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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放溫書假時染上了夏季感冒,還是創記錄的暑熱,引起的疲累感,這個暑假裏課業的進度總不如預期的好。

涉每天上補習班,同時懷着緊繃的心情坐在書桌前。.

——再兩天第二學期就開始了。八月底的星期六。

補習班的課上午就結束了。下課時發回了前幾天全國一起舉辦的模擬考成績。

“……”

攤開成績一看,涉差點驚叫失聲。他的總排名下跌了將近一百一十名。

這種成績當然被排除在W大的及格圈外,甚至掉到了危險邊緣。

……對三年級的七月份就要衝向終點的我們而言,這是最後一次的暑假……。

涉跟着補習班的學生們走向出口。這個衝擊對長期睡眠不足的頭腦,有着醒腦的作用。由於這個衝擊大得幾乎讓涉感受不到四周的吵雜聲,所以也不知道是第幾聲了,涉才注意到有人在叫他。

“……木崎!木崎!”

“咦?”

涉抬頭一看,是在補習班裏上同樣幾堂課的青野七重。

不管在學校或補習班,男生總是牽制他,而女生也只會站得遠遠地竊竊私語。只有青野會率直地找涉講話,涉因此蠻喜歡她的。

兩人視線一對望,青野一臉擔心地看着涉。

“你怎麼了?不舒服嗎?”

“沒有。”

“可是,你的臉色好難看。喂,你還沒吃午飯吧?要不要先到車站前去休息一下?”

涉雖然想趕快脫離人群,可是又害怕孤單,便點點頭。

青野的臉上頓時閃現光芒。

“真的?哇!好高興哦!這是我第一次跟你一起行動耶!”

兩人並肩來到外頭,即聽到行道樹上的蟬兒在大熱天裏高聲鳴叫。

兩人在走向車站的途中,青野用快樂的聲音問道:.

“模擬考考得怎麼樣?”

“嗯……普通。”

“是嗎?誰叫木崎頭腦那麼好。我可能沒辦法上白凰女大了,因為我的英文只考了個D。”

“你想換志願嗎?”,

“嗯嗯,我會加把勁,無論如何都要上那所學校。”

心事重重的涉無力說些鼓勵的話,倒是看野本人並不怎麼頹喪。不但如此,她似乎為能跟涉在一起感到高興,臉上一直帶着笑容。

走着走着青野突然開口說道:

“喂,你還是覺得不舒服嗎?”

“不要緊。”

“真的?”

“嗯。”

“太好了,那今天就進行我們的第一次約會吧?”

青野說得乾脆,因此涉一開始也不怎麼在意。

過了一會兒,涉終於發現青野那探詢的視線,於是露出了笑容。

太陽仍然毫不客氣地落在每個人身上。柏油路上的熱氣直往上冒。

兩人交換着無聊的對話,在行道樹路上走着。過了一會兒,走到靠近車站的、停放着很多腳踏車行人路上,如果不前後排成一列走就沒辦法跟反方向走來的人錯身。

“你先請。”

涉說著讓青野先走,自己跟在後頭。他一邊喘氣,一邊俯視着前面那纖細的脖子。

迷你連身裙適合她那白蜇的肌膚,涉定定地看着她那裸露出來的肩膀。

充滿少女味道的圓滑肩膀下,有兩條細細的手臂。薄薄的夏布製成的衣服底下,隱隱約約可以看到內衣的線條。涉看着青野的身體曲線,自然就產生進一層的想像,一股莫名的凶暴慾望頓時涌了上來。

“喂,你想吃什麼?”

青野回頭問道,涉愣了一下,趕忙移開視線。

“日式或西式……對了,還是吃肉好了。木崎那麼瘦,應該多增加一點力氣才好。”

“……”

“可是,我還是不敢相信,我竟然可以在補習班以外的地方,這樣跟你走在一起。”

青野沒有發現涉的異樣,仍然踩着輕快的腳步,一邊搖動着裙子的下擺一邊快樂地說道。

“老實告訴你好了,補習班的女孩子們有一個協定就是“不可以搶走木崎文可是,我才不管那麼多,每次跟你講話,她們都瞪死我了,可是我一點都不在乎。”

“對不起,我突然想起有一點事……”

涉勉強插進一句話,就丟下青野,飛奔進出現在眼前的地下鐵入口,然後再從車站另一側的出口來到地面上。

涉覺得對青野很過意不去,可是他沒有多餘的心力跟她耗,一個人頂着大太陽信步走在滿是百貨公司出路上。

(……根本不喜歡的,怎麼會變成這樣?).

