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卓凡的回信總是很快,舒飛細看郵戳,這才發現他用得都是快遞郵件。她迫不及待的拆閱:親愛的舒飛:我對妳的問題思考了半天,卻仍然找不出任何建議可以給妳。有個愛慕妳的男士在追求妳,這表示妳的確已經長大,不再是那個老躲在被窩裏寫信、看小說的小女生了。

從妳的信看來,妳還是有心要與他交往,所以不管我說什麼都無法影響妳了。只想提醒妳--要忠實地面對自己的感情,不逃避愛,也不怕拒絕它,讓一切自然的發生或結束。

妳已來到紐約,離我的居住地相去不還,但是對於兩個不願相見的人,咫尺可以是天涯。

誰要從寫第一封信開始,我們就做出永還都不要見面的決定。知道嗎,我曾想過妳的模樣、妳的生活,甚至想像當我們都老去時,是不是仍會像現在這般--總在紙上說些傻話:原以為離開家鄉,我會有更多自由,沒想到還是要走上家族命定的生之旅途。妳知道我為什麼喜歡卓凡這個名字嗎:只因我從小就夢想成為一個「卓」越非「凡」的畫家,然而我終究是難解命運的連環套,只能傻傻的對它苦笑。

我知道妳要進紐約藝術學院習畫並不容易,可是妳一定要相信自己的天份。我有信心有一天妳會名揚國際的,所以別讓無名的愛慕者,佔用去妳太多的時間。

妳的好友卓凡看完信,舒飛的心裏已有主意,但她依然本份的做着手邊的工作,而沒有採納莎芙所提議的上樓去找譚大維。

日子很快的就到了周五,這也是舒飛在曼哈頓工作的最後一天。一早,她又收到擺滿了各式各樣水果與巧克力的果籃,系在綵帶上的卡片寫着:今日下午七時,終極樂園,不見不散。下款簽的仍是譚大維。

這次會面早在舒飛的意料之中,她已購置了一雙合腳的鞋,又把母親那件小禮服整理了一番。當穿上身時,她發現這件衣服居然變得更合適,就像自己的第二層皮膚般自然。

有過前次在「天堂鳥」被騷擾的經驗,舒飛再也不敢隨意和陌生人搭訕,她垂目低頷的走進了「終極樂園」,立即有位侍者迎來:「安琪拉小姐?請跟我來。」

她跟隨他來到緊鄰花園旁的餐廳,這兒居高臨下的可以清楚得見園中景色,她覺得自己像走入了一個夢境,磚砌的拱門上爬滿了紫藤和九重葛,園子裏盛開着嬌艷欲滴的玫瑰,難道春天提前來臨了嗎?舒飛百思仍不得其解,前幾天還大雪紛飛地把整個紐約市覆蓋成一片白色大地,這會兒就滿園的蛇紫嫣紅了?待發現這些植物不過是生長在溫室中:她又覺得一切都索然無味了。

侍者送上一盤經過雕琢的花式水果,她拿起銀制的叉子,吃了幾片奇異果,還沒見到譚大維的蹤影,而更奇怪的是諾大的餐室里,從始至終就只有她一個人,連侍者都深怕打擾她似的,在送了麵包籃后又退下去。

舒飛等得不耐煩了,但見花園裏的池魚游得好不快活,她於是攜出麵包籃,把麵包一個個捏碎后丟進他里餵魚。由於未戴腕錶,她並不確知自己究竟等了多久,而且溫室里的燈光亮如白晝,很難推測出確切的時刻,但她已有如等候一世紀般的長久,因此站起身來準備離去。

不料才起身,她就聽到背後有腳步聲傳來,她緩緩回首,看見身着灰色西服的譚大維正步下階梯,面露出莫測高深的笑容:「怎捨得把妳最愛的麵包都餵了魚?」他的神態如故,依然自負的不得了。

「等着品嘗生蚝和牛排大餐,不用先填飽肚子吧?」

「妳餓了嗎?」

「是因為你遲到太久。」

「不!我早就到了,先是忙着點餐,接下來便是看你餵魚啦!」

舒飛怦然心動,那麼自己方才一舉一動不都落人了他的眼底?

