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不知經過多久的時間,她忽然感覺到身旁有人。轉過頭,她被照在金屬表面上而反射回來的陽光刺得睜不開眼,不自覺地癱坐在地上,然後伸手遮在額前。
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位男性,看上去穿的好像是盔甲。
他一動也不動地站着,兩眼含怒,目不轉睛地望着格蕾。她抬起頭,張口結舌地看着對方。此人面貌出乎的英俊,身着一襲她未見過的舞台戲服──領子處縐折連連,自脖子以下到腰間,則為一片盔甲所覆蓋。
天啊!那盔甲善上去好似是由白銀打造而成,胸前還有蝕刻的金色圖案,腰部以下,他穿着一件及膝的燈籠褲。兩條肌肉結實的小腿上,則是一雙像有以上等絲綢所織成的長襪。那雙鞋子,式樣很奇特,而且表面上還有幾道擦痕。
「妖女。」他的聲音低沉而威嚴。「妳以魔咒把我召來,究竟打算要我做什麼?」「妖女?」她擤着鼻子說。
他自燈籠褲中掏出一條手帕給她格蕾接過來,老實不客氣地用它擤鼻涕。
「是不是我的敵人僱用妳?他們又想害我不成?難道,我的腦袋還不夠?站起來!好好回答我的話!」「先生,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格蕾起身說道:「對不起,我──」她的話還沒說完,那人卻已抽出一柄足足有一碼長的利劍在她的咽喉處。「妖女,解除妳的魔咒,我要回去!」格蕾真是受夠了。先是洛柏和他那個說謊的女兒,現在則是這位發了瘋的哈姆雷特。
她再度淚灑當場,整個人靠在冰冷的石牆之上。
「可惡!」那人氣呼呼地說道,然後一把抱起格蕾放到旁邊的長椅上。
格蕾卻無法止住斷線珍珠似的淚水。「這是我一生中最糟糕的日子。」她一邊哭,一邊說著,那人只是站在一旁,鼓着兩隻大眼睛看着她。「真對不起。」她勉強自己以平靜的口吻說道,「通常我不是一個愛哭的人,但是被自己心愛的人所拋棄,緊接着又被人以利劍抵在喉頭,同一天中發生這樣兩件事,我實在承受不住。」她垂眼望着那方手帕,它的面積相當大,在一角上有似絲線綉成的精緻圖案。「真美!」格蕾輕輕地說道。
「別管這些小事情,我的靈魂正面臨著危機──妳的也是一樣。我再說一遍,快解開妳的魔咒。」格蕾逐漸恢復清醒。「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剛才我哭的很傷心,而你卻身穿一襲古怪的服裝不請自來,對我大吼大叫,你甚至還攜帶一柄那種怪模怪樣的名劍,在英國,這種行為是合法的嗎?我正在考慮該不該報警呢!」「合法?」那人說道,目光卻瞪着格蕾的手腕。「妳手上的那玩意兒是鍾嗎?妳這一身穿着又是什麼名堂?」「這是手錶,不是鍾。我這一身衣裳,保守穩健,專為前來英國旅行而穿,屬於上等旅行裝束。」他雙眉緊蹙,兩眼目不轉睛地盯着她。「妳的話,我一句也聽不懂。妳究竟是那門子的妖女?」格蕾無奈地兩手一攤,然後站起身來。那人高出她許多,黑色的捲髮長度及肩,唇上有着修剪整齊的兩撇八字鬍。
「我既不是女巫,也不是中古世紀英式戲劇里的一員。現在,我要走了,你若再想用劍嚇我,可別我尖叫得連窗戶都給震破,手帕還你,很抱歉把它弄濕了,不過,我還是感激你的慷慨大方。再見,希望你的演出能受到劇評人的激賞,」她轉身朝教堂外走去。「至少,該經歷的,我都嘗過,再也沒有什麼能嚇到我!」她一面走,嘴裏一邊喃喃自語。
來到門外轉角處的電話亭前,格蕾抓起話筒。此刻,在美國的緬因州正是清晨。大姐莉薩以充滿睡意的聲音來接電話。格蕾最不願意麵對的,便是這位近乎完美的大解。
「格蕾,是妳嗎?」莉薩問道。「妳還好嗎?該不會是又惹麻煩了吧?」她咬一下牙。「當然很好,爸或嗎在嗎?」莉薩打着哈欠說道:「都不在,他們上山去了,我留下來看家,順便趕一篇報告。」「打算用它換一座諾貝爾獎?」莉薩頓一頓。「好吧!格蕾,究竟出了什麼事?莫非,妳被那位外科醫生給甩了?」格蕾輕輕一笑。「莉薩,妳真會說笑。洛柏、葛莉,和我玩得開心極了,今天上午我們還看了一場中古世紀的話劇呢,演出水平好的沒話說。」莉薩再度沉吟半晌才開口。「妳騙人,五從妳的聲音里聽得出來。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你需要錢嗎?」格蕾就是說不出那個「對」字,「不!我不需要錢!」她好不容易才勉強自己說道:「我只是打電話來問聲好,希望妳的報告進度順利,有空再聯絡。
