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冷汗,如雨般涔涔落下,她—身的濕熱,腦袋在枕上左右翻覆。小手緊緊的抱着懷裏的米吉小熊,手背上泛出了淡淡的青色血管。
“好痛……求你不要……不要這樣……啊!”
她驚喊了一聲,恍然從夢裏驚醒。
“怎麼會這樣——我到底是怎麼了———”
心憐冒了一身的冷汗,緩緩從床墊坐起,她雙手環住了膝蓋,輕輕的喘着氣,平撫着心頭紊亂的情緒。
好可怕的夢!
這樣一個可怕的夢,整整糾纏了她五年的時間,夢裏的那個男人,她甚至看不清他的面,但她卻願意將自己赤裸裸的交付到他的手中。
而每一回,他總是毫不留情的佔有她……
啊,心憐伸手捂住了粉頰,整張臉都紅透了!
她是怎麼了?為何每到了夜裏,總會做了這樣的春夢……直到現在,她的胸口仍是又躁又熱的,無法平息……
看着牆上的掛鐘,時針和分針一分一秒的走着,時間……一下子的流逝了。
五年——
這五年,她靠自己一步步的走來,脫離了宋家,堅強獨立,
不需要再看他們的臉色過日子,甚至,她每月還會拿着一半的薪水回宋家去,以償還他們養育她的恩情。
那些錢,對他們而育,或許微不足道,但對她來說,卻是她用來買回自己自尊的一種補償。
她緩緩的合上了眼帘,天色還沒亮呢!最近,她的睡眠品質真的愈來愈糟了,再這樣下去,她覺得自己真會精神衰弱……
清晨四點,再睡兩小時,她就要到旅行社去工作了,今天有個大客戶要來,范姐交代過她,要早點去公司,然後準備接機……
“米吉,我真的好累喔!保佑我,讓我好好再睡兩小時吧,不然明天一早誤了班機,又要捱颳了……”她點了點米吉熊的鼻尖。
這是她唯一從宋家帶出來的東西,夜裏有米吉的陪伴,填補了她心靈的空虛,也讓她的身邊多了一個能說知心話的對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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鈴……鈴鈴……鈴鈴鈴……
誰哪?催魂嗎?是誰在按門鈴?是電話聲嗎?還是鬧鐘……
“啊!幾點了?”
宋心憐突然從床上彈了起來,拋開了懷裏的米吉熊,她左右摸索着身旁的鬧鐘——鬧鐘呢?找不着了?被扔去了哪裏?
鈴……鈴鈴……鈴鈐鈴……
還在響!是什麼聲音?電話。
“喂,我是宋心憐,你找誰?”她找到了鈴聲來源,按下接聽鈕之後,立刻慌亂的詢問着。
“宋心憐,你還記得自己是宋心憐嗎?現在已經是七點鐘了!我剛才接到古氏集團撥來的電話,說他們總裁現在還在飛機場等着我們旅行社的人去接機,宋心憐,你居然還在家裏!你在睡覺嗎?我昨天下班前跟你交代的話,你全當作耳邊風了,是不是?”
霹靂啪啦一連串的責罵從話筒里傳來,是范姐那犀利、清脆、罵人不用換氣、損人不帶髒字,鏗鏘、利落的聲音。
“范……范姐……我……我記得,我記得你昨天說的,但是……”
“沒有但是!宋心憐,你現在立刻給我飆到機場去,如果沒接到人,從此失了古氏集團這個大客戶的話,你明天就不用再來上班了。”范姐怒氣騰騰的罵完之後,“砰!”的一聲便摔了電話。
宋心憐望着手裏的話筒,整整愣了三秒鐘,才回過神。
“天啊,七點了!來不及了,阿彌陀佛,求求你千萬要留在機場等我,不然我的飯碗就不保了。”
古氏集團是他們那間小旅行社的支柱,每年和他們旅行社洽辦的旅遊行程、票務事宜,幾乎佔了他們旅行社百分之五十的營業額,要是把這樣的大客戶給惹毛了……
沒錯,她的飯碗也別想保住了!
她飛也似的換上了衣服,衝到廁所里刷牙漱口,連妝也來不及化,只在唇上塗了淡淡的唇彩。
短短五分鐘之內,整裝梳洗完畢,衝出了家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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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白的厚紙板上,用麥克筆寫了大而醒目的三個字——古皓翔。
宋心憐將厚紙板拿在胸前,一批批的人潮從海關走了出來,她張望了老半天,就是看不到資料上類似身形的男人。
照理說,一百八十公分的身高應該是很好找的,至於資料上寫的“表情冷漠”,呃,剛經過長途飛行的旅客,有哪一個不是“表情冷漠”呢?就這麼點特色——還真難認!
