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五味——入情甘,疑情沁酸泛咸,懺情令人既苦且辛。
「巧兒,多虧你幫忙,王爺好久好久沒有吃得這麼盡興了!」王廚子走進廚房便拉開嗓門說。沒瞧見背對着他的巧兒臉上的異樣,他勾著連廚子說:「我說老連,這下子你得心服口服了吧!我王廚子才是天下第一名廚!」哈哈哈——
連廚子給了他一拐子,「哼!少在那裏攬功!誰不知道今兒個這些膳食全是巧兒做出來的,你得意個啥勁!」
「欽!這徒弟的榮耀,當然是師父的功勞呀!」王廚子揉揉肚子,不平的嚷嚷。
連廚子嗤之以鼻,「徒弟?哼!咱們認識大半輩子啦,我還摸不清你的菜路嗎?今晚這些個菜式,沒有一樣有你的風格!說說你教了巧兒些什麼?別在這大言不慚地半路認徒弟!」
王廚子臉上漲得通紅,不知是酒意還是惱怒,他恨恨的瞪着連廚子,兩人互不相讓地對峙著。
見場面冷凝,寧巧兒壓下心事,婉言勸說:「兩位師傅別生氣!你們都是天下第一名廚可好?」
「哼!」連廚子由鼻子裏重重噴氣。
「噯!」王廚子拉着寧巧兒哇啦哇啦叫着,「你瞧瞧你瞧瞧,這傢伙什麼態度?分明足惱羞成怒、輸不起!」
「我輸不起?」連廚子氣得鬍子都飛得半天高,「我會輸不起!?哼!要我對巧兒甘拜下風我肯,偏偏不相信她的廚技是你調教出來的!如果你能證明,那我叫你聲爺爺都甘願!」
「啊哈!」王廚子拍掌,「這話可是你說的?」他們從三十年前一起進入王府,就為了誰是第一而爭執不休,後來老王爺出遊,總帶著老連隨行,讓他很沒面子,要是能讓老連甘拜下風、喊他一聲「爺爺」,余願足矣!
連廚子不客氣的睞睨,「都知道你小氣到家了,會肯挖出絕學授徒?哼!我才不信!」沉吟一下,「要是巧兒會做商芝肉,我就相信她是你的徒弟!」商芝肉的作法向來不外傳,他就不相信老王會肯挖出這壓箱底的獨門絕活!
「兩位師傅別鬥氣了,有話好好說!」寧巧兒軟言勸著。
王廚子怒火沖腦,也顧不了那麼多了,扯著嗓子吼:「老子今天就要你喊爺爺!」一把將寧巧兒拉到角落,嘰嘰喳喳著。
寧巧兒意會過來,訝異的喊出:「師傅!?」他居然說出商芝肉的秘訣!?
