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白藏又騙人!她很酸耶!不知她帶來的媚葯夠不夠用,得趁空再制些……
完了!她忘了帶藥材了。
「東洋黑澤家……六十對蟠龍瓶……二尺圓盤一百片……白銀六千七百五十兩……」
像練足了五、六個時辰武功一樣的酸,白藏不會天天和她……吧?
「俄羅斯……茶具……黃金一千二百兩,白銀八千兩……」
還有頭,頭快裂了,別再嗡嗡作響了,很惱人啊!
「法藍西海斯家……餐瓷……白銀二萬兩……」
好吵,那到底是什麼聲音啊?
剛睡醒的殷小玄累得抬不起手,只能用力地睜開眼。
一張眼便發現身不是具倚床而坐的精壯身子,白藏沉穩的呼吸聲鑽進她的耳朵,穩健心跳聲亦鼓動着她的耳膜。
低頭一看,身上是乾乾淨淨的中衣,身子也是清清潔潔地透着幽香,暖暖的綢被塞在頸際,他骨感的大指正輕柔地順着她的髮絲。
再揉揉眼,侍僮如意正捧着本冊子,童音清脆地朗讀着年月日、品項銀兩多少之事。
再細看這屋子,也已不是昨夜的歡樓,她不知何時已回到白雲居的明月樓,而隨身的小蜘蛛們也被白藏吩咐給連瓶帶花一起請回來了。
殷小玄乍醒未醒的模樣逗得白藏微笑,他舉了手讓如意停止讀帳。
他未曾在卧房裏工作,但因為她要他陪着起床,他只好在這辦公事。
「你真怪,把東西全讓龍家賣往西洋和東洋……」殷小玄隨口說道。
「這在兵法上叫攻其不備,讓敵人降低戒心呀!」白藏盯着剛醒的她微笑。
「備不備不重要,重要的是拿跌打損傷的藥酒來幫我推拿!」殷小玄氣呼呼地說。
「玄兒,妳醒了?」白藏扳起殷小玄的下巴問道。
男人俊朗的表情,又讓小女人心火漫燒。「你這大騙子!騙人……別以為我醉了就什麼都不記得,我記得很清楚,你說洞房很舒服,但我酸死了!」她今兒個連想抬手捶人的力氣都沒了。
反觀他,他他他他……看起來更俊更俏,一副沒事人模樣!
小僮如意沒料到會又聽到主子的情事,再度給嚇傻了,張大了嘴,下巴都快掉下來了。
白藏一笑,揮手讓如意退下,沒打算讓人分享他和她的私密。
「不是洞房。」白藏悶笑地說。
殷小玄嘟起嘴,正要說話,白藏端起放在暖盆里煨着的小蓋碗,先遞到她的唇邊。
又是昨天早上的甜補品吧?有錢人家這種好事真多!
她沒多想,張口便飲,那湯無香氣卻苦得嚇人,她作勢要吐回碗裏,在男人殷切的眼光中,只好硬生生地吞了下去。
殷小玄吐着小舌,雙手不停擺動,好似如此便能不苦一些。
看着她徒勞無功的舉動,白藏又是一笑,笑得人神共憤!
「這是啥?全天下的黃蓮都在這碗裏了嗎?好苦唷!」苦味從舌根擴散,殷小玄埋怨道。
白藏不答,又將碗遞到殷小玄唇邊,可小女人卻閉緊了唇縫,不再喝的決定矢志不移。
「玄兒不喝嗎?」白藏耐心問道。
殷小玄大智慧沒有,小聰明不缺,搖頭作答。
白藏嘆了聲,笑容瞬間消失,等到看到她好奇的表情才開口。「妳不喝,我……」
白藏欲言又止,殷小玄的胃口就被吊起來了。「你……」
殷小玄一開口,剛好一口葯汁又灌進她嘴裏,她一想吐,白藏便殷殷切切地看着她,她只好硬生生吞下。
待她吞下,正要抗議,便又是一口,這麼一往一來,待她真的動了大氣,葯也正好喝完。
她氣呼呼地看着男人,「白藏!你不要以為我不敢吐在床上!」
但偏偏她就是沒吐,乖乖喝下去啦!
