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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用糖果殺死你1

又是那個臭小孩,又是一個陷阱,被倒掛在夏天的大樹下,太陽好辣,腳不疼,頭卻嗡嗡嗡在疼,忍忍忍!你是師兄你是師兄!——那個被師父突然從修行中帶回山谷的鬼東西到底哪天才能玩膩這該死的狗屁遊戲?

“師兄真是個大傻瓜!”邊笑得東倒西歪,那個破小孩大大咧咧出現,一頭亂七八糟的蓬髮,眼睛轉似老烏賊,皮膚賽過黑木炭,一臉壞笑,步步靠近。

警覺心升起,手腳卻受控,眼看他雙手反背,就知他又起壞心!

掙扎掙扎……你給我動起來、動起來聞嘯天!

可怕的小子在大太陽底下高高伸出手,突然就朝他扔過來什麼——“這是師弟孝敬師兄的好東西,接着!”

冰涼涼,冷颼颼,滑膩膩——只有一種可能!

聞嘯天從床上猛地坐起,臉色發灰,他抓起水杯,咕咚咕咚大口咽了才緩過勁,每次夢見他無法無天、為非作歹的師弟,只意味着一件事——他又要倒大霉了!聞嘯天冷冷一笑,心想無非就是錢包掉掉,大雨澆澆,跑車撞撞,女友BYEBYE唄,他這次完全、肯定、絕對有能力處理得了任何倒了八輩子大霉的該死狀況!

假如師父不是那麼好心收了那黑道老大的兒子作徒弟,他哪會被迫照顧那樣像猴子一樣上躥下跳的臭師弟整整三年?

聞嘯天下床照鏡子,果然是黑眼圈,紅血絲,還有一張好似審判官一樣嚴肅僵硬的撲克臉,他回憶起剛才的噩夢,冷颼颼打了個抖——要不是在青春成長期的寶貴三年都被迫忍受一隻猴子帶來的的各種麻煩和騷擾,他怎會養成這樣一張好似千年殭屍的臭臉?他怎會到了二十四都交不到一個固定女友?“教授還沒到四十吧?”還有那些多事的老護士吼巴巴地黏過來徹底把他當作最炙手可熱的鑽石二婚漢!這些都怪誰啊?!

“歐陽念。”聞嘯天念了遍這個名字,馬上對著水池呸呸呸吐唾沫,“百無禁忌百無禁忌。”光是喊這個名字就讓他頭皮發麻。為了早點睡着,聞嘯天花了大半夜時間打坐練功,結果直到天曉發白,他還是睜大雙眼了無睡意。

早上的手術很順利,九十歲的老太太突發性心肌梗死,聞嘯天用了三小時進行搭橋,本來用不着這麼久,但為了昨晚的夢他還是刻意放慢了手術速度。結果安然無恙。除了被病人家屬蹭了一袖子鼻涕眼淚,十個大夫九個潔癖,他掉頭就把手術服扔進垃圾箱。

“真不愧是國際心臟協會都邀請出國做示範的權威專家啊,對這個年紀的人實施這種大手術國內也只有聞主任醫師你做得到,聞大夫你真是我們的鎮院之寶!”院長給他倒了杯茶,富態的胖臉上堆起滿滿笑意:“聞大夫青年英才,等我這把老骨頭退了也就只有你能撐得起我們國立第一醫院了。”

“院長,我不想卷進你們隨便哪個亂七八糟的派系鬥爭里,王副院長已經找我談了,我跟他說過下屆競選我棄權。”聞嘯天站起來,冷酷森嚴的樣子十分有威懾力,院長捂捂心臟,被聞嘯天死氣沉沉的兩眼一瞪有些心悸,聞嘯天拉開門,回頭又殺冷冰冰一記視線:“還有請你們不要每次換選前都找我談話,我是看你們沒別人那麼煩才待在這裏不動,要是再有這些破事,您知道我除了手術對什麼都沒有太大耐心。”

儘管死撐著臉答應,堂堂院長的臉色已經氣得發青。

聞嘯天看看手錶,天都快黑了,他想今天還會有什麼倒霉事?自以為逃脫一劫的他已經興緻勃勃地計劃起晚上的娛樂來。

其實聞嘯天的娛樂不僅簡單,而且極端枯燥,也就是泡在他書房裏的成千上萬本厚書中間,亮盞燈,泡杯茶,好像吸鴉片一樣沉浸在廣博無垠的醫學世界裏,在別人看來是極端無趣和苦悶的事情,而在他這種三歲就能給老鼠做膽囊手術的醫學天才眼裏,這就是至高無上的享受。這也是他的歷屆女友無法容忍和習慣的地方,想想看,一個男人在做愛時突然摸着你的左乳房說一句:“你心臟跳得很快,大約90下起博每分,在人類正常的做愛情況下,95次是正常值。”

聞嘯天是個絕對不招男人或女人喜歡的男人。雖然他隨便做個手術就能賺好多好多的錢,雖然他摘下粗框黑眼鏡有張現代人類里難得的堅強端正、輪廓分明、微微粗獷的臉,雖然當他脫下寬大的白大褂后絕對有副是男人都稱羨是女人都想揩兩把油的不僅肌肉緊繃而且挺拔陽剛的好身材,但基本上認識他的人都知道,他是個像女人一樣愛乾淨,像鬧鐘一樣準點上下班,像茅坑裏的臭石頭一樣不通人世變故,像白開水裏燒的白開水一樣無味無趣的男人。

儘管也風聞自己“白水男人”的惡毒稱號,聞嘯天依舊我行我素,大有天下人能奈我何的囂張氣焰!

我用糖果殺死你2

在這一天的午夜十二點差十分鐘,電話鈴驟響,醫院來了個緊急手術通知,聞嘯天立刻如平常一樣五分鐘內甩上大門趕赴醫院。

結果他被護士直接引進了上午剛來過的院長辦公室,除了在人前永遠莊嚴派頭的院長,沙發上還坐着兩個模樣精悍的陌生男人,在打量過聞嘯天後,他們向院長做了個手勢,院長居然站起來就乖乖離席,臨走還拍拍聞嘯天肩膀,大有一切就都交給你的豪放風度,聞嘯天站在廳里,有點被人捉弄的不悅,這讓他的眼睛有點發暗,但在表情上仍然紋絲不亂。

“聞大夫,很抱歉這麼晚打攪你,這是一件極其機密的事,我們希望除了您和院長外,再沒有人知道今晚我們來過這裏。”

聞嘯天想,靠!你們當自己是國際刑警還是黑超特警!

“我們是國際刑警,直屬國家政情局,專門負責打擊國際販毒和軍火自私。這是我們的身份證明——”對方迅速亮出了兩本黑色印花小本,遞到聞嘯天眼前,理個平頭舉止穩重的黑西裝先開口,“我姓鄭,鄭長青,這是小陳,我們今天來是請求您協助我們調查一宗毒品交易。”

聞嘯天坐了下來,貌似忠良,有點木訥,面無表情,還似懂非懂,在對方兩副犀利精準眼神的掃瞄下好像只攤在手術台上的標本——這是一隻看上去反應實在不怎麼行的、恐怕只能將就將就用的標本了——鄭長青有些猶豫該不該把這樣危險的任務託付給這樣一個對切肉可能很在行的老實大夫,他停了口,沒往下說。

小陳到底年輕,立刻就接下話茬:“聞大夫,我們最近查繳了重達半噸的海洛英,總價值是三千萬美金,這批毒品的來源就是臭名昭著的意大利黑手黨,近一年他們一直在跟國內行家聯繫,根據可靠線報,最近還將有大批毒品輸入本地黑市,聞大夫你是醫生,你該能想到這些毒販的行為會造成什麼惡果!”小陳義憤填膺,突然站起來猛一拍桌子,兩眼精光四射,直擊聞嘯天——

在這種審訊犯人的標準模式下,一般犯人多少都得心虛點頭了吧。

——“這,關我什麼事?”厚厚的玻璃鏡片下,聞嘯天的眼睛細細地眯了起來,每當聽到什麼黑道啊什麼毒品啊,他就會油然想起自己不快的青春期,這就自然把他那點不多的耐性耗光光,“等他們吸毒吸到心臟衰竭躺到我的手術台上,才輪我出場。”

“你是不是醫生啊?居然說這種話!難道為了多做場手術多掙點錢就可以教唆人們去吸毒去犯罪嗎?”

