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白少情醒來時,天上明月正懸挂中天。
半夜了,山風清勁。
飛瀑猶在,多了九里香的香氣,隱隱約約,使這玉指鋒更似仙境。
他暗查內息,露出愕然神色,怔了半天,方坐起來盤腿調息,動轉兩個小周天。睜開眼睛,觀察四周。
白玉小桌仍斜倒在樹下,他走過去,扶起來,將酒壺和酒杯拾起來。
唯有美酒無從拾起,最後一瓶獨醉江湖,算是供奉給了已長眠地下的泫然不醉翁。
峰上流水潺潺,波光閃爍,更透出露骨的寂寞。
封龍寬闊的背影在腦海中揮之不去。
封龍沒有說謊。
白少情那日不顧後果逞強疾奔玉指鋒,以致元氣大損,極可能會使自身從此武功不能再有寸進。可不知封龍用了什麼魔門秘術,竟先清空白少情損耗殆盡的真氣,再讓至純至厚的真氣在丹田一絲一絲凝聚。
怪不得白少情初次醒來時,察覺不到自己任何真氣。他只道封龍借用司馬繁的辦法,藉同是修鍊橫天逆日功的人采陽補陰。
他冤枉了封龍。
江湖黑白兩道第一人,竟被他白少情冤枉。
白少情呆看飛瀑半晌,才發現一人獨自欣賞着飛瀑,無一絲讚歎歡暢在胸,心是鬱結難解,禁不住對月長嘯。
山頂空曠,晚風撫面,長嘯悠遠渾厚,驚動附近山中的鳥獸,林中簌簌一陣響動。
白少情停下,低嘆,「天下之大,沒有能看透他。」胸中空空落落,一股酸酸楚楚滋味,泛上心頭。
他回頭,再望月下飛瀑一眼,轉身掠下山峰。
反正無處可去,想起小莫,曉傑這一對活寶,白少情本能地朝少林寺方向行去。
一路上,正義教、封龍還是最大的話題,還多了一個屠龍小組,白家三公子的名頭,也常在客棧酒館中被提起,且武林中人向來善於誇張。
「你們可是沒有瞧見啊,那位白三公子一揭頭上的大笠帽,露出臉來,所有人都呆掉了。」
「嘿嘿,」說話的人壓低聲音,神秘地說:「這一句可別說出去。那時候,我瞧見少林寺的睿智大師也怔住了,瞪大眼睛看着白三公子。我何老大也算闖蕩江湖幾十年,沒想到天下有這麼美的男人。」
「男人以美而論,一定是娘娘腔。」說話的人怒喝一聲,「那是美得又威風又讓人心癢,活神仙一樣。嘖嘖……」嘖了半天,愁眉道:「老子肚子裏墨水不多,真不知道該怎麼說話給你們聽。唉,反正是你們沒福氣,以後親眼看了就明白了。」
白少情心中冷哼一聲,將頭上連着黑紗的笠帽戴得更低些。
他不欲聽外人談及自己,越發連客棧也不敢投。他功力已恢復,似乎更勝往日,不怕遇上野獸宵小,夜間在城外野地或小樹林中睡,隨身攜帶一壺淡酒,幾個饅頭,餓了就吃。
少了無知武林人聒噪,耳根清靜很多。
不多日,已到了少林山腳。
轉入山門,遠遠看去人影綽綽,許多人擠在少林寺外。
「你娘個禿驢,老子千里迢迢來為武林出一份力,你們倒好,關起門來不讓進。」山東大漢一拍腰間的大關刀,瞪圓眼睛。「你看不起老子山東大關刀是不是?」
不少人跟他一樣吃了閉門羹,早一肚子氣,紛紛嚷嚷:「對呀!開門,不開門爺爺踢門啦!」
人群中一名婦人從容道:「劉大哥有話好好說,這位小師父也是奉命行事,現在武林同道都為剿滅邪教出力,要是先窩裏鬥起來,豈不笑掉封龍的大牙?」她眉清目秀,舉止溫柔,若不是腰間纏了一條五彩軟鞭,簡直看不出來是江湖人士。
劉大關刀五大三粗,卻最怕溫柔女人,被她這麼一說,頓時臉上一紅,嘿嘿道:「柳妹子說得是,老子可不能讓藏在暗處的封家龜孫笑話。啊,小禿驢,你說說,幹嘛不開門讓我們進去?」
柳惜弱移向前,對看守在門外的少林僧侶行了個禮,柔聲問道:「小師父,我們都是接到消息,從遠處趕來的。正義教為禍多年,江湖本是一家,除惡人人有責,對不對?」