譚大維輕擁她的肩頭,帶她回到餐廳。室內仍然空無一人,她感到好奇:「生意怎麼會這麼差?就只有我們兩個人來用餐?」

「這裏一向是坐無虛席的,如果不預先訂位便進不來。」

「那為什麼看不到其它客人呢?」

「答案很簡單,我不過是把整個餐廳都包下來了。」

侍者開始上菜:形形色色的食物令她目不暇給,但是每一樣都只有一點。

「這麼多菜?只為了我們兩個人而做?我們卻僅吃一口?實在太浪費了!」她認為他是在向自己炫耀他的財富。

「妳在替我的花費心疼嗎?這才真是奇怪了!像妳這般美麗的女人,不是最喜歡享受獨特的風味?妳的客人難道不想討妳歡心?」他似乎相當驚訝,也十分關心。

「我就要離開曼哈頓了。」她深深地嘆了口氣。

「是因為我嗎?」他緊皺眉頭。

「可以這麼說。」她說得是實情,卻不想多寶唇舌詳細解說。

「我該如何補償妳呢?」他的神情透出少有的認真。

「不勞你費心,謝謝!」她仍不願鬆口,他當然也不會知道她連在紐約生存都有問題。

「要不要再吃一些?」

「不必了,你自己為什麼都不吃?」

「我喜歡看你吃--那種吃什麼東西都津津有味的模樣,看了就很開心。」他目不轉睛的盯着她。

他的眼神十分深沉,卻仍然透過眸子傳來一波波的柔情,舒飛感到不安,於是轉臉望向窗外:「你沒把花園他包下來吧?怎麼園裏一個人也沒有?」

「餐廳和花園是一起的,我認為妳值得投資,所以等我結束了這裏的業務,妳和我一起回台灣好嗎?」

「做你的情婦?」

「妳以為情婦是很容易當的?我想妳是不會稱職的,所以妳的頭銜應該算是女秘書吧!然而我並沒有公事要你處理,頂多是陪我參加些應酬,妳不會懂得--在台灣的交際場合若沒帶女伴同往,那頓飯可有得拖了,不是酒廊就是舞廳,再加上KTV,還有……。我目前沒心情和朋友們殺時間,因此我希望邀妳陪我回去一趟。」

「你是不是應該給我一份聘書?」

「如果妳堅持的話,畢竟這也算是一件工作。」他聳聳肩答道,一面從路易威登公事包中取出他的筆記計算機。

「聘書上還應明文規定一些相處原則,以保障我們雙方的權益。」

「妳有腹案嗎?」譚大維對這個提議他頗感興趣。

「得看你是否合作了!」她吃完面前各式精緻的心蛋糕,便開出了自己的條件:一、供應日常生活所需之外,周薪為一千美金。

二、要有專用套房,未經允許者不得擅自進出。

三.不可拆閱私人信件,並不得過問私生活。

四、絕不談情說愛,更不得有任何親密行為。

五、如果有一方感到相處不易,合約自動終止。

她頗為自得的把話說完:全想譚大維何等精明,他斷然不會接受這般不合理的條件。不料,他居然一口允諾:「沒問題!妳的價碼不高--這正合我意,但是在盡義務之餘,我也應該享有相對的權利吧?」

他說著便將用計算機打出來的聘書上,又附帶打上十項條文,一副五項是舒飛可享的權利,而六至十項則是她應盡的義務:六、合約生效起,便不得與其它「客人」來往。

六、出差各國時,得有隨行在側的心理準備。

八、視工作需要而彈性上班,每周休息兩天。

九、出席社交場合,必須穿着「制服」。

十、要能守口如瓶--不能透露彼此間的僱主關係。

「你真的沒有其它目的?」

「放心好了!我們只是種工作上的搭檔,而且有規則可循。再說我的定力一向很好,除非是妳主動挑情。」

「我知道自己要什麼,不管你有多富有,也不能滿足我的。」舒飛相信只要自己心裏清楚,什麼事都傷不了她。

「對了!一直想要問妳,妳到過台灣嗎?」譚大維早已將她認定為日本人,由於日本曾佔領台灣五十年,他因此不必像對其他外籍人士一樣,要解釋半天才能讓他們認識「台灣」。

「從來沒有去過。」她認為這屬於自己的私隱,所以不必據實以答。

「那麼妳也不會說中文了?」

「請問,我會因此而不被錄用嗎?」她反問道。

「不,這樣反而簡單,因為妳將是台北社交圈裏的新面孔,會有許多人對妳以及我們的關係深感興趣,新閶界和社交圈的朋友都會到處打聽妳是何許人也,妳只要微笑不語,就能保有神秘感,這正符合我要你守口如瓶的規則。」

