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二小姐、二小姐……”織兒急切的呼喚讓似醒非醒的女絹完全的回了魂。
她一睜開眼,茫然的望着織兒。
“二小姐,你終於醒了,嚇死我了!”
她怎麼了?女絹搖搖昏亂的頭腦,記憶也慢慢的回到了腦中。
記憶中有她備的毒酒,有楚楓對她的溫柔,有楚楓絕望的清淚,還有……
“楚楓!”記起了楚楓倒卧在她身上,鮮血不斷汩流的景象,她扯着織兒,急切的問着:“楚楓呢?他有沒有事?”
“姑爺讓瀧滔幫的人給接走了。”
織兒心有餘悸的說起那一幕,當她帶着瀧滔幫的人前來尋姑爺時,愕然見到姑爺和小姐雙雙倒卧在血泊中,還有小環也滿身鮮血的倒在房前。
瀧滔幫的人見狀,二話不說便立刻帶走了姑爺和小環,連上官夫人也跟着去了。
“二小姐,還好你沒事,見你滿身是血,我還以為你也受傷了!但你昏睡了二天,可把我們給急壞了。”
她睡了二天?那楚楓現在怎麼樣了
“我要去瀧滔幫!”女絹心急得就想起身,恨不得立即插翅飛到瀧滔幫看望楚楓。
“二小姐,你別急,瀧滔幫派人來說,姑爺的性命總算是保住了,但傷勢重還需要休養一陣子。”
“那我更要去看看他。”女絹沒能看出織兒欲言又止的神情,只是急着起身下了床榻。
“二小姐!”織兒拉住她,苦着臉說:“瀧滔幫的人還說……”
看織兒吞吞吐吐的,女絹直發急,她害怕會是不利於楚楓的消息。
“他們又說了什麼?你倒是快說啊!”
“他們說……姑爺不會再見二小姐……所以你也不用去找他了。”
女絹怔了怔,頹然的跌坐回床上。
回想着他為她落下的一滴淚和他沉痛的話語,女絹不禁揪住自己的胸口,無聲的哭泣着。
她傷到他了,她終於深深的傷到他了!她讓他受到了愛之而不得的痛苦,但她自己卻沒有半點的勝利感,因為她同時也將自己弄得遍體鱗傷。
愛與恨,原來是一把兩刃的利劍,在他和自己的心口上,劃下深深的傷痕,但沒有那麼多的愛,又何來那麼多的恨?現在她終於能明白這些道理,可是這一切都太遲了,她知道他永遠不可能再回到她身邊了。
她傷得他那麼深、那麼重啊
“二小姐,你別哭啊!”織兒見女絹壓抑的低泣,也忍不住陪她落起淚。“你和姑爺為什麼不能好好相處呢?你們是多麼登對的一對啊!”
她始終不能明白,明明是如此相襯的一對佳偶,何苦總要做着傷害彼此的事
女絹拭去淚水,對織兒苦笑了笑,凄然的走向梳妝枱,拿起那一對鳳蝶簪子,輕嘆的念着:“恨也夢、愛也夢,萬事到頭都是夢……明日黃花蝶也愁。”
望着手中顫動飛舞的雙蝶兒,女絹凄涼一笑,伸手硬是摘下了一隻,迎空拋去。
“二小姐……”織兒跑過去拾起了墜落在地的單蝶兒,心疼不已的說著:“這是姑爺送你的啊!”
“別再提他了,今後我和他……只能如同此簪!”女絹幽幽的將只剩單蝶兒的發簪子又插上了髮髻中。
轉眼間,楚楓離開凌波布莊已經一個多月了。
這當中女絹不曾再提起有關他的隻字片語,只是她總是會聽到織兒有意無意的說著有關他的事。
於是,她知道了楚楓和小環之間的清白,也知道了凌波布莊和瀧滔幫的恩怨,全是那四位長老一手造成,和風長老騙她以達到利用她加害楚楓的事實真相;更知道他從未真想要凌波布莊,這只是他娶她的借口。
她知道了又有何用?雖然楚楓不曾寫過休書,但他們之間想是已經恩斷義絕了。
更何況現在的女絹根本也無心思考這些問題,因為她正在花園裏,面對着來自於大姊和三妹的嚴辭質問。
“女絹,你怎麼成了親也不事先告訴我一聲?現在我風塵僕僕的自京城趕了回來,卻不見我的妹婿,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凌家大姊女綾看着眉頭深鎖的女絹,憂心的詢問着。
“是啊,二姊,是不是那傢伙另尋新歡才把你給拋下了?”凌家老么女緞揚揚拳頭,“果真是如此,我非把他的頭給擰下來不可。”
女緞的相公陸擎雲,伸手按下她的小粉拳笑着說:“你呀!也不先掂量掂量自己的拳頭有多大,還想擰人家的頭?”
