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三個月後,他們的感情進展神速,兩人已經確定有了男女朋友的默契。

每個周末假期,徐浩然帶着她上山下海的,足跡踏遍台北盆地近郊,上陽明山賞花、到北投泡溫泉、夜遊陽金公路,一直蜿蜒到北海岸的浪潮風光……,沈傲君的生命,一時之間活躍起來了。

她在日記中與夏艷分享最新的心情記錄:

DealFriend:

原來戀愛的感覺是這麼的美好!

每天起床,心裏的思念就像工廠般,開始運作。

那個人好嗎?今天工作順利嗎?整日的心情快樂嗎?

天冷,就想打電話提醒他多穿一件衣服。

天熱,就怕他會不會在洽談公事時中暑了。

天雨,就擔心他會否忘記帶雨傘,變成落湯雞?

很傻吧!心念所及,全然維繫在親愛的那個人身上,而忘了自我。

夏艷,你若知道我現在變成這樣,是否要取笑我呢?

你曾說過:愛一個人是需要一點勇氣和傻氣的。

如今,我正朝着你的論點而行,保佑我一切順利,好嗎?

寫完日記,沈傲君才發現原來好友的忌日就在這個周末。快樂的時光總是特別容易度過,轉眼已經快要一周年了。

這是個不容忽視的日子,就算要犧牲和徐浩然的約會,她也必須撥出時間親自到夏艷的墓前去憑弔一番。

尤其可憐的夏媽媽自從失去愛女之後,生活中的孤單寂寥是可以預見的。

沈傲君能做的,也只有在忌日這天陪伴她,代夏艷略盡一點孝心,以慰好友在天之靈。

打定主意之後,她決定撥一個電話給徐浩然,準備告知行蹤。

沈傲君認為,男女交往時,互信固然是必要的,但不讓對方擔心而事先告知,卻也是一種體貼之舉,絶非誰要查誰的勤那般的無聊心態。

電話響了兩聲,徐浩然迅速接起。

“喂,浩然嗎?”

“我是。什麼事,小君?”他正經八百的聲音。

沈傲君突然有股想開玩笑的衝動,她說:

“如果說……我想你,所以就打了這個電話,你會不會生氣?”

“現在是上班時間……”他困惑地說。

“所以才更要打這個電話慰勞你一下,讓你忙裏偷閑啊!”她噗哧一笑。

電話彼端傳來一聲重重的嘆息后,徐浩然才說:

“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調皮?印象中的你,似乎是不會做這種事情的人。”

“凡人總是會變的。自從我們談戀愛以後,我多少都受你影響,變得開朗樂觀些,這樣不好嗎?”

“當然好,只是我不認為你會沒事打擾我的工作。”

“我的確不會。事實上,我是有一件事情想告訴你──這個周末我們恐怕不能約會了,這是我一個好朋友的忌日,我必須去祭拜她及探望她的家人……”

沈傲君滔滔不絕的交代,卻沒有發現徐浩然的沉默,直到她等着他回應。

“喂,浩然,你還在聽嗎?你怎麼不說話呢?”

“哦!那正好,這個周末我也要到南部出差,我們過幾天再電話聯絡,好嗎?”

“嗯,就這樣。那你出差時要好好照顧自己,而且還要不忘記想我,因為我會想你的。”她感覺臉紅的大膽說出心裏的話。

這些話原本只在沈傲君的小說里,才會出現的。

自從她談戀愛后,就自然而然的脫口而出,雖然還是會覺得有點不好意思。

總之,這也可能是受到夏艷的影響,她總說:“愛要及時表達,人要活在當下。”鼓吹積極的人生態度。

“我知道了。如果沒事的話,那我掛電話了。”他口氣怪怪的,有點冷淡。

沈傲君並沒有發現他的異常表現,猶自沉醉在羞赧中。

夏艷的周年忌日轉眼間來到。

周末,沈傲君陪着夏媽媽來到墳前。墓碑上,夏艷如花般嬌艷的照片,宛如沈傲君帶來的大把向日葵,笑容栩栩如生的綻放着。

“我以為身為父母的人,一定會比子女早走一步,想不到我們母女情淺,卻是白髮人送黑髮人的結局。”夏媽媽不勝唏噓地說。

“夏媽媽,您別太難過了。也許是夏艷心地善良,所以提早去當天使,說不定她在另外一個世界裏,過得比現在更快樂。”

逝者已矣,再多的傷心或眼淚,也只是徒增活人的痛苦而已。

同樣失去至親好友,沈傲君很能體會夏媽媽的悲痛心情,但也只能拿這話安慰長輩了。

人身不過是個臭皮曩,唯有活在記憶中的才最珍貴有價值。

沈傲君嘗試振作夏母悲傷的情緒,她說:

