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雞婆
【走馬西來欲到天,離家見月兩回圓。
今夜不知何處宿,平沙萬里絕人煙。
--磧中作岑參】
玄胤帶着寒喜妹走密道,免得一路上都有人衝著他叫「皇上」
寒喜妹一看到自己正在避開眾人耳目,偷偷的潛入皇城,還興奮得亂七八糟,一直鬼叫、鬼叫的。
她忍不住問玄胤,「你住的地方是不是很見不得人?不然,為什麼你連回自個兒住的地方都這麼神秘?」
玄胤懶得跟她解釋,悶着頭一直往前走,在經過九彎十八拐后,他們終於來到他的寢宮,玄胤往牆面上鑲着的圓珠子上一按,石門立刻打開了。
玄胤又回到他的寢宮了。
寒喜妹跟了進去,她一進去,人就傻了。
「哇!你住的地方怎麼這麼氣派啊?這不太像是宮裏太監住的地方耶!」寒喜妹亮着一雙大眼,嘖嘖稱奇的說。
玄胤沒好氣地問她道:「你又看過太監住的地方了?」
「沒有啊!」寒喜妹老實的搖頭。
「沒有的話,你怎麼知道不像?」
「拜託!要是太監能住得這麼氣派,那我也要來當太監,不不不!」寒喜妹覺得不對。「這宮裏太無聊了,住的地方縱使再怎麼氣派,我也不會來當太監的。」她自知自個兒是個坐不住的人,才受不了被人關在這個大牢寵里。
「哎呀!我只是在稱讚你住的地方,所以隨口說說,你幹嘛當真啊?!」寒喜妹橫了玄胤一眼,討厭他無端製造困擾讓她心煩。
不過,他住的地方真的很氣派喲!
「你可不可以帶我去逛逛?」寒喜妹一屁股坐在龍床上,懸空的兩個腳丫子晃啊晃的。還笑迷迷的看着玄胤。
玄胤的臉則忍不住抽搐起來。
誰要帶她去逛啊?!
他要出宮、要出宮耶!他才懶得理她。
「你不是來辦正事的嗎?快把你的住處抄給我,然後我就送你出去。」他再也不要見到這個煩人的小煞星了。
咦?他要她走!
寒喜妹馬上搖頭說:「我才不要這麼快就出去呢!」她想通了。「我難得來皇宮一次,說什麼我也得逛逛再出去,省得以後人家說我空入寶山。嘿!腳印子--」
「小胤子!我叫小胤子。」這個死老百姓,幹嘛開口閉口叫他「腳印子」?「你不認識字啊!」真是個可惡的死老百姓。
玄胤的脾氣倏地上來了,他直衝着寒喜妹又吼又叫,硬生生的忘了他乃是一國之君。
寒喜妹看到他吼她,先是一楞,隨即崇拜起小胤子來。
「哇!你真的很有當小人的氣勢耶!在皇上身邊當差當久了,你還滿有凶人的本事,你剛剛狐假虎威的模樣怪嚇人的,還真把我嚇一大跳喔!」寒喜妹拍拍胸脯,覺得心中真的有一咪咪的害怕。
而玄胤卻只想用頭去撞牆。
「小胤子。」寒喜妹叫他。「你帶我去參觀皇宮,好不好?」
「不好。」他一口拒絕。
「為什麼?」
「因為我如果帶你隨處逛逛,那可是會犯殺頭的罪。」
「可是,你是皇上跟前的大紅人耶!皇上老爺又不會砍你的腦袋。」她拿他剛剛說過的話來堵他。
「可你剛剛不也說了什麼『伴君如伴虎』嗎?」但玄胤也不是省油的燈,他馬上也用她的話回她。
「那是我嚇唬你的啦!你就當我隨便說說,別放在心上。」寒喜妹拍拍玄胤的肩胛,要他放心,勇敢去挑釁皇上老爺的律例。
玄胤眼神怪異的看着寒喜妹。
寒喜妹一點也不懂他為什麼這麼看她?
「我臉上長花了嗎?不然,你為什麼用一種很奇怪的眼光看我?」
「我在想,你怎麼能活得這麼任性?你是不是常常為了自己方便,便置別人的生死於度外?」他惡意的侮辱她的美。
「我哪有?」寒喜妹反駁道。
「你沒有?你若沒有會這樣反反覆覆,為了不讓我出宮,一下子說皇上會砍我腦袋,一下子又為了讓我帶你逛皇城,立刻改口說皇上不會殺我!」這小姑娘根本就是典型自私兼自利的人。
所以,他擺出兇惡的模樣,說話也很惡毒。
寒喜妹死瞪着玄胤,嘟起小嘴生氣。
「你是不是不喜歡我?」寒喜妹恨恨的跳下龍榻,站定在玄胤跟前,昂起頭臉看着玄胤。
玄胤反問:「我為什麼要喜歡你?」
為什麼?!
