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一個星期後，當沈傲君再次踏入咖啡廳時，卻換來胖老闆娘的歡顏。
“沈小姐，最近是不是有什麼好事，人逢喜事精神爽的，你的模樣越來越漂亮了！”
“難道我以前就不漂亮嗎？”她難得開玩笑地說。
“當然不是，只是你現在的眉宇間比以前開朗，似乎快樂許多。”
“真的嗎？”
沈傲君沒察覺到自己近來臉上線條柔和許多，都是因為經常想起徐浩然的原因，總是不由自主的微笑。
“是不是戀愛了啊？”胖老闆娘好意地打探。
“哪有……”這口氣是曖昧且帶著喜悅的。
她不承認自己是在談戀愛，但生活中多了一個可以談心的對象，總是特別感到愉快，這是事實。
“我看你寫了那麼多愛情小說，還不如親身體驗一番，一定更有收穫的。”
“我不懂你的意思，老闆娘。”
“你看那邊……你的‘讀者’早就依約前來了。你們連著幾個星期來喝咖啡，他一定有很多話要對你說……”胖老闆娘意有所指的望向她的專用座位。
沈傲君循着她的視線，在看到徐浩然身影時，早已不自覺的又微笑了。
“我們正在談的是一段逝去的戀愛故事，非關個人感情。”
她不懂自己為什麼突然想解釋，有點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愚蠢心態。
“不管是誰的愛情故事，總之，我樂見其成。而且，我期望你的新書早日上市，別讓我等太久。”
“我盡量，好嗎？”她在心裏盤算著，何時可以動筆。
“他已經來了好一會兒了，你趕緊過去吧！”
終於，胖老闆娘肯放人，主動結束話題，並催促沈傲君行動。
徐浩然望着窗外沉思，思考的靈魂所呈現的容顏，格外令人欣賞。
“你等很久了嗎？”沈傲君坐下，柔聲地問。
“沒有。是我自己提早到了。”他露齒一笑，還是溫柔的。
“你……最近的工作還順利嗎？”
其實，她想問的是：“你的心情還好嗎？是否已經逐漸遺忘過去的舊情人了？”
然而，人的腦袋何其深奧難懂，記憶這東西不是想忘就可以立刻消失的。
沈傲君並非不懂得這番道理，只願他受苦的時間越來越少了。
兩人相視一笑，莫逆於心。這是他們眼前最重要且急需解決的問題。
“請問，沈小姐要喝點什麼？”
胖老闆娘促狹的聲音和一臉笑，讓沈傲君不覺紅了臉，方才的一席話，不由得浮上心頭。
“還是老樣子，咖啡。”她靦腆的笑答。
“請等一下……”徐浩然突然說話，阻攔了胖老闆娘即將離去的腳步。
“這位先生還要加點什麼嗎？”胖老闆娘問。
“不是的，你請等一下……”他轉頭看向沈傲君問：“小君，咖啡喝多了不好，要不要改點其他飲料？”
“你怎麼知道我今天喝了多少杯咖啡？”
“文字工作者非煙即以咖啡提神，我怕你長久習慣了咖啡因，有礙健康。”
這是個好現象，徐浩然已經慢慢的把關心潛移至她身上了。
沈傲君窩心的微笑，一旁的胖老闆娘反而顯得比她更高興地說：
“那我建議沈小姐換壺玫瑰花茶好了，不但能補血又可以養顏美容，好嗎？”
“那好吧！我就接受你們的好意，換換口味也好。”沈傲君恭敬不如從命。
“這位先生真是細心，而且還很懂得照顧女孩子哦……”胖老闆娘臨走前，彎下腰在她耳邊低語：“沈小姐，我看人的眼光不會錯的，要好好把握啊！”
沈傲君但笑搖頭不語，直到胖老闆娘的身影漸行漸遠，徐浩然才好奇地問：
“她和你說了些什麼？你的臉有點紅紅的。”
她搖頭說：
