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譚氏女子學院的舞會裏裝飾着五彩繽紛的鮮花,穿着入時的紳士圍在一起,注視着飾以玫瑰花床的雅緻涼亭。再過不久,一八六八年的畢業生就會逐一走過涼亭。

在座觀禮的除了畢業生的家長外,還包括紐約的名流家族。有意尋找媳婦的貴婦人絕不會容許她們的兒子錯過這樁年度盛事。有的紳士甚至遠道由波士頓、費城或巴爾的摩而來。但他們不像紐約當地紳士,被邀請參加了下午的舞會,只能豎起耳朵,認真聽着他們評論今年的候選新娘。

無疑地,薛苓雅是最炙手可熱的新娘人選。她美麗動人,附帶一萬美元的嫁妝。史瑪麗也不賴,雖然她有些暴牙,不過她有八千美元的身價,而且歌聲甜美。伍伊莎就只值五千美元,然而她清秀可人,個性溫柔,也是個極好的妻子人選。方珍妮就不行了,她只有一千八百元的嫁妝……

他們逐一對每個女孩評頭論足。一位波士頓的紳士忍不住打岔。“但我聽說還有個南方女孩,不是嗎?二十一歲了,比其它女孩的年紀都大。”

紐約仕紳迴避着彼此的目光。最後,其中一位清了清喉嚨。“是的,那是韋凱琳小姐。”

樂隊奏起了時下最流行的“維也納森林”。男人全都沈默下來,等待畢業生入場。

她們穿着純白的緞料禮服,逐一通過涼亭,停下來襝裙為禮,而後在如雷的掌聲中,步下撒着玫瑰花瓣的台階,挽着父兄的手臂,步入舞廳。

伊莎朝她哥哥的好朋友優雅地微笑。在這之前,他一直只將她視為煩人精,登時改變了心意。薛苓雅在行禮時略微絆到裙襬,令她懊惱不已,但她可是譚氏女子學院教育出來的,依舊優雅地微笑。史瑪麗雖然有些暴牙,倒也吸引了一些仕紳的注意和仰慕。

“韋凱琳小姐。”

紐約的紳士幾不可覺地頓了一下,仰首翹望。波士頓、費城和巴爾的摩的紳士感覺似乎有某種不尋常的事要發生了,也紛紛屏息以待。

她由涼亭的陰影里走出來,停在台階頂端。他們立刻注意到她和其它人都不一樣。這不是會馴服地伏在男人胸前的柔順家貓,而是會讓男人血液沸騰的慓悍野貓。柔順如絲的黑髮綰在頭頂,用一把銀梳固定,卻又留下絲縷下垂。性感的紫眸攝魂奪魄,紅唇嬌艷欲滴,令人想要深深掬飲。雪白色的緞料禮服裝飾着和她眼眸同色的紫羅蘭緞帶,心形的領口半露出飽滿的酥胸,蕾絲水袖隨意下垂,微露出戴着手套的纖細手腕。

伍律師的小兒子走向前,擔任護花使者。多數的紳士注意到她的步伐似乎比一般女性大──但還不至於失禮。她微側起頭,對眾人嫣然一笑,露出潔白的牙齒。這一刻,每個男人都想要她只為他一個人笑,儘管淑女應該只能抿唇淺笑。她吸引了在座每個男士的目光,只有伍律師一直板著臉不看她。

來自波士頓、費城和巴爾的摩的紳士紛紛追問有關韋凱琳小姐的一切,但紐約的紳士卻含糊其詞。有的說譚氏女子學院不該讓一名南方人加入,然而她是“傳教士山英雄”的被監護人……

接着他們的談論變得較為私密。她確實是個大美人,令人目不轉睛。但你不覺得她會是個危險的妻子嗎?年紀大了點、野了點,恐怕不會聽丈夫的話。而且有這麼一位妻子等在家裏,男人又怎能有心工作?

如果她肯乖乖等的話。

來自波士頓、費城和巴爾的摩的紳士逐漸了解更多。過去六個星期來,韋小姐吸引了紐約多位黃金單身漢的興趣。他們有的出身名流世家,有的是豪富之門,但奇怪的是,她對他們視若無睹,芳心青睞的反而是一些最不起眼的男人……像是出身沒落世家,而且在母親去世后,就無法自己作任何決定的馬柏特,以及無錢無勢、長相平庸,說話還會結巴的何契安。韋小姐的品味委實令人難解……

母親們則大多鬆了口氣。噢,她們喜歡活潑的韋小姐,但她恐怕無法成為好媳婦。她似乎總是會勾到裙襬,或丟了只手套。她的黑髮就是無法整整齊齊,總會有一綹垂在耳後或額前。還有她會在說話時直視對方的眼睛……令人不自在極了。不,韋小姐絕不會是適合她們兒子的妻子。

