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明月高懸，萬籟俱寂。
柔和月光照映在那張絕美麗顏上，明顯看得出她蹙眉的難受神情。
“絕，別丟下我!不要!”方止情霍地坐起身驚喊出聲，涔涔冷汗亦自她光潔的額淌下。她張大眼看清眼前一切，這才明白，自己又夢到了兩年前那椎心刺骨的一幕。愧疚就像千萬條蟲似的，日夜不斷地啃嚙着她的心!已經整整兩年了，雖然親眼目睹他重傷墜崖，她卻仍抱着微渺的希望，在崖底找了三天三夜，在不見他屍骨的情形下，她更有了足夠的理由相信他仍存活於世。在她決定離開的當時，村人們雖極力挽留她，但，邪魔已除，他們再無理由強留下她，只能以感恩的心情目送她離開。此後，她走遍大江南北、尋過五湖四海，為的，便是尋他。可得到的結果，卻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每個夜裏，她所夢見的，是他含恨的目光，無止無盡地折磨她的心。昔日的一切並未隨着時間的流逝而稍見消褪，反而更加深濃、沉重，清晰得像是牢牢烙印在腦中似的。“主子，你沒事吧?”篤實的敲門聲硬生生地打斷她的思緒，站在門外的，是名極為俊朗挺拔的男子，此刻臉上呈現的關切是這般濃厚。“我沒事，你回房去睡吧!”方止情朝門外淡淡開口。
男子卻是動也不動，絲毫沒有離去的跡象。
“你還是忘不了那件事。”一抹心痛閃過他幽黯黑瞳。
方止情揚起一抹苦澀的笑，那雙清眸流露出的，是她自己才明白的痛。
如何能忘呢?想她窮盡這一生，也不可能忘得了那一天，更忘不了他!“主子，別再找了!忘了他，忘了那件事吧!”他心痛她日夜不停的自責，那顆善良溫和的心再這麼繼續下去的話，他真不知道她會變成什麼樣?打從一年前，她出手救了教仇家重創的自己，他便認定她是自己此生唯一的主人，不管她如何反對、拒絕，他就是堅持要留在她身邊保護、照顧她。也因為他的堅持，他陸續自她口中得知有關她的一切，包括兩年前那令她心碎神傷的殘酷事實。“逐雲，你明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你就別再勸我了。”方止情輕柔的嗓音所隱含的，是他再熟悉不過的哀傷。她痛，曲逐雲也跟着她痛!這一年的相處下來，他隨着她四處行醫治病，了解她的性情善良溫和、無欲無求，每每總是為了那男人，她才會顯露這般激烈的情緒。那人在她心中佔了極重要的位置，只怕誰都無法取代，但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愛慕她的心!他希冀有那麼一天，她的眼裏終能容得下他，忘了那總令她傷心難過的人。“都已經過了這麼久，你該從自責中走出來了，畢竟，真正有錯的人並不是你。”他千篇一律地勸慰她，就盼她能聽入耳。“你不會懂的。”方止情輕搖螓首。
“我確實不懂，都已經找了這麼久，為什麼你就是不肯放棄?我求你面對事實，他死了，再也不存在這世上，請你釋放自己的心，別再折磨自己了，好嗎?”曲逐雲略顯激動地開口。方止情卻只是淡然一笑，眼神透着一絲堅定。
“不，我相信他還活着，總有一天，我會找到他。”
“你還想找多久?五年?十年?還是一輩子?”他不忍心啊!“不管得花多少時間，我非找到他不可。”方止情隔着門開口道。“倒是你，照顧了我這麼久，該還的恩，你早已還清，也該是你重獲自由的時候了。”“你要趕我走?!”曲逐雲深幽黑瞳閃過痛楚。
“不，是放你自由。”
“能陪在你身邊，便是我想尋的自由。”
聽着他固執的言語，方止情搖頭道。“也罷，就隨你吧!”
她已勸過他不知多少次，偏他始終不改其志，既是如此，在還沒找到獨孤絕之前，她也不想再勉強他。曲逐雲還想說什麼，方止情淡淡的拒絕聲打斷了他。
“很晚了，你也該回房歇息了。”
曲逐雲干瞪着阻隔他倆的門，知她不欲再談，也只有將滿腹無奈往肚裏吞。“你也早點歇着，別再想了。”
方止情只是輕應了聲，一雙澄眸轉移向窗外明月，再不開口。再站了一會兒，曲逐雲帶着顆黯然的心，悄然無聲地離開。知他離去，方止情不由自主地輕聲一嘆。
無止盡的悲哀無可遏止地在她心底蔓延開來，她知道，這是躲不過的懲罰，她註定得背負這椎心蝕骨的悔恨度過餘生，而她心甘情願接受這一切，只希望，她還能有見到他的一天!凝望着皎潔明月，她誠心祈求上蒼，能夠完成她的心愿。
DREAMARKDREAMARKDREAMARK天還沒全亮，蒙蒙薄霧籠罩着大地，一切顯得朦朧不清。方止情獨自走在街上，看見早起的民眾已然勤奮地工作着。她特地避開寸步不離她的曲逐雲，單獨一人出外走走，除了看看有誰需要幫助外，同時也好打探他的下落。走了好一會兒，天也亮了，想想，曲逐雲沒見着她定會為她擔心，她也該回客棧了。她轉身往回走，就在轉角處，一不注意竟撞上了來人。
“抱歉。”方止情低頭道歉，見那人不語，她舉步便想離開。
怎麼，才兩年不見，你不認得我了嗎?”
