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北京
什麼叫做大開眼界,惜竹這下總算是明白了。
五天過後,當馬車漸漸從東大門進入,惜竹口中的驚嘆聲便持續不斷,一幢幢宏偉的建築矗立在眼前,與蘇州老家那種小橋流水,矮舍竹籬的景緻,有着天壤之別的差異。
“那……那個是什麼建築物啊?好壯觀喔!”惜竹將頭探了出去,這是她第一回與岳楊同車,露出如初春小花的笑靨。
“那是雍和宮,也是著名的喇嘛廟,以前是雍正爺當阿哥時住的,據說咱們現在的皇上,還是在此出生的。”岳楊讓惜竹坐在他的大腿上,欣賞京城裏的優美景色。
“皇……皇上在這出生的啊?哇,那……那裏頭一定有很多神仙嘍?”皇上不就是天子,天子不就是老天爺的兒子?
“有沒有神仙我倒是不清楚,不過倒是有許多喇嘛,是屬於黃教的上院,現在則成了蒙人和藏人修行潛修的地方。”望着她充滿好奇及驚訝的表情,他確信,她已經忘了思鄉之苦了。
“那我能不能進去參觀一下?”在江南,都顯少看到這種喇嘛廟。
“可以,不過要等到回珍饈苑后,我再帶你出來。”
車子一路經過孔廟、國子監、文天祥祠堂,再往大興衚衕而去,這一路上,岳楊發現整個京城的氣氛異常凝重,每個走在路上的老百姓都行色匆匆,就連一些禁衛軍,也比平常時還來得多,土兵們在街一來回穿梭,持刀帶槍的,陰陰的空氣中,彷彿聞出一絲絲肅殺的氣味……
就在要繞到珍饈苑的大門時,岳楊眼睛突然一亮,緊急將惜竹拉進馬車內,並迅速將布簾給拉了下來。
“你……你在做什麼?”
“小聲點,別說話。”
馬車在走了一段路后,岳楊才掀開馬車後方布簾,看着越行越遠的鑾轎,心裏頭不免犯起嘀咕,他不相信,這項鑾轎怎會出現在這地方。
那不是十七格格的鑾轎嗎?
照理說,現已五月初一,皇上的鑾輿早說應已到淮陰、高郵一帶,再怎麼延遲起程,也不可能還滯留在京城,莫非是……
十七格格並未伴御南巡,不對呀,這怎麼說都沒有道理的……
“岳楊,你怎麼了?”思忖間,惜竹拍拍已經陷入迷思中的岳楊。
“沒……沒什麼。”他快步來到前頭,問向右相。“剛剛你有沒有看到十七格格的鑾轎?”
“我也正在納悶,為何十七格格沒有一同前往?”右相才說完,馬繩便緊緊一勒,只聽見馬兒前蹄高高揚起,車子已停在一棟豪華氣派的食堂前頭。
“此事你去查明后,再來告訴我。”
右相併沒跟着下車,他執起馬鞭立刻長驅而行。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那風流尖的為什麼不留下來一起陪我們?”見這兩個男人神神秘秘,立刻撩撥起惜竹的好奇心。
“這你不用擔心,告訴你也未必了解。”他將她當成小女娃,許多需要煩心勞神的事,用不着她來插上一腳。
“我已經十八歲了,還有什麼事我會不了解。”她氣他瞧不起人。
“你的腦袋瓜子,只需了解這裏,就是你學習更多新式糕點的地方,那就夠你忙的了。
惜竹抬眼一望,從外觀看來,珍饈苑的確比彩饌齋來得豪華氣派。
與皇上所居住的宮廷外貌有幾分神似,鮮明的朱漆黑瓦,配上紅柱彩窗,讓往來的行人不想注意也難。
屋頂瓦檐則是用四角攢尖構築而成,門前鋪設着由一整塊艾葉青石雕成的雲龍雕石,上頭雕有九龍戲珠,讓珍饈苑更顯出海濤雲霧間的磅構氣勢。
這樣一座華麗顯眼的建築,卻是大門深鎖,門窗緊閉,上頭還有衙門所貼示的封條,門前冷冷清清,就連一般路過的百姓,也懶得舉頭多看一眼。
這一切都太不尋常了,不過才下江南兩三個月,回來之後就變得面目全非,以往的門庭若市,萬頭鑽巷景象,現在卻全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帶着惜竹繞到後院,見到平時讓下人送雜糧百貨進出的小門,也是緊緊地閉鎖着,他抓起門上的獅環敲了幾下,仍不見有人來應門。
正躊躇着該要怎麼進去時,沉封的小門卻突然露出一絲絲縫隙。
一名年約五六十的老頭,無精打采地從裏頭走了出來,他肩上背着一隻粗麻袋,手拄着一支斑駁的拐杖,兩眼黯然,好像好幾天都未曾睡飽似的。
對方一見到岳楊,肩上的粗麻袋瞬地從背上滑了下來,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所站的這個人,猶豫了好一會,才抖着一張嘴說道:“是……是少爺,真的是少爺您啊?”