韋凱琳很清楚她們的想法,但她不怪她們。在學院裏待了三年的時間,她甚至可以了解。此刻她的舞伴是沒長相、沒錢財、又沒人才的何契安,而且他正專註地數拍子,害怕踩到女伴的腳趾。

何先生顛躓了一下。過去三年來,伊莎將她教得很好,凱琳不着痕迹地引導他重新跟上音樂。她對他綻開明媚的笑容,不讓何先生髮覺事實上帶舞的人是她,而不是他。可憐的何先生絕不會知道他差點成了她挑中的丈夫人選。如果他再笨一點,她就會選擇他了,因為他的個性真的很不錯,但看來馬柏特會比較合適。

她望向獨自站在一旁,等着她應允他下一支舞的馬柏特,感到心頭熟悉的沉重。馬柏特幾乎和她一樣高,年過四十,小腹突出。他一直生活在他母親的陰影下,她去世之後,他急需一個女人填補她的位置。凱琳已決定成為那個人。

伊莎一直很不贊成,指出凱琳可以挑選上打比馬先生更有錢、條件也更好的紳士,但伊莎了解她的選擇。為了得回“日升之光”,凱琳必須在婚姻中獲得權力,而非財富。她需要的是會俯首聽命的丈夫,不是被預期在家中當個馴服的妻子。

她知道她可以輕易說服馬柏特用她的信託基金買回“日升之光”,甚至說服他搬到南卡羅萊納長住,也因此她強抑下對他的憎惡感。等晚宴過後,她會帶他到接待廳看尼加拉瓜瀑布的壁畫,接着巧妙地引導他談起婚事。她已發現操縱男人事實上不難。一個月後,她就可以回到“日升之光”。

不幸的是,她將會是以馬太太的身分回去。

她不願去想前天接到的白肯恩的來信。她極少收到他的信,而且他的信總是千篇一律,重複譚夫人按季寄給他她的報告內容,從頭到尾都在數落教訓。

經過三年,她對他的怨恨已堆積得像山一樣高。在最近這封信里,他指示她畢業后乖乖留在紐約,但凱琳無意照做。她的生命即將屬於自己,她絕不會再讓他妨礙到她。

音樂戛然而止。馬帕特立刻出現在她身邊。“韋──韋小姐,我可否──我是說,你還記得──”

“噢,這不是馬先生嗎?”凱琳搧了搧睫毛,流露萬種風情──這可是伊莎花了不少心血調教出來的成果。“親愛的馬先生,我還以為你早忘了我,找上其它較年輕的淑女了。”

“噢,不,韋小姐!我怎麼可能做出這麼不紳士的事?我親愛的母親絕不會──”

“我了解。”她向何先生告退,挽住馬先生的手臂。“好了,別板著臉了。我只是在開玩笑。”

“開玩笑?”他的神情彷佛她剛宣佈要在第五街裸奔。

凱琳在心裏嘆口氣。樂隊奏起一首輕快的舞曲,她跟着馬先生進到舞池,試着甩去心中的沮喪感,但在看到伊莎的父親時,心情又低落起來。

復活節時,伍律師事務所里一名律師喝醉了酒,試圖對她毛手毛腳,凱琳立刻一拳揍上他的肚子。本來事情就該如此結束,但伍律師正好進來。他的合伙人反口誣賴凱琳主動勾引他,凱琳憤怒地否認,然而伍律師根本不信。在那之後,他一直試着拆散她和伊莎的友誼,而且一整晚都厲瞪着她。

她瞧見大廳里剛剛走進來的一對男女,登時忘了伍先生的存在。那名男子似乎很眼熟。當他們走向譚夫人致意時,她認出了他。老天……

“馬先生,你能夠護送我們過去譚夫人那邊嗎?她正在和我的一名舊識談話,而我們已經多年不見了。”

來自紐約、波士頓、費城、巴爾的摩的紳士全都注意到韋小姐停止了跳舞,並納悶究竟是什麼吸引了她的注意力。他們嫉妒地望向剛走進舞廳的年輕人。究竟這位瘦弱、蒼白的年輕陌生男子有何魅力,使得神秘莫測的韋小姐的雙頰染上紅暈?