低沉渾厚的熟悉嗓音在她頭頂響起，句句喚醒她壓抑在心底的回憶。
她猛地抬頭，對上了那雙令她魂牽夢縈的幽黑魅瞳!就這麼一眼，她便明白，眼前的他已將自己的心鎖的更深、更緊，令她心痛萬分，卻也更自責，想哭的衝動和心痛緊緊揪住了她。這兩年多的日子，她日夜尋覓他的身影，期待着能再見他一面。而今，願望成真的同時，她卻覺得一切全是出自自己的幻想……她伸出纖纖玉手，想碰觸眼前的他，可在他凌厲狠鷙的目光下，她只得收回手。“你真的沒死。”心痛之餘，她更開心他安然無恙的活在這世上。“我沒死你很失望是嗎?”直視她的邪肆黑瞳，隱含着她不曾見過的譏諷。“絕……”
“你給我聽清楚，我不叫獨孤絕，我叫獨孤絕情。”他戾氣狠絕的目光教人不敢逼視。“你恨我!”早預想過相見的情景，也明白他會怎麼會她，但，她就是無法接受，那雙原本載滿了深情的黑瞳，如今卻硬生生被怨恨所取代，看到她心痛，卻也無可奈何!“我確實恨你。”他冷冷吐出無情字句。
凝望着她那張絕美麗顏，他的心一如以往的震動着。
她依舊是他記憶中的模樣，那桃花芙蓉面、玲瓏纖細的身軀一如以往。
只是，那絕美玉容添了絲滄桑，加了抹愁苦，不再如往日那般淡然祥和。她為什麼而變?是為了他嗎?!不!他不該做此猜想!想她既然狠心背叛他，又怎會為了他牽念掛心?!依她悲天憫人的心性，只怕是因為害了自己而心存內疚吧!凝視着他的眼，方止情只覺心痛得難受，卻又不知該怎麼開口解釋當年的一切。“為什麼要背叛我?”可知她的背叛就像一把鋒利的刀，時時刻刻反覆戳刺他早已傷痕纍纍的心，教他片刻不得或忘。“我從沒想過背叛你、傷害你。”方止情真誠地開口，熱淚盈眶，卻不想在他面前落淚。“那寧神藥茶又是怎麼回事?你能否認那不是出自你手引”獨孤絕情原就無情的雙瞳此刻更顯狠戾森冷。方止情不覺無言以對。
化去他的功力原是想讓他別再傷人，不料卻造成這後果，這一切的錯她難辭其咎……“怎麼?你無話可說嗎?!我等着你為自己的行為做出辯解，若你能說服我，或者，我會放你一條生路也說不定。”獨孤絕情勾起殘忍笑容。在這殘笑背後，只有自己知道，他多希望她能告訴他，這其中有着他不明了的誤會，他在等着她給他原諒她的借口。但，看着她慘白自責的容顏，他知道，兩人之間再也不可能回到過去!“原來，你也是如此奸詐狡猾的女子，枉我真心待你，你卻是這般狠心無情回報我。”獨孤絕情的黑瞳中霎時進射出冷殘戾光。假的!她曾說的一切全是假的!說什麼願意陪他一生一世，暗地裏卻使計害他，再聯合外人取他性命。
枉他如此愛她，得到的，竟是狠心絕情的背叛。
為什麼?為什麼她要這麼對他?!深沉的自責與懊悔，令方止情無法直視他的眼。
此生她唯一愧對的，只有他!“看着我!你為什麼不看我?”直到現在，她仍不願以正眼看他嗎?當初她願意委身於他，真的只是為了除掉他嗎?方止情抬眼對上他，可清澄的眼裏卻透着令人心疼的哀傷……
“你說話啊!”獨孤絕情暴喝出聲，伸手緊緊抓住她細弱的雙肩，力道之大，像是要將她的肩骨捏碎。方止情啟唇想說什麼，卻始終出不了聲。
一切的錯全是她造成的，她還能為自己辯解嗎?是她毀了他，還差點害他丟了性命，而他，還是她此生唯一所愛的人呵!“該死的你，你就這麼厭惡我，連句話都不屑與我說嗎?!”她的沉默深深傷了他的心，已然千瘡百孔的心，哪還能忍受她這麼對待?抓着她雙臂的手，狠狠加重了力道!儘管手臂傳來劇烈痛楚，方止情仍是緊咬住唇，不讓自己痛呼出聲。
“你好狠，你真的好狠!”獨孤絕情咬牙切齒地開口，懾人的黑瞳益發陰狠駭人。“我錯了，當初不該留你在身旁，以致落得如此下場!是我笨、是我蠢!”“不，不是這樣的!”椎心的痛讓豆大的淚終於自她清眸中滑落，無盡的悲痛充塞在她心中，怎麼也找不到方法宣洩。會造成今日的結果，她亦是百般不願，只是，誰能了解她心中的苦?她不在意其他人怎麼看她，她在乎的人只有他，偏偏，他卻是恨她、怨她最深的人!“那是怎樣?你說啊!”