“常大叔,這珍饈苑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為何大門深鎖,還被貼上封條,這到底是出了什麼事?”他情緒高昂,抓住老頭的雙肩,兩眼充滿着不解與疑惑。
這個頭矮小的常大叔,一看到是岳楊,便忙將他拉進門裏,又看了惜竹一眼,岳楊明白他的顧忌,連忙說道:“沒關係,是自己人,你就說了吧!”
常大叔探頭探腦地朝四處張望后,先關起門,這才悄聲說:“岳爺,這珍饈苑被十七格格給查封了,你要再不回來,恐怕整座樓都要被拆了!”
“查封?十七格格為什麼要封樓?”
常大叔嘆口氣,滿臉有着無奈與氣憤,“上個月初八,十七格格因為要宴請一位來自英國的公主,所以設宴在珍饈苑,本來要指定少爺您來負責整個筵席的,哪燒得她根本不知道少爺您臨時到江南去,這件事十七格格當場大發雷霆,到最後,逼不得已之下,就由馬老師傅來操刀,誰曉得這十七格格在吃了一口后,氣得掀桌大罵,說味道和少爺所做的全然不同,丟盡她的臉,下令將珍饈苑給貼上封條,至於能否重新開張,就得等到少爺您回來后,再行打算。”
“哼,這根本就是存心找碴,無的放矢。”從小到大,他受夠十七格格的蠻橫無理,老是將矛頭對向他,不知居心何在。
“十七格格?那……那不是皇上的女兒嗎?”她曾聽大姐講過,只是有些浮光掠影,沒有特別深刻的印象。
“你是……”常大叔沒見過這精緻細巧的小娃兒,甜美程度不下於京城裏唱戲的那些小花旦。
“這位大叔,你好,我叫陸惜竹,從蘇州來的,家鄉開了間彩饌齋,是專賣點心糕餅的店鋪,有空到江南來,別忘了到我店裏頭坐坐。”惜竹與別人打招呼,都不忘替自己的店宣傳,完全承襲陸家人永遠將生意掛在嘴邊的天性。
“彩饌齋?那很有名氣的,聽說是江南沿海一帶,最負盛名的點心樓,口碑相當不錯,要是皇上這回真的南巡的話,招待皇上的重責大任,一定非你們莫屬。”
簡單的一句閑聊話,讓岳楊又大吃第二驚,怎麼不但是十七格格留在京城,就連皇上也取消南巡的念頭。
“常大叔,你剛剛說……皇上不準備下江南了?”怎麼這一切全在他意料之外。
“唉喲,這回疆準噶爾內亂,皇上準備御駕親征去平亂,這幾天已經派了大將軍兆惠當先鋒,這事整個京城都傳開來了,少爺您不曉得嗎?”