「但是我懂得不少其它國家的語文呢!」

「妳會有機會派上用場的,不過不是在台北。」他向她伸出手:「一言為定?待會我還要趕飛機去其它地方,參加明早舉行的一個重要會議。」

「一言為定!」她嚴肅的與他握手。

「妳打算什麼時候開始?」

「明天如何?我想你的字典里必然找不出「難」字。」

「也好,就從明天開始吧!我想妳的字典里也找不出個「忍」字?」他又用詭譎的眼神看着她。

舒飛也以笑容回敬,心裏卻大搖其頭--和譚大維牽扯不清的下場一定很慘,因為他們兩個的世界完全不同,他高傲,專制又富有,而她則窮困、獨立又具有一身傲骨,他們之間的任何關係終將會以「不歡」收場。但是,眼前她已別無選擇,不但母親療養院的費用由不得她賦閑,她認為自己也可趁此機會前往台灣一探身世的究竟。

「我們怎麼走呢?」她一語雙關的昂首問道。

「我去機場前會先送妳回飯店,而明天中午以前,我會派人送機票給妳。」他也聰明地回了兩個答案。

「你會和我搭乘同一班飛機到台灣嗎?」

如果是一起走,我就得在紐約轉機,不過我很樂意與妳同行。

「噢!差點忘了明天是周末,妳的赴台簽證辦不了,也就不可能成行了。」譚大維一臉惋惜之色。

「不勞您費心!我原本計畫在聖誕節和朋友一起到台灣觀光,所以簽證早就辦好了。」

其實舒飛是在今天下班后,才坐車到北美事務協調委員會的駐紐約辦事處拿回護照的--她是在母親的囑咐下先行送件,只是沒料到能及時派上用場。

「那就好,不然為了等妳,我還停在美國多待幾天。」

「你並不喜歡這裏?」

「很難和妳解釋這個問題,我只是很懷念自己生長的那片農場,我很久沒回去了,不知道它是否仍如記憶中的美好?」他的眼神柔和、明亮,這與他慣有的冰冷目光,是兩種截然不同的神采。

「你真的是農夫?」她想起那天他在天堂鳥曾問過:「告訴妳我是農夫,妳會和我交往嗎?」的話。

「若是真的,妳還願意和我做朋友嗎?」他又回復了一貫嬉笑怒罵的神情。

「對不起?我們不是朋友,而是老闆與員工,我不敢高攀。」她刻意做作的向他欠身。

「你們日本女人真是矯揉做作的可以,搞不懂老美是迷上你們那一點?」譚大維不屑的說道。

「你不也最欣賞美國女人嗎?同理便可印證「在這山那山高」的俗諺了。」舒飛雖也不喜歡日籍女同學一些「表裏不一」的言行,但為了打擊譚大維的大男人主義,她仍迅速找出他的弱點。

「妳確實是很聰明,那妳知不知道我最討厭那種女人?」他瞇着眼,若有所思她笑問。

「因為答案會有兩種版本,所以不說也罷!」

「哈!看來要考倒妳還真不容易呢!我若是「天方夜譚」里的國王,妳將是我最後的妃子。很想留下來聽妳說不完的故事,但是再不走,我就會連最後一班飛機都搭掉了。」

譚大維禮貌的為舒飛拉開座椅,她像做夢般把手插進他彎着的手臂間,他的體溫立刻像電流竄過全身。她迷惑地想着:才幾天不見,他似乎更挺拔了,白襯衫把他醬油色的面龐襯得更健康也更年輕;而她也在這短短的幾天裏,像暴露在高溫之下的蓓蕾,突然間變得成熟了。

