」

奇怪，她不是一早就讓小滿將新衣服送去大姐房裏了，小紅為何還跑來梅苑？她心裏明白，若不是有事，梅苑裏是絕不會有其它訪客的。

被慕容兒一提醒，她才如夢初醒似的低喊一聲糟，又快又急地道：

「大小姐要我來請容兒小姐趕快到大廳去，老爺有事吩咐。」

「爹找我？」

心中一喜，慕容兒飛快的掀被下床，卻因起身得太猛而頭暈目眩，踉蹌了兩步，急得小滿慌忙上前扶住她。「小心呀，小姐。」

「唉，沒關係，我不要緊的。爹爹有沒有說什麼事？」慕容兒亂七八糟的低呼着：「怎麼不早點兒叫醒我嘛……」

「小姐——」見狀，小滿又是無奈、又是好笑的跟着她打轉兒。

「哎呀，小滿，快、快、快！快幫我梳梳頭、換件衣服，別讓爹久等了……」

突然驚覺到自己無謂的舉動，慕容兒忙在銅鏡前坐下，急呼呼地翻着百寶箱裏為數不多的頭簪、首飾。「你說，我戴這支梅花簪好嗎？還是這支？」

「小姐——」小滿伸手按住她，有些無奈地說，「你好久沒好好休息了，現在去見老爺臉色也不好，不如讓我先去跟老爺稟告，就說你不舒服，等睡飽后再去見他好嗎？」

「不！」拒絕聲想都沒想便脫口而出。「我沒病沒痛的，何必要爹爹為我擔心呢？剛剛我已經睡夠了，你趕緊幫我打扮打扮吧！」

其實她也知道爹爹不曾為了她的一點兒小病痛擔心，她怕的是爹爹等會兒又要改變心意不見她了；這麼一來，她不知道又要隔多久才能再看到爹。

「小姐……」

見小滿遲遲不動手，慕容兒索性自己挽起發，見狀，小滿再不願意也得接手。

＊＊＊

待兩人打點好匆匆忙忙趕到大廳時，已是一刻鐘之後的事了。

為了明天的宴會而妝點得金碧輝煌的慕府大廳，意外地生了一屋子人，除了爹爹之外，大娘、二娘、曼姨和四個姊姊們，甚至連年紀最小的心蓮也到齊了，這個預料之外的景象，讓原本滿心雀躍的慕容兒躊躇了一下。

這是怎麼回事？該不會是自己無意間犯什麼錯吧？她……該進去嗎？

小滿也被這般陣勢嚇住了，和慕容兒面面相覷，正當兩人猶豫不前時，最先發現慕容兒的慕老爺高興的叫了出來：「你，唔……快進來！」

應聲進了大廳，慕容兒才發現上位還生了一位面目慈祥、滿臉笑容的老婦人。

微紅着臉，慕容兒害羞的朝她笑笑，才依序朝大伙兒打招呼。

「爹、大娘、二娘、曼姨、姊姊們，還有心蓮！！」她一邊喊着，一邊屈膝。「你們好。」

「好、好、好！」今兒個慕老爺不知中了什麼大獎，一直咧着嘴笑個不停，心情好極了，福態的臉看起來更是紅光滿面。「龍夫人，我來跟你介紹一下，這是我第五個女兒，嗯……」

「容兒。」見爹爹無措的搔了搔頭，一時間竟叫不出自己的名字，慕容兒心中隱隱泛着悲哀，但仍舊溫馴的輕聲報上自己的名字，為慕老爺解了圍。

「對、對、對，容兒、容兒。」他高興的一拍掌，特意多念了幾聲，生怕自己又忘記了。「這是我死去的三夫人留下的女兒。」

聽到爹爹這樣的介紹詞，慕容兒臉色白了白，有些難堪。她只不過是沒了娘，可還有爹爹在呀！難不成他從不把自己當女兒看待？

見狀，龍老夫人趕忙說道：「不愧是慕家千金，長得真標緻。」

察覺到老婦人的善意，慕容兒朝她感激的笑笑。

「哼，標緻是標緻，可惜不怎麼懂規矩。」自墓容兒進來后一直板著臉的大夫人冷不防開口，尖細的聲音讓廳里的氣溫頓時冷凝。

哼，跟她死去的娘一樣，凈會耍手段！當初李喜娘進門時，就是靠那副我見猶憐的模樣把慕富財迷得團團轉，害她被冷落了好一陣子，這股怨氣在李喜娘死後自然而然的轉嫁到慕容兒身上，看到慕容兒不自覺流露出的嬌柔，她心頭就一把火。