布萊登是南卡羅萊納前騎兵隊的軍官。第一眼他總是給人一種藝術家的氣質,儘管他從s小在南方莊園長大,對藝術一無所知。他的五官端正,眉目俊美,留着撇小鬍子,微帶股憂鬱的氣質,就像騎士小說中的男主角,也因此格外令女性着迷。

他的女伴長相平庸,還打扮得過度華麗──但蓮娜是他僱主的女兒,他別無選擇,必須擔任她的護花使者。聽着他用慵懶的南方腔和譚夫人閑聊,絕沒有人能料到他打心裏有多痛恨這一切:因為他所目睹的繁華正格外襯托出南方的破敗衰落。

一縷淡淡的茉莉花香飄來,倏地勾起他的鄉愁。他想起尚未毀於戰火前的莊園,夏日午夜濃郁的茉莉花香。花香的主人隨着衣料窸窣聲響來到身側。

“噢,親愛的凱琳,”譚夫人的北方腔變得格外刺耳。“我想你一定會有興趣認識你的同鄉。”

他緩緩地轉向茉莉花香的主人,心跳頓時漏了一拍,迷失在那絕美的容顏里。

女子展顏而笑。“布先生和我早已經認識,不過由他的表情看來,他似乎不記得我了。可恥呀,布先生,你竟然忘了你最忠實的仰慕者之一。”

布萊登仍沒有認出對方,但他卻認出了那熟悉的腔調。那是無數的南方母親、妻子、和姊妹曾經安撫過她們心愛男人的聲音,也是他最愛的語音。然而佇立在眼前的女子卻又不同於南方的淑女。她的禮服是嶄新、昂貴的緞料,沒有勉強遮掩的縫補痕迹,只為了維持往日的驕傲……

一晌后,他終於找回聲音。“恕我眼拙,小姐。難以置信我竟會忘記如此美麗的容顏,但既然你這麼說,我只能懇求你原諒我差勁的記憶力。或許你能夠指點我一下?”

習慣了北方生意人直率的說話方式,譚夫人愣了一下才回過神來道:“噢,布先生,容我為你介紹,這位是韋凱琳小姐。”

布萊登受過良好的南方紳士教養,勉強掩飾住震驚,但他好一晌仍無法開口說話。譚夫人善盡女主人之責,跟着介紹了他的女伴艾蓮娜女士──當然,還有馬柏特先生。

樂隊奏起“藍色華爾滋”。布萊登終於回過神來,轉向馬先生道:“你介意代我替艾小姐端杯雞尾酒嗎?她剛表示有些口渴。韋小姐,請問你的舊識是否有此榮幸,和你共跳這首華爾滋?”他的要求頗為踰禮,但他根本不在乎了。

凱琳微笑着遞出纖纖素手,兩人步入舞池。布萊登首先打破沉默。“你完全改變了,凱琳。恐怕就連你的母親也不認得你了。”

“我很早就沒有母親了,萊登,你也清楚得很。”

“噢,等我告訴我的母親和妹妹見過你的事情!我們聽說白肯恩帶你到北方,但我們都不和他交談。莎妮也對其他人說得不多。”

凱琳不想談論肯恩。“你的母親和姊妹怎樣?”

“還好。失去‘長青園’令她們非常難受,我現在在洛特福的銀行工作。”他的笑容是自嘲的。“布家人在銀行工作──時間確實會改變一切,不是嗎,韋小姐?”

凱琳望着他微帶憂鬱氣質的面容,試着不讓心中的憐憫形於色。布萊登比她年長五、六歲,印象中他總是英姿颯爽、意氣風發。內戰爆發后不久,他就參戰了。她還記得站在路邊,目送他穿着帥氣的南軍制服,驕傲地騎馬離去。她的喉間哽咽着感動的淚水,衷心希望自己也是男兒身,能夠為南方作戰。

但現在“長青園”已毀於戰火,布萊登則屈居在銀行做事。

“你為什麼來紐約,布先生?”她問。

“我的僱主派我來代他處理一些家務事,我明天就回去。”

“你的僱主一定很看重你,才會將這種事托給你。”

他再次自嘲地笑了。“聽我母親說的,你會以為是我在經營市民銀行。但事實上,我並不比打雜跑腿的小弟好上多少。”

“我不認為會是如此。”

“南方一直生活在自我欺騙中。我們認為自己是無法被擊敗的,但我許久前就放棄這種幻象了。南方是脆弱的,我也是。”

“情況有這麼糟嗎?”

他來到舞廳的邊緣。“你已經許多年不曾回到洛特福。一切都不同了,投機客和趁火打劫者到處都是。儘管南卡羅萊納已重返聯邦,北佬士兵仍在街上巡邏,對正直的公民遭到欺負不聞不問,當地的議會根本是個大笑話。”他鄙夷地道。“你一直住在紐約,根本不知道家鄉變成什麼樣子。”

她心生愧疚,感覺自己留在北方讀書像是背棄了南方。但當初她根本沒有選擇可言。

一曲已終,然而她無意結束兩人的談話。布萊登亦然,他沒有放開她。“我相信你今天的晚餐男伴已經有人預約了。”

她點點頭,卻聽見自己說道:“但既然你是鄰居,又即將在明天離開紐約,我想馬先生不會介意退讓。”

他執起她的手,唇輕撫過她的掌背。“那麼他是個傻瓜。”

他一離開,伊莎立刻過來,迫不及待地拉着她到女士的休息廳。

“他是誰,琳?所有的女孩都在談論他。他看起來就像個詩人。噢,老天,你的蝴蝶結快鬆開了,而且你的裙子濺到了果汁,還有你的頭髮……”她推着凱琳在鏡前坐下,取下她去年送給她的鏤空銀髮梳。“我真不知道你為什麼不讓我將它綰起來,這樣看起來好狂野。”

“為了我不讓你為我套上撐箍的同樣理由,我不喜歡任何奪走我自由的東西。”

伊莎對她調皮地一笑。“你是個女人,原本就不該擁有自由的。”

凱琳笑了。“噢,伊莎,過去三年來,沒有你的話,我該怎麼辦?”

