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蕭言楚忿忿不平地看着倚坐在樹下沉眠的少年。
一陣夏日微風像惡作劇,將他那根本不符合校規的過長髮絲輕輕吹起,飄落在他白皙如瓷的臉上,烙下青灰色的陰影。
這樣的氣氛,恍若希臘神話里,死亡國度中,冥王哈迪斯用來安置靈魂,那片長滿金穗花的荒野,看來出虛無又悲傷。
可是她知道他不會死,就算死,也絕不徹底死透的,她妒恨的想着。
呼應着她的憤怒,齊天衡長長的眼睫像艷麗的鳳蝶展翅般張開,清澈的眼十分深邃,表情冷然,但唇角帶着一絲玩味的笑意,看上去說有多惡質就有多惡質。
似要更為激怒她,他伸了個舒服的懶腰。
「畢業典禮結束啦?」齊天衡慵懶的溫聲道。
他友好和善的一語讓蕭言楚內心有如火山噴發,冰冷如霜的眼突地射出火熱的眸箭。
「還給我!」她咬着唇,「把它還給我。」
他聞聲未笑,可嘴角玩味的笑意更深。他大方的攤攤手,並拍了拍身旁的草地。
「除非蕭家把學校買下來,要不然,這個樹陰就是人人可享用,妳不早點來佔位子,遲到了還趕人,妳嘴裏那個『還』字是否有些強詞奪理?」
齊天衡態度愈是惡劣,口氣便愈是溫柔,讓蕭言楚怒上加怒。
「我和你不同,我要代表畢業生致詞,否則怎麼可能晚到?」看對方又打了個呵欠,她小手一絞,腦中再次湧現拿刀割斷他喉嚨的念頭,「今天是最後一天能光明正大的待在這裏了,把它還給我……不然,把它讓給我!」
蕭言楚的思緒如雲般流動,這傢伙打從國二時轉進這所學校,在這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的一年半里,根本處處和她作對。
他轉來后碰上的首次月考,便如入無人之境般拿下全校第一,破壞了她預想的,用來和天才姊姊相提並論的紀錄,接下來,他恍若玩膩了,在她更用功、更努力時,他卻隨便應考,交幾張白卷,成了全校最後一名。
但同時他的目標轉向全國英文演講比賽,搶走了她常勝的獎盃,之後,他玩一項厭一項,只要達到最頂端便華麗的撤退,像是嘲笑她的再度優勝是他施捨給她的。
處處輸給他,讓她的自尊和驕傲受到嚴重的打擊,他的隨即棄守,讓她連扳回一城的機會都沒有,這些悶氣她實在吞不下,渾身煩躁。
好,就算那一切都不重要,不過是她用來證明自己存在價值的勝負而已,可是唯有此處,是她不可或缺之地。
十五歲應該是無憂無慮的年紀,然而她夜夜失眠,無法入睡的痛苦折磨着她,一到夜晚,她的房間就成了無間地獄。
唯一能讓她安穩入睡的地方,就是這棵大樹下的陰影,可是他竟每天午休前一堂就蹺課來此,等着看她懷抱一丁點希望卻隨之破滅的難看錶情。
她不知道他怎麼會發現這個秘密,她也不明白他怎會知道她戀着這裏,但是,從他探知后,她連個休息的地方都沒有了,今天過後,她已國中畢業,再無機會靠近此處,未來,夜夜無眠的日子不知還會持續多久!