所以,她只好像個傻瓜似的,在中正國際機場,抱着那張厚紙板,東走西晃的,心裏衷心祈禱着能不小心在這偌大的機場裏,遇見那個身高一百八十公分,但表情冷漠的男人——
當她在機場晃了半小時,走至休息區,無奈的坐下時,身旁一名男子,正抿着唇,緩緩的轉頭望着她。
他那雙精銳的眼眸,毫不保留的注視着她,擺明就是在盯着她看,像是要將她生吞活剝似的,她突然覺得自己的背脊泛涼,好像自己變成一個透明人似的,被他看得一清二楚。
“呃……咳……”她兩手掛在厚紙板上,下意識的護着自己的胸前,舔了舔乾燥的唇瓣,眼神偷偷的瞄了身旁的男人一眼。
誰知,她的眼神才瞟向他,便被他那雙如鷹般的厲眸看得微微一顫。
心憐一陣哆嗦,抱着厚紙板朝旁邊的椅子挪了一位,雖然已經和那個男人隔了一段距離了,但她總覺得身旁泛着一抹寒意,彷彿要將她吞噬一般。
還是閃吧!
她在心裏默默的想着,誰知道身邊的那名男子,會不會是個色情狂或是……
“你還想走到哪裏去?”
當她抱着厚紙板,站起身時,那名男子突然開口,用着帶點英國腔的口吻對她說話。
“啊……呃……我……我想走到哪去,關你什麼事?!”她瞪大星眸,一手按住皮包,一手緊捉厚紙板,防備的看着那個男人。
“別走!站住。”他出聲喝止。
“你……你憑什麼叫我站住?神經——有問題——”她低罵了一聲,然後立刻轉身想要逃離。
誰知那個男人登時離開了座椅,大步一跨,從身後拉住了她的手腕,用力一扯,便將她轉回他的面前。
“你——”宋心憐瞪大了杏眼,心頭一陣微顫,看着他高大的身形,就像座山一般的,阻擋在她的面前。
“閉嘴!”他低下頭,用着冰冷的腔調製止住她的聲音。
“呃……我……我為什麼要閉嘴?你……你以為你是誰呀!”她扭動着手臂,但他卻緊扣住她,不肯放手。
“你別告訴我,你打算蠢到在這麼多人的機場裏頭叫救命!”
他微彎下頸子,冷冷的瞪視着她,語氣中滿是警告的意味,他那溫熱的人的氣息呼到她的頰上,讓她的心又是微微一抽。
“你……你再不放開我!我就真的叫救命,這一點都不蠢。”
她仰起下顎,努力讓自己不畏懼眼前的這個男人,他長得好高呀!站在他的身旁,她簡直一點氣勢也沒有,就算是開口威脅,卻也只換來了那個男人不置可否,冷然的一笑。
“你——”見她故作姿態的抬眸望他,他才得以完整的看清她的面容。
那張細緻小巧的巴掌臉蛋,鑲嵌着一雙水靈靈的美目,她的眸子閃着焰亮的光輝,雖然畏懼卻倔強的不肯認輸,雖然此刻不施脂粉的她看起來純稚了許多,但他仍是一眼就認出她來,
“啊,你要幹嘛,不要動手動腳的,你這個色——啊——”
見她欲開口叫嚷,他突然鬆開了擒住她的手,捂住了她的唇瓣,然後另一手則拿開了她胸前的厚紙板,扔到了一邊。
“火焰,你以為自己裝出這副生澀的模樣,我就認不出你來了嗎?”
他探出指尖,輕輕勾划著她的臉龐,見她那雙純凈的眼眸怔怔的望着他,彷彿對他感到陌生。
“什……什麼火焰,這位先生!請你放尊重一點。”
她用力的撥開了他的手,看着他那雙灼人的眼神,赤裸裸的直瞅着她看,簡直像要將她生吞活剝了一番。
為什麼他要叫她火焰?她根本沒見過這樣一個令人畏懼的男人。
“哼呵,我喜歡這個遊戲!”他忍不住輕哼了一聲,饒富興味的望着她。
“你……你真的認錯人了。”
“喔?我認錯人了,是嗎?”他挑起眉,看着她那雙無邪的眸子,重複了一次她的話。
“我根本不認得你——”宋心憐退了一步,肯定的對着他說道。
她不明白為何他那麼信誓旦旦的說話,但她已經很努力的搜索過自己的記憶,的確不曾見過眼前這個出色的男人。
“好吧!你不認識我。”他聳了聳肩,既然她要玩這種相見不相識的遊戲,那他照樣能夠奉陪到底,“既然你不認得我,那可否請問你,為什麼愚蠢的將我的名字寫在這厚紙板上,繞着機場出醜?”