“被退學。”

凱琳握緊她的手。“我曾向你道謝過嗎?”

“上百次,但我才是該向你道謝的人。如果沒有你,我絕無法學會獨立自主。我很遺憾父親的態度這麼差,我永遠無法原諒他竟然拒絕相信你。”

“我不想破壞你和你父親的感情。”

“噢,我知道。”伊莎忙着重新梳理凱琳的頭髮。“真不知道我為什麼還要白費唇舌,怪你無法保持儀容整齊。你從不做任何淑女該做的事,然而紐約有一半以上的男人都愛上了你。”

凱琳對着鏡子扮個鬼臉。“有時候我很不喜歡他們看着我的方式──彷佛我沒有穿衣服似的。”

“那只是你的想像,”伊莎為她固定好銀髮梳,攬着她的肩膀。“那是因為你太美麗了,他們無法不看你。”

“傻氣。”凱琳笑着躍起來。“他叫布萊登,而且他會和我共進晚餐。”

“晚餐?我以為馬先生……”

太遲了──凱琳已經離開了。

侍者端着第三盤小點心過來。凱琳伸手想再拿一個,但及時打住。她已經用完兩盤,也吃光了堆在盤子裏的食物。如果伊莎看到了,一定又會訓她一頓。譚氏學院的女孩在外人面前總是吃得像小鳥一樣少。

布萊登取走她眼前刺目的空盤。“我很想在晚餐后抽根煙。你能夠指示我花園在哪裏嗎?假設你不介意煙草味的話。”

凱琳知道她應該帶馬先生去看壁畫,巧妙引導他向她求婚,但她實在提不起那個心。“我一點也不介意,我以前還學着抽過煙。”

萊登皺起眉頭。“就我記憶所及,你的童年極為坎坷,最好被遺忘。”他帶着她出到花園。“你能夠克服過去不幸的教養真是極為難得──更別說和北佬一起生活了這麼久。”

他們緩步走在花間小徑上。凱琳笑了,想起伊莎、方珍妮、史瑪麗──甚至薛苓雅。“她們還不壞。”

“那些北佬紳士呢?你覺得他們怎樣?”

“有些人還好,有的則不。”

他遲疑了一下。“曾經有人向你求婚吧?”

“我從不曾接受。”

“很高興聽到這一點。”

他笑了。突然,他們同時停下來。微風輕拂過她的發,他的手搭上她的肩膀,溫柔地將她攬向他。

他就要吻她了──而且她不會拒絕。

這將是她的初吻。

他皺起眉頭,突兀地放開她。“抱歉,我差點忘形了。”

“你剛剛想要吻我。”

“我很慚愧承認,自從見到你的第一眼,我似乎就無法思考。紳士不該占女士的便宜。”

“假設說女士願意呢?”

他的表情變得溫柔。“你太純真了,親吻可能會引來更進一步的放肆輕薄。”

她想起了“夏娃的恥辱”。畢業班的女孩都必須被教導婚姻的課程,但譚夫人只提到了疼痛和責任,義務和忍耐。她告訴女孩任由她們的丈夫為所欲為,無論它有多麼可怕或嚇人。她建議她們在過程中朗讀聖經里的詩篇,但從不曾具體說出“夏娃的恥辱”為何,完全任憑女孩們想像。

薛苓雅說她有個阿姨在新婚夜發瘋了,瑪麗說她聽說會流許多血。凱琳則和方珍妮互換個焦慮的眼神。珍妮的父親經營純種馬場,因此她和凱琳一樣熟悉馬匹交媾的過程。

萊登取出煙斗,點燃了煙。“我真不知道你怎麼有辦法忍受生活在這個城市。它一點也不像‘日升之光’,不是嗎?”

“有時候我以為我會死於思鄉病。”

“可憐的凱琳!這段時光對你很不好過吧?”

“對你更糟──至少‘日升之光’依舊屹立。”

他走向花園的邊牆,“它是座很好的莊園──一直都是。你的父親或許沒有看女人的眼光,但他確實知道怎麼種棉花,”他長抽了口煙后,轉身望向她。“我可以告訴你一件我從不曾告訴過其它人的事嗎?”