王廚子卻不管她,逕自說:「我毫無保留地都教給你啦,去!給我爭口氣,讓老連瞧瞧!」
寧巧兒愣愣的被他推到灶前,猶不敢相信真的學到了商芝肉的作法。
「老王!你得避著嫌,讓巧兒自個兒料理出商芝肉,不能在旁邊插手偷教!」
王廚子跟連廚子退到廚房門邊,「避嫌就避嫌!老子今天非讓你嚇掉兩顆眼珠子不可!」
連廚子也不肯示弱,「要是巧兒真能做出你王家獨門口味的商芝肉,我喊你一聲爺爺又何妨!」就賭老王會藏私,說什麼也不相信他會毫無保留地把作法都告訴巧兒。
終於學到了商芝肉。寧巧兒回身望了望王廚子,他給她一記鼓勵的眼神,深吸口氣,寧巧兒強抑著心裏滿腔的疑問——對老王爺為何會擁有跟她一模一樣的明珠綴飾的疑問——此時,她要專心圓夢。
***
寧巧兒先將帶皮豬肉洗凈,入水氽燙成六分熟。豬肉太熱則易老,她僅記王廚子的叮嚀。趁熱,在豬皮上抹上當年的春蜜,春蜜香、冬蜜甜,要切記!接着調和薄醋,醋味濃則搶鮮,王廚子說。
起了油鍋炸肉,這得看各人的本事,無法面授機宜的。王廚子伸長脖子仔細瞧,生怕在這當口毀了。
豬肉帶著蜂蜜及醋水,下鍋易爆,寧巧兒見油溫夠了,右手輕輕放下肉塊,左手拿着蓋子,一陣劈里啪啦,油花四濺,她卻不動如山,宛如神聖無畏的女戰士。
先前多次嘗試,就是沒想到肉皮上抹醋蜜哪!知道了這訣竅,接下來容易多了。
她右手握鏟淋油,讓肉塊能均勻炸到,油溫不宜過高,她俯身抽掉兩根柴薪。
別動肉啊!會糊!王廚子揣著心低聲叮嚀,身旁的連廚子噓他一聲,「別吵!」
寧巧兒專心一致,杏眼凝視著鍋中肉塊,舀油淋下未沾到油的部分,待成微黃才翻面。肉塊上的油溫會在起鍋後讓微黃轉為金黃,倘若這時貪心炸得黃透,起鍋後就會過焦了。
炸肉塊時火候不夠則不香,火候太過則味焦。她知道王廚子的意思。
是時候了!盛起肉塊旋即放入涼雞湯里泡軟,這雞湯是以老母雞久煨而成的高湯,煮晚膳時剩下的。肉塊離火立即放入涼雞湯,可以維持韌度口感,並能吸收雞湯精華。這也是先前她嘗試煮商芝肉時沒有想到的地方。
趁著肉軟切成掌心長厚,太薄太小都會耐不住蒸煮,太厚太大則無法入味!唔,就以你的掌心長度跟厚度為記好了!王廚子剛剛是這麼說的。
好!這丫頭著實厲害!王廚子暗暗讚歎,三言兩語她就能記得全熟,還能將一大塊肉精準地切出一般大小,連絲微的肉末都沒剩下!他煮商芝肉煮了幾十年了,都還無法完全沒有浪費!這丫頭在一開始取肉時,就已準確估量到肉塊過炸、吸湯後的增減,佩服!
「這裏在幹什麼?怎麼圍了一大堆人?」老王爺笑嘻嘻的探頭問。曇花已經采完,燒尾魚都過熟還不見巧兒出現,山既不來就他,他來就山又何妨。
「王爺!?」眾人大驚,就要行禮。
「別多禮啦!」老王爺嗅嗅,「要煮商芝肉嗎?我聞到炸肉的味道哩!」
「是的,巧兒正在煮商芝肉。」王廚子說。
「咦?」老王爺感到訝異,「這是你不傳之秘,怎麼倒授徒了?」
王廚子瞥了眼連廚子,「能讓這老傢伙喊我一聲爺爺,就算被祖宗們罵,我也甘願!」
「光憑你三言兩語,我不信巧兒就能依樣畫葫蘆!」連廚子還是不肯鬆口。
「嘖嘖嘖!」連廚子、王廚子兩人吵吵鬧鬧幾十年啦,居然在今天要分出高下?老王爺很是驚訝。
灶前背對他的那道青綠人影就是寧巧兒嗎?一回府就聽到她的許多傳言了,聽說她忒有骨氣,已經跟兒子打得火熱了,還堅持待在廚房裏工作,這才讓他起了好奇心過來廚房瞧瞧,沒想到竟會瞧到這場奇景!