小陳再拍桌子,模樣神氣,更顯刑警厲辣果敢本色,鄭長青在一邊靜觀並不表態。

聞嘯天不知道這小孩發什麼神經,他一點都沒覺出自己說的話聽起來是多麼的冷漠無情,在他的行事作風裏他只覺得他說了他該說的,做的也都是他該做的——毒品愛怎麼進來怎麼出去關他事嗎?他還能揣把大刀殺到西西里島去把那些種罌粟花的老農民都砍死?吸毒過量本來不就兩個死法,心臟衰竭、呼吸系統衰竭隨你挑哪個?他不去做手術讓那些癮君子躺着等死嗎?

聞嘯天確實有點莫名其妙,他伸出中指扶了下眼睛框,堂皇回答:“基本上他們死得越慢,我錢才能收得越多。”

兩個警員均愕然,難以相信這麼沒醫德的醫生能成為諾貝爾醫學獎亞洲區候選人!亞洲這麼多國家,這麼多國家裏這麼多醫生,這麼多醫生里再這麼多拔尖的,這麼多拔尖的裏面才五個,竟然是這種比毒販還毒的黑心狼!

這就是聞嘯天的本事,他要麼不說話,要麼說話能把人氣死,還不如不說!他總能像擰麻花一樣把他原本想表達的意思改頭換面、徹底顛覆,比如現在這個,他心裏還自以為跟兩個緊張兮兮的國際刑警開了個鬆弛神經的小玩笑。

鄭長青掏出根煙點了,叼在嘴裏倒是不慌不忙跟聞嘯天閑扯:“聞大夫,好像不久前你們醫院出過一起醫療糾紛,當時男家屬太過激動拿刀威脅醫生和一個小女孩?我聽院長說情況還挺危急的。”

聞嘯天的表情,一如花崗石堅不可摧,很難很難從他缺少表情變化的臉上看出他心裏端倪。

“當時有位路過的大夫奮不顧身搶下了刀子,而且為了保護病人,背上還被砍了一刀,這個人,聞大夫知道是誰吧?”

姜還是老的辣,憑著當刑警這麼多年的直覺,鄭長青能感到面前這個活化石一樣的男人不簡單,他像對待老朋友,給聞嘯天遞上一支煙,“聞大夫,我們要找的是一個智勇兼備的人,他不僅要擁有高明的醫術,更重要的他不覺得為別人做犧牲是笨蛋白痴才做的傻事,這樣的人太難找了;實際上,我會找到您就是因為我看到關於您的那篇報道。”

聞嘯天伸出手接過了鄭長青的煙,從對方沒有一絲迴避的堅定眼神里,聞嘯天看出這是個經歷過生死考驗,正直正派的男人,他欣賞這種人,而氣氛才稍微隨他的接煙緩和下來,聞大醫師嗅了嗅煙,比狗還靈敏地嗅出:啊,原來不是自己喜歡的牌子!彈指,就扔掉,掏出自己煙盒,“雪茄抽嗎?正宗巴拿馬的,最近不流行塞紅包,送煙酒的倒不少。”

其實,他還是在開玩笑,純粹是跟鄭長青談話讓他覺得挺有意思。但小陳忍不下去了,站起來就去拉門,邊回頭喊:“沒見過你這麼囂張跋扈的醫生,你以為你是大醫生我們就不敢抓你了嗎?我們鄭科長連歐洲第一大銀行的行長都抓過,多少人花了多少錢賄賂他你見識過嗎?還怕你?”

“啊——”伴着女孩子受驚的叫聲和稀里嘩啦的器具聲,小陳在門邊喊著:“小心——”

聞嘯天直覺就站起出手,電光火石,不可思議,他居然穩穩撈住了三米開外垂直降落的鋒利手術刀,花了不到一秒,在刀子戳進護士腳背前一秒,他真的接住了!——他是怎麼做到的?整個過程根本沒人看得清,要不是聞嘯天手上還抓着那把白森森的手術刀能證明剛才真是他,打死都沒人相信那修長身形轉換間的凌厲利落,瀟洒豪邁,任性不羈會屬於“聞嘯天”這種男人!眾人只覺眼前一花,就如同看到武林高手使出一招移花接木還是什麼移形換影一般,這個一貫以冷漠、無趣、生硬、眼高於頂、傲慢討厭等種種負面性格展示於眾人面前的“白水男人”突然之間以其狠、准、穩的出手,在眾人心裏引發劇烈震蕩。

“聞大夫,我要跟您好好談談。”

聞嘯天把手術刀放回護士收拾好的盤子裏,回頭一看,鄭長青竟笑到露出滿口白森森牙齒,頗有點獵人看到撞上槍口上的肥兔子的錯亂狂喜。

我用糖果殺死你3

“羅馬、米蘭、聖彼得大教堂、威尼斯嘆息橋、偉大的藝術家們,還缺什麼?”翻着手上一疊花花綠綠的旅遊手冊,聞嘯天啐了口:“該死的黑手黨。”聞嘯天還想啐該死的羅馬,該死的教堂,該死的藝術家們,最該死的還是那些破國際刑警!但已經來不及了,就在他頂著大太陽走出機場還沒搭上專車的兩分鐘時間,地中海氣候特有的瓢潑大雨剎時滾滾而下,把他澆了個透心涼,儘管是8月份的天氣,但聞嘯天從他仍穿長袍扎長辮的師傅那兒繼承了中國傳統習俗的糟粕部分,他也認為剛落地就下雨是很不吉利的。為此,從他坐上豪華加長奔馳到奔馳駛抵目的地的長達兩小時內,聞嘯天一路黑著臉,任憑兩個特意為他找來的華語翻譯如何殷勤,他也照舊酷到骨子一言不發,也有部分不足為外人道的原因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聞嘯天非常暈車。

一路風順,全球著名華人醫師,心臟學權威教授,曾創下三百八十六個心臟大、小手術,無一例死亡記錄的“神醫聖手”,聞嘯天在兩個小時後到達了整個西西里島談之色變的“恩德度克”家族的門檻前,目的只有一個,拯救黑幫老大維克多·安傑洛·菲尼克斯·恩德度克,“恩德度克”家族的大家長。

當車停在長、高各達十米以上的花崗岩大門前時,聞嘯天一路上強抑下的嘔吐衝動終於得以舒緩,他長舒口氣,摸車門要出去,旁邊的翻譯阻止了他,告訴他離主屋還有一段距離,這時,很神奇地,雕刻有鷹頭的巨型石頭門緩緩拉開,車子得以徐徐進入,展現在聞嘯天面前的正是西西里島第一家族的壯麗府邸,一眼望不到邊的廣闊草坪和樹木,每隔三分鐘車距就有一個在都市的廣場中心才能看到的大型噴泉柱,各個噴泉中心的各個希臘女神像正以不同姿態隨水波優美旋轉,有零星別墅遠遠隱藏在樹木間露出別緻的尖頂,層疊樹翳完全遮蓋住直射道路的光線,花朵芬香清新,寧靜宛如天堂。