「聽小紅說你一直睡到現在？女孩子家這麼偷懶怎麼得了？」明知道容兒連夜趕製她的新衣，她還是惡意的批評，也不管龍老夫人就在一旁，執意讓她難堪。

「我……」慕容兒百口莫辦，只得委屈的低下頭。

「還有，你是存心觸我霉頭是不是？」挑剔的看了一眼慕容兒身上雅緻的白色衣裳，她尖酸刻薄地道：「明知道我明天造壽，你還不安好心眼的穿了一身白，想詛咒我是不？」

「不，大娘，我沒有……」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大娘替她安上的這個罪名讓她驚恐萬分，她不懂自己穿這樣有什麼不對，二姐銀釵不也穿了一身白？「大娘，我……」

「住口！」大夫人突然怒喝一聲，讓大廳里的人全都嚇了一跳：「我不過是說你兩句，你就頂了十幾句，是不是不高興我管教你？」

慕容兒真是快哭出來了。

情況演變至此，不僅來作客的龍老夫人不好意思，連慕富財也看不下去了。

「夠了，夫人，少說兩句吧，還有客人在呢！」他繼而轉向龍老夫人，「不好意思，龍夫人，讓您見笑了。」

「哪裏、哪裏。」

慌忙搬出她著名的慈藹笑容，龍老夫人心疼地走向站在大廳中央挨着罵的女孩兒。

「你叫容兒是吧？」她笑得更慈祥了。「我瞧你的衣服挺美的，我們那兒都找不到這麼精細的繡花手工，我真是愈瞧愈喜歡，趕明兒你陪我上街挑一件可好？」

本來只是想安慰安慰這個小女孩，走近一瞧才發現她衣服的手工真的很細緻，雖然不是什麼名貴的布料，然而綉在上頭的圖案巧妙的彌補了布匹的粗糙感，一針一線都可以看得出其用心，讓她歡喜不已。

「好別緻的圖案呀！」

聞言，慕富財呵呵直笑，見風轉舵的順着龍老夫人的話說：「這可都是容兒親手繡的呢！」

「真的？」龍老夫人有些不敢置信。

她還以為現在的名門閨秀都不做事了呢！她別有用心的又看了容兒一眼。

本來看了慕富財的前四個女兒，她還有些失望傳言的誇大呢！說什麼「大女兒嬌，二女兒俏，三女兒妙，四女兒最窈窕！」。

原來最好的寶貝是蒙塵珍珠呀！

雖然容兒對豪兒來說好象太年輕了點，但她相信龍府更適合她！

當真是愈看愈喜歡、愈想愈開心，龍老夫人又愛又憐地拉着慕容兒的手不放，好一會兒，才笑呵呵地開口：「慕老爺，我看就容兒吧！」

＊＊＊

龍老夫人一離開，慕家大廳馬上一片嘩然。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爹，你要評評理呀……」慕家大小姐金釵首先發難，高八度的尖銳嗓音響得人耳朵發麻。

「是呀，我哪一點比不上她……」二千金慕銀釵馬上跟進。

「還不是故意裝成一副小可憐的模樣，噁心！」四千金慕寶釵不屑地啐道。

「就是嘛！」三千金慕玉釵一邊附和，一邊轉身拉住二夫人的臂膀。「娘，您要幫我作主啦……」

依舊站在大廳正中央的慕容兒看着四面八方不停指向她的纖纖玉指，莫名其妙的成了箭靶。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連她站在這兒都會無端的被卷進是非中？龍老夫人走而讓爹笑咧了嘴的那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刺耳的女高音讓原本就睡眠不足的她頭又痛了起來，墓容兒輕蹙起眉頭，真想立刻逃出這個讓人喘不過氣來的空間，不過，看這態勢，一時半刻她大概是脫不了身了。

