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你是……咦?」認出眼前的「小兄弟」,南宮籍驚駭地倒退兩步,還撞上側邊走來的路人,急忙彎腰道歉。
「有這麼奇怪嗎?」滿月露出困惑,順了順腦上的短髮。又是一陣冷風吹來,讓她緊了緊領口。
「滿月,你怎麼變成這樣?原先的長發呢?.跑到哪兒去了?」這頭短髮,讓她更像男孩了!
「就被我剪了。」滿月乾笑。
南宮籍盯着頂着一頭短髮的滿月,許久才道:「是不是你一時頑皮,把頭髮給剪了?」
回想滿月的事迹,這種揣測還真有可能。
「不是啦!是有人討去,我就剪給他了。」
「大哥知曉嗎?」
「他知道,還親眼瞧我剪了發。」
「什麼?」南宮籍發出一陣怪叫。大哥竟然沒阻止滿月?
小時候,他與二哥想學大哥卷玩一下滿月的發,就被大哥一人一下的拍頭,嚴令告知滿月的頭髮是他瞧上眼的,只有他才能動手,要他們不許胡亂玩弄。
這種擺明表示「這是我的玩具,除了我,誰也不能玩」的態度,讓他和二哥感到不公平好一陣子,在心底抱怨那個霸道大哥。
現下,有人與滿月討一頭長發,大哥不但知曉,還讓滿月剪了給對方?真是見鬼。
「大哥難道沒阻止?」
「沒有。」
真的假的?南宮籍好生詫異,正想再問下去,卻聽見凈明書坊里傳來喊他的聲音,他隨口朝坊內喊了聲,又看向滿月。
「滿月,那就不招呼你啦!你是來找大哥的嗎?他現在應該在裏頭。」
「唔……嗯……這個……」
「怎麼了嗎?」
「那個……我才不是來找南宮書……」
「什麼?」字字句句含在嘴裏,沒聽明白她說什麼,南宮籍乾脆直接伸出大掌推着她,從坊廳一路到通往中堂小院的門,「你熟門熟路的,便自己找大哥吧!」
說完,南宮籍便急忙轉回前廳。
滿月掀開布簾,往中堂走,最後楞楞地停在小院前。前頭是一面大影壁,浮刻着松竹梅歲寒三友,精緻而華美,不過,這面影壁的右邊一小角落,還突兀地刻着幾道小痕迹--是她六歲的傑作。
話說,南宮老爹還沒有生得女兒時,十分喜愛這位小小的,活潑無比的女娃兒,甚至把滿月當作女兒一般對待,每當滿月母女來書坊買書,也就讓滿月在坊里的每一處來來去去玩耍。
因此對於南宮家,滿月自是熟得很,加上後來她成為南宮書底下的作者,每回前來交手稿,南宮一家子更是讓她自行來去。
滿月看着她頑皮所刻的不像小花的小花,心裏拿不定主意到底要不要去找南宮書。
她已經一個半月沒聽見他了。
與南宮書歡愛后的隔天,一大清早,寨子便飛來一隻信銬,信上署名給南宮書,他瞧完,親了她又親,哄了她又哄,要她乖乖等他回來,便鐵青着臉,收了包袱,匆匆與眾人告別。
她看着他的背影,差那麼一點就要跟着他的腳步離開,是二乾爹拉住迷迷濛蒙的她,問她吃過早膳沒,她才猛然回過神。
到底是什麼事情,讓南宮書這麼緊急離去?
這個問題讓她日日夜夜不停想着,成天像遊魂似的,在南宮書曾經待過的地方晃蕩,甚至當有人經過時,她總會猛地轉頭探看。
南宮書在寨子裏時,她滿心牽挂着他,原以為他離開后,自己便會恢復原樣,然而當他真的離開,她的魂依然在他身上打轉,怎麼也喚不回來。
前些日子,她便打算來看看南宮書,瞧他到底在忙些什麼,卻始終拿不定主意該不該來尋他。
見面后,她該說什麼?