齊天衡看着那氣得絞着雙手,還要維持世家優雅形象的少女,腦中有很多念頭閃過,但他含笑不語,又閉上雙眼。
「要睡就坐在我旁邊睡,要不然我就自己睡了,呵。」
見他一副滿足的模樣,蕭言楚只覺厭惡又痛恨,她多想挫辱他,讓他含羞敗下陣來。
沒關係,在這所包含國中部和高中部的私立貴族中學,她還有三年可以和他對抗,奪回屬於她的勝利。
當蕭言楚腦中正謀畫著復仇大計,他清亮的聲音又響起。
「喂,妳別再思考,也別再瞪我了,快躺下來吧,等一會兒學校就要關門趕人啰!」
齊天衡沒有張開眼,僅是開口這麼說,毫不意外的又聽見她幾不可聞的抽氣聲。
他知道她會臣服的。就算是同一所學校,但高中部和國中部位於不同處,她無法忍受自己穿着高中制服出現在國中部,只為了補眠這種羞於啟齒的理由。
完美的她,在人前永遠該是人上人,不能有任何一丁點缺陷,連身體的虛弱都不該表現出來。
她就是有着種種莫名其妙的堅持,和他這種隨性而為的人,根本身處於不同的世界。
但是,他並不討厭她,一點也不。
「不可能。」蕭言楚咬牙切齒,恨恨的說道。
她那過度激動的聲音使他長睫一揚,表情雖無邪,但眼中諷刺意味深濃。
「為什麼不?」
「我拒絕睡在你旁邊,死也不要!」
「反正妳就是喜歡這棵樹不是嗎?身邊有沒有我沒有差別啦。」
「就是有差別我才不要!」
「怎麼有差別呢?」他托着下巴沉吟,「莫非……妳害怕?」
齊天衡淡淡的一個「怕」字,令蕭言楚眸子一沉,下一秒,她瞪直了眼曲膝側坐在他身旁,接下來,她僵着身子往他大腿一躺,如絲緝般的發就落在他的深色長褲旁。
由於側卧,她看不見他的臉,但能感覺到他因為嚇一跳而身子一震,讓她有些快意。
「怕?我怎麼可能怕你呢!你是我的敵人,我非但不怕你,總有一天還要打敗你……」
「嘻嘻!」
「齊天衡,你笑什麼?」
她的無比認真竟換來他不在乎的一笑,她幾乎要忍不住用力往他腿上一捶,但她還是忍了下來。
身為明衛醫院的繼承人,她不能沉不住氣,但還是無法控制語調上揚。在這個死對頭的面前,她三番兩次失了風度。
齊天衡看着那僵硬的側臉,原本想撫摸她髮絲的手輕輕收回,惡作劇的念頭又起。
他的目光怎麼會被這個少女勾住呢?他亦不明白這種想一直和她作對的心情究竟以何為名,若是那個字,或許能夠稍稍解釋吧。
在答案出爐之前,她可不能腦溢血而死,呵,他想法一轉,回到對話上。
「什麼顏色?」他笑問道。
他都還未回答她的質問,這是什麼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
「什麼什麼顏色?」蕭言楚疑惑地反問。
「當然是妳內褲的顏色啊。」
這差勁的傢伙!蕭言楚正要彈起身,突然想起這搞不好又是他玩弄她的把戲,要看她落荒而逃,於是硬咬着牙把自己的臉貼回他的腿上。
「哼,這個無禮的問題,我不予回答。」
「喔,不過看起來像是粉紅色的耶,還是它原來是白色的,妳沒洗乾淨啊?」
「你……」
話沒說完,蕭言楚霍地跳了起來,一臉羞憤。
該死,她今天的確穿粉紅色的內褲!
「怎麼,蕭同學妳不睡啦?快打鐘啰,只剩不到十分鐘了耶,多少睡一下也好吧?」
「我怎麼可能再睡!你看到了我的……我的……」
「妳的什麼?不就是看到妳的內褲嘛,每個人都會穿的內褲而已啊!不過,我沒想到妳會穿這麼可愛的顏色……嗯,妳適合穿黑色的……」
「齊、天、衡,你給我住口!」再也控制不住,蕭言楚咆哮道。
他仍舊是一臉不痛不癢的微笑。
「可是……」
「閉嘴,閉嘴!你這個下流胚子!」
顧不得口出惡言,蕭言楚只覺得臉上熱辣,腦子也轟然作響,唯一的想法就是不讓他的唇再吐出任何字句。
齊天衡異常順從的住嘴,還比了個拉上拉煉的動作,接着,他的手指向她方才躺過的草地。
蕭言楚不斷要求自己冷靜,恢復從容不迫,直到幾十秒后,微微定下心來的她方注意到他怪異的舉動。
就算明知對方有詐,他的動作仍讓她無法不在意。
「你在幹什麼?」蕭言楚知道好奇心會殺死一隻貓,可遺是壓制不住內心的疑問。
其實,她一直隱約有種感覺,這個少年總能輕易讓她原本寂然寧靜的心騷動不已。
齊天衡優雅的一笑,以指點唇。
「好啦、好啦,你可以開口說話啦!」見他擺出一副自己無端被責怪的表情,蕭言楚的語氣只好放軟,「請你開口說話,可以了吧?」
悅耳的笑聲響起,眼眸一柔,讓人心跳加速的注視,使得他仍有些稚氣的臉龐帶有一種成熟的魅力。
齊天衡定定凝視了一會兒,在蕭言楚氣得差點渾身顫抖之際方開口。
「妳……」雖出聲又好似還要吊人胃口,他再度靜默,因為她鷹瞪一眼,他才笑了開來,「妳剛才躺的地方,裙子壓到了狗黃金喔!」
聞言,蕭言楚一驚,哭喪着臉轉過頭去檢視她的裙子,因為看不清楚,她加彎身更往後看,像只追着尾巴跑的小狗,然後又急速扭身,往另一側望去,害怕又慌張,唯恐裙子沾上穢物。
「哪裏沾到了?哪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