她說話有禮,那名少林僧侶合十道:「柳施主說得對,少林對各位武林正義遠道而來,深感敬佩。但主持有令,現在任何人都不可以進入少林。」
柳惜弱一愣,蹙眉道:「這是為何?」
僧侶垂眼,「主持有令,小僧不敢違逆。」
柳惜弱又問了幾次,那少林僧人只是搖頭不答,眾人便又按捺不住了,吵嚷起來。
「喂,人家柳姑娘好好地和你說,你怎麼就不肯透個氣?」
「你看着門口多輕鬆,難為我們在老跑過來。」
「屠龍小組了不起嗎?咱們走,爺爺也弄個滅龍會去。」
「得了,還沒找到封龍呢,這邊就嫌棄起自己人來了。前些日子,武當峨眉那些大門派到,少林寺還派人下山接呢!」
正吵個不停,大門「咯吱」一聲開了,一張威嚴的臉冒了出來。
武當掌門極道人領着一眾弟子站在梯上,環視眾人一周。
本來已沸騰的叫罵聲經他冷冷的目光一掃,漸漸低了下去。
看守的僧人早已在着急,見天極出面,鬆了一口氣,連忙無聲無息退到後面。
「各位武林同道稍安勿躁。」天極聲音低沉,說得很慢,讓眾人將他的話聽得清清楚楚。「少林寺是佛家勝地,不宜喧嘩。睿智大師以平等之心待世,現在不讓各位進入少林寺,實在有他的原因。請各位先行下山,或在客棧暫住,或先返回家中,待時機成熟,再邀大家共參大事。」
他是武林泰山北斗般的人物,說起話來分量自然不同。
眾人都一呆,互啾一眼,暗道:難道少林寺里竟出了什麼大事?火氣消去了十之七八。
劉大關刀直腸直肚,大聲道:「天極掌門親自出來解釋,就是看得起我山東大關刀。不能再進少林寺,那就不進嘛!可我大老遠來了一趟,說什麼也要出點力。有什麼用得着我的地方,道長儘管吩咐。」
天極剛要搖頭,眉尖一跳,似乎想起什麼,對劉大關刀道:「請稍待片刻。」
轉身進了大門,似乎去找什麼人商量,不一會,又出現在門口,道:「有一件事,不知各位朋友可肯幫忙?」
「有什麼肯不肯的?道長直說。」
「道長請說。」
天極道:「老道想請各位朋友幫忙,找一個人。」
「誰?」
「畫像在此。」天極朝身後一彈指,兩名弟子向前,展開手中畫卷。
畫中人身穿白衫,俊美瀟洒,唇邊帶一絲淺淺微笑。畫工極佳,栩栩如生,眾人目光一接觸那畫,都不禁驚嘆。
天極道:「這就是白家三公子。」
劉大關刀倒吸一口氣,喃喃道:「何老大那傢伙總算說了真話,果然好看得很。」
柳惜弱道:「聽說白三公子不就在少林寺中嗎?怎麼又要找他?難道他失蹤了?」
天極毫不隱瞞,點頭道:「不錯,他失蹤了。」
眾人愕然。
劉大關刀粗中有細,盯着畫卷看了半天,問天極道:「有件事我先要問清楚,道長是要我們找人?還是要我們抓他?莫非他在少林寺做了什麼惡事?」
天極露出猶豫之色,許久才搖頭道:「不知道。」
「不知道?什麼意思?」
天極苦笑:「不知道的意思,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劉大關刀還要再問,柳惜弱打斷道:「道長既然有話不方便說,我們也不問了,找人的事,浙東一帶我還有些辦法,我立即下山將此事告訴我姐姐,若白三公子在浙東出現,不日就會有消息。」
「山東山西,我是地頭蛇,那邊我發消息找。」
「在下在湖南一帶,也有幾個朋友……」
七嘴八舌中,一人排眾而出,冷冷道:「你們要找白少情?」
天極見他問得古怪,打量他一眼,點頭道:「不錯。」
「找得很急?」
「你知道他在哪裏?」
「當然知道。」
天極臉色驟變,身形一動,掠到那人面前,「快說,他在哪裏?」向他肩膀搭去。
他本來是情急之下的本能動作,並無惡意,手掌剛撫到那人肩頭,那人微微側身讓過。天極愕然,隨即想起那人可能不願意與人太過親近,也不在意,立即縮手。這樣一來,身形受阻,動作稍滯。