告訴他她想他?不不,她又沒有多麼想念,只是三不五時腦海里跑過他的影子而已。
質問他是什麼原因匆忙離開寨子?不不,這樣也不好,表現得她好像非常關心他的事情,她只是……她只是想知道原因,如此而己……
滿月碰碰懷裏的小布袋,一枚玉佩就躺在裏頭。
直到昨日,爹爹笑呵呵的拿着一塊小綠玉佩來找她,說這是大嬸在南宮書住過的房裏拾到的,要她今日拿來還他。
有了玉佩,她終於找到借口來找他了,她可以好好取笑他一番,指着他的鼻頭笑他,說他東西亂亂扔,像小娃一樣。
思及此,滿月用力呼吸,挺挺胸,才揚起步伐,繞過影壁,朝中堂走去。
遠遠的,就瞧見兩個人生在中堂喝茶。
「哎呀!這不是滿月嗎?」南宮老爹一眼便望見她。
「榮叔、音嬸嬸。」滿月朝南宮老爹猛揮手。打小她就好喜歡榮叔,除了他對她很好,還因為他笑起來像彌勒佛。
「滿月,許久不見。」南宮夫人也笑着,她覺得每回只要瞧見這女孩,就像夏日來臨,周遭氣息都明艷起來。
「滿月,你的發是怎麼啦?」等到滿月一靠近,南宮老爹才怪叫着。
「這不打緊……」
「怎會不打緊?姑娘家就是要漂漂亮亮才行呀!」
「榮哥,你這話不就是說滿月短了頭髮就不漂亮?」
「咦?沒沒沒,我不是這意思。」南宮老爹急忙澄清,「我只是可惜滿月先前那麼漂亮的發,怎麼突然就變短了?」
「榮叔,頭髮再留就有,沒關係啦!」滿月碰碰不及肩頭的頭髮,「那個……榮叔,南宮……在裏面嗎?」
即使沒有指名道姓,南宮夫婦自然明白滿月說的是誰。
滿月稱二兒子作冊二哥,稱三兒子作籍三哥,卻一直不肯稱大兒子為書大哥,理由他們也明白,因為大兒子實在太愛鬧這小女娃了,管也管不聽。
女孩子是拿來疼的,不是讓他這樣鬧的。他們曾經為此向滿月的娘親道歉,但她娘親卻笑着說不打緊,任由他們的兒子無傷大雅的小鬧。
要是小鏡被那討厭的女婿這般玩弄,他鐵定會要回小鏡,才不會在乎女兒是否已經嫁了。南宮老爹咬牙暗想。
「阿書在裏頭呢!」南宮夫人優雅地說。
「我方便找他嗎?」
「當然,快去吧!」南宮夫人笑着,看着滿月匆匆消失的背影,端起茶來啜了一口。
「滿月怎麼這麼急着找阿書啊?」南宮老爹咕噥,害他想多聊一下都沒門。
「嗯……誰知道呢?」
「唉……倘若滿月是咱們家的女兒,那該有多好?」嗚嗚……他的小鏡,不曉得翟商殷那個臭傢伙有沒有好好待她?