“那厚紙板上的名字是——”她仰起小臉想反駁他的話,但見他似笑非笑的臉孔,她的雙頰頓時浮現了淡淡的紅霞,“你……你的意思是說……你就是古總裁……啊……我……我……”
像是忽然領悟了什麼一般,宋心憐伸手捂住了顫抖的唇瓣,她竟連一句話都說不完整了。
“說話別斷斷續續的!”古皓翔看她那驚怕失措的模樣,實在很難將五年前的火焰和眼前這個女孩聯想在一塊。
難道真是他認錯了人嗎?不!分明就是同一張臉,化成了灰,他也絕不會認錯!只是……
“我……真是抱歉!讓你等了那麼久,我是優玫旅行社的員工,是范姐要我來這裏接機,但是因為一時有事耽擱,才延誤了接機的時間,把你的名字寫在紙板上,是擔心古總裁認不出我來,所以才會出此下策……”宋心憐一知道他的身份之後,便連着點頭道歉。
“你有其他姐妹嗎?”他沒空理會她的解釋,只想探尋火焰的芳蹤。
“范姐有交代,古總裁向來行事低調,不希望——”宋心憐依然沉浸在緊張的情緒中,完全沒聽見古皓翔的問句,自顧自的說著她的話。
她低着頭,看見攤在地上的那張厚紙板,刺目的寫着“古皓翔”三個字,她咬住了唇尖,想起自己做的好事,便再也說不出話來。
宋心憐立刻彎下身,將厚紙板撿起,撕成了兩半,藏至身後。
“你有其他姐妹嗎?”
“啊?!”她怔愕的抬眸,“姐妹?沒有,我沒有其他的姐妹,我是個孤兒。”
她不假思索的回應着,但說完話之後,她立刻咬住了舌尖,她居然對一個陌生的男人全盤拖出自己的身世,她真是被他給嚇着了。
眼前的男人,並不如資料所寫的什麼“表情冷漠”而已!從他出現在她面前直到現在,他的臉上幾乎連一個笑容也沒有,那何止是“表情冷漠”?根本應該用“面如閻羅”來形容他!
“那走吧!”
古皓翔拉住了她的手,便往機場大門走去,或許,真是他認錯了人。
“什麼?走,走到哪去?”宋心憐低頭看着他緊握着自己的大手,她的心臟愈跳愈快,慌亂的跟着他的步伐,沒想到他居然這麼握着她的手……緊緊的……讓她怎麼也掙脫不開……
她覺得自己全身都在冒汗,整個背彷彿濕透了。
“你現在問我走去哪?范可欣不是叫你來接機嗎?現在我要回到我下塌的飯店,難道沒有備車?”
他的聲音一沉,便完全的顯示出他的怒氣與不耐,既然她不承認自己是火焰,那麼他也無需再和她太多廢話。
他長年在世界各地做生意,光是商場上的競爭吞併,已經夠要他心煩了,這一趟回來,主要是為了談成與宋氏企業的合作計劃,他實在不該將時間浪費在一個旅行社的小職員身上。
“呃車……車……是要備車沒錯……”
天啊,她到底在想什麼呢?只因為他握住她的手,她就什麼事都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而最糟的是,她竟忘了聯絡租車行,派車來接送了,像他這樣有身份、有地位的男人,怎麼可能隨便搭一輛計程車離開機場?
“沒問題的話,就加快腳步吧!我已經在這裏浪費了一個小時的時間,你可知道我的時間寶貴?”
“我知道……知道你的時間寶貴……”宋心憐咕噥着,只得硬着頭皮跟古皓翔走出機場。
她在優玫旅行社才待了三個月,試用期才剛過呢,便遇上這樣的衰事!恐怕,明天她就真要回家吃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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窄小的空間裏,除了司機不停按着喇叭,嘴裏止不住低俗的咒罵之外,便是古皓翔沉沉的、努力壓抑着脾氣的呼吸聲。
宋心憐膽顫心驚的坐在他的身邊,眼角餘光瞄到古皓翔的鼻翼因憤怒而一開一合,她一句話也不敢說,只是咬住了唇瓣,緊緊的閉着眼、低着頭,小手掄成拳,放在微顫的膝蓋上。
“他X的,又擋了老子的路,馬路是你家開的是不是?老子就不信插不贏你。”計程車司機用力的捶了方向盤一記。
宋心憐肩膀輕顫,被嚇了一跳,然後又轉頭看向古皓翔。
他握緊了拳頭,眉心緊鎖,彷彿再也壓抑不住怒氣。
“呃,司機先生,你可以開慢一點,我們不急。”
“什麼不急?查囡仔,你不懂現在是分秒必爭的時代呢?你不急、我很急,趕快把你們送到飯店,我好再去接另外的客人。”
“……”聽司機這麼說,宋心憐無奈的抿着唇。
接着,便是一個大轉彎,她整個人撲到了古皓翔的身上,然後車子嗄然停止,終於到達了目的地。
“啊……對……對不起!”天啊,她居然就這樣偎到了他的懷裏,全毀了!今天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諸事不順?