心底好象關進了一顆灼熱的太陽一樣。喉頭覺得乾渴,不只是因為天氣熱,他覺得自已的慾望好像都被擦身而過的人看穿了。

涉漸漸地感到自暴自棄,他知道自己的眼光帶着陰鬱。

……新學期一開始舉行的實力測驗,排名可能會落到兩位數之後。上學期就退出足球社的橘,一定利用這個暑假拼得厲害。不只是橘,還有那些一有機會就想把我踢下去的小見山、嶼田、新堂、吉川等。

這是我的極限嗎?雖然像以前一樣用功,最後也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大家超越自己嗎?

(身體好熱……)

老是這樣被人在後面追趕着已經有幾年了?小學時為了進私立國中而努力。國中則為了進青陵高中而搞得天昏地暗。現在,又為了擠進

W大的特別升學框框裏,夜以繼日地用功念書。

父母並沒有強迫我,是我自己主動選擇這條路的,而且也覺得現在除了功課之外,沒有什麼非做不可的事一.

進入青春期之後,雖然對性產生興趣或對自己的身體變化感到困惑,但是都理所當然似地

壓抑下來了。對新堂那樣明顯地表現出自己慾望一事,有強烈的抗拒感,不但感到厭惡,而且覺得沒品。就算能因此和朋友產生歸屬感,這種歸屬感也非我所要。

從來就沒想過要談戀愛。異性只會妨礙課業,從來就不覺得那是對自己的一種救贖。

……然而,在沒有渲泄口的情況下,持續壓抑慾望的話,總有一天會在自己不自覺的地方出現扭曲。日復一日的被逼迫,當某天失去應付的餘裕時,恐怕就無法剋制了。

越是覺得污穢,它越會膨脹開來,只要一點點的機會——就像現在一樣,本能的中樞在亮晃晃的太陽下受到刺激而爆發開來。

(誰來救救我啊!)

漫無目的地晃蕩也無法壓抑住衝動。每周一次的測驗必須保持第一名的壓力;在家裏和學校都沒有可以相信的人的極限精神狀態。長年累積的壓力彷佛一口氣湧上來似地,引發強烈的暈眩和噁心感。

再加上盛夏的熱氣迎面撲來,涉越發無法呆在人群當中,他一頭鑽進電話亭里蹲了下來。

抱着身體喘了口氣之後,涉看到掉在地上的電話卡。仔紙一了,上面遠調幾坡鎖畝留貿。

涉扶着玻璃勉強站起來,將檢到的電話卡插進去,可是他想不出有什麼朋友可以現在叫出來的。什麼都好、誰都可以,趕快來救我啊!涉只是這樣想着,從貼在話亭里的標籤上選出第一眼看到的號碼就撥了過去。

“……喂?”

下一瞬間,從話筒彼端傳來的聲音,讓涉的腦袋頓時變成一片空白。

——男人?有沒有搞錯?

仔細將粉紅色的標籤看清楚,上面寫著「男同志專用.同好俱樂部”。

枯燥的廣告文句使得涉忍不住笑了。原來是這麼回事啊?不過,現在也無所謂了。

“請問……”

涉一邊支支吾吾地說著,一邊快速地掃描過標籤上面的說明。這個俱樂部的交友方式好像是透過一條電話線可以同時跟幾個人對話。也就是說,對方跟自己一樣都是客人。

“什麼事?”

男人又發出充滿困惑的聲音。正經八百的回話讓人有一種錯愕感,不過會打電話到這種地

方來的人鐵定就是為了那檔子事。

涉緩緩地問道:

“你幾歲?”

“……二十九,你呢?”

“十七,你是從哪裏打來的?”