無奈地低嘆一口氣，慕容兒垂首站着。

難道在她做了這麼多之後，慕家還是不見容於她嗎？

爭執聲在她耳邊嗡嗡作響。

「不過是會綉些東西罷了，有什麼了不起？」

「是呀，一點千金小姐的樣子都沒有！」

慕容兒心寒地聽着姊姊們的刻薄話，心臟一陣陣緊縮。她們居然連她的手藝也批評了？怎麼不想想，她們現在身上穿的衣服都出自她的手呀！

「爹，你去告訴龍老夫人啦，我比她漂亮多了，我比較適合嘛！」

慕寶釵的話一出口，原本專心攻訐慕容兒的三個姊姊馬上話鋒一轉。

「你哪裏適合了？還不如我，又漂亮、又賢慧……」慕玉釵不落人後地說。

「算了吧，你們都沒有我好，你們忘了嗎？胡大仙說我旺夫運強呀！」慕金釵得意洋洋地說。

「才怪！」同父同母的妹妹慕銀釵為達目的，不惜撕破臉，馬上反駁：「你怎麼不說胡大仙也說你的家庭宮不順遂？」

「是呀……」

「爹……」

家裏女人多就是有這點壞處，吱吱喳喳的，吵得人不得清閑。個性一向溫和的慕富財終於受不了了，突然用力一拍桌子怒喝，差點兒沒把小茶几給劈成兩半。

「夠了！你們全給我閉嘴！」怒瞪一眼嚇住的妻女，「這話我只說一遍，你們全給我聽清楚，誰要是敢再違背我的意思，小心我翻臉不認人！」

環視一周霎時鴉雀無聲的眾人，慕富財有些得意。

原來外人眼中超級懼內的他，發起脾氣來也是挺嚇人的，瞧瞧實際上當家的大夫人，被他一吼還不是乖乖的不吭一聲。

「這事我說了算！人是龍夫人自己選的，要怪只能怪你們自己不爭氣。」

他看一眼慕容兒，雖然他有些訝異被他遺忘多時的女兒竟出落得如此漂亮，但是，他現在滿心都是和龍府聯姻后所帶來的名利誘惑，實在沒有心情去研究她過於蒼白的臉色及眼中的驚慌。

「從今天起，我不想再聽到有人拿這件事來煩我，還有，十天後，容兒就給我準備好上花轎去！」語畢，便大步離去。

慕容兒慘白着臉，驚愕地看着爹爹遠去的背影，心中仍無法消化剛剛聽到的訊息。

她……要嫁人了？

耳中又開始充斥着嗡嗡的聲浪，四個姊姊們的叫聲幾乎翻了天。

「我不管、我不管啦，爹不公平！」

「老夫人怎麼會選上她呢？」

「娘，我是老大耶，您要幫我作主啦！」

「就是呀，姊姊都還沒出嫁她憑什麼壞了長幼倫常？」

「可惡啦，讓她飛上枝頭變鳳凰了……」

混亂中，慕容兒不知被誰推了一把，順勢跌坐在椅子上，只有平常和她交情不錯的心蓮兀自天真的歡呼：「好棒呀，容兒姊姊要當新娘子啰！」

＊＊＊

是夜。

慕容兒躺在床上，睜着兩顆大眼睛了無睡意的盯着上方，腦中不住地浮現下午的情景。

她要嫁人了？她居然要嫁人了？

即使在慕家的生活清冷平靜，好歹也是自己從小就待着的地方，她從來沒想過離開的一天，思及此，心中不免有些感傷。

聽人說北方天寒地凍的，一不小心就會被凍成冰棍。而且北方漢子個個高頭大馬，剽悍尚武，說起話來聲如洪鐘、中氣十足，她真擔心自己的未來會是怎樣的光景？

龍鈞豪……這是在姊姊們的尖叫聲中聽來的名字，能讓姊姊們如此失控的欲爭相代她出嫁，他肯定是個了不起的人物。

為什麼會挑上她呢？她沒有大姐的艷麗，也沒有二姐的嬌媚，更沒有三姐的活潑性子，龍老夫人怎麼會中意她呢？

百思不解的低嘆一口氣，慕容兒煩躁的翻了個身。

剩下十天爹爹就要她出閣，即使心中百般不願意，但向來沒有資格發表意見的她還是說不出任何反駁的話。她只是害怕，現在她和慕家的關係已是如此淡薄，以後必定更是形同陌路了，心裏不禁有些悲哀。