「倘若滿月出生在咱們家,就不會是滿月了呀!」
「這麼說也是。」南宮老爹抓抓腦袋,「要不,讓阿冊或阿籍娶她?」
阿書是不可能了,他們兩個孩子就像水與火,一點也不融洽。
「榮哥,當心孩子們對你掀桌抗議。」
「哼!沒在怕啦!」南宮老爹好豪氣的拍胸。
唉……等到兒子抗議,瞧榮哥還能不能如此?只怕屆時要槌心肝痛哭了。
南宮夫人在心裏暗想。
南宮書的廂房外室是他看作者手稿的地方,而今卻安安靜靜,沒有半點紙頁被翻動的刷刷聲音。
滿月從半敞的門扉探頭進去,雙眸對着室內轉了一圈,最後在案桌后發現南宮書的身影。
嗯……沒瞧見他的臉,他趴在案桌上睡著了。
滿月輕手輕腳進去,對着案桌上的男人探頭探腦。
他睡得可真熟。
她好像從未見過他熟睡的模樣,即使是那天的歡愛,被他抓着進行一次又一次的聳弄,每回都被撞得頭暈眼花,連連哀求要他停手未果,最後她乾脆昏睡在他的懷裏,等到天明醒來,他早已睜着雙眼,含笑地瞧她。
想起那目的情況,滿月急忙拍拍燙紅的臉頰,命令自己不許再想。
前陣子都在揣測他離開的原因,根本沒心思回憶那場歡愛,直到現在瞧見他的身影,那些片段才紛紛朝她襲擊而來……
呀!不許、不許再想了!抬手咚咚槌着腦袋,直到把那些粉色畫面推出腦海,她才打量起南宮書沉睡的面容。
他的一雙黑眉直入髮鬢,眼角有些吊吊的,鼻樑骨有一小塊凸起,一張嘴唇稍嫌薄扁。
排除她的「偏見」,其實他也沒多好看,只是一身氣質,是透着溫和的書卷味,令他瞧起來比一般男子還要氣宇軒昂,讓他與「春煙」站在一塊時,是多麼融洽,像一對氣息相似的鳳與感……
一陣冷風沿着敞開的窗欞吹入,打斷滿月的思緒。
時節已至秋末,呼嘯而過的風透着即將邁入冬日的冷意。
她縮縮肩膀,扯緊衣襟,跑到窗欞前關上窗扇,回首瞧見南宮書的睡顏,沒做任何細想,便跑到后廂他的床搧旁。
他怎麼還是蓋薄被?不冷嗎?
她一邊想,一邊抱着薄被回到案桌邊,攤開薄被往南宮書身上蓋時,這才留意到他手裏還握着一支毫筆,臉下枕着一張墨稿。
滿月伸手將毫筆抽下,卻沒想到南宮書醒了過來。
他掀動眼皮,撐起趴在案桌上的身子。
滿月瞪着他。
南宮書還未清醒,半睜着眼。
滿月情不自禁緊張起來,腳跟往後退了一步。
她在緊張什麼呀?
「滿月?」南宮書的嗓子是甫睡醒的嘎啞,臉上是難得的迷濛。
「呃……你繼續睡、繼續睡,我、我先離開……哇呀……」滿月一邊說,一邊要退出屋裏,冷不防地卻被男人一把抓入懷裏。
男人的臉往她的頸窩蹭了一蹭,尋到了一處,才舒服地嘆息,也漸漸清醒過來。
「滿月……滿月……」他呢喃。
滿月僵硬着身子,動也不敢動。
「滿月,你怎麼來了?我還猜想你會不會來找我呢?」嗯……是她的味道,他真開心。
「爹讓我把玉佩拿來還你。」滿月掙扎着從懷裏掏出小布袋,袋口打開,是一枚磨得晶亮的碧綠玉佩,被他這麼一抱,原先滿肚子的嘲笑草稿,早已消失無蹤。
南宮書看了又看,隨後輕輕一笑,接過放在案桌上,「謝謝。」
「那是二昆嬸找到的,你應該謝她才對。」
南宮書又貪婪地吸了口她的味道。
該要謝的,是熊寨主,這枚玉佩並不是他的,改天得送還給他。
要想這麼一計,怕是難為了向來直腸子的熊寨主,熊寨子應該撓破腦袋,才苦思出這法子解女兒的相思苦吧?
「南宮書,你……你可以放開我了嗎?」滿月動了動肩膀,微微偏着腦袋,望着肩窩處的男人。
「再一下子。」環在她腰際的手緊了又緊。
滿月過了半晌,才問:「你最近是不是很累?」
否則也不會睡在案桌上。
他是守規矩的人,坐姿挺直,不似她總是歪歪扭扭還蹺腿;站姿優雅,不似她偏愛一腳前一腳后,像個小流氓。這樣的他,就算要稍作休息,至少也會到一旁的躺椅上。
「有些。」南宮書也不否認。
一個半月前,三弟南宮籍緊急傳來手信,說是已經售出一千零三本的《海圖記》,被人說是抄襲隔壁城鎮刻坊所售出的書,雖然他不願在獲得滿月的初次后就離開她,但礙於情勢緊迫,只好匆匆下山處理。
當他回到坊內,已經有許多流言在文人客倌之間流轉,滿城風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