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第二天中午醒來的時候,頭痛得像是要裂開,喉嚨火燒似地又乾又澀。我撐坐起來,一陣天昏地暗,金星亂冒,該死的腦袋一直像有把斧頭在劈砍。
“醒了!”沈自揚突然出現在我床頭,遞給我一杯開水。“喝杯水,會好過一些。”
“謝謝。”我接過開水。“你怎麽會在這裏?木木呢?”
他輕輕一笑,沒有回答,疲倦的神情看起來像是終宵未眠。
“怎麽會醉成這樣?”他問:“到底什麽事不開心?”
“沒什麽!”我神色一黯,又問:“你怎麽會在這裏?”
他把杯子從我手裏接過去。
“還要不要?”
我搖頭。
“昨晚你喝醉了,你同學打電話給我,我過去接你回來。”
“你送我回來的?”我以為我聽錯了。如果是他送我回來的,那……那我昨晚那樣的失態……
他微微一笑,隨即隱去笑容。
“你一直哭着說‘他不要我了’,是這樣嗎?他真的是丟下你回去美國?”
沈自揚最後這句誤會的語詞,讓我因宿醉而蒼白的臉更形沒了血色。我垂下頭,無力地回答:
“謝謝你送我回來,又麻煩你了!我真沒用,老是麻煩你——”
淚水氤氳,模糊了我的視線。只聽得沈自揚又說:“很抱歉!沒能幫你什麽。我以為他回來,你們重新又相聚,你應該是幸福又快樂的。我知道你現在的心情一定很難過,我不該再來煩擾你——很抱歉!可是請你相信,我只是關心你,絕對無意再打擾糾纏你——”
“不要說了!”淚終於掉下來了。我忍得那麽辛苦,它還是掉下來了。“求求你不要再說了。”
沈自揚的話,一字一句都叫我痛心不已。明明那樣喜歡着他,我卻不敢表明,而他卻以為我為沈浩的離去在傷心難過。這真是上天給我的懲罰,懲罰我當初對他的辜負——
我越想越難過,失聲痛哭起來。
“不要哭!寶,別哭了!”他在一旁,像安慰,又像生氣。
我想聽他的話不哭,可是眼淚止不住,勾到傷心處,嗚咽抽噎得更厲害,我一直用手臂把淚抹掉,前一個淚印還未清退,後一道水痕就又縱橫奔灑過頸頰。我拚命想忍住淚和哭聲,它偏偏像迴音一樣,迥響充盈着整個蝸居。
“該死!我說別哭了!你為什麽要在我面前哭?你知不知道你這樣,我看得心裏有多痛多難過!我什麽也幫不上忙,更無法安慰你——可惡!他為什麽要丟下你,他不是也很喜歡你嗎?為什麽丟下你不管自己走了?不要再哭了,求求你,不要再哭了——可惡!”沈自揚用力捶着牆,一聲可惡道出他的不耐。
“對不起!”我用盡全力還是鎖不住淚,止不住地抽搐着:“我不是有意的……你走吧!不會再麻煩你了——”
“你為什麽要這樣說?你明知道我——”他衝到我面前抓住我的肩頭,很快又放開,對着床用力一擊。“可惡!”
從阿光說,沈自揚必定會再回來看我,我就一直偷偷期望着他對我再次的溫柔。可是,我那樣傷害過他,他的神情態度也不再對我有任何戀情熾熱,我如何厚顏無恥,再冀求他一絲的憐愛?
不!我做不到!我怕,怕他拒絕冷笑時的冷漠——我無法坦白。我知道我自己說過,感情的事我絕對不會自欺欺人,可是,我真的做不到啊!
好阿光,我記得你說的,可是,不是我立意要辜負啊!真的不是——
我從床上跳起來,衝進浴室,把自己鎖在裏面。我不想哭,可是眼淚一直不聽話的流出來。在沈白揚面前哭泣——算什麽!是我自己錯過的!
