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夏綠意終於滿臉淚痕地窩在我的小蝸居里抽噎。我冷眼地瞧着她將我一盒新拆封的面紙,唏唏嗦嗦地抽成個大黑洞,然後起身走開,丟了句話給她:

“怎麽樣?要不要來一杯白開水補充眼淚?”

她再次嚎啕大哭起來,又拆了一盒面紙,丟得滿地全是白晃晃的紙花。

“大姊,拜託你好不好?你不是常說,失戀又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值得你哭成這樣?”我是不會同情她的,這麽大的人了,眼淚還那麽不值錢。

“你不懂!”她一邊說,一邊“嘶”一聲,又抽了一張面紙。

“好!我不懂。”我喝了一口水,問道:“你倒是說說看,是哪個傢伙那麽大膽,敢甩了你?”

“還不就那個該死的張耀今!”

“張耀今?怎麽會?”

張耀今是她同系的學長,高她一班,打綠意一入學,就鎖定她,集中火力全力猛追。綠意一向不乏男孩子追求,也沒將他怎麽放在心上,可是張耀今毫不氣餒,鮮花、情書、巧克力,很容易讓人心思動搖。

大概女孩子就愛這一套,張耀今戰略成功,得嘗綠意的青睞。可是綠意人緣一向好,花蝴蝶一樣,沒人真正能捕捉得住她。我只知道她對張耀今不錯,可是也從來沒見她身旁少過新鮮的面孔。為張耀今失戀痛哭,太說不過去了吧?!

“鬼才為他失戀!”綠意恨恨地說:“他一直對我甜言蜜語,說了不曉得多少好聽的話,灌了不曉得多少迷湯,每個人都知道他在追我。可是上個禮拜,他竟然當著大家的面,帶着法律系那個大騷包在我們面前招搖,還當眾紹說是他的女朋友,你就沒看到那騷包的那副得意模樣!好多人問我到底是怎麽一回事?我的面子全丟光了!”她狠狠地抽了一張面紙,擦掉眼淚和鼻水。“他怎麽可以這樣對我?”

綠意還是那種性情,自我意識那麽強!

“好啊!還是跟以前一樣,完全以自我為中心,—點也不考慮別人的心情。”

我又喝了一口水,把杯子放在地上。“既然你並不喜歡張耀今,憑什麽不準人家交別的女朋友!他又不是你的禁臠,為什麽不能這樣對你?你難過的就只是沒面子。你有沒有想過,他追求你的過程,那種碰壁,失望又受盡挫折的辛酸無奈?張耀今是不該這樣誇大招搖,可是你又何必自尊心那麽強!笑一笑不就沒事了?這麽痛哭流涕,顯得你跟他計較,傳出去還當真成了夏綠意為張耀今失戀而痛哭流涕!這樣,你就受得了?”

我一口氣說完,卻是越說越心虛,竟然想起沈自揚。

“我那有自以為是?”綠意還要辯解:“他實在是太可惡了!”

“夏綠意,”我嘆了一口氣,口氣卻不再那麽強硬:“偶爾正視一下自己的缺點好不好?你的氣焰這樣盛,別說是張耀今,正常的男孩子沒人受得了。”

“蘇寶惜,你說這話什麽意思?”她高聲叫道。

“什麽意思你自己想。”我聳聳肩。“好了!洗把臉,我請你吃水餃去。”

才要出門,電話鈴聲卻響起,是沈自楊。我匆匆說了幾句,就把電話掛了。綠意好奇地問:

“誰?”

我想了想,還是老實說了。

“沈自揚。”

“沈自揚?”她倒沒有我想像中的誇張不屑的表情。“你跟他一直有來往?”

我點頭。

“而且,很好?”她又問。

我又點頭。

“他喜歡你?”她再問。

我再點頭。

“那你喜歡他嗎?”