“非常美吧?”一個翻譯問聞嘯天,“就像一個桃花源。”

聞嘯天摳著門把,太陽穴嗡嗡地振動,胃部咕咚咕咚翻江倒海,他奇怪怎麼每個黑手黨家族都這麼變態到要把房子以外的院子圈這麼大!在車行第十五分鐘他終於忍無可忍,急叫司機停車,眨眼就衝出去,看中了離他最近的一棵大樹,手臂撐住了,開始彎腰“哇啦哇啦”嘔吐,這時候,什麼花香什麼樹木什麼桃花源都沒有吐來得重要、來得舒服。

——“中國豬。”——

聞嘯天絕不是一個小氣和不講理的小男人,但在一個動輒把“仁義理智孝”掛在嘴邊對他耳提面命的蘭師父的十年調教下,他難免是很在意民族自尊心這項了不得的事物的,他抹了下嘴巴,胃已經吐空了,這讓他心情舒緩太多,他很有精神地挺起腰好好打量眼前這個出言不遜的傢伙——這個異國少年,十五六歲,瘦瘦條條,一副發育不良的乾癟德性,就胳膊上還有點精瘦肉,頭髮很棕,眼睛很黑,黑得好像拿漆墨點進去,鼻子特別挺,難怪了,原來是個象徵侵略成癮的鷹勾鼻,雖然五官拆開來看都不怎麼樣但組合起來怎麼看怎麼驚人傲慢!聞嘯天頓時想起他那個寶貝師弟來了!小小年紀就生出這麼一副冷漠不馴的深刻五官,以後怎麼得了?你要是女的就算了,說不定還能勾起聞嘯天的憐香惜玉,個子嘛,比聞嘯天矮多了,到肩膀還差點,惹不起聞嘯天你就不要惹!

聞嘯天對他招招手,少年看這中國人到現在還搞不清狀況實在樂不可支地大笑開,嘴巴也是很刻毒地裂成薄薄兩片,就直直看着一副呆樣的聞嘯天再從嘴裏吐出那句意大利語“中國豬”,完全把他聞嘯天當成白痴死豬頭!罵完就掉頭手插進褲兜,悠哉悠哉想晃走。

聞嘯天把手收回來,撿起顆小石子,真的是很小很小地一顆,真的也就是很平靜地朝前隨隨便便那麼一扔,手腕動作弧度絕不超過10度,當我們放慢動作看,聞嘯天的這顆石子力道深蘊均勻,運行精準疾速,無疑是行家手裏的小型暗器,它穩健地擊中了對方後背三分之一處的“風門”大穴——剎那間,離開聞嘯天有七、八步遠的少年撲騰倒地,隨即開始捂著嘴,劇烈乾嘔。

兩個翻譯和一名司機全從車裏奔出來,驚喊著“菲尼克斯少爺!”全圍上那個無法無天的少年,聞嘯天鞠了點路邊水箱裏自動循環的蒸餾水,撲撲臉,漱漱口,再看那三個人一時半會回不來,他踱回涼快的車廂,拿出包里的世界著名刊物《教父》研讀起來。

他讀得正起勁,車窗被“咚咚”叩兩記,聞嘯天抬起頭,扶了扶黑眼鏡,他看到一個半大不小的少年還敢在對他裂開嘴大笑,兩顆犬齒十分尖銳突出,聞嘯天提醒自己別大意被他咬兩口;這個正午,在地中海的耀眼陽光下,花香撲鼻,寧靜安詳,聞嘯天所面對的這個面色蒼白難看、腳步不穩晃悠、剛剛中了陰招的意大利少年撐著車窗,一副要吐忍吐的死德性,正對聞嘯天的眼神兇悍狂野,好像發怒的小豹子,對他筆直地豎起中指——罵的意思是:“操你!”不管你是哪國人口,這個詞語全球通用。

聞嘯天笑了,這一笑倒讓那個小孩有點受驚,此笑所包含的狠辣凌虐絕不輸給哪家黑幫老大,這個小孩無疑挑起了聞嘯天如死火山一樣休眠的虐待慾望,讓他極想極想踹兩腳過過癮!——聞嘯天嘆口長氣,知道自己是忍了那恃“心臟有病”而驕、總不能想踹就踹、總無時無刻不停不停跟自己搗蛋破壞的師弟太久!

車窗降下,聞嘯天伸出一隻手,骨感瘦削,指甲修剪完整,十根指尖圓潤,隱隱有力,他看着那少年,那少年也看着他,四目相交,一方怎麼都看不透,一方看上去實在有些強撐,很有些短兵交接的味道。

“西西里小狗。”聞嘯天用流利的意大利語數落還是顆青澀果實的小少年,看到他不由有點懷念起久不見面的頑劣小師弟,他抓起那少年胳膊,微微使力灌進真氣,少年頓時由萎頓轉而一振,本來吐得發白的臉色好轉開來,總算緩過勁來,卻眯起眼睛,冷冷端睨聞嘯天。

其他人等看他們的菲尼克斯少爺振作起來,便拉開車門請他一起回去,少年一進去就推推聞嘯天往裏面去,這麼寬敞的位子他卻偏要與聞嘯天緊挨着坐,聞嘯天研究“教父”正帶勁哪管得了他,他的潔癖還好處於輕量級,犯不着誰挨他找誰麻煩。

——“亞瑟·雷切爾·瑾·菲尼克斯·恩德度克,你給我記住了,中國人。”少年還未完全變聲,嗓音尖銳,對聞嘯天念了一大串。

“這麼長,記不住。”聞嘯天掃少年一眼,看他眼神兇悍果然計較,八成被慣養到殺人放火都當兒戲。

“……那瑾,瑾!就一個字你總記得住吧?”

聞嘯天扶了扶眼鏡,發出了“嗯”的懶散音節,少年冷冷哼了聲,別過臉,再不講話,驕傲狡黠的小豹雖然年幼,但在看不上自己的年長獵人面前也要保留自己的驕傲。

瑾嗎?瑾,小孩一個——這是到了二十四都沒有女人肯嫁,經常被老護士成天到晚糾纏,一時糊塗被派往西西里黑手黨做大卧底的聞嘯天聞大夫對若干年後一統意大利黑幫,被無數美麗女性愛慕,將狠辣獨斷的“鷹派”推至歷史頂峰並取代現在掌控勢力的“鴿派”的偉大教父閣下King的初印象。

我用糖果殺死你4

面前的老人就是維克多·安傑洛·菲尼克斯·恩德度克,聞嘯天第一個反應就是那個瑾跟他老爸生得真是十分相像,特別黑的眼,面目深刻犀利,什麼都不用說什麼都清楚的神態,因而這個白髮蒼蒼的老人能在心臟如此衰弱隨時可能停跳的情況下也能表現得如此安詳、沉靜、堅定而毫不動搖,聞嘯天有些頭大,在這個跟馬龍白蘭度有的一拼的老教父炯炯有神的目光審視下,他總算清楚了今次的任務絕不是像鄭長青形容的那樣簡單易行,他絕對有的煩了。

老教父讓所有人退下,佈置得莊重典雅的室內,只留下大夫和病人。

“聞醫生,我的病情你都知道了,雖然我也殺過不少人,但輪到自己要死時還是怕得要命。”老教父在觀察聞嘯天,聞嘯天坦然自若,維克多·安傑洛,人稱”維多”,綽號“猛獸”,以狡黠善變著稱,他對待姦細或叛徒一律格殺無論。

“你的事情我也了解了一些,按照你的為人做事我本不期望你能為我這種滿手血腥的老頭子動手術,但既然你答應了,五百萬美金是我拿來買命的費用,請您救我!”