「噓!你們別吵,咱們好生瞧著吧!」老王爺坐在他們為他準備好的椅子上,安適看着寧巧兒俐落的刀法。
在烹調過程中,寧巧兒是全然的專心,專心到沒注意周遭的騷動,她切蔥成段、切姜成片,烙蛋成皮,煮軟商芝、去老莖切指段,將一乾材料裝入大淺缽,佐以八角配料,入鍋大火蒸得熟爛。
商芝味濃,少了嘗不出滋味,多了則奪去肉味。她謹記在心。
將肉皮朝下細細排好於深湯碗中,淋入清雞湯,另起一灶同時火蒸。待商芝味道瀰漫整間廚房,盛出淺缽,澤出紫紅原汁,淋入肉塊上。當清香的南芝汁接觸到濃郁的肉塊那一剎那,進發出令人慾痴欲狂的頂級香味。
「就是這個味道!」王廚子驚嘆,「唯有炸得均勻的肉塊、配得恰如其分的佐料,才能激蕩出膾炙人口的商芝肉!」這是流傳幾個朝代、亘古不變的傳奇美味啊!
「哼!有沒有成功,還得等嘗過才知道!」連廚子仍然嘴硬。
「噓!你們都不許吵了!」老王爺看得津津有味,制止了他們。
在蒸煮過程中,寧巧兒運用她最擅長的刀工,以胡蘿蔔刻出活靈活現的鳳凰裝飾盤子,又以紅果雕出朝鳳的百鳥鋪於盤邊,整個過程如行雲流水,讓旁人看了讚嘆不已。
終於,鼎里的商芝肉已然蒸煮完成,她將商芝肉掃入裝飾好的大盤,燒沸雞湯,下了蛋皮、香油及些微佐料,澆入盤中,一道商芝肉就此大功告成。
啪啪啪!老王爺率先鼓掌,「好!好個商芝肉!」
「王爺!?」寧巧兒趕忙轉身行禮。「不知王爺駕到,巧兒失禮!」
「哎!無須這麼多禮數!看你煮菜像跳舞似的,真是享受!」老王爺指指其他廚子,「改天也數教他們如何優雅煮菜,別一個個跟大老粗一樣!」
寧巧兒含蓄微笑,一雙眼兒瞄向他的明珠綴飾。該怎麼問起呢?
「我嘗嘗商芝肉道不道地。」老王爺的注意力全讓商芝肉給奪了,拿起桌上的筷子,夾肉入嘴,「嗯——真是美味!天下難得的美味啊!」
王廚子驕傲的抬起下巴,連廚子不服氣,也夾了一塊嘗嘗,他臉上先是驚訝,而後讚歎,放下筷子走到寧巧兒面前,「你真是奇才!老夫甘拜下風!」
王廚子戳戳他的背,「喂!叫爺爺!」
連廚子訕訕的低聲嘟囔:「爺爺。」
哈哈哈!王廚子笑聲雷動,開心得不得了。
寧巧兒趁空偷覷老王爺,毫無架子的他,看來跟万俟傲真不像父子!她的視線往下栘,瞥向他腰帶上的明珠綴飾。
老王爺抬頭,恰好瞥見她在瞄著明珠綴飾,笑嘻嘻地取下,「你喜歡這綴飾嗎?借你看。」
「謝謝王爺。」寧巧兒雙手接下,果真是一模一樣的明珠,一模一樣的編結,他——跟娘有什麼關係?