白藏笑着,雙手輕揉殷小玄的太陽穴,沿着發線,經過風府風池穴到達啞門,按了好一陣子。
待殷小玄回過神來,便驚覺頭疼欲裂的感覺消失了。
「這是笑紅居不外傳的解酒湯,我昨兒個特地帶回來的,看來果有神效,名不虛傳。」白藏低柔地說。
殷小玄是吃軟不吃硬的性子,又知他是為了自己,那肝氣便慢慢地平了。
「很苦……」
白藏捻了一枚玫心鹵糖送進殷小玄嘴裏。「我知道苦,可妳自找的。」
「做夫妻道理第二十三條……」
「要知情識趣、溫柔體貼,妳昨兒說過了。」
咦?她有說過這一條嗎?殷小玄驚訝地合不攏嘴。
其實白藏只是順着她的話瞎掰,他光使上生意手段的一根牛毛,就將她製得服服帖帖。
「哼,你記得就好!」殷小玄心虛地說,殊不知她已被識破。
白藏笑着卻不還口,打了勝仗就好,他不佔口頭上的威風。「玄兒。」
「又有什麼事?」
「那不是洞房。」
白藏沒頭沒尾地在講什麼呀?殷小玄古怪地睇着他。
白藏手段好,記性更好,他可沒忘了殷小玄剛醒來時的傻話。他附在她耳邊嘀咕了一陣,如春風吹過,讓她俏臉飛紅、艷羨桃花。
正值此兒女情懷之際,門板上不識相地敲了幾響,待得同意,侍僮如意又進房來。
「三少爺,陶總管和幾位管家的爺們、窯那邊的頭兒都來齊了,有要事要商,如意幫您更衣可好?」
白藏一聽便起身下床,看着殷小玄不自覺嘟起小嘴,便颯然一笑。幾個小僮進房,齊上前來幫他穿衣整裝。
看如意還立在那兒,他便又說道,「讓人去傳話,請他們先吃點早茶,三刻鐘后再到秋聲齋。」
「今兒個不在外頭議事堂?」如意再次問道。
白藏搖搖頭,如意得訊,便退下去傳話了。
殷小玄躺在床上,看着白藏穿戴整齊,知他要丟下她,又有些不開心。
「玄兒怎麼不開心?」
「你自己好好想想!」
「告訴我嘛!」
「我才剛醒,你卻只肯再陪我三刻鐘,連用早飯都不夠……啊!白藏你在幹什麼?」被騰空抱起的殷小玄驚呼一聲。
「這足夠讓我抱妳走到秋聲齋,再把早飯端到妳面前,妳就待在我小憩的房間裏陪我吧!」白藏笑着說道。
他連人包着錦被往外大步邁去,一群小僮看得合不攏嘴,片刻后才七手八腳地收拾東西連忙跟上。
也因此,他們都沒有看到偎在白藏頸項邊的殷小玄,露出一個好甜好美的笑臉。
時序秋盡冬來,轉眼便將是大年除夕,而後便是新年。
寒冷的冬天,整整兩三個月裏,白藏除非必要便不出門,大半時間都在家議事,而管事的爺們都知道主子舍了平時用的議事堂和外書房,而改在內院的小書房商討公事。
只有幾個心腹和在內堂走動的侍僮們,才知道在秋聲齋書案旁,大幅蘇綉字畫機關活門之後,有間再精巧不過的內室。
而每天沒睡飽或剛睡醒的殷小玄,便由白藏抱來此處,躺在床上繼續睡她的回籠覺。
這幅蘇綉芍藥圖不但精美,而且暗藏玄機,由書案此處看去,只是大幅的瑰麗圖案,可由內室這頭望去,卻如紗帳半透明,可清楚知道書房裏的情況,亦聽得到對談的聲音。
可殷小玄每每貪睡,管他有沒有人說話,雖有點吵,還是照睡不誤,久之,也就習慣了。
雖名為內室,但有窗亦有通道,殷小玄一醒來,便有侍僮悄聲進來,伺候她梳洗用餐。
而冬天寒冷,她懶得動,白藏便弄來稀奇古怪的東西讓她在內室里把玩天下奇珍;但多半時候,她都是隔着綉幕望着白藏好看的臉龐。
議事中專註的白藏,每每有感不經意回望,對上殷小玄的眼,逗得她連忙收回視線,直到看見一旁的如意掩着嘴,她才想起那頭是看不見這頭的情況。
等他議完了事,也近午膳時分,來議事的眾人散了,他便推開綉圖入里,和她一同享用午膳。
和他一起吃飯,殷小玄總覺得食物特別美味。
午後不是又睡,便是喚府里養的戲班來唱戲給她聽,而他就在一旁看帳批文,兩人各得其樂。
有時,他上笑紅居聽曲品茗,她就跟去划拳喝酒。
日子過得飛快,殷小玄被白藏護在手掌心上疼着,這讓她受用得很哪!