“嗯……嗯！沒什麼，她也是我的讀者之一，只是希望早點看到我的新書問世。”雖然是言不由衷，但她心裏卻甜蜜蜜的。
原來，有人關心竟是這麼一樁幸福的事情，即使只是件小事。
“什麼時候準備開始動筆？”
“已經有了初步的構想，但開頭是最難的部分……”
他們討論的是徐浩然的愛情故事，一段已經逝去的愛，卻如鬼魂般縈繞。
沈傲君原本只是單純的傾聽心情，現在情況已然改變了。
這一刻，兩人默默相對，反而不知道能再說些什麼，愛或不愛都是感傷。
“很奇怪，自從我們決定以另一種方式交往，有些話反而很難啟齒，就怕立場不能中立。”沈傲君由衷地說。
“這是人之常情，人心是矛盾的。”
徐浩然說這話時，神情是淡然的，莫非他舊情難忘感到後悔？
她不知道。沈傲君感覺有些迷惘。
人在局中，往往看不清事實真相，所以才會走錯一步。
很奇怪！她現在的心情正隨著徐浩然的表情而改變，因他喜而喜，因他樂而樂，也因他悲而悲。
她決定大膽吐露自己的私密。
“如果我說……我從來沒談過戀愛，你信不信？”
徐浩然凝視着她好一會兒，才笑說：
“只要你說是真的，我便信。”
“我真的沒有戀愛經驗！”她勇敢回望。
徐浩然的眼神是不可捉摸的，似乎很平靜就接受這樣的答案。他仍保持君子風度的微笑說：
“那又怎麼樣？”
“難道你不後悔找上我幫你寫這個故事？”
“如果能無中生有寫愛情小說，那表示你是個懂得愛的人，你知道該怎麼真實而不虛偽的呈現這段感情。”
“你在安慰、抬舉我……”她心虛地說。
“不！她曾說過你是個感情內斂、擁有滿腔熱情的女孩子。”
“你的她？”
沈傲君無端的對這個素昧平生的女孩多添了幾許好感。
雖然她曾帶給徐浩然痛苦，但也有過歡樂，這是一體兩面的事實。
“她很推崇你的愛情觀，總抱着緣起緣滅、好聚好散的結果……”他未說完。
“所以即使她選擇離開你，你也不恨她？”
她突然後悔自己寫過的愛情小說，全然平空想像，卻誤殺伯仁。
等了許久，徐浩然才又說：
“我不怪任何人！愛情總有許多逼不得已的無奈，不管結局如何，但總比傷害別人或傷害自己的社會版情殺新聞還好，不是嗎？”
“是這樣沒錯。寫書其實是有很多社會責任的……”
氣氛一時轉為凝重，沈傲君自責的感到心情沉重。
這感受很快的就被徐浩然接收，他立刻恢復正常地說：
“別這樣，沒談過戀愛又不是你的錯，笑一笑吧！”他刻意說得輕鬆，言不及義的把話題轉到另一件事情上。
這男人不僅重感情還很幽默，沈傲君著實很開心他出現在自己的生活里。
“你晚上有空嗎？”他問。
“你有什麼好的建議？”
“我教你如何談戀愛，如何？”
“哈哈哈……”沈傲君終於破涕為笑。
她不知道談戀愛還要學的。且看他如何安排，是否勝過她擅長編撰的劇情呢？
傍晚時分，他們驅車前往基隆廟口，準備祭拜五臟廟。
沈傲君在連續吃了一碗鼎邊趖和一杯綿綿冰之後，就大喊吃不消了。
“我真的不行了！我的肚子已經變得像只青蛙般，鼓鼓的……足可打鼓。”
“怎麼你的食量像只小貓，吃的這麼少？”
“沒辦法！寫小說，充其量只夠填飽肚子，所以不能把胃口養大。”
徐浩然聞言一笑，把她的手緊緊握住，兩人牽着手，穿梭在吃飯的人潮中。
“這麼多人到這裏來吃東西，難道都是來談戀愛啊？”
“你有寫過餓著肚皮談情說愛的嗎？萬一飢腸轆轆的咕咕叫，那多殺風景！”他開她的玩笑，用調侃的口吻。
“那我現在知道了，原來談戀愛就是這樣吃吃喝喝的！”
“這叫作從小事着眼，你會發現平凡的生活自有一番樂趣，比愛情小說中的燭光晚餐更顯浪漫。”