也許是臨時發生這種叛變的事,才讓皇上打消下江南的念頭,這回疆的叛亂老早就在京城裏沸沸揚揚的傳着,怪不得他一進京,就覺得有股莫名肅殺的氣氛。
也怪不得十七格格還留置在京城,原來……
“那十七格格封了咱們珍饈苑,都不見皇上說什麼話嗎?”岳楊必須先了解皇上的心態,再圖謀打算。
“少爺,十七格格從小要做哪件事,皇上哪管得了,您小時候不也見着了,只要她不殺人放火,皇上哪件事不是順由着她。”常大叔面色凝重,要是皇上那麼大公無私,今天此事就不會那麼棘手了。“我想……她是想要逼少爺回來,然後……”
“有話就說,別吞吞吐吐。”
常大叔看了眼惜竹,總覺得有些話不知道該不該在兩人面前說。
“對於少爺您臨時下江南,也沒讓十七格格知道,這件事她始終耿耿於懷,而您現在又帶了位姑娘回來,我是擔心……”
“我叫你有話就說,聽到了沒?”他已經快沒耐心,還聽這閃閃躲躲的言詞,心中那團無名火更是燒得亂七八糟。
“你別那麼大聲,對老人家說話不能那麼凶的,在余園,我都不敢用這種口氣跟啞叔和秋姨說話。”這是大姐常常叮嚀教誨的,畢竟做人還是得懂得什麼叫長幼有序。
恍如一道暖暖春風從兩人臉上吹過,暫時俏弭了高漲難平的情緒,就連常大叔也感受到惜竹那柔細綿密的情感,和那囂張跋扈、刁頑成性的十七格格比起來,簡直就是天差地別。
“陸姑娘,沒關係的,少爺聽到這種事,心情當然會暴躁些,不礙事,你不用替我擔心。”常大叔說完,才緩了一口氣,對着岳楊說道:“從小到大,這十七格格的性子我們也都拿捏出三,我想她會這麼做,無疑只有一個用意。”
“你是說……”
“她想跟少爺您成親,希望您能成為她的額駙。”他不敢讓惜竹聽到,於是貼近岳楊耳邊,掩耳說道。
“額駙?哼,她這是痴人說夢,她那種蠻橫無理的性子,誰肯當她的額駙?”他沉思了會,當機立斷說道:“你現在立刻吩咐所有珍饈苑的員工,將食堂內內外外重新打掃一遍,三天後,我要重新開爐起灶,大興營業。”
“可是……格格已下令查封,這封條……”
“你儘管照我的吩咐去做即可,三天後,你看我敢不敢撕這封條。”
岳楊握緊拳頭,兩側太陽穴青筋暴跳,就連惜竹看了也不免心驚膽戰,這陣子跟他相處下來,也從沒見過他氣得這樣面目憎然,怎麼會……
到底這十七格格是怎樣的一個女孩子,為什麼會讓岳楊氣成這樣子?