恭敬地遞迴明珠綴飾,寧巧兒故作不經意地說:「印象中我好像也見過一樣的綴飾呢!」
沒想到老王爺聽了臉色大變,拉着她的手說:「你在哪裏見到的?」
「忘了,也許巧兒記錯也不一定。」寧巧兒趕忙推拖。
老王爺頹然放開她的手,「一定是你看錯了,這明珠綴飾天下只有兩串。都過了十六年了,沒理由她會突然出現。」
寧巧兒揣著心,忐忑地問:「失落的明珠綴飾對王爺很重要?」
「唉!重要的不是綴飾本身,而是拿走綴飾的人。」老王爺悠悠一嘆,「話說十六年前,我到揚府的一家客棧,老連,你說那是什麼客棧?」
「回王爺,是悅來樓。」
「沒錯,就是悅來樓!瞧我這記性!」老王爺繼續往下說:「認識了一個美貌少女,令人驚艷,原想帶回王府里,沒想到春風一度之後,她居然消失不見了,讓本王怎麼也尋不著,唉!」
沒有人注意到寧巧兒臉色一白,身軀也為之一震。
連廚子忍不住勸著,「王爺!她也拿走了你的明珠綴飾,算一筆勾消了,何必耿耿於懷呢!」
「區區明珠,她要多少本王都會給她,令本王遺憾的是人不見了、再也找不着了!你懂嗎?」
連廚子囁嚅著,「這幾年來,我們大江南北都找過了,也都沒有任何消息,說不定那姑娘早就不在人世間了……」
「住口!」難得生氣的老王爺動了肝火,「不許你詛咒她!」
王廚子趕緊出來圓場,偷偷把連廚子推到身後,堆著笑說:「對嘛!老連就是這麼不會說話!」老王爺哼了一聲坐下,他見神色稍緩,岔開話題,「王爺這趟出門可有吃到什麼美食?」
「可多著哪!有水葵羹、鱸燴、炙豚……」
在他們的談論中,寧巧兒悄悄退出。
她漫無目的走着,走進後院偏僻的芎林里,她蹲在沉鬱的林問,搗著嘴,不讓哭聲泄出!?
老王爺是她的爹!是她的親爹哪!
她深愛的他竟是異母兄長,有血緣之親的兄長!上天怎麼忍心開這種玩笑!?
嗚——她用力搗著嘴,無奈傷痛太猛太烈,整顆心像被四分五裂一般,巨大的痛楚從嘴角縫隙鑽出,凄涼的哭聲散在無人的芎林里。
她使勁咬着下唇,微微的鹹味傳入嘴裏,她不在乎,此刻,流血比流淚來得好。
她覺得自己滿身罪孽,連累他跟着淪入這亂倫的地獄裏!
感情怎會有錯,怎忍有錯?偏偏,他們錯了。
死!腦海里閃過這字眼,今生既然無緣跟他白頭,生有何歡?死又何懼!
寧巧兒走進林子深處,夜梟的嗚啼與她強抑的哽咽形成一氣滄桑。她慢慢走着,慢慢的走,不在乎凌亂的細枝在她細緻肌膚劃下傷痕,沒什麼比心頭的傷更痛了。
她立定在一棵大樹前,解開腰上系帶,在一頭纏成個團,拋過橫出的粗干,接着,將兩頭綁出牢靠的結。
拉着綁好的繩結,寧巧兒踮起腳跟,要將頭套進繩環里——
娘!她忘了跟娘道別!
寧巧兒放開繩環,朝女人國方向跪地拜了三拜。
娘,請原諒女兒不孝,無法再承歡膝下,你就當女兒隨伴兒遠走,過著幸福的日子吧!
幸福——
這字眼多麼諷刺!她求得不多,僅僅希望能與他共鳴鸞鳳、偕老同葬,他當王爺,她做廚娘,天天替心愛的人烹出佳肴,守着他、守着他們的孩子。而今,這卻是永遠都不可能實現的夢想!
心好痛好痛,她仍然希望,他未來過得很好、很美滿。所有的骯髒與羞穢就讓她帶進地獄吧!沒有人會知道這個秘密,連他也不知情,這樣才能好好的繼續過日子。
心裏正慟著,下腹也隱隱起了微疼。寧巧兒搗著肚子,赫然想起月事已經遲了一個多月沒來。
她有孕了!?喔,天!她該怎麼辦?
她抱着肚子蹲下。自己可以死,也該死!但,孩子呢?腹中胎兒何辜?
樹葉蕭蕭,夜梟也啾啾,寧巧兒的思緒反而清明了。
她不會殺了孩子——他的孩子!