女綾和女緞夫妻相視笑着,回頭卻見女絹一臉漠然的望着花叢間飛舞的兩隻彩蝶,似沒將他們的話聽進半句。
女綾和女緞夫妻在接到了女絹成親的消息后,立即趕了回來,他們可說是幾乎同時進入了家門。
第一件事本就是想看看女絹的夫婿究竟是何方神聖,能這麼神不知、鬼不覺的就娶走了她們家的女絹,沒想到甫入布莊,便覺一股凝重的氣氛籠罩着整個布莊,哪有半點新婚的喜氣?一探問之下才發現,女絹的婚姻竟然維持不到十天,新郎就不見了
看着女絹鬱鬱寡歡的模樣可想而知,這當中定有相當曲折的故事。
女緞推了推織兒,“織兒,你說,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我……小姐她……”織兒看了看二小姐,見她仍是毫無反應,她訥訥的不知該說還是不該說得好。
“說啊!你怕什麼?我讓你靠,有事儘管說出來。”女緞拍着胸脯說著。
“這……”織兒眉心打了個死結,不是她不敢說,而是她也不知該從何說起,她壓根兒也不明白二小姐和姑爺之間究竟有着什麼問題,又何以會落到勞
“織兒,你就說吧,或許我們可以幫着出些主意啊!”女綾也說著。
“可……我真不知從何說起啊!”織兒苦着臉。
“怎麼會不知從何說起?”女緞皺起了臉,“那你先說說,二姑爺人呢?”
“二姑爺他……”
“他死了。”不待織兒開口,女絹就漠然的接道。
“死了!?”所有的人全一臉愕然,女絹不會命那麼硬吧?成親不到十天丈
夫就死了?但也沒見她穿喪服啊
“你少騙人了!”女緞啐道,哪有人咒自己的相公早死的
“他死了。”女絹重申:“讓我以一杯毒酒毒死的。”
話一說完,女絹便起身離去,不顧眾人闔不攏的張大了嘴。
“她……她……”女緞不可置信的望向大姊,張口結舌的說著:“二姊她……謀殺親夫?”
“哎!不是啦!二姑爺活得好好的!”織兒頓足興嘆,不明白二小姐幹嘛這麼說
“那你二姑爺現在人在哪兒呢?”女綾問着。
“二姑爺人在瀧滔幫,他是瀧滔幫的幫主,叫上官楚楓。”
“上官楚楓?”陸擎雲納悶的說著:“瀧滔幫的新任幫主應該是人稱“玉面書生”的楚楓啊,何時改姓上官了?”
“喂!你什麼時候變成包打聽了,怎麼什麼都知道?”女緞瞪了擎雲一眼,但眼中卻凈是崇拜。
擎雲笑了笑,“我是秀才不出門,能知天下事。”
“少往自己臉上貼金了,還秀才呢,我看你明明是個蠢材。”女緞對擎雲扮了扮鬼臉。
見三小姐和三姑爺每天打打鬧鬧的,感情仍是這麼好,織兒不禁替二小姐抱屈,為什麼她就得不到如此的幸福呢
她曾私底下偷偷的將二小姐折下的單蝶兒交給二姑爺,為的就是想替二小姐挽回這段婚姻;她也看得出來,二姑爺對二小姐還是有情的,但為何他們就是不願再給彼此一個機會
“織兒,你倒是說說看,這事情就你所知的來龍去脈。”女綾說著。
“大小姐,是這樣的……”
織兒開始將女絹和楚楓之間,就她所知的部分,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
“哇!真是曲折離奇耶!”女緞聽得瞠目結舌,“那上官楚楓還扮女人啊?美不美啊?”