肅穆的氣氛籠罩着譚氏企業總部的大會議室,這裏向來是該公司高階層主管的議事所在。可以容納數十人同生的O字型會議桌,此時卻疏疏落落坐着幾位穿着深色西服的男士,益發襯托出室內的空曠冷清。像在抗議室內的沉寂,牆角直立式的古董鍾當!當……敲了十響,譚大維就在這鐘聲中走進深幽寬廣的大廳。

在正面中央的首位坐走後,他的眼光冷冷地掃過分坐兩測的董監事們。這些人有些是他父親創業時的老夥伴,但或許是因年事已長,他們極少干預公司的決定:然而坐在他左手側的幾位則不然,由他哥哥精心挑選帶進公司的這七人,自然也符合其所要求的三種特質:自私、貪婪和唯命是從。以致讓譚大維左面對問題發生時,只能束手無策的乾瞪眼。

「相信各位都已經相當了解公司目前的財務狀況,請問你們有什麼好的建議可使公司不致宣佈破產?」

他嚴肅的神情和口氣,使得好幾位的董監事,不是故意拿起面前的水杯,就是緊張地清清喉嚨、拉拉領帶。不過他們這般逃避的態度和持續的沉默,觸怒了譚大維隱忍着的怒氣:「沒辦法可想了,是不是?那麼誰能向我解釋當我大哥做出那些違反常理的決定時,為什麼你們中沒有一個人來告訴我一聲?」

「是董事長說不要拿公司所有的事去煩你的,他一向都是這麼交代我們的。對不對,彼得?」他邊說邊向他身旁的金髮男子徵詢。

「沒錯,是董事長親口說你要到歐洲視察業務,跟着要到莫斯科去開拓市場,所以這些小事情就別去煩你。」彼得說完幾位董事也都不約而同地點頭稱是。

「所以,當我老哥以不到三分之一的市價賣掉連鎖電子公司和十二艘油輪,把華盛頓特區的兩萬坪工業用地與八百萬美金捐給了慈善機構……,甚至將我們在南美洲開發多年的礦業都送給當地政府,你們居然沒有一個人敢來打擾我?」他怒不可抑的質問大家。

「就算你知道了,又能拿他怎麼辦?公司大半的股票和產業都在他的名下,而不是你的。我們所有的人加起來,也不過只擁有整個企業的一小部分股票,他手中握有的股份已足以操縱整個公司。」一位白髮蒼蒼的董事表示。

「雖然我們也知道他那樣做對公司傷害很大,可是這畢竟是屬於你們譚家的,而董事長也說這麼做的目的還可以替公司節省許多稅金。」另一位元老級的董監事也如是說道。

「節稅?你們也認為我老哥拋棄了大部分產業來節省一點稅金是對的?」他雙手緊握成拳,似乎隨時準備出擊。

「沒有人回答?那麼或許你們中還有人沒喪失說話的能力,請告訴我,對於公司已付不出你們這次前來開會的差旅費,有沒有任何異議呢?」他嘲諷地望着他們受驚的表情。

「依據法律這和本年度年費一起,都應由公司來支付,你若違反約定,我們是可以向法院提出告訴的。」坐在左側最後方的一位董事站起身來爭取權益。

「公司已面臨破產,我不會在乎和任何人打官司的。」他丟下一句狠話,按着轉身步田會議室,走向他豪華的私人辦公室。

「喝杯酒,休息一下吧!」在會議中始終未發一言的衛約翰隨後跟進,為他倒了杯澄色的液體。

譚大維脫下外套、扯掉領帶,接過酒後漫步到窩邊。

位居廿五層的譚氏企業大樓之頂,可俯瞰巴爾第摩全市和內港全景。由華裔名建築師設計的這棟建築物,建於十六年前,是譚大維的父親一手建造起來的。當年,他以經營建材起家,跟着又轉投資房地產、油田、礦場、電子工業……,也都有極佳的表現,於是成為曾經風光一時的企業巨子。

二年前,他因心臟病突發過世,以中國傳統「長幼有序d的原則,整個事業交由物慾及權欲皆強的長子接棒,大維是他的次子,因不耐於形式,所以向來是扮演企業中視察各地業務的角色。