占皓翔沒有推開她.只是低着頭看着撲在他身上的宋心憐,眉頭一蹙,一抹奇異的、特殊的、熟悉的感覺,從他的腦海中一閃而逝,快得讓他補捉不住那樣的畫面。
她黑亮的髮絲披散着,那淡淡的發香,彷彿勾起他些許的回憶——她的身上,竟有着與火焰同樣的香味。
“你身上擦的是什麼香水?”他突然開口詢問,然後又皺了皺眉頭,如此相似的兩個人,竟連身上的味道都那樣的相似。
真是他認錯了人嗎?還是根本就是火焰在戲弄他?
“我……我沒擦香水……”宋心憐立刻起身,正襟危坐的看着他。
“我讓你感到害怕,是嗎?”
他抿起了唇瓣,微眯起眼眸看着她,讓她的心更是頓時漏跳了好幾拍。
“當然沒有,我為什麼要害怕?飯店到了,下車吧!”她吸了口氣,然後立刻從皮包里拿出錢,付了車資,便衝下了計程車。
看着她那副倉惶失措,逃開他面前的模樣,古皓翔更加無法掩去心中的懷疑,如果她不是火焰,為何要怕他?
他提着行李,尾隨着她下了車,司機先生這時從車窗探出頭來。
“喂,這裏是一百二十,那個查某囡仔忘了找錢了,少年仔,你女朋友是在歹勢啥米,整張臉紅得像去給火燒到?”
“一百二當小費,不用找了。”
古皓翔揮了揮手,關上了計程車門。
看着宋心憐的背影,狼狽的鑽進飯店裏頭,那身影,多像當年的火焰,真是他認錯了人嗎?
也許這一趟來台灣,他不只要談合作的計劃,還必須為心裏的疑團,找到一個合理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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辦完了Checkin的手續之後,宋心憐拿着房門鑰匙,走到古皓翔面前。
“我幫你訂了三O五號房,這是房間鑰匙。”
宋心憐將鑰匙交到古皓翔的手裏,然後偷偷的噓了口氣,
終於把他送到了飯店,待會兒她就能離開他的眼前,離開這令人窒息的壓力。
“不送我回房?”
“呃……”聽見他這麼提議,她冷不防心頭又是一顫。
她真懷疑自己會不會因為接了古皓翔這個大客戶,而犯上心臟衰竭的毛病,他每說一句話,她的心就忍不住抽跳一下,雖然方才不肯承認自己怕他,但實際上,她的確是怕他怕的要命。
那種莫名的害怕,連她自己都覺得奇怪,像是在閃避着什麼,是他那雙銳利的眼眸,讓她感到畏懼嗎?
“以前,范可欣派人來接機時,會幫我把行李提到門口,才離開。”他簡單的解釋着。
“喔!范姐沒跟我說——”
“這不需要說,這向來就是貴旅行社基本的服務品質。”
他說完話,看着電梯門緩緩開啟,便將手上的行李扔到了宋心憐的手裏,頭也不回的走進了電梯——
“好重……”接住了行李箱,心憐咕噥了一聲。
真是個狂傲自大的男人,連行李都要女人幫他提,簡直是——
“等一等!”電梯門在她眼前緩緩合上,她連忙拖着行李擠了進去。
“你如果不想為我服務,今天就不該出現,既然來了,就應該把你的工作完成,我付了錢,就不想看你的臉色。”
古皓翔淡漠的說完話,便不再理會站在一旁的宋心憐。
心憐被地說得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她的手悄悄的撫上臉蛋,她將心裏的不悅展露在臉上了嗎?
古皓翔說起話來,雖然不急不緩的,但卻已充份表達了他的權威與不滿,這是她第一次遇上這樣冷漠卻又特殊的男人,不知為何,她的心隱隱的悸動着,卻不敢再多看他一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