***
不能再留在他身邊了。
寧巧兒走出王府,一時間茫茫無依,不知何去何從。
遠方傳來山寺晨鐘,像無形的手招喚着她,撫慰了無助的心靈。除了佛寺,這地界還有哪裏能容留她呢?寧巧兒順著鐘聲走去。
侍衛甲悄聲問:「天才蒙蒙亮,巧兒姑娘要往哪裏去?」
侍衛乙看了看她的背影,「瞧這方向,應該是朝海會寺走。」
「不要緊嗎?」
侍衛乙知道他擔心的是什麼,說:「王爺沒說不許巧兒姑娘出府,應該無妨吧!」
侍衛甲還是有些擔心,「我看晚點王爺醒來,還是通報一下妥當些。」
「也好。」
***
方做完早課的方圓和尚一開寺門,就見到寧巧兒站在門外,微暗的天色襯出一身的寂寥。
「外頭天寒,施主請進!」
寧巧兒跟着走入大殿,接過方圓和尚遞來的香,恭敬禮拜殿前三佛。
她跪在蒲團上,仰望方圓和尚慈善的眼,更覺慚愧。
方圓和尚溫言問道:「施主可有心事?」
「我——」寧巧兒抬起頭,嘴兒張了張,卻什麼也說不出來。她犯的是亂倫醜事啊!
眼尾餘光瞄到殿旁牆上貼著的告示——明年開春法會舉行剃度大典。
悅來樓是來不及回去了,況且今生既與他無緣相守,不如常伴青燈,至少,從這兒能遙望着王府。只要遠遠地看着他、每天替他祈福就夠了。
算算日子,那時孩子已經生下了。一個想法慢慢成形,寧巧兒合掌成十。
「師父,弟子能暫且留在寺裏帶發修行,待明年法會一併參加剃度嗎?」
「阿彌陀佛。」方圓和尚說,「施主如有不便,盡可安心住下,只是出家得有出家的因緣,你塵緣未了,請恕老衲無法答應。」
「師父!」寧巧兒跪倒在他面前,「請圓弟子的心愿,弟子已經無路可定了!」唯有真正剃度,才能對情心死、對他死心哪!
方圓和尚慈藹一笑,「不走到底,哪裏知道真的無路可走呢?」他合掌,「阿彌陀佛,施主請三思。」
寧巧兒凄凄惶惶望着方丈大師離去,心頭已經沒了頭緒,轉身跪在佛前。
菩薩,請渡渡弟子吧!
苦,由心口沁出;淚,從頰邊流下——
***
易夢儀滿無興趣地隨意撥撥盤裏的菜,哀嘆一聲放下箸筷,意興闌珊地以手撐頭。
「不吃了?你不是喊肚子餓了?」樊子天溫和的問。
易夢儀噘起嘴此比桌上菜式,「滿桌都是食之無味的素菜,一點胃口都沒!」越想越生氣,「我是人耶,這班和尚以為我是菜蟲嗎?連著兩餐除了喂青菜,還是青菜,唉!」
見樊子天不以為意地夾菜,易夢儀酸酸的諷刺:「師兄,看不出你有出家當和尚的本事,真是失敬失敬!」
樊子天輕瞥一眼,「吵著跟進寺里的是你,這會兒嫌東嫌西的也是你。」果然女子跟小人一般難養。孔老先生英明!