「我原以為承認失敗並不困難,事實卻不如我想像的輕鬆。」譚大維轉過身,忍不住的嘆道。

擁有哈佛大學企管博士學位的他,儘管對做生意始終是興趣不高,然而學院派出身的他,多年的專業訓練使他龍充分掌握商場的致勝生機、再加上他與生俱有的軒昂氣度及良好口才,使他輕易的成為社交圈的寵兒。

「你進公司才短短几年,卻使這個家族事業蛻變成享譽全球的企業王國,業績也比你父親在位時漲了百餘倍,這些成就都是你的功勞,也難怪你捨不得放棄它們。」衛約翰安慰他道。

「本來我們兄弟兩人,在老哥主內,我主外約合力經營下,倒也一直相安無事,不知道是什麼事讓他在病中變得瘋狂不已?」

「這道理很簡單,你身兼公司的對外發言人,在媒體上亮相與出名的總是你,加上你長年在外奔波,又和長你十來歲的大哥缺乏溝通,所以在外人有意的離間下,你們兄弟問的心結便再也解不開了。」

「現在說什麼都晚了。」譚大維心痛的不僅是公司產業,對他一向敬畏的大哥也由衷哀悼。有好一會兒,他只是盯着杯中殘餘的威士忌。

「做為你的私人理財顧問,眼見你堅持把自己的產業抵押幫公司籌錢的舉動,我實在為你感到惋惜,想想看你在巴黎的洋房、瑞士的別墅、私人飛機……,賣掉其中任何一項都夠你吃穿一輩子了,你何苦要拿它們來救譚氏企業?」衛約翰不以為然的搖頭嘆道。

「我們在紐約興建的摩天大樓已投資了數千萬美金下去,如果我不能蓋下去或是付不出貸款,銀行隨時會去接收,那棟大樓的建築用地是我父親生前所購置,也是他最喜歡的一塊地,我一定要把它蓋好。」

「你難道不擔心自己會被拖累?」

「這總比眼睜睜的看着它被查封拍賣好吧?」

「那些銀行家他們以前既能借一部分錢給公司,為什麼現在卻又不肯繼續援助你蓋完它?」

「就因為我付不出前面貸款的利息,使他們對我的判斷力和能力失去信心,我只好再以其它產權清楚的對象來重新貸款。」他跟着一口飲盡杯中殘餘的酒,埋首於衛約翰放在他大辦公桌前的文件中,一時室內寂靜無聲。看到帳冊的最後一行記錄,他抬起頭問道:「這一筆五百萬的呆帳是怎麼回事?」

「這是我在你大哥的私人帳簿中抄錄出來的,就我所知,這是你八年前借錢給那個經營塗料的安公子的記錄,雖然他仍然欠着這筆錢,可是你卻不能採取任何法律行動,因為法律上的追訴期--七年早已超過,你無法向他追索這筆錢。」

「你打過電話給他?」

「是的,這些年他也不曾付過利息,所以我想提醒他來正視這件事,但他卻說你無權告到法院,因為追索的有效期已過。」

「那他可曾向我致謝或問候?」他自嘲的笑問。

「那才怪呢!他說,如果是你或其它人再來向他要錢,他就會要他的法律顧間以騷擾的罪名控告你,還要我轉告你,如果你真那麼聰明,怎麼會忘了在有效期內要回這筆錢?」

「然後呢?」他的臉罩上了一層寒霜。

「我想這個人一定是相當的無禮,他連句再會都沒說,就掛了我的電話。」

「我想他該嘗點教訓了!」

「你要給他什麼教訓?」衛約翰的眼光充滿了期待。

「永遠都別貪圖人家的錢財!否則便會因小失大。」他一面說著,一面按下電話的揚聲系統,在秘書回答后,他要她幫忙接通八位分住在世界各城市的工商名流的電話。

「要他們幫你把錢要回來?」

「你馬上就會知道答案的。」

當電話接通,衛約翰立刻發現譚大維交談的對象都是安公子的客戶,當然其中也有兩、三通是用他不懂的法文和中文交談的,但是從譚大維一致的語氣中,多少仍能猜到談的是同一件事。