“請說。”她感覺背脊竄過一陣戰慄。

“我曾經很想要‘日升之光’,凱琳。它一直是比‘長青園’更好的農場。這真是命運的殘忍撥弄。全國最好的棉花農場竟然落在一名北佬手中。”

她的心臟狂跳,全新的可能性在腦海里成形。她緩緩地道:“我會得回它。”

“記得我說過的自我欺騙吧?別犯了和其它人一樣的錯誤。”“這不是自我欺騙,”她激動地道。“來到北方后,我才知道我的祖母留給我的信託基金的總額。我會用它向白肯恩買回農場。”

“那會需要一大筆錢。白先生有個瘋狂的念頭,想要自己紡棉花。他在‘日升之光’建了座紡綿廠,蒸氣引擎剛剛才由辛辛那提抵達。”

莎妮沒有告訴她這一點,但現在她無暇多想,還有其它事更重要。“我有一萬五千元,萊登。”

“一萬五千元!”對滿目瘡痍的南方來說,這可是一大筆錢。好一晌,他只能目瞪口呆地看着她,最後他搖了搖頭。“你不該告訴我的。”

“為什麼不?”

“我──我原想在你回到‘日升之光’后拜訪你,但你剛說的話將會讓我的動機顯得不純正。”

凱琳自己的動機也沒有純正到哪裏去。她忍不住笑了。“別傻氣了,我絕不會質疑你的動機,務必要到‘日升之光’拜訪我。我會安排儘快回到‘日升之光’。”

就這樣,她的心意已決。她不會嫁給馬柏特──尚未,至少在她探索過這個美好的新可能性之前不。她不在乎白肯恩在信里怎麼說,她要回到她的家園。

當晚入睡后,她夢到她挽着布萊登的手,走在“日升之光”的棉花田裏。

只是想像而已。

第三部南方淑女

每個人的沸點都不同。

──愛默生“雄辯”

馬車輾過通往“日升之光”的彎麴車道。凱琳的心裏緊繃著期待。三年了,她終於要回家了。

記憶中的泥土路已被碎石子路取代,路兩旁的雜草和灌木被清掉了,讓車道顯得更寬闊,不變的只有夾道高聳的樹木。再過一會兒,她就可以看到大宅。

但當馬車轉過最後一個彎,凱琳看的卻不是屋子,還有其它更重要的事吸引了她的注意。

越過平緩的草坪,越過果園和嶄新的外圍建築,越過宅邸本身,觸目所及是一望無際的棉花田,看起來就像內戰前一樣欣欣向榮,新種的棉花彷佛綠色的緞帶,披在肥沃的黑色泥土上。

她用力敲打馬車車頂,嚇到了她的女伴杜柔拉女士。她發出驚慌的尖叫,震掉了手上的糖。

即使天性叛逆,凱琳很清楚她必須在旅行時有女伴同行,特別是她將會和一名未婚男子同待在一個屋檐下──即使是她的繼兄。她不會給白肯恩任何將她送回紐約的借口。天知道,他一定會努力嘗試。

她寫信給羅牧師夫婦,羅太太將杜柔拉女士推薦給她。柔拉一直在北方和孀居的妹妹同住,很想回南方的家鄉。她身無恆產,年過五十,喜歡穿着綴滿蕾絲的衣服,以及對每個遇到的男人眨眼調情。凱琳很快就明了杜小姐事實上是很善良、無害的──雖然腦筋有些不清楚。無法接受深以為傲的南方竟然會戰敗,杜柔拉選擇了逃避,活在過去的時光里。

“北佬!”馬車停了下來,杜桑拉驚慌地喊道。“他們要攻擊我們了!噢,老天,老天……”

一開始,凱琳實在無法習慣她總是將現在和過去搞混,然而她也由衷同情杜小姐。畢竟,她只是藉此逃離她無法面對的真實世界。

“沒那回事,”凱琳安慰她。“是我下令停下馬車。我想下車走走。”

“噢,親愛的,那太危險了。到處都是散兵,以你的美貌……”

“我不會有事的,杜小姐。我們幾分鐘后在大屋會合。”

在杜女士能夠抗議之前,凱琳已下了馬車,示意車夫往前開走。馬車離去后,她爬上長滿青草的小山丘,掀起面紗,注視着一望無際的棉花田。

棉花種下大約六個星期。不多久,花苞就會綻放成四瓣花朵,孕育成棉花球。即使在她父親有效率的管理下,“日升之光”從不曾如此繁榮。被北佬毀掉的穀倉已經重建了,白色的籬笆圍繞着畜欄。農場的一切似乎都受到最好的照顧,欣欣向榮。

她望向自小被放逐的大屋。圓形的玄關仍如同記憶中的優雅,奶油色的漆映着午後的陽光。但也有些不同了。紅色的磚瓦已重新翻修過,百葉窗和前門重新粉刷,玻璃窗也擦得閃亮發光。“日升之光”就像浴火重生般美麗,遠不同於她離去前破敗的樣子。