她有點好奇,也有點惶惶不安……
夜晚,當右相查明十七格格的動向回報后,岳楊這才曉得,他的預感全都靈驗了。
“果真被我料中,她準備趁皇上出兵打準噶爾時,用飛鴿傳書將我從江南騙回來。”他看了右相一眼。“想必左將在江南應該已經知道此事了。”
只是他們陰錯陽差,原本要刻意避開,沒想到,該來的還是會來,逃都逃不掉。
“聽說皇上在出兵前已經擬了道聖旨,十七格格的婚事暫由端親王來處理,今早,我們與十七格格的鑾轎擦身而過,想必她就是急着趕往端親王的府第,讓親王與福晉替她來主持這件婚事。”右相透過層層管道,將十七格格的如意算盤,一一結推算了出來。
“這位十七格格做事都這樣我行我素,沒人管得了她嗎?”惜竹在心中對這位格格感到十分好奇,一個小女孩家,怎能這樣為所欲為,都沒人可管得了她。
像她要是不乖,就得被罰寫庭訓,看來這位格格應該從來都沒被罰過。
“她的生母妃娘娘過世得早,所以從小就沒人有太多時間來管束她,皇上日理萬機,旰食宵衣,光靠幾位嬤嬤哪能管得了她,這也是為什麼十七格格小時候老往御膳房,沒事就找我麻煩的原故。”岳楊將藏在心中十多年的秘密,一古腦全說給惜竹聽。
“那你應該想想,她或許是因為寂寞孤單,才會想要找個人陪她玩玩,這點是可以理解的。”同樣身為女孩子,小時候都會想找年紀大一點的哥哥陪伴,這是人之常情,像她小時候,也是如此啊!“有些人從小也是孤單寂寞,但並不代表就能用調皮搗蛋的方式,來引人注意,行為的偏差,是觀念的錯誤,從小所有人太縱容她,沒有真正指引她一個正確的方向,才造成她今天這樣偏激的性格。”岳楊不讓惜竹產生迷思,可憐之人,並不表示行為模式,就能較常人寬鬆。
“要是她也有個像你一樣精明能幹,又沉穩懂事的大姐,也不至於會這樣驕縱難馴,更不會到了現在,還讓我們的岳爺如此傷透腦筋。”右相俊逸的臉淡淡笑着,話語中,聽得出對元梅的崇敬尊重。
“那麼十七格格到底是非嫁給誰不可呢?是不是你們認識的好朋友,而那個人並不喜歡十七格格?”剛剛聽了右相說,十七格格找來端親王和福晉出面,那這個人一定很有份量,而且與岳楊一定有着密不可分,否則她不會拿岳楊的珍饈苑來開刀。
這句話,當場問傻了兩人,岳楊與右相面面相覷,不知該如何回答她這個問題。
“這個人跟你說了你也不認識,你只需好好在京里待着,等我這陣子忙完,我自會教你許多點心的做法。”他四兩撥千金,將這話題給輕輕帶過。
“是不是刀疤的,他模樣雖凶了點,但女孩子家看到,應該也是會喜歡的,又高大又神勇,十七格格她是不是……”
“惜竹,別再問了!”見她還樂此不疲,岳楊臉上不免蹦出冷峻的線條。
他口氣怎麼變得那麼壞,這件事又不是跟他本身有關,難道說,左將的事她連問都不能問,而右相更是緘默不語,再想起常大叔遇到關鍵的話題,還當著她的面在岳楊身邊咬耳朵,簡直是把她當成外人看待,要是如此,她何必在這跟他們一頭熱,喔,她了解了,她姓陸,跟他們八竿子打不着邊,就算跟她說了,也是無益。
“那你們慢慢聊,我不吵你們了。”
“惜竹,你誤會我的意思了,快回來,你……”就算岳楊再怎麼叫,惜竹的脾氣一拗起來,一時之間根本就聽不進她的耳里。
“主子,為了讓她專心學習,這件事還是別說給她聽,免得讓她心神不寧。”
“只怕十七格格要是親自找上門來,到時恐怕是紙包不住火,不讓她知道也難。”
這點右相也考慮了,惟今之計,他認為岳楊還是應該化被動為主動,在珍饈苑重新開幕前,先找十七格格及端親王,將事情做個徹底解決。
主子,依在下之見,不如你……親自上一趟端王府,既然皇上擬旨讓端王爺全權處理,那麼我們就說服端親王,說明我們的立場,我不相信十七格格真敢做出讓皇族蒙羞之事。”逼人成婚,這事要傳了開來,皇上的龍顏肯定是掛不住的。
岳楊想想也有道理,為怕夜長夢多,他是有必要這麼做的,況且以他也是皇族旁支的血統,他也有權來正視自己的終身大事。
整個家族事業,以及他的婚姻大事,絕不能毀在十七格格手上,小時候他記得父親告訴他,凡事得忍氣吞聲,處處容忍十七格格的脾氣,而今,他不能再讓步,惟有堅持自己的立場,才能扭轉乾坤,擺脫十七格格的陰影。
“沒錯,你的見解我相當認同,明兒一早,我就親自上一趟端王府,把事情給徹底說個清楚。”
岳楊的心錯綜複雜,此事一天不解決,他永遠沒有平靜的日子可過。
惜竹的開朗活潑,很快地就和珍饈苑上上下下打成一片,即使不用岳楊交代,幾位專精各地方點心的老師傅們,都相當樂意將自己的技藝教給惜竹,像今夜就由做河南菜的康師傅,特別為她挪騰出時間,將最上等、最具地方特色的河南料理,毫不藏私地全教授給她。
“這皮渣呢,是安陽最負盛名的小吃,首先這粉條要桿得脆,然後再配上姜沫、蔥花、蒜片、豬油等,你看看啊,這其中最大的訣竅就在加水攪拌時,每道調味都得吃進粉條里,然後放進蒸籠里蒸煮,之後你要用燴、煎、炒,都是可行的……”康師傅說得是口沫橫飛,但當他眼角往惜竹身上別時,她卻是心不在焉,彷彿心事重重,一點也不來勁。“竹姑娘……竹姑娘!”