那人側身一讓,肩膀微聳,不知怎麼一翻手,兩根指頭已搭在天極右腕脈門之上。這一連串動作似已練習過千百遍,一氣呵成,毫無停頓,連天極也避之不及。
武林中人最忌憚脈門被扣,天極大驚,提氣後退,一股劇痛驟然從腕上襲來。抬眼瞬間,眼帘中黑影般的五指沉沉向天靈蓋拍來。事情發生於電光火石間,周圍門人弟子、江湖同道雖多,都被這匪夷所思的場面震懾住了,無人反應過來。
天極脈門被扣,哪能自保?見掌風觸臉,暗恨一聲:邪教竟如此猖狂!閉上雙目。
就在此時,耳邊傳來一聲悅耳的低喝:「卑鄙。」
另一道掌風襲到,來人應是先說話再發掌,掌風竟比聲音更早到。兩人互交了一掌,一聲嬌滴滴的產哼聲響起,天極身子一輕,被人扯着轉了個半圓,睜開眼睛看時,脈門已落入另一個人手中。不遠處傳來幾聲拳腳相擊聲,天極抬頭一看,正巧看見那偷襲者的背影沒入叢林消失。幾位武林大漢橫七豎八倒在地上,顯然是攔那人不住,反受了傷。
「掌門!」
「掌門師父!」
震撼過後,身邊的弟子總算能指揮自己的手腳,飛撲上來護衛在天極身邊。
白少情鬆了天極脈門,退開一步。
「白三公子?」天極瞪着白少情,像是見了鬼一樣。
周圍眾人也已反應過來,見事情發展大出意料,大感興趣,都圍了上來。
「嘿,這就是白三公子。」
「奶奶的,那小子會使毒。」
「剛剛那人是誰?好厲害。」
白少情正和天極說話,對身邊眾人吵嚷並不理會,忽轉過頭來,對柳惜弱微笑道「那是封**邊兩個護法之一的水雲兒。她善於偷襲,又不知從哪偷學了徐家的絕技驀然回首,別說道長,就算是封龍本人在,恐怕也躲不過她這一招。」
柳惜弱被他瞧了一眼,腮幫子頓時紅了一片,竟不敢再開口。
劉大關刀奇道:「居然是個娘們?」
「好高的武功。」
「好厲害的易容術。」
「這麼手一翻,居然扣住了……」說話都被武當弟子狠狠一瞪,打個哈哈,將「天極道長的脈門」這幾個字吞回肚子。
白少情將視線移回天極處,表情變得嚴肅,「少林寺出了什麼事?」
天極愕然:「你不知道?」
白少情問:「我怎麼會知道?」
「進去再說,」天極顯然有事不欲讓眾人知道,領頭走進門內。
白少情蹙眉,跟了進去。
厚重的大門開了一絲縫,隨即緊緊閉上,無數人等,被謝絕在門外。
白少情跟着天極進了少林寺,直向中央大殿走去。
原在少大寺的武林人似乎都聚集在這裏,看見白少情跟在天極後面走來,不少人猛然從凳子上跳起來,像見了鬼一樣。
天極走得很急,幾乎都腳不沾地。白少情跟着他,如同兩道會動的影子一樣穿過大殿,進入有僧侶把守的后廊,七折八轉,在一處廂房門口停下。
天極停在門外,臉上露出極複雜的表情。
白少情問:「你不打算進去?」
天極嘆氣,「我真不知該不該讓你進去?」
他雖然一臉猶豫,腳步卻毫不猶豫地跨進去了。
他這麼跨進去,白少情便不得不進去了。
一進房門,便聞到了空氣中淡淡的血腥味。
白少情也學着天極的樣子,嘆了口氣,「果然是不該進來。」
邊說著,邊徐徐舉步,走到還散發著香灰特殊香味,大概不久之前,這上面還供奉着佛像和香爐,甚至還有新鮮的供佛水果。
但現在,那上面只擺着一樣東西。
長長的,僵硬的,被一塊白布完全覆蓋的東西。
就算沒有在江湖中混過的人,也能一眼看出那是一具屍體。
血腥味已經很淡了,似乎已經全部從屍體中散出來,飄在了空中。
天極問:「你不打開看看?」
白少情停在那具屍體前,合十施禮,沉聲道:「武林之中,受我敬重的人不多,其中一個,就是睿智大師。」
天極點頭,「是,他實在是個沒有私心的人。武林中沒有私心的人,是實在太少了。」他看着白佈下的屍體,又問了一句,「你不打開看看?」