我彎下腰,拚命用冷水沖臉,直到覺得心裏不再那麽難過了,才抬起頭,晃掉臉上的水珠,然後洗水揉乾毛巾,慢慢拭掉臉上剩餘的水痕,一邊看着鏡中的自己,哭腫的眼,蒼白的臉——媽的!死掉算了!幹嘛這麽作賤自己——我伸手一砸,鏡子碎裂皮片,繽紛掉落一地。
我低頭看,像是在看默劇一樣,血不斷悄然靜寂地從傷口蹦彈汨涌而出,很快的染滿了整掌的鮮腥。
我忍着痛,洗掉手上的血跡,然而冷水衝擊到傷口時,免不了還是陣陣的心悸抽痛。
我走出浴室,手上隨便用些面紙壓扎着傷口。屋裏空無一人,沈自揚巳經走了。我挨着床緣坐着,有點獃獃的。好一會,我覺得右手濕濕的,低頭一看,包紮傷口的面紙,汗水浸透般一紙的血紅,地上斑斑駁駁地滴了滿處的血印,傷口處有股灼燒似地疼痛。我又進浴室把血跡沖乾淨,一邊又用一疊厚厚的面紙緊壓着傷口——屋子裏沒有備急救藥品,我只好如此克難地解決麻煩。
浴室一地凌亂,屋內又血紅斑斑,我縮在角落看着苦笑。然後舉起右手看看——痛!大概有玻璃殘碎在傷口裏,不看醫生是不行的了……
血還是不止,我乾脆用一疊疊的面紙將右手裹捆起來,然後高高舉着,一邊拉開抽屜摸索着,找到皮夾放進口袋。
才打開門,冷不防沈自揚的身影就跳躍入眼帘。
“本來是想走了,還是放心不下,怕你一個人沒有人照顧。我知道這樣做會讓你厭煩不快,很抱歉!”他靠着牆,雙手插在口袋。
我低下頭,悄悄地把右手藏在身後。可是還是叫他看見了,抓出我的手,不可置信地看着我說:
“又發生什麽事了?手怎麽了?怎麽這麽不小心!”
然後不由分說,把我拉進屋裏。先是看到地上風乾的豬肝色血跡,復又在浴室看見一地的狼籍,他抓起我的手,扯拉撕扭剝碎了覆蓋在傷口上那一層厚厚的面紙
雖然是自己的手,我還是只看了一眼,隨即閉上眼。掌心背多處割傷,道道的血紅像彩繪般遍佈。尤其是掌中傷處,入肉很深,皮掀肉翻,像腐肉又像爛蛆,灼熱疼痛不時地燒燙着。
沈自揚送我上醫院,冷冷地看着,一句話也沒說,也不再多問什麽。醫生幫我取出玻璃碎片、消毒,縫了幾針,包紮了傷口,又開了消炎藥,囑咐我小心注意,別讓傷口惡化發炎,還有,切記不可碰水。
我取過葯。右手裹得像粽子,處理事情很不方便。回到蝸居,沈自揚幫我把浴室和地板清理乾淨,等我洗凈一身宿醉酒臭,又買了飯菜,一口一口喂着我。
我吃着,嘆了一口氣說:“我真差動,就跟寄生矗一樣,處處要倚賴着你,才
他又喂我吃了一口,平淡地說道:“你不要那樣想不就得了!”
“我怎麽不那樣想!”我把飯推開。“我欠你的還不夠多嗎?老是麻煩你,你以為我心裏多好過!”
他獃獃地看着手中的飯菜,沉默了好久,才慢慢地把它放在桌上。
“你沒有給我添麻煩,我說過,這是我心甘情願的。我——我知道,這樣一定又會讓你為難,可是,我就是沒有辦法忘記你。我知道你喜歡他,我知道!我不敢奢求太多,只要能這樣看着你,我就心滿意足了——”
我為他這番話心跳個不停,感動得喉澀鼻酸。心裏很高興,還是莫名的咽哽了。
“啊!你為麽要這麽傻——”我低聲喊起來。
他笑了笑,意態落寞蕭索凄涼。
“傻?是嗎?就算是吧!我如果知道為什麽就好。”
我再也忍不住了,心裏覺得無限的柔情。我夢遊般地緩緩起身,靠近他,先是他的臉,然後是肩勁,接着左手撫觸到他的胸膛——我緊緊地擁住他,擁住最心愛的腰環臂膀胸膛。
他先是微微一愣,遲疑着,輕悄悄碰觸着我,然後像是找到渲泄的出口,激情的洪水一發不可收拾,不斷由熱烈的臂膀流向我。
“不是因為他,不是因為他,這一切並不是因為他。”我不斷呢喃囈語,抱着他,覺得幸福又心痛。
他聽我胡言亂語,又心疼地擁抱愛撫,然後放開我,雙眼看進我的瞳孔問:
“不是因為他,那麽到底為了什麽?”