不管你是教父還是教皇,不想死?醫生就是你的上帝。可以說,聞嘯天從誕生之日起,就註定他要成為這樣的上帝。在這樣的有利條件下,聞嘯天慢悠悠地點了點頭,表情深沉而冷靜,還帶點漫不經心,完美地表現出一位醫術高超、醫德高尚的世界名醫的風範,他是完全可以讓任何病人絕對信任的。

門輕輕地敲了兩下,隨即進來的是青年英俊高大,同樣有一頭棕發,只是眼睛是淺淺的藍色。

“父親,這就是聞醫生嗎?”青年快步走過來,一臉感激信賴的模樣,如同聞嘯天天天要面對的那些病患家屬,他抓住聞嘯天的手,非常懇切和緊張:“請幫助我們,我們不能失去父親!”

“我的大兒子,薩爾瓦·傑斯·菲尼克斯·恩德度克。”老人看着成長起來的兒子,舔犢深情溢於言表。“我還有一個小兒子,你們剛剛已見過面了。”

“是的。”聞嘯天隨口回應,他迅速地捕捉到這位“教父”首席繼承人在聽到自己的小兄弟搶先自己一步時,眼裏閃過的不悅和憤懣,那絕不像他熱情的話語和懇切的眼神里表現出的那樣情深意重,“我弟弟就是太小,好動好玩,沒給大夫惹什麼麻煩吧?”聞嘯天打個哈哈應付,絕不想淌進這趟隨時會送命的渾水。

“只要父親的手術能成功,就算付出我的生命我也願意!”教父的未來接班人仍然緊抓住聞嘯天的手,信誓旦旦!

聞嘯天把手拽回來,重重哼了一聲。就算表現得再怎樣噁心巴拉,在聞嘯天眼裏,這兩人都不是好貨,把別人隨便殺死的人,有什麼資格輕易要求自己活下去?就算是什麼狗屁教父,也就是踩着別人血肉往上爬的野獸,讓他救這種人,笑死人!——聞大夫的某種特質潔癖已經深入到精神領域,慣於不分時機、固執己見。

好在他冷哼的兩位對像似乎輕信了他森嚴淡漠的外表,把他實實在在當成了一個只懂醫不懂事的拜金人而已。

“聞大夫,只要拿到那份名單,您的任務就結束了。在這期間不要再跟我們聯繫,以免暴露,給您帶來危險。”

“我倒無所謂,能逃就逃,現在關於你們這邊的情報我也知道不少,當個雙重間諜綽綽有餘。”

“是嗎?——沒想到聞大夫是這樣的人。”

沉默過後,兩個男人面色俱嚴肅,捧著電話都慢慢一笑。

“好像自然選擇,世界的每個地方哪怕黑道都有自己的生態平衡,我們這些警察與其說是在懲治永不可能抓完的罪犯,還不如說在維繫這鏈條的秩序,假如讓鏈條甭斷,一切秩序都將不復存在,如果我們不能抓住藏在黑手黨背後的亞洲政府高官,如果眼睜睜讓他們在亞洲得手的話——聞大夫,恭喜你救死扶傷的生意會越來越紅火!”

鄭長青抬起頭,中國領土的晌午,天空上太陽溫煦,今天果真如天氣預報上說,一派晴空萬里。

“希望第一個來照顧我生意的就是你。”

聞嘯天把電話掐了,抬頭對著西西里夜晚的無限星空哼哼唧唧:“看那背後鬼影重重!——待我把你生擒又活剝。”

我用糖果殺死你5

教堂里非常安靜,彩色馬賽克鑲成慈悲聖母,走過底下,如同洗禮。

只他一個坐在裏面祈禱,多少有些奇怪。聞嘯天走過一排排座位,坐下來,跟那正在禱告的少年隔上七八個座位,望着偉大的耶酥正在受苦。

少年默默坐在原地,凝望神子的謹慎眼神與聞嘯天的晃兒郎當截然不同,聞嘯天晃當夠了,上下左右都撇撇掃過了,想起來摸摸口袋還居然掏出了打火機和煙!

“聞——”由於發不出那種音,忍無可忍的少年停頓了一下還是決定選擇母語好直接表達:“喂,你滾出去!別在這兒打擾我。”

“你以為——”聞嘯天邊攥著根煙邊翹根指頭比劃比劃上面神明:“他就你一個人的?他也愛我。”還很惡劣,又接着比劃比劃自己胸口。

少年調過頭,黑漆漆的眼珠子死勁瞪褻瀆神靈的東方男人!“一看你那張死人臉就知道根本不會有人愛你!”

聞嘯天不回應,只把煙在挺直的鼻樑底下那麼一晃,鼻翼煽動,嗅嗅嗅嗅——看上去有那麼一丁點可愛,雖然還是張僵硬漠然的木頭臉。

“我說,你剛才是不是要哭了?”

“誰說的?!混蛋才哭了!”

“我剛才看見了,眼淚已經到眼睫毛了。”聞嘯天把煙叼在嘴裏,突然也調過頭,“就這裏,還賴!——”還示範著按按自己懶洋洋的眼皮,在少年眼中簡直就化身為一大頭又老又呆又戴眼鏡的賊狐狸!

“哼!”不理他,少年騰地站起來,“別以為我怕你,我掏出槍就能把你斃了!要不是要不是——”

聞嘯天已經拿手托著腮幫,慢慢打哈欠,毫無任何美感的舉動又再次印證了他又老又呆又丑的本性!少年還想再接再厲嘲弄這什麼都不知道的笨蛋兩句,在他就要開口的時候,聞嘯天突然笑了,在側面的角度上眼睛眯眯的鼻子挺挺的頭髮軟軟的有嘴巴的部位裂開的弧度小小的,少年有些驚愕——慈悲的聖母像就在少年頭頂,但突然間,聞嘯天的笑是那樣溫柔到幾乎比聖母像要美麗,好美,那真的是種會讓一個平凡醜陋的人倏地就變得俊美非凡好比天神下凡的的魔力!

“要不是看我還能給你作惡多端的老頭開膛破肚的份上,你早就幹掉我了?你是在為你父親祈禱嗎——瑾?”

從他嘴裏喊出那個名字,突然,突然,很突然,心跳。

聞嘯天還不知道自己乾的好事,傻乎乎從口袋裏摸啊摸,摸出一顆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放那兒連洗衣服八成都忘記掏出來的鬼東西,還喜孜孜攥手裏挪過來,湊到少年身邊,摸摸少年的小腦袋,遞上:“我師弟最喜歡吃的,彩虹糖!他逼我翻了三座山頭到集市上給他買,他小時候最愛吃這個了,吃吧。”

明明是黑漆漆一團了,他也好意思大言不慚!

“為什麼我要吃這個?”深刻的五官扭做一團,少年把臉別開,不要!

“你不是很傷心嗎?”聞嘯天充滿童心地給眼前的小孩剝糖果,只要突破思維定勢,在聞嘯天眼裏一切都可以變成可能,比如眼前這個小少年跟多年前的小師弟是多麼相像!“看——”他撕開糖紙,把裏面的那層糖紙翻開來,裏面那層仍然是完整的鮮艷的紅色。“就算外面多難看,但心其實很好看,瑾的心也該像這顆糖果一樣。”

亞瑟·雷切爾·瑾·菲尼克斯·恩德度克終於慢慢接過糖果,接過的一刻兩手一合三下五除二竟全用手把撕了扔了,還猖狂喊叫起來:“難看死了!你以為你是誰?我是教父的兒子,我要什麼有什麼我怎麼會要你一顆小糖果!”