“夏媽媽,夏艷雖然離開我們,但關於她的一切,卻永遠活在我們心中,一輩子都不會忘記。也因此,您應該努力釋懷的快樂生活,相信這才是她所樂見的。”

“小君,你真是個貼心的好女孩,幸好艷兒有你這樣的好朋友。”

“夏媽媽,我和夏艷情同手足,就算要我代替夏艷孝順您,也不為過啊!只是我許久才來看您一次,希望您不要介意。”

“每個人有每個人的生活,而且我知道你的工作也不輕鬆,你能偶爾陪我吃頓飯,夏媽媽已經心滿意足了。”

這是實話。人年紀越大,心愿越小。偶爾遇到有人真心關懷,則心愿已足。

眼前,沈傲君能為好友做的,也僅是陪夏艷的母親好好吃頓飯、聊聊天而已。

她合掌祈禱說:

“夏艷,但願你變成快樂天使時,也不忘看顧愛你的媽媽,我會代替你照顧伯母的,你放心好了。”

夏母聞言欣慰的眼眶含淚,卻堅強地不讓淚水滾落臉頰。

為了避免繼續觸景傷情,沈傲君於是說:

“走吧!夏媽媽,我陪您一塊吃飯,我們到夏艷最喜歡吃的那家館子去,她一定會很開心的。”

寄情所愛,想來也是對逝者的一番懷念。

夏母終於破涕為笑,接受了沈傲君的建議,兩人緩緩往山腳下離去。

山路的另一頭,徐浩然專註的看着兩人漸行漸遠的背影,他手裏也拿着一束和沈傲君如出一轍的美麗向日葵,為憑弔那段已然逝去的愛情而來。

席間,夏母慢慢忘記哀傷,她關心的向沈傲君詢問近況。

“小君啊……你現在有沒有對象呢?”

“夏媽媽,怎麼天底下的母親都喜歡問這個問題?”

她微微一笑,腦海里不其然出現了徐浩然的身影。

這是個連自己親生媽媽都還未知的秘密,她並不想昭告天下。

“這個問題如果是自己的親人問起,你可能會覺得有壓力,甚至感到啰唆,但夏媽媽是出於一片關心。”

“我知道。”

“你也已經老大不小了,二十多歲的女孩子談戀愛要及時,尤其女人更肩負著生兒育女的責任和生理條件限制。”

“夏媽媽……”沈傲君覺得有些尷尬,但畢竟不是自己的媽媽,不好意思就此打斷。

“我認識一個很不錯的男孩子,我想介紹給你認識,你說好不好?”

“謝謝夏媽媽,這件事情我們可不可以改天再說?”

“為什麼?”

“您也知道我的工作性質,我想趁年輕時多寫一段時間,不想太早被家庭給束縛住。”

夏母微笑的搖搖頭,但卻也不再加以勸說。

“既然你這麼說,我也不好強迫你,可是我還是希望你能考慮一下,很多事情船到橋頭自然直,並沒有你想像的困難,何況只是交交朋友,並不是要馬上結婚啊!”

沈傲君聽了只是笑,沒有再多說什麼。夏母的這一番話雖然是老生常談,但也是出自好意。

然而,緣分一事,乃可遇不可求。

而她已經結識徐浩然了,自然也毋需多此一舉。

沈傲君在祭拜過夏艷的第二天,興起工作的念頭。

已經整整一年了,原本失去友情的空虛,在徐浩然愛情的填補下,逐漸重上生活軌道。

她打開電腦,在初步擬定好故事大綱之後,大膽的嘗試寫下開場白。

他們的愛情緣由一場網路上的邂逅,

她似熱情如火的太陽;他若藍色憂愁的雨日。

然,兩人之間的愛苗,就這麼自然而然的藉冰冷的電流交換,蹦出火花。

愛情,在不經意的時候,誕生。

沈傲君望着螢幕發愣,天底下的愛情故事千百萬種,卻又毫無道理可循。

兩個興趣不同、個性迥異的男女,竟然可以在一起談戀愛?

至於她和徐浩然呢,應該算是屬性比較相似,同樣感情內斂的人吧!

這兩種不同類型的愛情,究竟何者比較能夠天長地久呢?

唉……,怎麼連工作時都不忘想起他?

沈傲君忍不住取笑自己,女人一旦涉及感情,就會不斷的思念對方。這功力未免太差了。

不行!此非長久之計。

她決定收起一顆心猿意馬的思念之心,還是努力埋首伏案,才是首要工作。

接下來的一整天,沈傲君有如神助的文思泉湧,振筆疾書的足足寫了一大章節,直到天色慢慢暗下來,才驚覺自己整天都沒有吃飯。

當沈傲君起身拿冰箱的牛奶喝時,不禁又想到,出差的徐浩然不知道吃了沒有。人一旦陷入感情,總特別有人飢已飢的感同身受。

她看了看手錶,已經是下班時間了,應該不會打擾到他,遂撥打電話。

不意,話筒卻傳來:“您所撥的電話收不到訊號,請稍後再撥。”

“這是怎麼一回事?”沈傲君皺著眉說。

這種情況有很多可能,一是在地下室,或是手機沒電,又甚至是對方關機。

難不成徐浩然出差太累了,所以選擇不接電話?