惜竹被這一喝,這才嚇了一跳,傻傻地望着他。
“嗯,該輪到我做了嗎?”她還一臉狀況外的恍神樣。
“你知道要怎麼做嗎?”康師傅搖着頭,她會做那才有鬼。
“這……”她自知沒專心聽講,也不多做隱瞞,雙肩一垂說道:“康師傅,對不起,我承認我沒專心在聽你講話。”
“怎麼了?昨兒個還看你好好的,怎麼今天就這樣心事重重的樣子?”康師傅洗了手,將皮渣先放進蒸籠里,然後再從最下層的蒸籠里,拿出兩個熱騰騰的包子。“這是我們家少爺昨兒個做的五丁包,可是為刑部大人特別做的,平常人是吃不到的。”
康師傅笑眯了眼,圓滾滾的大肚脯,配上個大光頭,活像個給人帶來福氣的彌勒佛。
“五丁包?”這不是她比賽時所做的包子嗎?
“是啊,這可是我們少爺研發出來的,本來只有三種口味,後來他覺得三種口味吃起來太沒味道了,所以又再多加兩種,你先別問,吃了你就知道。”康師傅先咬了一口,撲鼻的香味,立刻從康師傅的嘴邊溢了出來。
“可是這……不是要給刑部大人的嗎?”
“無所謂,少爺一向做得多,他說啊,人不分貧富貴賤,所以只要宮裏或是哪位大人想要吃少爺親手做的點心,我們珍饈苑全部的員工,都能順便沾點光,享點口福。”說起岳楊對待員工的那份心,就足以讓全國各省著名的名廚,紛紛掏心挖肺也要為他賣命。
“你說……宮裏頭和……很多做大官的大人,都指名要岳爺做點心?”天啊,她當時真是太高估自己,還敢誇下海口提出挑戰,現在想想,真是丟臉得很。
“是啊,連我做菜做了幾十年,都不得不佩服岳爺的手藝,先別說那麼多,你先嘗嘗看吧!”
惜竹光是看這五丁包的外觀,就夠讓她垂涎三尺了,不僅皮薄,連捧在手心的感覺,都能感受到那外皮綿密細緻的舒服感,她再大大地咬上一口,那股碎肉與海鮮和筍子相揉合的香味,可說是美妙極了,滴滴的湯汁在口腔內整個散發出來,甜美的肉香佔滿她整個唇齒之間,不用過分碎咬,光用舌頭勻開,就能將所有的餡料給化開來……
“怎麼樣,好不好吃?”康師傅看她陶醉的樣子,心裏早就知道答案。
這口味比起她做的,不知好吃上百倍,這樣的手藝,陶大人他們還讓她僅一分之差輸給岳楊,這分明是在替她保留自學心,要是真讓不相干的人來評分,她恐怕會輸得相當難看。
“天啊,這真是人間美味。”她吞下最後一口,還吮了吮手指,有點想再吃,但實在不好意思再跟康師傅要一個。
“要是覺得好吃,你就更應該專心跟岳爺學,像你們彩饌齋的羅師傅,就是岳爺調教出來的。”康師傅說完,話鋒一轉,將未問完的話,接續問道:“對了,你剛才失魂落魄的樣子,到底在想些什麼,要不要說給康師傅聽聽啊?”