聞嘯天失望地看那些紅色碎片,慢慢地,表情又恢復到僵硬冷漠,慢慢地,化身成為恐怖的惡魔,那樣眼神特別可怕,仇恨切齒地盯緊十六歲的小小少年:

——“你讓我這麼失望,我也不會讓你有希望的小子!你跟我師弟一樣都是一點不討人喜歡的小牲口。”

瑾跳起來,“你敢對我爸爸做什麼,我把你一刀刀切開再丟進海里喂鯊魚!”嘴上這樣喊著,手裏這樣揪著對方的領子,卻完全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非常覺得做出這樣咬牙切齒恐怖表情的東方老男人竟顯得這麼可愛又討厭!大哥身邊繞來繞去的那些大電影明星、環球世界意大利美女們簡直連他一根小手指的可愛都比不上——完全不明白,自己是不是在被這男人害得又吐又嘔又丟盡臉的時候順便就中了這男人偷偷下的什麼毒咒!

聞嘯天還不知死活拽住要開溜的小孩,壞心眼地作出猙獰狀一勁欺負到底:“那你賠我糖果先。不然——”他掐住小孩喉嚨,真的收緊。

瑾冷靜下來,雖然年幼,但隱約已有未來成器時的蟄猛狂烈,他臉憋得通紅,在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的這刻,他眼裏斂藏起深深的怒火,反而更慢慢地,咬着每一個字眼的,靜靜地看着笑嘻嘻的聞嘯天:“讓你的糖果見鬼去吧。”

聞嘯天眨了下眼,厚厚的眼鏡下,眼神是個大謎團。他把手鬆開了,少年嗆著氣,大口喘息。

——“拜我為師吧,我把我的一切教給你。”聞嘯天摸著少年的頭,揉揉亂糟糟的頭髮,惡狠狠的眼神——就想到另一個也總是亂糟糟的頭髮,懶洋洋的眼神,總是在樹下寂寞看着天空的小小少年,漂亮的非凡的小東西,就算再怎樣寂寞和嚮往著天空,也仍然只能站在樹下,仍然在笑着吃下那一顆顆代表幸福和甜蜜的彩虹糖果,“師兄,你爬到樹上,為我看看天空吧。”總是這樣說著,總是這樣笑着,總是這樣隱藏起一切,真是個討厭的破小孩!——自己卻完全不能點破!

假如還有一次機會,那就讓眼前這個健康的有顆完整心臟的異國孩子代替師弟獲得真正想要的幸福吧。

我用糖果殺死你6

瑾是打算嘲笑的,誰會相信這種沒譜沒邊的玩笑話?但在那副厚實的玻璃片下,那個人似乎真在極為認真地做着某種承諾,這太荒唐,他們根本不認識,雖然這個來自東方的男人有股子不同別人的神秘詭異,但真要拜他為師?

兩人面對,四目對峙。

瑾先移開眼神,還是固執地走了,還是沒有答應;距離慢慢拉大,夕陽把餘暉從彩色窗里送入教堂,只留給聞嘯天那個少年的孤獨背影——這個小孩會死得很快吧,聞嘯天想,勢單力薄的幼子,青澀發苦的年紀,總是屈服於兄長的陰影下,不會有人給這顆小苗成長成為大樹的機會,太容易了,輕輕一掐,就能將他扼殺。

跟着也走出教堂,花朵溫柔地開放,噴泉還在旋轉,西西里島上屬這裏最黑暗又聖潔,一個藏匿教堂與神子的黑暗大家族,無所事事的一天又要過去,聞嘯天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大夫的腿真長……”正常低沉的男聲,說起話里卻都是調戲的潛意味,好像在用眼光撫摸玩弄一樣,直直衝著聞嘯天,和確實很長的腿部,“好像比上身要長得多,又長又直,看上去又不是沒有肉,包在牛仔褲里特別漂亮,每次看到大夫在我面前走來走去,我就只能盯着大夫的一雙長腿看了。”

聞嘯天兩手插進口袋裏,繼續伸懶腰,懶洋洋說:“是你啊。”

當薩爾瓦脫離教父的眼神監控範圍內,就立刻撕掉熱情謹慎事事體現長子派頭的假面具,化身為一頭不僅野心勃勃還十分囂張狂妄的狼,大家族大長子的通病在這個意大利男人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

他靠近,身材高大筆挺,面貌非常英俊深刻,眼鼻眉宛如羅馬雕像的霸氣神韻,真是比聞嘯天帥太多了,雖然危險但也自有一番不可小視的專斷魅力,他自己當然也知道這一點,因此他更加確信自己無人可及的天之嬌子的崇高位置。

聞嘯天嘆聲氣,很有些不耐煩,必須承認他對這樣茁壯成熟的男子興不起任何疼愛之心,但為了完成上級叫給的重大使命,他還是很有奉獻精神的努力看着對方,保持專心致志。

“這樣的一雙腿,活生生踩在地面上已經夠美了,別不自量力踩進別人的地盤,我那什麼都不懂的兄弟連怎麼糟蹋都還不會吧,聞大夫?”有意靠得近,還把熱熱的氣吹拂過來,刮在聞嘯天耳朵上,薩爾瓦眼裏有冷冷的威脅。

聞嘯天勾起小指頭,掏掏耳朵,掏了有一會了,更惡形惡狀、死性不改把小指頭拿出來放嘴旁邊,吹吹。

薩爾瓦伸手想抓住聞嘯天肩膀好好教訓,聞嘯天微微轉過身,長長的瘦腿一甩,尖尖的膝蓋一彎,“咚”地悶聲后,東方眼鏡男瀟洒而利索地給了傲慢的意大利佬一記永生難忘的痛苦教訓——薩爾瓦沒想到他敢動手,立刻疼得忍不住彎腰駝背,臉煞白,這時候才知道收回手,捂住自己要害。

聞嘯天手往下,拍拍意大利男人的褲襠,“好傢夥,也要好好愛惜哦。”很下流地,作出笑聲,聞嘯天扶扶眼鏡中間,作出一副書獃子的無辜樣,其實從青春期起就飽受摧殘,隨年齡增長越發孤僻惡毒的小心眼裏樂開了小花。

“你——”高大挺拔的意大利男人恨不得一拳打死他,但連握手指頭都成問題,剛才那腳聞嘯天絕對使了巧勁,看上去幅度不大但其實疼得真要命,“你……”

聞嘯天兩手插著口袋,哼哼唧唧,磨磨蹭蹭,踩在大草坪上晃啊晃地走啊走,時不時還留戀一樣回頭看看絕不遜於任何偉大教堂的家族教堂,在夕陽只在天邊露出半個臉的光景,聞嘯天的臉被照得暖洋洋的,長長的腿拖着長長的影子,端正清晰的面貌自在自由,他有種純屬男人的陽剛魅力。

我用糖果殺死你7

教父在沉睡,高大的榕樹把整片影打下,只有帘子在飄動,他只是個孤獨衰弱的老人。

瑾走近自己的父親,深刻的面容如出一轍,好像果實裂開的兩半,一個已經乾癟老舊,只要輕輕一捏就會成灰,另一個還青澀發苦,離成熟的豐收季節還差得遠,只要風一掛就會馬上掉地摔到粉碎。

“父親……”瑾喃喃喊著父親的名字,年少的眉宇緊鎖,少年的心裏是茫然的,“我不想跟大哥爭,我不想坐您的位置,我只想讓大家過著平安的生活,為什麼沒有人肯聽我的話?”