寒喜妹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因為,認識她的人沒有一個不喜歡她,就連她那個討人厭的妹妹都好喜歡粘着她。
所以,讓人討厭的感覺,寒喜妹覺得很陌生。
「我很好耶!」寒喜妹試着推銷自己的優點。
「你有什麼好?」他才不信咧!
「我會下棋喲!」
「我不希罕。」在他的後宮中,他有哪個妃子不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
「我會做買賣耶!」
「我也不希罕。」
「我長得很漂亮,而且個性善良又可愛。」她又誇獎自己。
「才怪!在我看來,你既任性,又驕傲、又自大。」他直言不諱她的缺點。
「你又不認識我,怎麼可以隨便批評我?」寒喜妹突然覺得自己好委屈。
「我不認識你嗎?那剛剛是誰說我是她的朋友?又是誰說只要聊天聊得夠久,縱使不必交心,也能成為朋友的?」
玄胤又一次的拿寒喜妹稍早對他說的話來反駁她。
寒喜妹一時啞口無言。
這下子,寒喜妹終於懂得被人討厭的感覺是一種多麼令人難受的感覺了。
小胤子他不喜歡她,他討厭她。
「算了,不逛皇城就不逛皇城嘛!你以為我很希罕喔?」寒喜妹佯裝不在乎地昂起小下巴,她跳到御桌旁,拿起御筆在紙上寫下一行字。
她留下她的名姓,留下她的住處,再遞給玄胤。
「你要記得喔!一定要把我的事跟皇上說。」她殷殷交代。
「撂你的牌子,讓你別進宮來的事嗎?」
「對啦、對啦!」寒喜妹點頭如搗蒜。
「我記下了,你可以走了嗎?」他不給面子的問。
「好啦、好啦!」寒喜妹不耐煩地點頭。
玄胤領在前頭,又要從密道帶寒喜妹出去。
寒喜妹又用怪裏怪氣的目光看着玄胤。
「你又有什麼事了?」他不悅的問。
「我又沒開口講話。」寒喜妹委屈的回答。
「可你眼裏的話卻多了。」他全看得一清二楚。
「那你倒是說說看,我眼睛裏到底都說了些什麼?」寒喜妹不信邪的問。
「說我笨、說我奇怪。」
「你的確是笨、是奇怪啊!」寒喜妹一點也不否認,心付,他明明就是如此,還怪她眼睛太誠實,嘖!
「這話怎麼說?」
「我問你,你這回出宮,有誰知道?」寒喜妹提出第一個問題證明他的笨。
「沒人知道。」
「那你就是偷偷溜出去的,是不是?」
「是。」
「那我再問你一句,你就打算穿着太監的衣裳在市井之中晃來晃去嗎?」寒喜妹一根手指頭晃啊晃的,看得玄胤只覺得眼花撩亂。
他受不了地用手包住她的手指頭,問她道:「我穿這樣的衣服犯法嗎?」
「是沒犯法,但你穿這樣出去,不只皇城外的老百姓看了覺得奇怪,搞不好,你一踏出皇城門,就讓人給揪了回來。」她指出事實。
「太監的衣裳這麼張揚嗎?」他不解的問。
「倒稱不上是張揚,只是,你穿着宮裏人才穿的衣裳,身分一下子就會曝光,這對一個偷偷摸摸的人而言,稱不上是個好的偽裝。」寒喜妹點明道。
「我不是偷偷摸摸的人。」他可是皇上耶!
玄胤忍不住為自己辯駁起來。
寒喜妹以冷哼當作回應。「不是偷偷摸摸的人,你幹嘛凈干一些鬼鬼祟祟的事?」
「我哪有凈干一些鬼鬼祟祟的事?」他氣得忍不住大聲抗議。
「沒有!你都要偷溜出宮了還說沒有?!」寒喜妹指證歷歷。
這會兒可換成是玄胤說不出話來。
該死的!這小姑娘還真是牙尖嘴利呢!
「我的事不用妳管。」玄胤懶得再理會寒喜妹。
而寒喜妹也懶得理他,只是,她天生是個雞婆性子,有些事她還非管不可。所以她忍不住問玄胤道:「你沒有尋常百姓穿的衣裳嗎?」
「沒有。」
「那你入宮前的衣裳呢?」
「全燒了。」他隨口胡謅。
「這麼浪費啊?」
「妳管我!」玄胤真的很討厭寒喜妹開口、閉口全在數落他。在他感覺,她簡直是應了民間那句俚語:狗嘴裏吐不出象牙。
「你到底出不出宮?」
「要啊!」寒喜妹點點頭。
「那還不進去。」玄胤用力把寒喜妹推進密道中。
寒喜妹生氣的撅起小嘴,恨死他的粗魯不文了。
這個死太監,竟敢對她動手動腳的,哼!要不是日後她還得靠他的幫忙,他以為她會這樣受他的閑氣嗎?