“我是想知道……”才剛挺起胸,準備好好抒發,念頭一轉,想到康師傅不過是個成天在油煙堆里做菜的大老粗,哪會真正明了她的心事,也就作罷,勁也提不上來。“算了,跟你講也沒用。”
“竹姑娘,你可別看我大老粗一個,我的心思可細膩的了,告訴你啊,會做菜的人大多都有一顆細緻的心,就跟岳爺一樣,嗯,我猜猜,你是不是想要問問岳爺的事啊?”
“我……我才不想知道他的事呢!反正他又不把我當一回事,我何必去知道他的事情。”她立刻搖頭否認。
“不把你當一回事,又怎會願意讓所有的師傅,將料理的手藝,全都傳授給你一人呢?”
“可是他跟別人說話,講到重點時,就遮遮掩掩不讓我知道,連我想要關心一下,都口氣惡劣地不許我再問,早知道來京城要受這種窩囊氣,我就死也不來。”她滔滔不絕,訴盡出自己委屈。
“也許……是講到十七格格的事,他不希望你擔心啊!”
“十七格格的事我也知道,不就是她喜歡那刀疤的,刀疤的不喜歡她,這種事有什麼不好讓我知道的。”一想到就嘔,老把她當成是長不大的丫頭,她只想表現出她的關心,這樣也被排拒在外。
“刀疤的?刀疤的是誰呀?”
“就是那個愛穿黑衣服的左將嘛,他人現在在蘇州,這我也認識啊!”
“左將?”康師傅被搞迷糊了。“你是說,十七格格喜歡……左將?”
“可不是嗎?不是她要左將當她的額駙嗎?”
雞同鴨講了老半天,康師傅這才明白是惜竹會錯意了。
“不是要左將當她的額駙,十七格格要的人,是我們家岳爺啊!”康師傅不曉得事情的輕重,更不清楚岳楊和惜竹之間微妙的關係,就這麼一根腸子通到底,心直口快地說了出來。
“你……你是說……十七格格要逼婚的對象是岳楊?!”突然間,彷彿一道晴天霹靂從她天靈蓋劈了下來,她怎麼那麼單純,都沒想到過十七格格想要的對象,竟會是岳楊。
“怎麼?這件事岳爺沒告訴你嗎?”康師傅見她臉色慘白,眼神也出現不對勁,內心焦急得不知所措。
怪不得……怪不得講到重點時,就全收嘴,原來是不想讓她知道。
她再也按捺不住,轉身便往外頭而去,康師傅發現事態嚴重,也跟着追出去,怎奈體型和惜竹差得太多,一追到廚房外,對方早已跑得不見人影。
“唉喲,我這大嘴巴,教她做菜就做菜,沒事跟她聊那麼多做什麼呢?”康師傅自掌耳光,他應該猜想得出來,岳爺不讓她知道,一定有他的顧忌,這下好了,捅出大紕漏,這下看他如何善後?
不知道怎麼回事,當她聽到十七格格逼迫迎親的對象竟是岳楊時,她就不知所措,腦子裏亂糟糟的一片,心裏頭慌急了。
這些日子,他總是在她身邊,不管是鬥鬥嘴,還是教她做點心也好,那種有他在身邊的感覺,讓她早已成為習慣,她想要一睜開眼就能看到他,睡覺前,也能看着他的身影在的眼皮下消失,他不是說要教她做點心的嗎?怎麼把她騙到京城就撒手不管了呢?