白少情的臉上,忽然逸出一個苦澀的笑容。「不用看了。」
他回頭,掃了天極垂在腿側,正暗暗凝氣運勁的手掌一眼,又轉過身去,彷彿全不將天極的威脅放在眼裏,問「你是不是要問我,我的劍在哪裏?」
「是的。」天極問「你的劍在哪裏?」
白少情道:「掉了。」
「掉了?」天極冷冷道:「那真巧,貧道正好撿到了。白三公子的劍,正好掉在睿智大師的胸上。」
白少情抖動着肩膀,忽然呵呵笑起來。
天極一愕,怒道:「你笑什麼?」
白少情只好苦笑,轉過身來,「遇到這樣幼稚的栽贓,除了苦笑,我還能怎樣呢?」
天極道長的目光還是犀利的,「你說你的劍掉了?」
「當然。」
「你說你沒有殺睿智大師?」
「當然。」
天極盯着他,「那你為什麼在最令人懷疑的時候,不告而別?」
白少情從容地回答,因為我遇到了一個形跡可疑的人,我懷疑那是封龍,所以一路追了下去。
「那封龍呢?」
「追丟了。」
天極冷哼一聲,「睿智大師死在熬制淋漓解藥的藥房裏,胸口插着你的劍,而你卻剛好在這時候發現封龍的蹤跡,追下山去了,這樣荒謬的話,你以為我會相信?」
白少情問:「你不信?」
天極牢牢瞪着他,彷彿要把白少情的魂魄給瞪出來,好好拷問一番:可他從嘴裏吐出來的三個字竟然是「我相信。」
「你相信?」白少情訝道。
天極冷道:「我當然相信。」
白少情問:「你為什麼相信我?因為我剛剛在門外救了你一命?」
「不是。」
「因為你剛剛暗中運氣,而我毫不提防?」
「不是。」
白少情終於忍不住蹙眉「那到底是為什麼?」
「因為睿智大師在死前曾經和貧道說過一番話,他說,」天極目視着桌上僵硬的屍體,一字一頓道:「如果屠龍小組從內部分裂,那剿滅正義教,就永遠不可能成功。」
白少情點頭,「從內部分化,本來就是正義教最拿手的詭計。」
「所以,不管發生什麼事情,屠龍小組不可以互相懷疑。」天極正氣凜然。
白少情道:「謠言只止於智者,就算你相信我,那又有什麼用呢?」
「非常有用。」天極道:「睿智大師的屍身是我第一個發現的。」
白少情悠悠道:「那我的劍你也是第一個發現的?」
「不錯。」
白少情雖然已經猜到了,但還是要問一個清楚,「你把我的劍撥下來了?」
天極沉默片刻,點頭道:「不錯。」他沉聲道:「希望貧道沒有做錯。」
白少情卻搖頭,「不對」
「不對?」天極突出的雙目,炯炯有神。「哪裏不對?」
白少情:「你這樣藏了兇器,難道沒有人發覺?就算外面的武林同道被你瞞過,那方牧生、司馬繁難道是好騙的?還是他們都同意你的看法?」
他這一問,天極立即緊緊閉上了嘴。
這次,輪到白少情暗自蓄勁了,他牢牢盯着天極,篤定的眸子,也好似要將天極的魂魄逼出來,好好拷問拷問。
天極閉着嘴想了很久,終於又嘆了一聲,「我還是告訴你吧!」
「告訴我什麼?」
「你失蹤的時候,方掌門和司馬公子也都不見了。」
「都不見了?」白少情眼睛微微睜大。
「屠龍小組五人,一死三失蹤。」天極瘦長的臉上,咧開一個苦笑,「現在你明白,為什麼貧道要關閉少林寺了吧?」
在剿滅正義教最關鍵的時候,這樣驚人的消息傳出去,可不是鬧着玩的。
「我現在總算明白,」白少情喃喃道,「什麼是江湖了。」
天極問:「你現在都知道了,打算怎麼辦?」
「先睡個覺。」
「睡覺?」
白少情深深吸了口氣,「我累了。」
天極還想說什麼,但他又忍住了,只是緩緩點了點頭,「你的廂房還在。」
他轉身,引路出去。
跨出廂房,卻不往原路走,而是繞到後面偏僻的小巷子裏穿過去。白少情跟在他身後,暗中琢磨。
難道又是封龍下手?可他那時候和我在一起,哪有這個時間?