這個問題我沉默了好久,才點頭。

“喜歡。”我說。

“跟一輩子的?”綠意突然又問。

我笑了笑,卻覺得心裏好沉重。

“當然是跟一輩子的”我這麽回答,心裏卻荒涼得沒個着落處,空蕩蕩的。

總算她不知道有關沈浩,否則我真不知道該怎麽招架。

“你們什麽時候開始的?”討厭的女人,直啰嗦個不停。

我大聲說:

“夏綠意,你少管我的閑事!”

她打鼻子哼了一聲:

“哼!你以為我愛管嗎?”

我不說話。

下了樓,迎面遇見阿光,他從附近經過,順便探訪我。

他和綠意是第一次見面,我熱心地為他們介紹。綠意懶懶的,意興闌珊。看樣子,她對阿光的印象不是很好。

“那是你的朋友?”阿光走遠了,綠意問道。

我點頭。

“你不喜歡他?”

她倒坦白,聳聳肩說:

“沒辦法,視覺影響感受。”

阿光今天穿了件白襯衫,牛仔褲已洗得褪白,一兩處地方還沾着顏料油彩。神情是熬夜後的疲累,眼神閃着一種無力的黯淡,還是苦着臉笑。

綠意接着又說:

“搞畫畫的?你怎麽盡交些奇奇怪怪的朋友?”

“學藝術的。”我糾正她,一邊睨視着她。“你不也是很奇怪嗎?”

“別扯到我身上,”她連忙撇清。“我再正常不過了。”

“那你的意思是說我不正常了?”我笑了。

她臉色一整,神情是少有的蕭穆,難得沒有一絲嘲諷:

“你如果正常,就不會跟那個沈自揚交往了。”她說。

怎麽又扯上他了——唉!

“你說吧!他那一點不好?”我看着她的衣領。

“我也說不上來,”綠意甩動齊肩的秀髮,微皺眉頭。“就是覺得怪怪的。”

“既然說不上來,那就不要說了。”

我大步走開,她拉住我,突然冒出一句令我驚心的話。

“嘿!大蘇,你該不會是有什麽不得已的苦衷才跟他在一起的吧?”

我像是被針剌了一下,卻還是若無其事地回視她:

“你在暗示什麽?我和沈自揚之間有什麽暖昧的關係嗎?”

“難講!”綠意放開我,揚着一抹毫不在乎的神情,挑釁地看着我。“你這個人,保守又瞥扭,假若被看了什麽不該看的地方,被觸摸了什麽不該摸的地方,說不定就真的呆瓜似地‘非君不能嫁’了。以前你老是盯着他看,迷戀他到入魔的地步,他也老是陰魂不散地出現在你的周圍,現在卻突然變成情人了,你敢說你們之間沒有什麽!”

“本來就沒有什麽。”我頭一甩,朝馬路對面走去。

“大蘇——”綠意一把將我扯住,一輛計程車從我身前三十公分左右的距離,“唰”一聲急駛過去。“你到底有沒有在看路?紅燈呢,小姐!自殺也不是這樣沖法的!我知道你心虛,但也不必這樣!”

我低着頭,將手插入口袋,不吭聲。

“想沈自揚了?”她又開始嘲諷:“看不出來你一談起戀愛,會這麽奮不顧身。被他親吻和擁抱了?一定是的,否則你還豬腦袋也不會死心塌地的跟着他。我說的沒錯吧!”

“你在嫉妒?”我沒頭沒腦地冒出這一句話。對付夏綠意耳根才會清靜。

“嫉妒!誰?我?你開什麽玩笑?”她露出不屑的表情。

“沒有就好。”

綠燈亮了,我大步邁開,班馬線垂直伸展,引導我們到達彼岸的目標。

我回過頭,綠意正朝我招手,我加緊腳步,匆忙跳上行人路。這同時,號誌燈又由綠燈轉黃而變為紅燈,一輛銀灰色的賓士轎車無聲地,從她身後十六米寬的大道滑馳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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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病呻吟的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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