沈傲君在心底胡亂猜,心想:“算了,還是晚一點再試試看。”

她趁著休息的時候收看了新聞報導,接着突然又有了靈感,於是決定打開電腦繼續奮戰,就怕腦海里的文字會在瞬間消失。

一直到凌晨過後,她才想起應該再打個電話找徐浩然,只是時間已晚,怕打擾對方休息,只好作罷。

而這一晚,徐浩然也始終沒有聯絡過她。

其實,徐浩然並沒有出差。

他在祭拜過夏艷之後,決定到海邊沉思幾日。

他並非無緣無故的接近沈傲君,甚至展開追求行動,這一切,都是受了夏艷所託──他,原本是夏艷的男朋友。

三個多月的短暫戀情,正當他鬱鬱寡歡的個性,逐漸在夏艷潛移默化的愛情里有所改變時,夏艷卻得了二十一世紀的黑死病之一──血癌,匆匆結束二十多歲的年輕生命。

這無情的打擊,幾乎使他的人生再度陷入藍黑交界的憂鬱地帶。

猶記得夏艷初得病時,他比當事人更不能接受這個事實,尤其到了夏艷接受化療的後期,頭髮漸漸掉光,就拒絕再和徐浩然見面,兩人僅能藉着電子郵件互通消息。

病中的夏艷仍是樂觀的,她對他約定病好之後,一定要到曾經約會過的地方,舊地重遊。

只是沒想到,這個心愿卻在她發出最後一封E-Mail之後,徹底破滅。

浩然,我親愛的情人:

能夠認識你,進而與你相戀,是我今生最快樂的事。

雖然這段愛情的最初,由我主動;沒想到,結束的最後,也由我主動。

緣淺情長,只能說是造化弄人,我也很無奈的。

誰也想不到,我們之間竟然活生生的上演一出“梁山伯與祝英台”的悲劇,只是這次病逝的是女主角,但我勇敢的接受這個結局。

日本作家柴門文在戀愛論中,曾經說過──

戀愛的至極就是:無論如何,只要我所愛的你,能平安活下去,我就別無所求了。

這正是我現在最想對你說的一句話。

當我生命結束時,請把我們曾經擁有過的美好愛情收藏在記憶中,然後,重新出發。

你知道沈傲君是我的摯友,透過我們一起欣賞她的作品時,或許你多少也已經了解,她是個單純的好女孩,就我所知,她從沒有談過戀愛。

如果你能待她如對我一般,我期望你們能夠相遇,進而相戀,一如你對我的愛,那我就放心了。

浩然,雖然今生無緣,只有期盼來生再聚,答應我,好好的照顧自己,堅強的活下去。

永遠愛你的夏艷絕筆

徐浩然想到這裏,眼眶早已經噙滿淚水,再也不管男兒有淚不輕彈了。

真愛並不因時間長短而有差別,短短的三個月,猶勝過別人的三年。

夏艷一直到生命即將結束之際,依舊關心着他的未來,給予鼓勵。

曾經,她憑著愛,把徐浩然從孤獨中釋放出來。

現在,她仍憑著愛,把沈傲君和他牽線在一起。

她們是截然不同的兩個女孩子,但徐浩然發現,沈傲君在他心中的分量已經越來越重了,為此,他覺得有些對不起夏艷,有種背叛愛情的愧疚感。

他遵守夏艷的心愿,逐步接近沈傲君,甚至帶她重遊曾經和夏艷約會的地點,沈傲君的感動和夏艷曾有的快樂交織在一起,他覺得自己是個幸運的男人。

只是這麼一想,就會覺得不應該,似乎有了新人忘舊人,這是他一直存在心中的矛盾。

然,早在夏艷走後的半年,他就開始以讀者身分與沈傲君結識,算一算日子,他其實和沈傲君接觸更久更長的時間,是不是多少也為這個原因?

而沈傲君看似防備人,其實只要打開她的心扉,她是很單純、容易相信人的。

這段日子以來,徐浩然一直考慮該不該向她誠實告白?

起起落落的心情,猶豫在夏艷和沈傲君之間的感情掙扎,終於在夏艷的周年忌日時,一併湧現,令他不得不假出差之名,逃避到這人煙稀少的海邊來。

然而,此刻心情依舊沒有改善,逼迫他不得不向著海面吶喊:

“夏艷──請你告訴我,我該怎麼辦?”

浮雲蒼狗,回答他的只有天際的一朵雲彩和拍岸的浪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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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深只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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