“我……”
見她遲遲不語，獨孤絕情心中更恨。
“絕……”方止情有苦難言，眼中的淚像止不住的水，不停滑落在她白皙臉頰上。“住口，你不配叫我!”椎心刺骨的痛變成了滔天怒火，抓住她雙肩的大掌倏地掐住她細弱頸項，同時毫不留情地收緊!“呃……”痛苦難受的滋味，令她原就白皙的臉更加慘白無血色。儘管那痛苦她幾乎無法承受，但她仍然沒有掙扎。這是她欠他的，倘若能教他消除心中恨意，就算要她即刻死在他面前，她也絕不會皺一下眉頭。“很痛苦是吧?但這痛比起我所受的，又算得了什麼?!”獨孤絕情恨聲道。他恨她，卻更恨自己!他恨自己為何如此愛戀她?!就連她狠心無情背叛了自己，他對她的愛卻依舊不曾稍減，甚至，隨着時間的流逝，只見深濃，不見消褪!只不過，深摯的情感中摻雜了恨，難以抹滅的恨意深埋心中。“對……不……起……”方止情艱澀地吐出這句話，微眯的水眸里寫滿了愧疚自責。獨孤絕情直直凝視着她的雙眸，強烈的不忍教他遲遲無法加重力道。
但這樣的他，也只是令他更加厭惡、痛恨自己!倏地，他毫不留情地一把甩開她。
方止情教他甩倒在地，重獲新鮮空氣，難受地不斷嗆咳。
獨孤絕情卻在此時勾起殘忍至極的笑。
“我不會那麼輕易讓你解脫，我會讓你嘗盡這世間最椎心的痛苦，如此，方能消我心頭之恨。”聞言，方止情揚起凄然的笑容，以着自己聽得見的音量道：“世上最椎心的痛，早在兩年前我便嘗過，如今讓我掛心的，唯有你。”她的低語，他一字不漏地聽了進去，他的心因她的話而劇烈震動着。只是，他強制壓抑着從內心深處不停湧出的情感，不斷告訴自己，他要報復她，讓她為她當初的背叛付出應有的代價廣跟我走!”他不由分說地一把扯起她。“啊……”他突如其來的舉動扯痛了她。
她的痛呼聲令他不由自主地放輕了力道。
就那麼一瞬間，方止情看出他對自己仍存有一絲情感，她心底殘存的希望重新燃起。“絕，讓我以一生來彌補你可好?”
“你別想再以甜言蜜語誘惑我!此刻站在你面前的獨孤絕情，再也不是當年那個為你掏心剖肺的傻瓜。”他恨!為什麼她傷了自己這麼深，他卻仍舊無法對她斷情絕愛?!“絕，告訴我，我該怎麼做才能讓你相信我?”撕心裂肺的痛迅速蔓延開來，一寸寸剜着她的心。“你要我怎麼相信你?不，我不信。”獨孤絕情冷冷地道。“如今你所說的每一字、每一句，我都不信。”“如果我將心剜出來給你看，你是否會多相信我一點?”她多希望他能少恨自己一些。聞言，獨孤絕情幾乎被她所感動，但，她的背叛着實教他痛恨至極，哪能憑她幾句話就原諒她?!“你若真想贖罪，那便給我好好活着。”他將她的手抓得更緊。“走。”“等等。”她可沒忘了曲逐雲仍在客棧里等她。
“你還想做什麼?!”獨孤絕情眼露不耐。
看着他煩躁不耐的神情，方止情霎時有種體認，倘若她告訴他曲逐雲的存在，只怕他會怒火狂熾，不分青紅皂白地傷了他，更甚者，也許會殺了他也說不定!想想，她還是別說了。
找到他，也該是和曲逐雲分開的時候了，相信他等不到自己，便會重新開始新生活了。“你發什麼呆?!”他不愛她眼裏沒有他的存在，就算片刻也不行。“沒什麼，”方止情回他一笑。“咱們走吧!”獨孤絕情微眯黑眸，注視了她一會兒，抓起她的手便往前走，腳步之快，毫不在意她是否跟得上，而方止情只是默默跟着他，腳步毫無一絲遲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