方牧生、司馬繁又到哪裏去了呢?
睿智死在熬制解藥的藥房中,難道有誰打算對解藥下手,被睿智發現了?
少林寺高手眾多,稍有打鬥,立即會引來旁人,這名刺客要讓睿智不發出聲音就去見如來佛祖,不但要武功高強,而且必須讓睿智毫無防備。
未到白少情的廂房,前面的天極,卻忽然停住。
不但停住,而且緩緩轉過身來,看着白少情。
白少情目中爍然,盯着天極。
天極道:「我很高興。」
「高興什麼?」
天極道:「你沒有動手。」他忽然笑起來,冷冽的目光中忽然多了一抹溫暖的神采。
白少情白衣被穿堂風掠起一角,「我為什麼要動手。」
「如果你是殺害睿智大師的人,就一定會趁這個絕好的機會動手。屠龍小組現在只剩你我,而又只我才知道你的劍插在大師身上。」天極道:「再說,你剛剛才在許多人面前救了我,誰也不會懷疑你。」
白少情道:「你故意走在前面,竟然就是為了試探我?如果我動手,你豈不死定?」
「怎會?」天極暢快地笑起來,喚道:「師弟!」
白少情身後掠起一陣風聲,地極掠過白少情身旁,滴溜溜地在原地打個轉,和天極並肩站在一起。
白少情拱手道:「地極長老已經醒了,可喜可賀。」
「多謝白三公子的解藥。」地極不好意思地拱手,「請白三公子原諒,為了證明公子的清白,貧道一直暗中匿在你和師兄身後。」
匿在身後,自然是準備白少情動手的時候偷襲。
地極年齡已快四十,這般坦誠羞愧,倒顯出不同一般的可愛來。
「兩位道長真的相信少情的清白了?」
「當然。」
白少情卻重重嘆了一聲,彷彿下定決心般,「兩位道長對少情一片赤誠,那少情就不得不把知道的都說出來了。」
天極和地極一愕,兩師兄弟對望一眼,同聲問道:「你知道什麼?」
白少情警覺地環視四周一圈,邊舉步向前,邊壓低聲音道:「其實方牧生掌門和司馬繁司馬昭公子,他們都……」
手肘輕輕一起,撞到地極胸口大穴,一股暗勁猛然湧入。
地極悶哼一聲,軟軟倒下。
天極驟然生變,狂嘶道:「師……」喉嚨剛發出一點氣音,厚重的內力襲來,迫得他將話猛吞回肚子,向後疾退,不及抽劍,雙掌外翻,赫然就是一招武當掌法中最有威力的「青松擾日」。
眼看一掌已經印上白少情胸口,掌勁卻如急劍射入棉絮,不知不覺被卸除了力道。
天極大驚,暗想先救師弟要緊,左腳橫跨,卻被擋住去路,一抬頭,白少情竟已到了身側。手腕處一緊,命脈已經落入白少情手中,暗勁襲來,居然連叫也叫不出來。
這幾下交手快如閃電,天極命脈被扣,中了偷襲,全身無力的地極才轟一聲,倒在地上。
一張笑盈盈的俊美臉蛋,出現在天極眼前。
「道長不必氣惱,這招凰凰終日,雖然不及徐家的驀然回首名氣大,天下可以躲得過的人卻沒有幾個,何況少情又是偷襲。」
天極的眼光如果是劍,早將白少情刺出十個八個透明的窟窿。
「少情是個不但歹毒,而且做事十分周密的人,不將道長安排的棋子誘出來,又怎麼會冒險下手?」白少情笑得如三月春風,溫柔喜人。「請問道長,我的劍,你藏在哪裏?」
天極一張臉脹得紫紅,狠狠看着白少情。