我低着頭,小聲說:“我以為你不要我了……”
他屏氣凝神,周圍的空氣都凝入道種沉靜中。我不安地抬起頭,但見他英俊的臉上,流光閃閃,輝耀着一圈晶亮的神采。
他再度將我擁入懷中,像是為了彌補這些日子的疏離,擁得那麽緊,幾乎要沒有喘息的空地。
“我疼你都來不及,怎麽會不要你!”激情的話語慰燙着我的心。
我聽着,流出淚來,臉上卻展讀着一朵朵幸福的笑靨,又哭又笑的,滿腔是沈自揚給我的甜蜜疼憐。
他輕輕放開我,看着我被淚水糊花的臉,舉手輕觸,小心為我拭去臉上的淚珠。我為他深情的凝視感到瞼紅不好意思,因為他下一步……氣氛這麽動人,他下僅吮干我的淚,更把所有的熱情經雙唇電流到我心房。我的心臟宛如電觸般的微麻,甜甜的、酸酸的,暖暖的,還有一種如痴的迷醉。
儘管他對我那樣的溫柔,離開他的懷抱後,我仍然心有餘悸。
“我真的以為你不要我了!你從那以後一直那麽冷淡——”我說。
他又熱烈擄住我的唇,直到我不勝羞澀。
“我那裏是冷淡!我是怕,沒自信,怕你不理睬我,討厭我——”說著開心地笑了笑:“幸好我臉皮厚,否則真的就失去你了!果真如此,我真的會瘋掉!你不知道,那一段日子我是怎麽過的?只要一想起你,我就覺得心好痛,又不敢再來找你,簡直快把自己逼瘋了!還好昨天你同學打電話找了我,我才有藉口接近你——寶!答應我,說你不會再離開我了!”
“嗯!我不會再離開你了。”我羞忮地又靠入他懷裏。
沈自揚心滿意足地笑了,卻又不放心地問:
“如果——我是說如果——他又回來了呢?”
看着他滿臉擔心的神情,我突然壞心眼地詭笑起來。
“果真如此,那麽,你就準備替我們送行吧!”
“寶!”他緊張地高聲叫出來,急急地抓緊我的手。
“啊!”我不禁低聲叫出來,他弄痛了我。
“寶!”他仍然急切地抓着我的手。“你在跟我開玩笑的吧?”
看他緊張成這個樣於,我實在有點後悔,不該拿他對我的深情開玩笑。我假意掙扎捶打着他,撒嬌說:
“哎呀!討厭!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麽生病又喝醉了酒!”
他這才陰霾一掃,釋然開懷起來。
“對不起,我太緊張了。我怕你又會離開我——”他猛一甩頭,緊緊又把我摟進懷裏,像是—旁有什麽東西在窺探着,怕一不小心我就被搶走。
“好了!”我摸着他的頭。“我不會離開你的,難道你還不明白我的心嗎?”
“就是知道,才不敢相信自己會那麼幸福。”他說。
“傻瓜!”我說,情不自禁地笑開。“我才沒自信呢!我不過是一個小毛頭,任性又粗魯——雖然我覺得自己很美好,處理感情的事卻低能得要命。”
“還好你‘低能’,不然我就慘了。”沈自揚調侃說。
“其實,在你第一次吻我那一天,我心裏競想着,若換作在古代,這輩子怕是非你不能嫁了——竟想着就這麼跟着你!”我將頭垂得好低,雙手將臉蒙住,指頭都感覺得到臉頰上傳來的那份羞熱。“那時我真是惱你,更覺得自己荒唐,可是從此對你卻莫可奈何,一直擺脫不了你的身影。我對誰都沒心沒肝的,唯獨對你狠不下心腸。沒想到心腸太軟,到最後竟然連心也給你偷走了——哎呀!我不說了啦!”
沈自揚將我的手從臉上拿開,毫不顧慮我抹紅染粉的羞澀,親密的吻像網點般罩落。我知道我應該含蓄一點,可是忍不住喜歡他的心情,恣意纏綿,他的髮際耳畔之間,滿印着我最摯戀的唇痕。
“我喜歡你。”我說。
他幸福地嘆了一口氣,說:“真希望時空移作到古代。”
“啊?!”
他微微一笑,又無限柔情地扣緊我。
“那樣一來,你就非嫁給我不可了。”他在我耳邊低語,流光四竄,輝亮了他的眼眸。
“真不知你鳳冠霞被之後,會是怎生地嬌艷——”他接着又說。
不知怎地,被他這樣摟着,這樣多情的看着,我竟沒來由的幻見出紅燭高照、雙喜臨門的洞房花燭之夜海市蜃樓。火光輝映出那端坐在床沿,一身艷紅,在紅燭映輝下無限嬌羞靦腆的新娘;還有那身系大紅禮花,幾分薄醉微醺,英挺俊拔的新郎——我們正喝着交杯酒——
天啊!我大概是被幸福沖昏了頭,大白天幻想這洞房花燭——
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