“作家之所以偏愛燭光晚餐，那是因為在現實環境中吃不飽飯。”她自嘲。
果然，這話逗笑了徐浩然，他也自嘲地說：
“希望你不要誤以為我很小氣，所以才帶你來吃路邊攤。”
“至少，吃路邊攤消費比較低廉，還可以細水長流，經常為之……”
“一如你小說里的愛情，渴望追求天長地久的終生相許，是嗎？”
從沒有人把吃飯和談戀愛聯想在一起，沈傲君聽了不覺莞爾。
“除了吃飯，談戀愛的人又會做什麼事情呢？”
“下次我再帶你去士林夜市，那裏有許多遠近馳名的吃食和新鮮好玩的玩意兒，比如說打彈珠和空氣槍，打中了還可以換自己喜歡的東西……”
“為什麼要換東西？”她不解，何來樂趣之有？
“當然是為了博取女朋友的歡心啰！只要是兩人高高興興的在一起，即使是小小的遊戲也很有趣。”他說得口沫橫飛，一副過來人的經驗之談。
沈傲君以笑容回應他的快樂情緒。
此刻，她真正感受到愛情的無價，只要小小的付出與真心，就夠了。
現實中的愛情，應該就是這麼平凡又可率性而為，人人可以做到。一旦心中有愛，只想讓對方開心，甚至不必花大錢就可以達到效果。
“我想……以後應該請你擔任我的小說顧問。”她打趣地說。
“這麼簡單就滿足了？我還要帶你去一個地方呢！”
除了平凡，戀愛還必須經常帶有驚喜。沈傲君開心不已的想着。
如墨的夜裏，眺望遠方海面上漁火點點，和星光閃爍的夜空織成一片，宛若置身於璀璨鑽石的螢光世界中。
沁涼夜風吹拂著沈傲君如絲的長發，更添心曠神怡，幾乎教她感動得說不出話來。
“這個地方好美哦！我從來沒有在夜晚來過這裏……”
“九份現在已經變成觀光景點，如果是白天或假日前來，肯定是人聲雜沓，只有在夜裏還能找到一絲絲的寧靜。”
“不過，喜歡賞夜景的人還真不少。”
沈傲君發現四周有不少情侶兩兩相依，只有她和徐浩然例外，兩人站的有點距離。但這並不妨礙此刻愉快的心情。
徐浩然望着她笑問：
“喜歡嗎？”
“嗯。”她的眼睛就像小女孩看到寶貝的東西，興奮得閃閃發亮。
“看你這麼開心，下次我再帶你去陽明山，從高處鳥瞰台北盆地的萬家燈火，別有一番風情，你肯定會更喜歡。”
何需指定地點，只要有自己喜歡的人相伴，處處皆美景！
原來這就是戀愛的感覺。沈傲君脫口而出道：
“你似乎很熟悉這些地方？”
“這幾乎是每對情侶都會來的地方，花前月下，豈非浪漫之事？”
言下之意，這也是他和女友曾相偕出遊的地方，今天不過是重遊舊地而已。
沈傲君努力壓抑這突如其來的念頭，不想當個小心眼的女人。
畢竟，誰無過去？
但兩人因這句對話而久久不語，陷入彼此的思緒，卻是不爭的事實。
她知道，要忘記一個人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沈傲君念及此，不覺緊緊環抱住雙臂，感覺頗為失落。
過了許久，徐浩然才發現她的異常沉默，關懷地問：
“你冷嗎？小君……”他脫下身上的薄外套披在沈傲君的身上。
“謝謝。”沈傲君望着遠處的漁火說：“我在想，情侶到這種地方來，都會說些什麼話？”
“有時候是月下談心，但也有時候卻什麼也不說……”
沈傲君不解的把頭轉過來凝視着他，徐浩然朝她微笑，緩緩靠近她的身邊，把手環在她肩膀上……瞬間，她懂了。
此刻，無聲勝有聲，一股溫暖從沈傲君心底油然而生，直到遍及四肢百骸，全身都感到舒暢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