“美,比二小姐都還要美!”說到此,織兒就不禁一臉的崇拜。
擎雲點點頭,“江湖傳聞“玉面書生”面白如玉、目若寒星,是個令男人心痛、女人心碎的美男子,看來所言不差。”
“差多了呢!”織兒不服氣的說著:“二姑爺還有頎長的身材、瀟洒的儀態,更能彈得一手奸琴、唱得一口好曲,而且聽說武功高強,所向無敵!”
“哇!有那麼好啊?”女緞上下瞄了瞄擎雲,“看來我得考慮考慮換人了。”
擎雲沉下了臉,“你敢?”
女緞朝擎雲甜甜一笑,“你倒是說說看,我捨得嗎?”
見擎雲夫妻打情罵俏,織兒又忍不住嘆了口氣,“二小姐和二姑爺真可算得上是天上一對、地下一雙,但他們倆從來也沒這麼恩愛過……”
女綾聽了也嘆了口氣,“那楚楓是為何而離開?又為了什麼避不見面?”
“這我也不知道……”織兒悶悶的說著:“誰也不知道那日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只知道姑爺受了嚴重的刀傷,讓瀧滔幫的人接了回去,就再也不曾和小姐見過面了。”
“那女絹說她以毒酒一杯毒死了楚楓,這又是什麼意思?”女綾皺起了眉頭,百思不得其解。
“這我更不懂了,我只知道小姐一直好傷心、好傷心,卻又不肯去找姑爺,問她什麼事,她也什麼都不說。”
“哇!哪有這麼錯綜複雜的事啊?聽得我頭都昏了。”女緞誇張的拍了拍腦袋嚷着。
“這中間該不會有什麼誤會吧?”女綾以過來人的身分,提出了她的看法。
“管他什麼誤會。”女緞拉起擎雲說著:“走!我們到瀧滔幫去,把我那縮頭烏龜的二姊夫,從他的烏龜殼裏挖出來!”
瀧滔幫總堂,依着杭州城內最大的碼頭而築於河岸,雖不見富麗堂皇,但其雄偉氣勢,倒也不得不令人望而生畏。
堂中有一處面水而築的亭台,亭台里坐着一個文質彬彬的白衫男子,正撫弄着琴弦,伴隨着幽怨的曲調,以低啞的聲音輕唱着:
洞房遇得相識,便只合長相聚;
何期小會幽歡,變作別離情緒。
況值闌珊春色暮,對滿目亂紅狂絮;
直恐好風光,盡隨伊歸去。
一場寂寞憑誰訴?算前言總輕負:
早知恁地難伴,悔不當初留住,
其奈風流端整外,更別有系人心處;
一日不思量,也攢眉千度。
聽得他如泣如訴的吟唱,任誰也能感受到來自於他內心深處的魂牽夢繫,和悔不當初的相思之苦。
女綾和女緞夫妻遠遠的站在亭台後方,看着那孤寂的身影、聽着那悲戚的曲調,即使是感情最不細膩的女緞,也忍不住為之紅了眼眶。
這兩人身相分離而心相牽繫,彼此受着相思的煎熬,卻怎麼也不願相見,何苦來哉?女綾喟然長嘆。
這一聲長嘆驚動了撫弦的楚楓,他心頭一懍,止住了琴弦,回頭望向陌生的來人。
他皺了皺寫滿憂鬱的俊眉。是誰那麼大的膽子,敢放陌生人到這裏來
“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閑愁。唉!這又是何苦呢?”女綾輕嘆,慢慢的走向前去。
楚楓聽得眉頭皺得更緊,他看着迎面而來似曾相識的身影,在心中數度惻忖着眼前這美麗女子的身分。
“上官楚楓?”女綾開口問道。
其實不用他的回答,光看他的身形、相貌和眼中的情苦,她就可以肯定他必定是她的二妹婿上官楚楓了。
楚楓不語,只是站起了身子,看着女綾和隨後走來的女緞夫妻。
“我是女綾,女絹的大姊;她是女緞,女絹的三妹。”女綾介紹着。
楚楓面無表情的點點頭,“看得出來,你們長得挺像。”
他又看着女綾:“我該稱你郡主娘娘,還是王妃娘娘?”