白少情耐心等到了片刻,又笑起來,「噢,真對不起,忘了道長說不出話來。」手中勁道鬆了松。
天極脈門稍微鬆動,總算可以開口吐字,磨牙道:「你……你這個……」他一生遵守清規,師父最賞識他,門下師弟個個敬重他,尤其他全心練武修身,從不沾染武林中半點污言穢語,現在氣極攻心,滿腔憤恨,居然罵不出一句話來。但目光中的恨意,已經足以說明一切。
「劍在哪裏?」白少情輕聲問道。
「你休想找到。」天極極力嘶吼,只盼有人聽見。無奈他自己選擇了這處幽靜的小巷,脈門被白少情扣死,儘管用盡全力,也只能從喉嚨里擠出一點占嘶啞的低聲。「我在劍旁寫好了書信,若遇不測,武林同道終會發現你的惡行。」
白少情呵呵笑了起來。
他本已是個美人,笑聲又悅耳,若換了旁人,怎麼看也會覺得賞心悅目。
「道長如果不說,少情只能動手了。」他無奈嘖嘖兩聲,卻不對付天極,輕巧地提腳,對準了躺在地上的地極的太陽穴。
「你……你……」天極怒目瞪視,一頭冷汗都冒了出來。
「只要少許暗勁,震、碎地極道長的顱骨,他就會死得很慢很慢、很疼很疼。」白少情愜意地打量四周,「這地方真清靜,一定連少林僧人也很少從這過。」
白少情師從封龍,學了不知道多少旁門左道。他偷襲地極那招,讓地極胸口大穴受到的勁道瞬間竄遍全身,不但動彈不得,連啞穴也被封住。
地極見白少情利用自己要脅掌門師兄,雖不能言,卻惡毒地瞪視着白少情,恨不得目光化為千萬利劍,將眼前這笑得燦爛的男人碎屍萬段。
「劍在哪裏?」白少情耐心地問首,腳尖緩緩地向地極太陽穴伸出。
天極的臉色,已經從青紫變成煞白。
沒有血色的嘴唇翕動,好不容易才擠出見個字。「師弟,你我一起去了,別辱沒了武當的名聲。」聲音已經完全嘶啞,難以聽出他在說什麼?
白少情冷哼一聲,提腳便踢。
天極緊閉雙目,渾身劇烈顫動起來。
他這才知道,世間竟有如此讓人生不如死的感覺,只能暗幸自己也難逃一死,好過受這錐心之痛。
正閉目尋死,手腕忽然一松,再無箝制,渾身氣勁都回到體內。天極大訝,本能地提氣掠后兩步,睜開眼睛,恰好看見白少情足尖觸到師弟的太陽穴,心臟幾乎被扯成幾瓣,拚命撲上前去。
他還未撲上前去,地極已經從地上彈了起來,速度遠遠比他倒下時快。他一彈起來,天極已經撲到他面前,連忙伸手攔住天極,嚷道:「師兄,我沒事!」
兩並肩站着,一起瞪向已經輕鬆掠到一邊的白少情,臉色又驚訝又古怪。
「只有到了生死關頭,才可以相信一個人。」白少情嘴角還是含着笑,顯然,他的心情也不錯。「方才兩位道長的表現,已經讓少情真正的相信,你們不是正義教的人。」
地極眼眶幾乎瞪裂。「你剛剛只是在演戲?」
「當然。」
「你這樣做,只是為了試探我們是不是正義教的人?」
白少情好笑地反問:「難道還能是為了別的?」
他懶洋洋地打個呵欠,似乎剛剛不過是開了個小小玩笑,「少情想先回房休息,恕少情不奉陪了。經此一役,兩位道長應已經確信少情沒有殺人滅口的心思了吧?」拱手一揖,翩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