「我以為那方圓和尚有多厲害,誰知不過是個普通和尚。害我耗在這廟裏一天!」
「也糟蹋了人家兩餐。」方圓師父一定沒料到向他們托缽,不但沒募到一分半文,還白白賠上兩頓吃食。
「師兄!」
見易夢儀氣呼呼的,樊子天長臂一伸,耙亂他的發,惹來連串的哇啦哇啦。他嘴角帶著淡淡的笑意,「你太孩子性了,師父只說了句『你今生無緣做和尚』,就認定人家一定堪透天機、堅持跟着到寺院裏來探探。這下子白白浪費了一天行程,也餓了肚子吧!」
易夢儀才不肯承認自己小題大作,「我們走遍大江南北那麼久了,都沒人懷疑過什麼,不過跟那和尚開玩笑問說出家有何禁忌,他卻說我今生無緣做和尚,這不是堪透天機是什麼?」
為了面子,他仍堅持方圓必是堪破世情的得道高僧。
樊子天寵溺的笑笑,起身。
「你不吃了?」易夢儀跟着起來。
「走吧!你都餓了兩頓,況且我們還得往揚府去,不宜耽擱太久。」
易夢儀拍掌,「師兄英明!」他老早想走了。
「平白叨擾人家兩餐飯菜,咱們得謝謝師父,順便到大殿添點香油錢。」
「都依你。」只要能離開這堆素菜,他什麼都好商量!
樊子天又撥撥他的發,「你喔!」
兩人走出齋房。
「欵,師兄,你瞧瞧!」易夢儀經過正殿時,一把拉住前面的樊子天,「裏頭有美女耶!」
嘖嘖嘖!好一個清雅脫俗的美人兒!
樊子天瞄了眼看得津津有味的易夢儀,對他臉上「垂涎」的表情很是不以為然!「拜託!你不要改裝久了,就忘了自己的身分——」
易夢儀揪着他的衣襟,惡狠狠的低聲說:「如果你不能遵守約定,那我會躲得遠遠的、讓你永遠找不到!」
樊子天舉起雙手,努力陪着笑,「嘿!沒必要這麼生氣吧!又沒人聽見!」
易夢儀「哼」地一聲,放手,轉頭繼續觀察跪在佛前祝禱的寧巧兒。
樊子天搖搖頭。唉!他越來越粗魯了!
「師兄!」易夢儀孩子心性,脾氣來如迅雷,去如勁風,一下子就忘了剛剛還在火頭上,拉着樊子天的衣袖說,「你猜那姑娘是在懺悔,還足祈求?」
樊子天隨意瞥了下,「哪知?我又不是她的佛。」
跪在佛前的寧巧兒雙掌合十,拜了又拜,俯身叩拜時腰際的穗帶垂落在身側——
那是女人國特有的結繩法!易夢儀興奮的拉着樊子天看。
得來全不費工夫!兩人眼神交會,不約而同地走入大殿。
這廂寧巧兒正要起身,久跪的腳一麻,眼看着就要跌倒——
「姑娘小心!」身側突然伸出一隻手扶住她的臂膀。
寧巧兒穩住身子,向扶着她的年輕人道謝,「謝謝公子。」好俊的一位公子啊!這張臉怕讓許多女子艷羨不已吧!
跟萬侯傲的絕艷不同,他美得陰柔,臉上又堆滿無害的笑容,不像万俟傲看起來難以親近。
怎麼又想到他呢?寧巧兒幽幽嘆氣,情哪,一旦入了心,便蝕入骨骸,教人怎麼也拋不開!
易夢儀端詳她臉上陰晴不定的表情,「你有心事?」
寧巧兒回神,尷尬的笑笑,「沒有。謝謝公子關心。」
「我叫易夢儀。」易夢儀順手往樊子天那裏一指,「他是我師兄,名喚樊子天。」應酬完畢。「我們不是壞人,你要是遇到困難可以跟我們說。」
寧巧兒搖頭,「謝謝易公子好意,我們素昧平生,公子的心意,巧兒心領了。」旋即轉身,藉着收拾供果的動作,表達不想深談的意願。
見她態度疏離,易夢儀聳聳肩,「好吧!反正我常會來這寺院,如果姑娘有需要幫忙的地方,不必客氣。」他不會錯看她眼中的愁緒的。既然她也是從女人國出來的,他們就不必急着去探悅來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