老人睡得太熟,他已經服了葯。

——“你在跟父親說什麼?亞瑟·瑾!”壓低的聲音露出好像毒蛇吐信的警惕和冷肅,薩爾瓦揮手讓兩個監視弟弟行動的人退下,他慢慢走過來,不顧弟弟的畏怯,就猛地拽起弟弟稍嫌瘦小的胳膊,直直拽出教父房間,一路還像拎小雞一樣羞辱和搖晃:“瞧你這娘娘腔的名字,難怪父親不喜歡你,趕緊滾回你的屋子吧!別讓我再看到你出現在父親面前。”

“他是我的父親——”

——“啪!”——重重甩巴掌的聲音。

瑾捂住臉,深刻蒼白的面容全是被羞辱嘲弄后的潮紅,因為憤怒,他瘦小的身體在發抖。

薩爾瓦手指向外面:“滾——滾回去!滾回你那整天只會哭個不停的媽媽身邊去。”他不屑地看着弟弟發抖的身體,將憤怒誤以為是膽怯,把親人的尊嚴踩在腳底:“我都忘了,她早就死了——我的媽媽才是名門望族的女兒,你的媽媽只是個被父親當作發泄的女人。”

“混蛋!”瑾好像負傷的小獸低低吼著,眼睛被激得發紅,握拳要打掉兄長傲慢的笑容。

揪住拳頭,薩爾瓦使力折下,一點一點就快把瑾的手指扳斷:“別逼我現在就殺了你,可憐的弟弟。”

瑾終於得以拽回自己手,他彎下腰,抱住自己手,卻為那種疼痛難以扳直,他望向自己的大哥,直到這刻他還希望對方心裏不是真的這樣想的!但他在親人眼裏所看到的只是冷酷的殺意,要殺死自己易如反掌,只是時機不到,只是在等待最恰當的時機而已。

他的存在,對於親人來說,就是一種必須克服的障礙。

黑手黨的家族,不允許逃兵和懦弱者。

他突然想起了那個古怪神秘的中國人,假如他真能學到他所有本領,那自己的心一定不會再像現在這樣疼痛!

——薩爾瓦關上父親的門。老人還在睡眠中,門口有護衛看守。

萬物俱靜,窗帘還在輕晃,直到裂出微微一角,黑色人影輕巧從藏身地踏出來,無聲無息,他不知已藏在這房裏多久,但手裏的幾本厚實文件模樣倒顯出他此趟的成果豐富,他瞥了老人一眼,穩穩舉起手槍對準床上的乾癟頭顱,拉開保險栓,食指一扣——沒有槍響,黑衣人在嘴裏比畫出“崩”地哨音,“老頭,你風頭再健,也得看着兩個兒子互相殘殺——我該幫哪個好呢?”回想起少年剛才的驕傲和低語,他方正的嘴角已經浮出滿意的笑容,一如往常他有了不合時宜不通世故不知好歹絕對算不上英明的“白水”決定,利落打開窗戶,他跳上窗檯,瞄準樓下一個加強連的保鏢交班的唯一三分鐘空隙,無聲無息從三樓跳下。

我用糖果殺死你8

竟然沒在哭,小小的棕色人種躲在黑夜的樹陰下,蜷成一團。瑾茫然地凝望天空星辰,神靈是居住在那上面吧卻不明白為什麼得不到救助。

——“能救你小命的只有你自己。”——

瑾一驚之下剛要回頭,就被拍了麻穴,周身動彈不得。十六歲的小少年,還像只小貓的幼獅,誰都不會把他的爪子當回事,聞嘯天看着那年輕蒼白卻毫不畏懼的面孔,自己一貫風平浪靜的面孔上慢慢有了滿意笑容,他已經有了自己的答案。

一根手指就抬起了小孩下巴,打量著,倔強的純粹眼神明亮到刺眼,可以想見好好磨礪后的銳利不可抵擋,如果此時能開口說話,會撲過來狠狠咬上自己一口吧,有點像打量動物的冷血評估,聞嘯天拿去眼鏡后的黑眼睛絕對麻木不仁冷血無情到令人討厭程度!其實他的思維定勢很簡單,不救無可救藥者。

在這個異國的這棵樹下,天上繁星閃爍,聞嘯天皺了皺眉,說:“‘瑾’太女氣,既然師從我,我就賜你姓名——聞煉,千錘百鍊才能出英才。”他摸摸少年頭顱,不顧對方正咬牙切齒,逼那棕色眼與自己直接交會,二十四的成人很容易在氣勢上壓倒還不成器的對方,聞嘯天用眼神傳達著命令和信念:“從今天起,你就是聞煉。我要教你成為新的帝王。”瑾沒有閃躲,不知何時已被解開穴道,但他完全沒有推開這個奇怪極了的高大男人的想法,這麼為所欲為!他也想像他這樣為所欲為。

“假如你做不到呢?”瑾,聞煉,還在這兩個名字中搖擺,他隱約知道今晚或許就是自己命運的轉折,但還要對方付出可讓自己全心信賴的代價。

聞嘯天的一身黑衣,讓他在黯色的世界裏像極了大惡魔。瑾小心謹慎地看着他,防着他,聞嘯天卻認真點點頭,“做不到的話——”

右掌提起,緩慢拍擊百年大樹的紮實樹榦,連響聲都不帶發出,猶如剛才點穴那掌。

樹木紋絲不動——瑾一時屏住呼吸——他的命運只由自己來掌握,但現在他交到這個老男人手上。他相信他。

漂浮香氣的深夜裏,滿樹的葉就在頃刻,飄然四墜,一片一片,悄無聲息,滿樹滿枝滿世界,這些繁盛茂密的綠色葉片,終於脫離了母體,向無垠的世界伸展四肢。

所有的葉子都凋零了。

只是一個開始。

聞嘯天冷冰冰地看了眼少年,這是個沒有多餘感情可浪費的人——在他眼裏,少年只是個可以代替師弟得到幸福的最好人選。同樣,作為交換,他也將使這個少年成為這片土地的主人。兩不相欠。

聞嘯天最大的優點和缺點就是他總將複雜的事簡單化。

切割開十寸地方,血和肉就都湧出來。小小方寸之地,就是修羅場,接過助手遞上的3號刀,聞嘯天駕輕就熟,冷靜自若,猶如高明指揮家完美控制樂隊演奏,無論手術刀下是何人,他決定救的,就再死不了。

整面的可視牆外,真槍荷彈的黑手黨人都不會放過失敗者,他們密切注意聞嘯天的一舉一動。教父的兩個兒子也在這裏,如有異常,大兒子薩爾瓦將是下任教父。

“心電圖正常。”

“動脈壓16mpp。”

聞嘯天只留了很少的汗,他的額頭十分飽滿光潔,顯露出才智。在這個手術間裏,他的一舉一動都非常簡潔有力,具有強烈的控制力,在長達兩小時的手術里,這裏的助手、護士們和外面這許多監視者都漸漸被他所傳達的魄力感染,人們已相信老教父的性命被放在了光明的秤盤這頭。而對這點,尤其不悅的人同樣大有人在,薩爾瓦看着聞嘯天的眼神祇能用惡毒來形容,而瑾也把這些看在眼裏。

兩小時十分鐘后,聞嘯天交代助手縫上了最後一針,摘下口罩,他走出了手術室。

焦急的黑手黨高層已經在大廳等候他,史上最年輕的諾貝爾醫學獎入選者、獨創心臟動脈透析三項技術、千例手術死亡率低於1%的醫學天才,聞嘯天站好了問誰有煙啊?大刺刺的態度雖然囂張但也囂張有理,抽了口不知哪國的嗆煙,才簡單交代:“手術成功。”