她應該要高興這樣的改變。相反地,她只感到憤怒和怨恨。這些改變都是她不在時發生的。她戴回面紗,舉步朝屋子走去。

杜柔拉等候在馬車旁,紅唇仍微微顫抖。凱琳對她展開個安撫的笑容,繞過行李,付給車夫她最後的一毛錢。車夫離開后,她挽着柔拉的手,走上階梯,敲了銅環。

前來應門的女僕是凱琳不曾見過的,而這更加深了她心裏的怨恨。她渴望見到伊利熟悉、摯愛的面容,但老人已在去年冬天去世,而肯恩甚至不准她回來送葬。她對白肯恩的新仇舊恨真是數也數不清了。

女僕好奇地望着她們,和她們身後的眾多行李箱。

“我要找莎妮。”凱琳道。

“莎妮小姐不在。”

“她什麼時候會回來?”

“巫覡女人今早生病,莎妮小姐去看她,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回來。”

“白肯恩中校在嗎?”

“他隨時會由棉花田裏回來,但他現在不在。”

也好,凱琳想着。幸運的話,她們已在他回來之前安頓好了。她握住杜小姐的手,逕自越過驚訝的女僕。“要人將我們的行李搬上樓,送一杯檸檬水到樓上杜小姐的房間。我在前面的起居室等白中校。”

女僕顯得猶豫,但她不敢駁斥一位穿着體面的訪客。“是的,夫人。”

凱琳轉向杜小姐,擔心她會無法忍受和前北軍的戰爭英雄同住在一個屋檐下。“你要不要在用晚餐前,先躺下來休息一下?這是個漫長的一天。”

“我想也是,”杜小姐輕拍凱琳的手臂。“我想在晚餐桌上呈現出最好的一面。我只希望紳士們不會一直談論政治,有貝將軍駐守在查理斯敦,我想我們可以不必擔心那些嗜殺的北佬。”

凱琳將杜小姐輕推向一臉困惑的女僕。“我會在晚餐前去看你。”

女僕帶領杜小姐上樓后,凱琳終於有時間打量她的周遭。木質地板擦得光可鑒人,茶几上插着鮮花。她記得莎妮一直很不滿蘿絲的懶惰。

她越過大廳,進到起居室。新漆過的象牙白色牆壁和綠色的鑲嵌帶來股清涼的感覺,黃色絲料窗帘迎風飄拂。傢具仍像記憶中一樣舒適,但坐墊布已經重新更換過了。房間裏散發著檸檬和蠟的清香,不再是記憶中的霉味。銀燭台不再銹痕斑斑,老爺鐘也滴答滴答地走了起來。這一切應該讓她感到欣慰,但莎妮將她的工作做得太好了,凱琳反而覺得在自己的家中像個陌生人。

肯恩看着他的栗馬“維達”被牽進馬廄。它是匹好馬,但曼克氣極了他賣掉“阿波羅”,換了這匹新馬。不同於曼克,肯恩從不讓自己對任何馬匹有感情。他從小就學到不要被任何情感束縛住。

他由馬廄走向大屋,回想這三年來自己所做的一切努力。儘管身處在征服的土地和排斥他的鄰居當中,他從不後悔賣掉紐約的屋子,來到“日升之光”的決定。在內戰爆發前,他曾在德州種過棉花,曼克則是在棉花農場上長大的,加上農作書籍的指導,去年的棉花果然大豐收。

肯恩從未假裝對這塊土地有感情,正如對他的馬匹一般。他只是喜歡重建“日升之光”的挑戰。在農場的東北方建立紡棉廠則是另一項挑戰。

他將一切都賭在紡棉廠上,現在的他可說是幾近一貧如洗。但他一向喜歡冒險,也對現狀極為滿意。

他正在後門邊刮掉靴子上的泥沙,莎妮新近僱用的女僕露西跑了過來。“這不是我的錯,中校。莎妮小姐去找巫覡女人時,沒說今天會有訪客。那位女士說要找你,並堅持在前起居室里等你──”

“她還在嗎?”

“是的。不只如此,她還帶來了──”

“該死!”一個星期前,他就收到“保護孤兒寡婦協會”請求捐助的來函。除了在有需要捐款時,當地的居民從不理睬他,而後某位道貌岸然的中年婦人會登門拜訪,抿着唇,緊張地打量着他,同時試圖掏光他的口袋。他開始懷疑慈善捐款只是她們用來一睹邪惡的“傳教士山英雄”的借口了。最好笑的是在鎮上時,看着她們極力阻止自己的女兒朝他拋過來的調情視線,但肯恩從不沾惹那些純潔的少女。當他有需要時,他會到查理斯敦造訪較有經驗的女子。