男人有點猶豫地說出一個地方,沒想到跟涉所在的地方是在同一條路線上。

“那我現在馬上過去,我們見個面吧?”

涉唐突的邀約使得對方一時為之語塞。

老實說,涉也不知道自己想幹什麼?碰面后又有什麼打算?可是嘴巴卻仍然不停地說著。

“車站裏有什麼店?……都鐸咖啡?那就約在那個地方,兩點整!”

涉不等對方回話就掛上電話。

走出話亭,”灼熱的太陽再度讓他產生一種啄心感。空空的肚子裏也吐不出什麼東西,不過

涉還是到車站的廁所去吐了一些胃液,然後鐵青着一張臉搭上地鐵。

(就遠遠地看着那個尋找高中男生的男人是什麼樣子玩玩吧?)

涉壞着這種心態下了車,走出剪票口,果然就看到那個男人所說的咖啡店。

涉想了一下,走進對面的麥當勞。他買了漢堡和冰咖啡在窗邊坐了下來。

“我要吃大漢堡。”

“那麼大的漢堡,你一定吃不完的,就點個起士漢堡吧!”

一對母子在櫃枱邊爭執着。現在正值暑假,店裏有很多親子或學生流連。

看着四周來往的人群,多少分散了一些涉的注意力,但是隨着時間的流逝,只要一想到今後仍然每天要過着啃書的日子,涉的胃部又起了一陣痙攣。

店內的冷氣明明開得非常強,可是涉的太陽穴卻開始浮現薄薄的汗水。不但胸口灼熱,頭也痛了起來,還有嚴重的耳鳴。明明只吃了一點東西,卻覺得胃整個漲了起來。涉總是瞞着母親,其實在考試曲當天早上,他經常這樣。好苦,真的好痛苦。

誰來救我?

“……啊!”

這時候,一輛藍色的自用車停在車站前的環狀交叉路上,不知道為什麼,真的不知道為什麼,涉沒來由地發出叫聲。

一個高大的男人打開車門下了車。

在時間彷佛停頓的感覺當中,涉出神地用眼光追逐着男人。

(看來像補習班的老師。)

這是涉對他的第一個印象。看來似乎相當知性,不過卻仍留有幾分學生氣質。那充滿沉穩色調的襯衫和長褲,很搭他那勻稱的身材。

他越靠近車站,就越可以清楚地看到他那細長的眼睛、高挺的鼻樑。臉形輪廓雖然高雅而溫柔,卻又有幾分冷漠。物理老師常常會有這樣的表情。那是理科系特有的淡泊……害怕失去冷靜的落寞眼神。

男人一邊走一邊將拿下的眼鏡收進胸前的口袋,微微猶豫了一下,然後消失在咖啡店裏。

涉當場愣了一陣子。或許該說是安心吧?就好像對某個人一見鍾情之後的感覺……

不久之後,涉被在櫃枱邊的孩子的哭聲驚醒,反彈似地跑了出去。

當涉一腳踏進瀰漫著咖啡香,比麥當勞的燈光暗一些的咖啡店時,就看到那個男人坐在吧枱上沉思。

事後想想,根本沒有證據可以證明他就是通電話的那個人,可是涉毫不考慮地走向那個男人,站到他面前。

“你是電話里的那個人?”

男人聽到涉的聲音,大吃一驚,抬起頭來。

他睜大了眼睛,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

“……走吧!”

受不了男人專註的凝視,涉變得有點手足無措,說完轉身就走。可是,走出店門口時,伸

手幫他開門的卻是那個遲了一會兒就緊跟上來的男人。

涉這才發現男人的高大和意料之外的健壯,不知為何,涉的呼吸困難了起來。

兩人坐上車之後,男人依然沉默,逕自發動引擎。可是,涉明白對方非常在意他的存在。

這時,繞到環狀交叉路的巴士,在後面猛按喇叭催促,男人只好踩下油門。

“賓館或你家都可以,我不在乎任何地方。”

涉發現男人漫無目的地開車,便在等紅燈時這樣說道。男人臉一沉,面無表情地看着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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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晶玻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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