長長舒口氣的聲音,就同時響起。一貫雷厲風行的老教父如有意外,將帶來黑手黨的又一次動蕩,尤其在各國都加強對黑手黨打擊的00年代,不是每個人都對下一任接替者的實力有信心。薩爾瓦要擠過來擁抱他,聞嘯天噴口煙朝他,涼涼諷刺:“不好意思,讓你失望。”一邊打個哈哈,在吵吵嚷嚷的人群里邁出大步,趁隙向一旁遠遠偷看他的瑾比劃了個勝利手勢,瑾顯然看到了,但馬上轉過頭裝作傲慢不理。

真是彆扭的小孩,但很可愛啊。聞嘯天顯然完全不知他豪邁自信從不落下風從不畏懼何人的一舉一動對年幼的教父幼子而言意味着什麼,瑾轉過頭並不是因為存心傲慢,而是不願讓他看見自己因為被他關注而紅了的臉,在聞嘯天拯救父親的那刻,他在瑾心目中已經成為能改變其一生命運軌跡的人。

入夜。按這一個月來的慣例,瑾在那顆樹下等聞嘯天,偏僻而安靜,一路沒人跟蹤。

聞嘯天來遲了,但瑾一點也不焦急,他知道聞嘯天說過的話就一定會兌現,除了父親,他從沒見過這種男人,雖然隨心所欲但極度認真,混合成一種不可思異的魄力,他坐在大樹枝上開始幻想自己長大后能變得和這個東方男人一樣高,能推倒這個男人,能告訴他‘我比你強’!那個時候,他會露出什麼樣的眼神……

與此同時,那個一貫把眼神藏在厚眼鏡下,善於像解剖兔子一樣肢解對方心理的男人,正看望他剛剛蘇醒的病人。

查了下五小時以來的病歷,聞嘯天重複今天第二遍“手術很成功”。衰弱的病人死裏逃生,異常激動,聞嘯天作了個禁聲手勢,“不要說話,崩裂傷口。”果然蒙住了急於感謝的對方,聞嘯天自己慢慢說:“就算再怎麼刀口上舔生活,到自己要死的時候,還是害怕死了,對吧?”

老人衰弱地露出嘆息的眼神,為了鞏固地位,他確實已滿手血腥,雖然晚年才開始篤信天主,但死後恐怕還是要下地獄。

“你的大兒子很愛你?又多給我戶頭一百萬。”聞嘯天拉把椅子,隨便坐下,“要是今天手術失敗,除了他,下任教父也沒有更好人選。”

因為對方是剖開自己胸膛成功救活自己的人,在無形中,他就已經博得了老人的全然信賴,老教父並沒露出贊同或欣喜的神色,聞嘯天何等人也,立刻捕捉到這個老傢伙心裏的小算盤也絕非他表現出來的一樣。

“小兒子就是出身不行,沒娘家勢力支持,年紀也太小,挑不起大梁,雖然是自己衷愛的兒子,但從不敢和大兒子爭,善良是成不了事的——”

幾乎每一句都打在老人的心坎,老人發出了恨鐵不成鋼的嘆息,但從麻醉劑中漸漸緩過勁,老教父的眼神也漸漸清醒而警覺,聞嘯天見好就收,也不多說。站起來,臨走又送了一句:“您小兒子這三天來都在教堂日夜為你康復祈禱,看來是個孝順有恆心的孩子,可惜沒機會成器。”

“聞大夫——”老人喊了一聲,黯然而急切。

“兇猛的獅子在小的時候,就像小貓一樣溫順。”聞嘯天卻不急不忙關上門,“可惜夭折了。”

我用糖果殺死你9

“聞嘯天!”已經能發出完整清晰的音節,瑾跳下樹枝,確實像一隻小狗,撲上主人身,但瑾當然沒有,他是驕傲的孩子,他只是用同樣驕傲的眼光藐視一樣看着聞哮天,開口卻是:“為什麼讓我等那麼久?”

少年時代的瑾,還沒有意識到正是缺乏無上的權利才迫使他一次一次等待。在當時,聞嘯天仍舊很自在地信步走在教父的土地上,好像這跟他的家沒兩樣,好像誰對他而言都一樣,好像除了他的小師弟他就再沒有其他好怒形於色,但當他又再度自以為是地掏出滿手的新鮮糖果,伸給他的小徒弟時,在這棵古老的榕樹之下,月亮靜悄悄揮灑,滿地銀輝,瑾默默地接過了。聞嘯天當然非常高興,又伸手摸摸瑾金棕色的頭髮,喃喃著:“好像狗毛一樣軟……”完全把瑾看作了自家小寵物。這就是聞嘯天這種男人敢幹出來的事,他會努力栽培一頭小獅子,直到它第一個吞噬自己。

聞嘯天是個奇怪的師父。他所教授的課程,簡直就是他單方面的娛樂與毆打,儘管高手出招點到為止,但不過一月有餘,毫無還擊之力的瑾真是慘不忍睹!聞嘯天從未安慰,而瑾從不叫苦。他們是最奇怪的一對師徒。

“記住,不要讓對方的身形正對你!你要擠入其死角用一隻手去關住他兩隻手。”聞嘯天已經幾乎折斷少年人的雙手,才堪堪放下,瑾已經控制不了自己發抖的雙手,為了掩飾疼痛,他在聞嘯天滿意拍拍自己肩膀時,硬是擠出滿不在乎的從容。聞嘯天沒有留意,瑾心裏是怨恨的,冷冷踩着紅色的糖紙以發泄怒氣,但他並不想這樣踩死粗神經的聞嘯天。

今晚的月亮非常圓,青綠樹葉屢屢擦過地面,星辰在說話。

瑾的手仍然在疼著,當他想起那個壞師父又想幹嘛時,他抬起頭,看見那個古怪瘦長的聞嘯天正以一種他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優雅倜儻姿勢輕輕一腳點樹榦,他的腿好長啊,只是那麼輕輕一蹬,好像天上有根繩子在拉着他的身體,竟整個人極其靈巧輕逸就飛上了離地面起碼有五米高的樹枝頭--只有那麼兩秒時間,瑾傻傻揉自己眼睛,獃獃看那個東方傳說里的仙人,他懷疑他真的是人嗎?那不是人的人正悠閑伸了個大大懶腰,雙腳還穩穩站在那根樹枝上,那輪明月就在他頭上,在瑾仰視的角度,發生一種錯覺,這個人已經在天上了,你看他好像月光一樣皎潔明亮自信閑適,這真讓人妒忌啊。

粗壯樹榦上,隱隱有着完整腳印。

“最重要的是,你只有一秒時間,瑾,控制你的爆發力,把你所有的力量集中在你想要它在的那點,隨心所欲擺佈操縱它。”聞嘯天扔了根香煙給樹下似乎還在出神的瑾,教唆起少年抽煙喝酒他倒是從來不含糊。“我沒有時間慢慢教你,你要麼跟上我,要麼--”噴出口藍藍煙霧,聞嘯天吹了個尖銳下沉的口哨,黑框眼鏡下,面部表情如謎。他頭腦很清楚,他要的就是把千里馬抽成萬里馬。

瑾故意撇嘴哼了一聲,“走着瞧。”

聞嘯天跳下來,這麼高,他好像在跨台階,無聲無息。在得到瑾的“配合”后,他更加殘酷和篤實地教訓起勤勉努力的小徒弟。轉眼間,只聽到似乎“咯咯”聲,竟是他出拳一掃,瑾竟當胸被他拍倒在地,一時捂住心口,只覺懵懵說不了話。聞嘯天蹲下來,自己仍舊做出剛才攻勢,但穩穩拉住瑾胳膊,將其手握為拳,直接朝自己胳膊上作了個劈拳,於是,聞嘯天的拳頭不由得縮了回去。瑾盯着他動作,似有所悟,他本來就是極聰明的人。

“這種戰術,在形意拳中叫‘打實不打虛’,就是你動我也動,你哪兒近我就打你哪兒!”拉住瑾拳頭,翻來覆去,連續不斷做出招數,儘管看上去好像是跟小雞做個小遊戲一樣,但聞嘯天的手就像他做手術時一樣鎮定乾燥,你不覺得他是自信的,因為他本身就是自信。瑾一邊捂著自己心口,一邊看着聞嘯天堅強端正的眼睛,隨他擺佈--

“如他來直拳,我們不去躲閃、格擋再反擊,而是直接朝擊來拳的胳膊上來個劈拳,或是朝他肘部來個上斜拳。整體發力之下,他的這條胳膊准得報廢。如果對方來個掃踢,我也不去躲閃,而是用拳峰直接重擊其大腿或小腿內側。鐵腿再硬,腳腕四橫指以上的脛骨部位也硬不過拳峰,一擊必毀,懂了嗎,小子?”