寒喜妹跟在玄胤的後頭走,一路上心裏直犯嘀咕,把玄胤數落到海枯石爛,到十八層地獄去。
出了宮,他們就分道揚鑣,各走各的路。
而寒喜妹才走一小步,便忍不住回頭看玄胤。
「喂!小胤子。」她叫住他,並往他的方向奔過去。
玄胤只覺得剎那間彷彿天崩地裂,老天爺似乎已棄他而去。
「你又要幹什麼了?」玄胤此時已完全失去了耐性,大聲吼了出來。
這一次寒喜妹沒有計較他的壞臉色,好心的告訴他,「看在你日後會幫我的份上,這一次,我幫你!」
「我不需要你幫我。」他只想逃離她的魔掌。
「我借你尋常百姓家的衣裳,你跟我來。」寒喜妹不由分說的拉着玄胤的手往她家的方向跑。
玄胤的手被接住,一種怪異的感覺倏地竄上他的心頭。
那感覺不是喜歡,但也稱不上是嫌棄,只是--他貴為九五之尊,從來沒有人膽敢如此堂而皇之,甚至是大刺刺的拉着他的手跑,而這位小姑娘卻是他有生以來碰過的第一人。
這種感覺……真是奇怪極了。
玄胤看着自己的大手被一隻小手掌緊緊的握住,他的眉頭都皺緊了。
「喜妹,他是誰啊?」寒樂兒看到寒喜妹帶着一個男人偷偷溜進她住的地方,禁不住好奇,捱着喜妹的耳朵小小聲的問。
「他是太監啦!」
「太監!」寒樂兒傻呼呼的瞪着那個耳大面方的男人,怯怯的又躲回寒喜妹的身後。她小聲的告訴寒喜妹,「他看起來很兇耶!」
「那是他狐假虎威啦!你幹嘛這麼怕他?快去跟沈從武借一件衣裳。」
「從武!」寒樂兒嚇了一大跳。「你……你怎麼會讓我去跟從武借衣裳?!」
「因為沈從武不正是你的意中人嗎?你不去借,要找誰去借?」寒喜妹沒好氣地橫了寒樂兒一眼。
「嚇!」寒樂兒倒抽了一口氣。「你……你怎麼會知道從武的事?」
寒樂兒一直以為,她跟沈從武交往甚密的事一直隱藏得很好,熟不知寒喜妹她--
「你好啰唆喔!我知道就知道,你幹嘛一直問,問得我頭都痛了!」寒喜妹只覺得寒樂兒煩人,她只問一句,「你到底去不去跟沈從武借衣裳?」
「好啊!」寒樂兒點頭。
寒喜妹叫她做的事,她從來不敢說句「不」字。
寒樂兒乖乖的胞出門,去找沈從武。
沈家就在寒家的對面,不一會兒,寒樂兒就捧着一襲男裝回來。
寒喜妹將衣衫丟給玄胤。「你換上吧!這樣走在大街上,就不會太張揚了。還有--」她從她的腰間拿出一錠銀子。「這個給你。」
「你給我銀子做啥?」
「你身上有銀子嗎?」寒喜妹反問。
玄胤才覺得奇怪呢!「我要銀子幹嘛?」
「嘖!我看你一點也不像個太監,倒像個不會使錢的爺呢!我問你,你究竟出宮來是幹什麼的?探親?採買?還是只是想出來透透氣?」寒喜妹問了一拖拉庫的問題。
玄胤依舊半句話都不吭一聲。
寒喜妹也不管他理不理她,她依舊說她想說的。「不管你這趟偷溜出宮是為了什麼事,出門在外,總得放些銀子在身上,這樣才方便行事。」
「方便行什麼事?」他追根就柢的問。
「我怎麼知道你要行什麼事啊?只是--唉--」寒喜妹粉沒力地嘆了一口氣。「小胤子,你總不會不知道上館子吃飯、逛大街、買東西,這些事樣樣都得花錢吧?你沒銀子就等於沒了腳一樣,你到底懂不懂啊?」
寒喜妹把銀子一併給了玄胤。
玄胤被迫的接受了這一襲藏青色的衣袍跟一綻銀子。
他楞楞的看着寒喜妹拉着寒樂兒走出去。
突然間,他竟覺得寒喜妹不似他所想像中的那麼市儈了。
或許她是任性了點,也驕傲了點,唔--雖然她也有那麼點一廂情願,但她毫不猶豫的伸出援手幫他忙,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