大姐曾經三令五申告訴他,要他一定要好好照顧她,言猶在耳,他怎麼能這麼快就忘得一乾二淨,雖說她有時不講理了點,但……但那些不過是嘴巴上說說,哪一回她當真過了,要是她真的當真,還會跟他來京城嗎?
他這個大豬頭,怎麼能這樣對待她!
好不容易來到他的寢居,裏頭還亮着盞微弱的小油燈,岳楊打開另一頭的窗戶,看着外頭早升的月亮,雙手背在後頭,一副若有所思樣。
一陣勁風吹過,正好替惜竹將房門給吹了開來,岳楊回頭一看,一個嬌小的人影佇立在門檻外,抽抽噎噎的聲音,讓人聽了心都酸了起來。
“嗚……我知道我有時候很不講理,但是出了這種事,你也不能什麼話都不說,把我蒙在鼓裏啊!”一進屋裏,連個開頭都沒有,聽得岳楊是滿頭霧水。
她直接撲進他懷裏,並將臉埋在他的胸前,只覺得她的身子不停顫抖,就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你先別哭,告訴我,到底發生什麼事,是不是你不夠認真,讓康師傅給罵了?”他將她的頭抬起,用衣袖為她拭去淚水。
惜竹搖了搖頭,自己還用手抹臉,這一抹,把淡淡的一抹胭脂給糊得像只小花貓。
“那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儘管告訴我,我一定替你解決。”
他心中老忐忑不安,有預感她應該已經知道了他和十七格格的事。
“我問你,要是……要是十七格格,非要你娶她,你會答應嗎?”她緊張地頻頻咬唇,這是她第一次覺得,她快要有失去岳楊的感覺。
這句話果真像一把劍,不偏不倚地插進他胸口,他應該早些提醒康師傅,這件事想必是從他嘴裏灌出去的。
“傻丫頭,她那麼蠻橫不講理,我怎麼可能會娶她為妻呢?”這是他的肺腑之言,即使要他這條命,他一樣不會乖乖就範。
“真的?”她還是不敢相信,就像是他先前一點徵兆也沒讓她知道一樣。
“真的。”他中氣十足,說來一點也不含糊。
“既然如此,那為什麼不敢讓我知道?”她斜着白眼看他,心中還有好多疑問,要一次通通問光光。
“這事讓你知道,你又能幫得了什麼忙?十七格格在京城裏,向來是以不講理出了名的,連皇上都對她的行徑睜隻眼,閉隻眼,我連想要怎麼對付她,都想得頭痛了,更何況是讓你來煩惱呢?”拉出一張梅花凳,讓她安心坐好,又倒了一杯水給她順順氣,看她剛進來哭得那麼凄涼,差點把他的魂給嚇飛了。
“那你這麼煩惱,我怎麼可以一個人置身事外,你不要把我再當成不懂事的小女孩,大姐都能讓我一個人管理彩饌齋了,你可以相信我的能力才對啊!”她沒告訴他,其實秋姨才管得多,她只是負責招呼客人和推銷糕點。
“你什麼時候這麼關心我了?”患難見真情,此話果真不差。
“我……我是不想看你被十七格格欺負嘛,你這個人有沒有良心啊,我是在幫你耶。”餘氣未消,新怒又上,聽這口氣,好像她跟個冷血動物似的,不近人情到了極點。
“好,別生氣,我曉得你的心意,這不就好了。”他像是哄小女孩,其實也是沒錯,他就是在哄着單純又天真的小惜竹,看她真情流露,為他擔心流淚,也不枉他前些時日這麼用心在對待她了。
“以後有什麼事,一定要告訴我,不許瞞我喔!”她要求公平,不能再不把她當一回事。
岳楊在她額上一點,想笑又不敢笑,這一笑,怕是又把她給氣惱了。
“一定會的,以後不論發生什麼事,我都會告訴你。”
惜竹破涕為笑,她撲進岳楊的懷中,那種被認同的感覺好幸福,她自己也要提醒自己,絕不能讓那十七格格吃定岳楊,她不允許,絕對不會允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