聞嘯天看他半天不動作,才抓住他下巴,逕直抬起他臉,說:“我師弟比你還小的時候,就已經能在梅花樁上單腳站十個時辰了。”

“我不是你師弟的代替品。”瑾慢慢說,眼裏有憤怒的火,如此直接他現在還絲毫不懂掩飾心靈。“聞嘯天,你記住,我就是我。”

聞嘯天眯起眼,做出嚴肅思考的正經模樣,點點頭,表示答應。

瑾看他模樣,不知道為什麼,怒火就變成很想笑,明知道這個討厭的男人是在逗自己,但也覺得無所謂,因為心裏是開心的,他不像任何人是為看別人笑話而逗弄,他只是、他真是又討厭極了又有點可愛。

“這是什麼?”瑾在他胳膊肘上看見一道長長刀疤,看上去很猙獰。劃上去的時候,一定很疼。他不由想摸摸疤痕,但此時慣有的倔強卻令他出言嘲諷:“我還以為天底下沒人傷得了你。”

聞嘯天站起來,拉起袖子,研究半晌,似在回味,突然就興緻勃勃出聲:“想起來了,是那時候被划的。呵呵,怪不得--你不問我還想不起來。”

“又是你師弟乾的好事?”

“是我師父乾的好事,她趁我睡覺正高興,把我偷偷丟進黑市拳賽,第一回合就讓我打上屆北美總冠軍,差點小命都送了。”聞嘯天把瑾也抱起來,讓他站好,繼續訓練。

“你那時多大?”

“十歲吧。”

瑾微微愣著,心想怪不得這個沒神經的人以為全天下人都能像他一樣挨得了種種不人道的苦,在光想像都能聞到血腥的徒手撕殺里,這個人顯然又是永遠的贏家。越發堅定了要狠狠打擊、打垮、打敗他的意念。

我用糖果殺死你10

五個月後,瑾能夠將輕輕的榕樹葉隨手一甩就淺淺嵌進了磚頭裏,聞嘯天一旁看了,自然滿意,他有個優秀的好徒弟,又摸摸瑾的腦袋,這麼一個明明將來會很危險很危險的人啊,你好沒神經你就像摸條小狗一樣摸獅子頭顱啊!

“我比他優秀嗎?”“薩爾瓦?當然。”“我說的是你愛吃糖果的師弟。”

——“關他什麼事?”聞嘯天收回手,今天他穿着中國式的禮服,實際上在他每月第一個周六出去聽歌劇前,都會穿成這樣,你難以想像一個這麼“白”的男人隨便打扮一下,換件稍微稱頭的衣服後會起到什麼效果,看過女人雜誌里往往亮相的精品男人全身照嗎?燈光、上粉、擺POSE、叼根小煙、後期美工修瑕——不需要,只要聞大夫想,那他就有最完美精悍的身材,180的高度,腿尤其長,肩膀筆直好像扎地的標槍、收攏的腰線一定非常有力,那絕對是個能讓女人們銷魂的一等一男人。只可惜,他閑閑掛著厚眼鏡,看不到他眼睛,連嘴角也冷冷抿著,一副清水小公雞的呆樣,實在暴殄天物。

瑾似隨口:“你愛他多久?”眼一眨不眨,才不到一年,這個少年就已經學會了聞嘯天的面貌與心靈高度不一致。

他甚至還在剝開一顆紅色的糖果,頭一仰,就瀟洒凌厲進了自己口中,繼續帶著點洋洋自得的神氣,聞嘯天此時難得的愣住和無語給了瑾無比的信心,他甚至繼續追問:“24了,嘗過女人味道嗎?我可是14歲就玩過了,憑你的本事,壓倒一個遲早要死的心臟病也不是難事吧!哈哈,怪不得!”

————他單手拎着他脖子一圈衣領,就把他拎起來,雙腳全然懸空,他的嘴角不再總是冷冷,他一笑,露出潔白的牙齒,是爽朗的笑,原來他笑起來是這樣的,瑾咳嗽著,難以呼吸著,竟然發現自己是這樣在想的!

“小東西,不要讓我再聽到你說第二遍,你是他的代替品,你要知道。”

聞嘯天輕輕地往瑾的腹部遞了一拳,只這一拳,出拳這麼慢,動作那麼輕,17歲的瑾一挨着了,當即就身體一僵嘔出大口血,和著這血的是他口中紅色的糖果,還很完整,蕩漾在一片鮮紅里,非常詭異難看。

聞嘯天放下了少年,少年怨憤地瞪他,而心裏最怨憤的是無法看出他一切正常里包含有一絲後悔。

聞嘯天彷彿天底下誰怨憤我都無所謂的死模樣,甩臉走路,不就是師父修理修理不聽話的徒弟?他不也常被蘭師父打得爬不起來,但徒弟哪能真的怨憤師父呢?所以,他還好像想起什麼,回頭提醒直直站着,雙拳攥緊,眼裏紅紅不是因為哭了而是因為恨意佈滿血絲的少年:

“下次,別吃紅色,一股血味。”原來只是潔癖發作,少年今天的挑釁還是留下了一點效果,至少聞嘯天開始討厭意味見血的紅色糖果。

“混蛋、混蛋。”瑾默默念著,咬牙切齒,但拜聞嘯天所賜,他的表情已是漠然空白,他聽到聞嘯天的腳步消失了,才慢慢蹲下身體,捂住作疼的小腹,悄悄對底下的影子說話,那個影子是過去的任性卻無害的瑾:“不准你再瞧不起我,聞嘯天,不准你再逗弄我,我不準。”眼神慢慢冷凝了,眼裏衝動的血絲也消散,轉而開懷:“等你栽在我手裏,你等著吧,我要讓你狠狠地哭。”這句有超出年齡的成熟和篤定。

聞嘯天正高高興興走在去欣賞“茶花女”的路上,當然他也不是那麼壞的,他已經想好路上要買點什麼小禮物給小徒弟,只是一個就像不聽話的小狗時不時甩鏈子一樣發作的孩子啊,很難理解,從沒養過寵物的聞嘯天此時真的是喜歡瑾的,就算多年後偉大的King同樣勒着他脖子,勝券在握全不在乎,卻問他:“你有沒有喜歡過我?”聞大夫的回答,可想而知,這個粗神經的男人啊,實在太笨!

但現在,明天太陽升起來的時候,瑾將在他枕頭邊上發現一把很秀氣的小刀,當拔開刀鞘顯現出來的,仍然是一把很精緻的小刀,瑾難以理解,相信所有人也難以理解,聞嘯天為什麼這麼固執地認定瑾是脆弱的,需要保護和扶持的?明明就不是。

明明就不像啊。一點都不像的代替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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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用糖果殺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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