「如果我沒聽錯那些電話,那麼有幾家知名的大汽車廠和家電公司都會往不久的將來,對外宣佈安公子出品的塗料有問題,所以他們將考慮改換其它廠牌的產品。」

「不錯,這幾個人都是我的好朋友。當年,安公子來找我時,曾給我看過他研究油漆新配方的分析報告,我相信他的產品確實是比市場上其它廠牌更好也更持久,所以我除了大力安排公司借錢給他,還介紹他認識幾個需要大量購買油漆來製造產品的朋友。本來幫他這些忙,完全是基於惜才的心理,我從未奢求他知恩圖報,但是在我面臨財務危機的此刻,他連句問候都沒有,我也該讓他體會一下「當朋友變成敵人」的滋味!」

「或許他並不知道你有困難,畢竟公司瀕臨倒閉的窘況並未宣揚出來。」

「自從他公司的股票上市后,他也擠進了華爾街的金融界,據我所知,他正是拒絕延長我們貸款期限那家銀行的董事之一。」

「可是現在你也採取了對策,何不留下來靜觀其變?要知道安公子那筆錢連本帶利的演了好些年,至少也有一千多萬美金,能要回來對公司是不無小補的,甚至還可能起死回生。你怎能在這個關鍵時刻選擇回台灣去呢?」衛約翰憂心忡忡的試圖挽留住他。

「他若有心找我,我在哪裏不都一樣?再說台灣來這兒也不過是坐十幾個小時的飛機,我保證只要你認為有必要,我一定隨時接受召喚。」

「你為什麼非要回去不可?」

「其中原因很難用三言兩語解釋清楚,用最簡單的話來形容就像失去根的植物,如果不能從生長的那片泥土裏尋回一點養分,它的生命力便要消失了。」

「在台灣你還有那些親友?」

「沒有了!我們家族中的人多半都到美國來了,少數人從開始就住在香港,似乎也都辦了加拿大移民。」

「那你回去幹嘛?」

「去繼承我出生的房子,和鄰近的農場。在那我曾度過一段快樂的時光,祖父去世后便將那個農場留給了我。」

「有人在為你經營嗎?」

「有個老管家負責管理,他每年都會寄帳本來給我看,他經營的不錯,似乎還有點盈餘呢!」

「你不會是在暗示--要回去務農了吧b」

「是有這個念頭,但是我在台北還有一些商務需要處理,我想一時還回不去農場的。」

「你會趁此機會和方小姐結婚嗎?」

「方可雯?不!我受不了她那付小可憐的模樣,在她面前我總像個暴君,真不明白我們的關係怎麼會演變到這種地步?天知道,我當年被她迷得神魂顛倒,心甘情願的為她轉系、為她放棄自己的理想,要不是她對我施了魔法,今天的我也就不會是滿身的銅臭味了!」

「不!你應該感謝她的慧眼識英雄才是,不然國際商圈如何能冒出你這個「巨星」?」

「好了!我不在的期間,請你協助會計師理情我和公司問的財務關係,或許我該聽你的,搞得「公私不分」害你一起受累,最後還可能拖着你幫忙處理破產事宜。」

「我們是多年的老搭檔了,客氣話不必多說,我只想提醒你:不到最後關頭絕不輕言犧牲,只要你不放棄,這個公司是不會倒的。」衛約翰出門前,又替他打了針強心劑。

譚大維坐在高背椅上,望着他忠心的理財顧問走過細密的天津地毯。等房門關上,他立刻留戀的巡視起這間辦公室,打從進入譚氏企業公司,這裏就是他的一片小天地,一系列的紅木書桌、書櫥下吧枱……,聚光燈下掛着得是他自蘇富比公司重金價購的雷諾瓦風景畫,顏色與醇厚的木橋形成強烈對比。他猛盯着掛畫,好象這是最後一次看它,努力的要把那份安詳寧靜的美銘記在心。因為這件舉世無雙的傑作,即將隨着他的其它所有物被抵押,很可能短期內得再接受被拍賣的命運,他衷心期盼新的買主會像他一樣的珍惜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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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身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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