他大步走向起居室,毫不在意自己仍穿着在田裏工作的襯衫和長褲。他該死地絕不會為了那些煩人的老女人換衣服。但當他走進起居室后,他看到的卻不是他所預想的……

女子佇立在窗邊,眺望窗外。她背對着他,穿着體面昂貴,不像是這一帶的女士所能負擔得起的。她轉過身,裙裾輕揚。

她美得令人屏息。

鴿灰色的旅行裝綴着玫瑰色花邊,水瀑般的蕾絲覆著飽滿的雙峰,玫瑰色的羽毛小帽戴在漆黑如午夜的絲般秀髮上。可惜的是,她絕美的容顏隱藏在綴着珍珠的黑色面紗下,只露出玫瑰般嬌美的紅唇,以及小巧如編貝的耳墜。

他不認識她。如果他曾經見過她,一定不會忘記的。顯然他的鄰居一直將她藏得好好的,免遭他的魔掌染指。

她平靜自若地迎上他的注視。他納悶究竟是什麼樣的災難,迫使她拋頭露面,代替她的母親,深入邪惡的北佬巢穴。

他的視線落在她面紗下方的紅唇──神秘、誘人。她的父母親最好將她安全地鎖起來。

在肯恩打量她的同時,凱琳也自面紗后打量他。三年過去了,現在的她改用較成熟的目光來看他,然而她所看到的卻令她不自在起來。他甚至比她記憶中還英俊。陽光將他稜角分明的面容晒成古銅色,染深他的褐發,讓他更增添一份粗獷的美。

他仍然穿着在田裏工作的衣服,分外強調出結實的肌肉,捲起的衣袖露出賁起、虯結的古銅色上臂,棕色的長褲緊裹着他的臀部,勾勒出有力的腿肌。

他們所在的起居室似乎突然變得狹隘不堪。儘管只是靜靜站着,他全身仍散發著力量和危險。為什麼她會忘了這一點?或許是某種自保的直覺,促使她在心裏故意將他貶成和其它男人一樣。她絕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了。

肯恩清楚地察覺到她的審視。她似乎無意開口,而她的平靜自信迷惑了他。好奇着想測試界限,他故意用粗魯的語氣打破沉默。

“你要見我?”

凱琳的心裏一陣得意。他沒有認出她面紗半遮掩住了她的容貌,而她打算善用這項優勢。

“房間佈置得很漂亮。”她淡漠地道。

“我有個優秀的管家。”

“你很幸運。”

“的確,”他輕鬆自在地走進房裏。“通常是由她應付像你這樣的訪客,但她正好有事外出。”

他究竟以為她是誰?凱琳納悶。“她去見巫覡女人。”

“巫覡女人?”

“她會預言未來和施咒,”在“日升之光”待了三年,他依舊一無所知。這更證明了他根本不屬於這裏。“她病了,莎妮去看她。”

“你知道莎妮?”

“是的。”

“你住在附近?”

她含糊地點點頭。他示意她請坐。“你沒有告訴露西你的芳名。”

“露西?你是指那名女僕?”

“看來還有些事情是你不知道的。”

她沒有坐下,反而走到壁爐前,刻意背對着他。他注意到她的步伐比一般女子大,而且不像其它女人一樣會刻意展示自己時髦的禮服,彷佛它們只是單純在早上起床后,穿過就忘的東西。

他進一步追問。“你的大名?”

“那重要嗎?”她的語音低沈、沙嗄,帶着明顯的南方腔。

“或許。”

“我納悶為何。”

她神秘迂迴的回答,以及身上傳來的淡淡茉莉花香都令肯恩深深着迷。他真希望她能夠轉過頭,好讓他看清楚遮掩在面紗下的花容月貌。

“一名神秘的女子,”他柔聲嘲弄道。“獨自闖入敵人的巢穴,沒有狂熱的母親當做伴護──一點也不明智。”

“我向來不考慮明智與否。”

肯恩笑了。“我也是。”

他的視線落在露在帽檐下,像絲料般鬈曲的黑髮,納悶當它們隨意披散在雪白的肩膀上時,會是何等媚人的模樣。強烈的喚起告訴他他已太久沒有女人了。但就算他昨夜有過上打的女性,他知道這名女子也仍會同樣喚起他。

“我應該期待着一名嫉妒的丈夫破門而入,前來追討他紅杏出牆的妻子嗎?”

“我沒有丈夫。”

“沒有?”突然間,他很想測試她自信的極限。“因此你才會在這裏?這一帶適合的丈夫人選已經如此稀少,以至於教養良好的南方淑女必須深入敵人的巢穴尋覓?”