她一直不懂，為什麼大娘和二娘對她有那麼大的敵意，每每一見到她非得嘲諷一番不可？

就算一切都是娘的錯好了，娘都已經去世那麼久，壓根兒威脅不到她們在慕家的地位呀！

還有爹爹，為什麼爹爹不能分給她多一點兒關心？她是爹爹的親生女兒呀！每次看到心蓮撒嬌的賴在爹爹懷裏，她的心就忍不住一陣陣刺痛。

同樣是女兒，為什麼待遇差這麼多？

忍不住又嘆了一口氣。

屋外明月皎潔，十天後，她看到的會是相同的月亮嗎？

一連串的哀聲嘆氣，終於把睡在隔壁小房的小滿吵醒了。

「小姐，怎麼還不睡？」強睜着惺松睡眼，小滿步履蹣跚的走進來，邊走邊打着呵欠。

「睡不着。」看到小滿進來，慕容兒索性擁被坐起身。「心裏好煩哪！」

看小滿一副睜不開眼的模樣，慕容兒揮揮手。「小滿，你去睡吧！別管我，我想靜一靜。」

一聽這話，小滿再渴睡也得強迫自己清醒了。

「怎麼啦？」伸手點亮桌上的蠟燭，她站在慕容兒的床前。「因為下午的事嗎？」

煩躁地點點頭，慕容兒伸手拉小滿在床沿坐下，「小滿，你說我該怎麼辦？」

見她一臉茫然，小滿忍不住憐惜地道：「小姐，女孩子家長大了本來就是要出嫁的，有什麼好煩的？你應該要高興才對。」

「可是……」慕容兒不知該怎麼解釋心中的混亂。「我怕……」

「傻小姐，有什麼好怕的？到了龍府有姑爺照顧你，以後那兒就是你的家了。」

「真的嗎？」慕容兒半信半疑，對「家」這個字眼是既期待又怕受傷害。「萬一他不喜歡我呢？」

「未來姑爺怎麼可能會不喜歡你呢？小姐人既漂亮、心地又善良，龍府里的人一定會喜歡你的。」

「我哪有這麼好。」聞言，慕容兒非但沒有高興的樣子，反而垮下肩膀。「如果我真是那麼好，為什麼這兒人人見我都不順眼？大娘一看到我就拋白眼，姊姊們；一看到我就冷嘲熱諷，爹爹甚至記不住我的名字……」聲音愈來愈低，慕容兒忍不住硬咽。「這裏也是我的家，不是嗎？」

「小姐……」除了無言以對的陪着她難過，小滿實在不知道自己能說什麼。

今天下午的情況她也看到了，有時候她真覺得慕家的下人都比小姐幸福，起碼他們不曾受到惡意的排擠。

她是最清楚小姐的心有多柔軟了，每次遇到這種情況，小姐就算嘴上不說，心裏受到的傷害必定很深、很痛，難怪她對即將到來的新生活如此不安。

「小姐，並不是每個家庭都是一樣的。」她安慰的拍拍慕容兒的手，「女人的心眼兒本來就小，老爺娶了這麼多個夫人，生的又全是嬌滴滴的小姐，爭風吃醋一定是難免的，你何不把這次嫁到北地去當作新生活的開始呢？你下午也聽到了，其它小姐們是多麼渴望能代替你出嫁；由此可見，未來姑爺必定是個好人，你應該好好珍惜，沒什麼好擔心的。」

「更何況，乘機到處走走看看也不錯，你不是一直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嗎？一定很有趣。」

不提還好，小滿這一提讓慕容兒忍不住悲從中來。她低下頭，二顆豆大的淚珠迅速的滑落頰面。

「我是很想到處走走，可是……我不想離開家呀！」她暗自啜泣的模樣令人心酸。「小滿，你告訴我，為什麼爹爹不喜歡我？我不要爹爹不喜歡我……」

向來少見小姐流淚，小滿一時手忙腳亂，忙着遞手絹幫她拭淚，又忙着拍她的背怕她哭岔了氣，還得忙着安慰她：「小姐，別哭、別哭，老爺哪有不喜歡你？」

小滿絞盡腦汁想着該如何安慰小姐，直恨自己平時不多念點兒書，這會兒也不至於詞窮了。「老爺只不過是該愛的人太多了，才會一時忘記你的名字，那有什麼大不了的？你沒看到老爺聽到龍老夫人要你嫁給姑爺的消息時有多高興嗎？」

吸吸鼻子，慕容兒可憐兮兮的問道：「真的嗎？」

「嗯。」

暗嘆一口氣，她扶着小姐躺下。「別想那麼多了，平常你不總愛說：『船到橋頭自然直』嗎？我相信龍府一定會是個能讓人安心住下的地方，尤其你也看到龍老夫人是多麼的喜歡你了。」幫她蓋好被子，小滿瞧見她孩子氣的打了個呵欠，遂說：「困了吧？趕快再睡一會兒，明天還有得忙的。你瞧，天都快亮了。」

慕容兒聞言轉頭看向窗外，經過這一折騰，果然天際都開始泛白了。

見她乖乖的閉上眼睛，小滿輕嘆一聲，轉身吹熄蠟燭。

「小姐，你快睡吧，我也要去補一下眠。」

沒有聽見她的回答，小滿以為小姐已經睡熟，遂輕手輕腳的朝門口移動，冷不防在踏出房門前被叫住：「小滿！」

「嗯？」

「你不會離開我吧？」

小滿看着她，毫不遲疑地笑了。「放心吧，就算上天下海我都會跟着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