女綾笑了笑,“算起來我們都是一家人,你若願意,可隨女絹叫我們聲大姊和三妹;若不願意,稱我們的名也就行了。”
楚楓的眼光又瞟向擎雲。
“我是陸擎雲,女緞的相公。”擎雲自動的自我介縉。
“鼎鼎大名的大內第二高手,真是聞名不如見面。”楚楓向擎雲頷首,本應英雄惜英雄,好好的同他交個朋友,只可惜現下的他沒有這個心情。
他不用問也猜想得到,今日他們這麼大的陣仗來找他,肯定是來興師問罪的。
楚楓扯了扯似笑非笑的嘴角,朝亭台揚揚手,示意他們入亭台一坐。
他們一行人入坐后,一直盯着楚楓看的女緞忍不住首先來勢洶洶的開口:“我說二姊夫,你長得真好看,但我二姊也不差啊!你為什麼才值新婚,就撇下我二姊不管了?”
楚楓不語,只是帶着一抹苦笑。他為眾人斟了酒,不待請眾人用酒,自己率先一飲而盡。
“喂!你別光喝酒,倒是說說話啊!”女緞惱着。
“女緞,都嫁人了說話還這麼失禮?”女綾輕斥着女緞,轉頭向楚楓說:“二妹婿,對不起,女緞就這性子,你可別介意。”
“叫我楚楓吧!這一聲姊夫、一聲妹婿的我擔待不起。”他悶悶的開口。
聽得他拒人千里的話語,女緞的火爆性子又起來了,“這是什麼話?難道我二姊和你成了親這事兒是假的啊?你以為我會隨便叫人姊夫嗎?”
“緞兒,別說了。”擎雲拉住他火爆的小妻子,“我們是來探究原因,而不是來興師問罪的。”
“原因?”楚楓眼神黯了黯,又是個苦笑,“要原因不該是問我吧?我只是給了她想要的而已。”
“什麼意思?”女緞根本聽不懂,楚楓的話對她來說像是在打啞謎。
楚楓站了起身,背着他們面江而立,以壓抑着痛苦的聲音說:“她希望我消失在她眼前,我做到了,不是嗎?”
而她也確實未再對他問過半分,這也是更令他心痛且絕望的一點。
女綾蹙起了眉,“你們之間該是有着什麼誤會吧?就我看來,女絹的痛苦並不亞於你,但是她什麼都不願說,我們只能來問你了。”
“誤會?”楚楓苦楚的放聲笑着,有什麼誤會此刻她也早該明了了,而她仍不聞不問,說明了她仍是那麼的恨他……至於痛苦,他猜想是未能親手殺了他吧
這些日子以來,他總是在想,為了他惡劣的逼婚和情非得已的欺騙,足以讓她恨不能殺了他、讓她恨他一輩子,即使是對她付出了愛,仍不能改變她心意的理由只有一個——那就是她一點也不愛他
既然如此,遠遠的避開她,獨自承受着愛之而不得的苦楚,這也是她想要的結果,不是嗎
“別告訴我你已經不再愛她了,我不會相信的。”女綾相信自己的眼睛所見的,在在都說明了楚楓愛慘了女絹。
楚楓對於女綾的詢問沉默了半晌,幽幽的嘆口氣,“愛她又如何?不再愛她又如何?有緣無分又何必強求,徒增兩人的痛苦罷了。”
“可是你們畢竟是成親了,總不能就這麼不管了吧?”女緞提出了她心頭的重點,這事攸關女絹的名節問題啊
楚楓自懷中掏出一張紙遞給女綾,這是他早已準備好許久的,只是始終都不願意送到女絹的手上。
“休書!”女綾愕然的看着手中的紙。
“憑她的美貌和輔政王府、凌波布莊的名聲,我想要替她找個更好的人家嫁了,不會是件難事。”他沉痛的說著他最不願說出的話,隨後又轉而面對江水,淡淡的說:“你們請回吧,恕我不送。”
他要休了二姊!女緞氣惱得想沖向前打楚楓,卻讓女綾給拉住。
“女緞,我們回去吧!”
“可是他……”女緞哪肯這麼輕易就放過他。
“回去吧,緞兒。”擎雲也幫着拉住女緞,轉身就走。
女緞被半拉半扯的離開了瀧滔幫,尚不能服氣的嚷着:“為什麼放過他?”
擎雲和女綾對望了一眼,兩人不約而同的嘆口氣,他們都清楚的看到楚楓轉身前的剎那,他冷凝的眼眶泛着濕潤的殷紅。
休了女絹應當是他萬分痛苦的決定,既然他決心要折磨自己,他們又能奈他何
還是回去看看女絹那頭怎麼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