她轉過身。但隔着面紗,他只能夠辨識出炯炯發亮的眼神,以及氣憤上揚的小巧鼻樑。

“我可以向你保證,我絕不是來尋找丈夫的,白中校。你太過高估自己了。”

“是嗎?”他走近一步,大腿擦過她的裙襬。

凱琳想要後退,但她強迫自己立定不動。他是掠奪者,而就像所有的掠奪者,他會覷定弱點攻擊。只要她一退,他就勝了。她絕不會在他面前顯露出自己的弱點,即使他的靠近已使她覺得眩暈……

“告訴我,神秘的女郎,除此之外,還有什麼原因讓一名淑女隻身造訪未婚男性的家?”他的語音深沉揶揄,灰眸里閃動的邪氣光芒令她的血流加促。“也或者說,這名淑女並不是真正的淑女?”

凱琳抬起下顎,迎上他的視線。“別以你自己的標準來判斷人。”

她不知道的是,她的挑釁反倒更加喚起他。隱在面紗后的眼眸是藍色的,或是更性感的深色?有關這名女子的一切都令他着迷。她不是矯揉造作的女子,或溫室里的花朵,反而令他想起了綻放在林野深處的野玫瑰,用她的刺刺傷任何膽敢碰觸她的男人。

他體內野性未馴的部分響應着她野性的召喚。如果說他能夠避開花刺,摘下綻放在林野深處的這朵野玫瑰呢?

在他有所行動之前,凱琳已知道即將發生什麼。她想要退開,但她的腿似乎無法有所響應。她仰望着那張鑿刻般的面容,試着記起這名男人是她的死敵。他掌控了她所珍愛的一切:她的家園、她的未來和自由。但她一向依循直覺行事,而沸騰的熱血已蒙蔽了她的理智。

肯恩緩緩地抬起手,捧住她的頸側。他的碰觸出乎意外的溫柔──並且刺激無比。她知道她應該退開,但她的雙腿和意志卻拒絕配合。

他的拇指輕輕摩挲過她的下顎,探入面紗底下,來到她耳後,令她的身軀竄過一陣甜美的悸動。

他撫弄着她編貝般的耳朵及縷縷垂落的髮絲。他的氣息拂過她的面紗,彷佛定住了她。他低下了頭。

他的吻是溫柔、誘哄的,一點也不同於伍律師的朋友粗魯的攻擊。她的手像是有自己的意志,環住了他的腰際。帶着陽光暖意的男性肌膚隔着薄薄的衣料傳來,融合了這個吻,將她淹沒在感官之海里。

他分開唇,探索她緊閉的唇瓣,大手游移過她的背脊。他的舌尖像是有魔力一般,從容地侵入她的唇間。

這項驚人的親昵令她着火,狂熱的欲流竄過了她身軀的每一寸。

還有他的。

這一刻,他們的身分被泯滅了。對凱琳來說,肯恩已不再有名字,化身為原始的男性,熱情需索。對肯恩來說,這名神秘的女子就像是女性的精華……

他變得不耐,舌頭深深探入,決心入侵她緊閉的貝齒,掬飲她甜美的芳穴。

這項強悍的入侵終究喚起凱琳的一絲理智。事情不對勁……

他的大手拂過她的乳峰。冰冷的現實席捲而來,她低呼出聲,往後跳開。

肯恩深受震撼不已。他似乎太快碰到野玫瑰的刺了。

她站在他的面前,雙峰急劇起伏,小手緊握成拳。

肯恩伸出手摘掉她的面紗。

一開始,他沒有立刻認出她。或許是因為他太過專註於她的五官──像是光潔的額頭、濃密的睫毛、紫羅蘭色的眼眸、意志堅定的下顎,以及先前他深深掬飲過的嬌艷紅唇。

而後一股不安和模糊的熟悉襲湧上來。他審視着她小巧上翹的鼻樑,像蜂鳥般氣憤地翕動着,以及緊抿、抬高的下顎。

在那一刻,他認出了她。

凱琳瞧見他的灰眸變得黝深,但稍早發生的事對她的打擊太大,她甚至忘了該退開。她究竟是怎麼了?這個男人是她的死敵。她怎麼能夠忘了這一點?她感覺作嘔、憤怒,而且從不曾如此困惑過。

走道上傳來一陣騷動──彷佛剛有人進來,將穀物袋放到地上。一團黑、白相間的毛球衝進房間,而後陡地煞住。是“梅林”。

獵犬側着頭,打量着她好一晌,但不同於肯恩,它立刻認出了她。它喜悅地吠叫一聲,沖向前歡迎它的老朋友。

凱琳蹲下來。無視於獵犬的污臟腳掌弄髒了她的鴿灰色旅行裝,她抱起狗兒,任由它舔着她的面容。她的帽子掉到地毯上,長發垂散下來,但她不在乎。

肯恩冷若寒冰的語音打斷了他們的重逢。“看來禮儀學校對你並沒有多大的幫助,你依舊是和三年前同樣衝動、不懂事的小鬼頭。”

凱琳抬起頭,說出心裏想到的第一句話。“你只是生氣連狗都比你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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叛逆野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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