生活看似安穩,卻不平靜,沒法子,生活愈是單調,殷小玄愛作怪的細胞便愈是活躍!
她每天都有些新主意,不是玩弄這個,便是擺弄那個,總有些人要倒大楣。
而她又有幫襯之人,白雲居上上下下的內院侍僮,知她知趣不拿勢,無不和她好,天天鬧得天翻地覆、無法無天。
白藏不管,陶總管也勸不聽,殷小玄樂得有伴,天天在嘻笑中度日,有時偶一疑惑白藏為何要娶她,又在她的玩樂中給忘得一乾二凈。
她喜歡有他在身邊,總是好開心、好快樂,無憂無慮的!
唯一缺憾是白藏完全想不起雪蛛的所在,任殷小玄怎麼問他都想不起來,看他不像說謊的表情,於是她只好相信他。
殷族是苗族中最擅操弄蜘蛛的一族,她可是殷族的毒姬,殷族唯一的後人,要她怎麼可能不愛這希罕毒物呢!
玄蛛墨黑、雪蛛潔白,她多麼想同時擁有呀!
可白藏就是想不起來,她決定等,耐心地等、邊玩邊等!
轉眼就要過年了,人人都忙得一場胡塗,唯有殷小玄空閑得發慌。
她暗地裏嫁進白家,知道的人沒有幾個,自然不會有客來訪;而舉凡年節應景的大小瑣事,也有陶總管在打理,她想插手也使不上力,更何況她本來就不是這方面的料,所以她還是只能閑來無事。
「如意。」
「三少奶奶有什麼吩咐?」
「你改個名兒吧!」
「啥?小的沒聽清楚。」
今兒個白藏有要事出府,暖閣里的殷小玄百般無聊,眼前的珍玩古董多寶格她都玩膩了,歪腦筋便打到如意的身上。
如意正擺着午茶,端着一盤玉帶糕,聽主子又有怪念頭,便不放下。
「如意,把盤子放下。」殷小玄嗔道。
向來沒上沒下慣了的殷小玄,好不容易改掉這個近身小僮的奴性,便發現幫自己招來一身麻煩。
「這糕沒涼透,燙嘴,如意端着,主子心思快捷,待主子想好小的新名兒,正好糕就涼了,如意再放下。」
如意說的恭敬貼心,但他的真正目的,卻只是想用吃食打消主子的怪念頭;近來和三少奶奶鬥智,正好訓練他的機智反應。
殷小玄又不好伸手去搶,嘟着嘴,看着如意不動如山,只好眼看着心愛的玉帶糕,手拿油條包麻餅來充數。
「如意、如意,這名字娘味特重,怎麼不叫什麼小虎或是豹兒之類威猛些呢?」殷小玄碎念道。
她今兒個就是想吃玉帶糕,偏他就是不肯把糕送上。
如意輕輕搖搖頭,看主子口水都快滴下來了,他玩心也起,一個不注意,便脫口說道:「小的是個棄兒,被三少爺從雪地裏帶回來,如意這個名字,也是主子特意給的……更何況小的怎麼能叫小虎,這可犯了三少爺的名諱。」
這是在唬弄她不懂漢人禮節呀?!
「三少爺的名諱是『藏』,你當我是苗人,一點都不懂漢族的規炬呀?」殷小玄哼道。
發覺自個兒講了不該講的話,如意閉起嘴不語,但殷小玄怎麼肯放過他?她邪媚地拿出一隻小蜘蛛,放在如意的頸子上。
雖然知道它不害人,可如意畢竟年紀小,加上這又是致命毒物,難保一個不注意,聞他脖子香就咬了他一口怎麼辦?
「三少奶奶,饒了如意一時口快……」
「不講,就這麼放着。」
「三少奶奶,不該講呀……」
「我是主子還是你是主子?該不該講是我做主,你說就是了。」殷小玄偏要挑這時候執行身為主子的權利!
如意一聽,看了看四周,想想三少奶奶真是主子,於是便放下盤子;而主母則帶着勝利的微笑,摸回了小玄蛛。
「聽陶總管說,三少爺小時的乳名就叫虎兒,二姨太太都管這樣叫的……」
真正的禁忌是「二姨太太」這幾個字,雖然暖閣里偎着火盆,又有暖爐、香爐等物,如意穿得很暖,但冷汗卻直冒。
「二姨太太?白藏的親娘?」殷小玄想起數個月前回白園,那白二少不客氣的口吻,便興趣十足地問。
「是,據說二姨太太真是仙女下凡,三少爺肖母,故長得這麼好看,而且她還是個神人,能問生論死、鐵口直斷呢!」難得有人問,又是個能回答的主子,如意一古腦地說道。
是嗎?那她真感謝二姨太太,讓白藏生得這麼好!殷小玄暗思,又問:「那二姨太太呢?」
如意又是左右張望一番,確定沒有別人在場,才又看着三少奶奶晶晶亮的眼睛。
「被大太太給害死了!老一輩的暗地裏說大太太失寵,又讓庶出的爺繼承白藏當家之名,無視她親生的兩個兒子,所以恨死老爺、二姨太太和三少爺!她找了毒藥下在消夜裏,三少爺睡得早,便只毒死老爺和二姨太太,那時三少爺才十歲,可憐的孩子沒娘沒依靠的,只有陶總管一個人陪着他在這白雲居過活,若不是三少爺握有獨門釉彩秘密,大太太才不會放過他呢!」
殷小玄聽得一愣一愣的,如意也講得起勁,沒注意到天色向晚。白藏一回到家,便直奔明月樓,還沒進門,就聽到如意興高采烈地談起過往。
那段過去隨着時光流逝,在口耳相傳之中早已變了調,唯一知道真相的三個人,兩個人已登仙班,剩下的只有他了。
背後的封印仍是牢牢附着,幾個月來,他雖喜有殷小玄讓他充滿歡笑,可是封印未解,他便無法完成父母遺願,也無法找到雪蛛……
遲早會被相同的命運所牽連,殷小玄也有權利知道真相,只是現下仍不是時候!
白藏英姿煥發地往門內一站。「呵呵……我當年已經十五歲了!。」
殷小玄和如意聞言一驚,只見白藏帶着笑迎面而來,如意嚇得跪下,而殷小玄則是不發一語地看着白藏。
「三少爺,如意知錯。」
白藏褪下防雪的衣物,交給一臉驚恐的如意,吩咐他退下,然後落坐在殷小玄面前,逕自添了杯暖茶,在暖爐上烘手驅寒。
看着殷小玄難得的正經樣,白藏反倒笑得一派自然,彷若剛才如意所說的只是鄰居家的戲碼罷了。
這是多大的仇恨,他怎麼能泰然自若?
「白藏,你娶我,是為了要使殷家之毒報仇嗎?」殷小玄問道。
白藏搖了搖頭。「如意所說的僅是部分事實,故何仇之有?而我和妳的婚事,是我娘預見的。」
說完,他便不肯再說,談笑自如地用着茶點,殷小玄卻心癢難耐,好奇得不得了!
「做夫妻道理第五百二十條--不可對妻子有所隱瞞,告訴我實情!」
殷小玄玩心大動,自然是想打破砂鍋問到底!
白藏啜飲茶湯,劍眉一揚,露出一個好滑至極的表情。
「玄兒,從二百之後到五百一十九條都是空的,怎麼就跳到五百二十條了?況且妳中間還有許多空的序號,包括八、九、十一、十二、十六、二十二、二十三等等,等下我再條列出來。既是做夫妻不可有所隱瞞,我想先知道妳所有的做夫妻道理,這樣為夫的方能照表抄課,按着規矩來呀!」說的十分順暢自然。
他吃定了殷小玄胡說八道,只要扭曲一下,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法子,對付她應該有效。
殷小玄眼一溜:心裏暗喊了聲糟,不知該怎麼混過這一關。「呃,天氣好好……」
「玄兒,今兒個下雨呢!倒是規矩,妳和為夫說個明白。」
最近這隨口胡謅成了她的緊箍咒,白藏說得清楚,她可是記得不明白,要是被他抓到她的小辮子,她可丟人丟到吐蕃國去了。
「那個不急,道理是要慢慢學的……」
不讓殷小玄說完,白藏便佯裝認真地說道:「我的心裏以玄兒為重,這個最急迫,願以十二萬分心力來學習。」
殷小玄一聽忍不住皺眉,連糕都無心思吃了。
白藏見狀,喚人取來了紙筆,一條一條地羅列,讓殷小玄看得頭皮發麻,編了個理由便溜得不見人影。
白藏露出一個淺淺微笑,看着殷小玄逃走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