」「格蕾──」莉薩張口欲言。
但格蕾卻已掛斷電話,她靠在電話亭上,淚水再度順兩頰滑下,身為孟家人,她有着天生的一副傲骨,但她卻沒有任何足以令自己感到驕傲的本錢或成就,家中的三位姐妹,個個是女強人:大姐莉薩專事化學研究,二姐凱琳是物理學教授,三姐安妮則是名律師,家中最小的女兒,卻是孟式家族人茶餘飯後的笑柄。
但格蕾卻已掛斷電話,她靠在電話亭上,淚水再度順兩頰滑下,身為孟家人,她有着天生的一副傲骨,但她卻沒有任何足以令自己感到驕傲的本錢或成就,家中的三位姐妹,個個是女強人:大姐莉薩專事化學研究,二姐凱琳是物理學教授,三姐安妮則是名律師,家中最小的女兒,卻是孟式家族人茶餘飯後的笑柄。
淚眼朦朧中,她看見身穿武士服裝的那人自教堂中走出來,步上通往院自大門的小徑,此時,一輛英國巴士正以美小時五十英哩的速度疾駛而來。格蕾站直身體,並直覺知道,那人勢必會走到巴士面前,她於是拔足向那人奔去,而教堂牧師亦恰巧自後院繞出來,一見這種情形,他連忙加快腳步。
格蕾首先奔到那名「武士」身邊,拿出她比賽棒球的滑壘本領朝那人撲去,兩人滾向鋪着碎石的小徑,巴士自距他倆僅數吋之處駛過。
「妳沒事吧?」隨後趕上來的牧師問道,並伸手扶起格蕾。
「應該……沒事。」格蕾站起來之後以手拍去身上的塵土,「你還好嗎?」她朝跌在地上的那人問道。
「那是那門子的戰車?」他問。「沒有拉車的馬,我甚至沒聽見它過來的聲音。」格蕾和牧師對看一眼。
「我去倒杯水。」牧師說道。
「等一下!」那人叫道。「請問這是那一年?」「公元一九八八年。」牧師回答道。
一聽這話,那人彷佛一隻泄了氣的汽球般攤在地上。
牧師望一眼莉薩,「我去倒水。」說完之後便逕自離去。
格蕾朝那人伸出手,他卻不領情,自顧自地站起身。
「我覺得你應該先坐下來。」格蕾指向矮牆邊的一張長椅,然後領先舉步走過去坐下,那人緊跟着她的每一個動作。「你在這裏坐着別亂跑,我去找醫生。」格蕾起身正待走開,卻為著那人的話而停下腳步。
「我猜自己大概已經死了。」她回頭望着他,心想:此人若是打算自殺,我可不能把他一個人丟在這裏。
「跟我來。」她柔聲說道:「我們一起去找人幫忙。」他卻沒有動。「剛才差點撞到我的那玩意兒是什麼?」她坐回他的身旁。這傢伙若真是真有厭世的念頭,他所需要的,也許是有人跟他談一談。
「你的口音像是英國人,但卻有一種奇怪的腔調,你究竟是哪裏人?」「我是英國人。剛才那東西到底是什麼?」「好吧!」格蕾嘆口氣說道。看情形,她只好繼續和他演下去。「在英文裏,那東西叫做汽車。先生,我真的得走了。我們先進去,請牧師為你找一位醫生來,或者,我們可以打電話通知你母親。」「我母親?」那人輕輕一笑。「只怕她早已不在人世間了。」「真抱歉,她最近才過世的嗎?」他仰頭望着天空。「死了已有四百年了。」格蕾依勢要站起來。「我去請人來幫忙。」那人抓住他的手。「我剛才正……坐在家中的書桌前給家母寫信,但卻一直聽見一名女性在哭泣。接着,屋子裏暗了下來,我只覺得天地都在旋轉。一轉眼,我卻發現自己站在一名女子面前──那便是妳。」他目不轉睛地望着她。
「說不定,你突然昏了過去,因此不記得自己穿上這一身衣服跑到教堂來。你住在哪裏?我陪你走回去,好嗎?」「我伏首案前書信時,那是公元一五六四年。」格蕾實在無計可施。「跟我來吧!」她輕言細語地說道,彷佛在哄一個站在懸崖邊想要往下跳的孩子。「我們一定可以找到有辦法幫助你的人。」那人猶豫地站起身,一雙湛藍雙眸閃動着慍意,格蕾不由得倒退幾步。
「小姐,我並不是瘋子,我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以及如何來到這裏,但卻知道自己是誰,以及來自何方?」突然間,格蕾忍不住笑起來。「你來自十六世紀,是屬於伊麗莎白女王時代的人,為不對?」她站起身。「你的笑話確實很有效果,老兄,謝了!我現在要去打電話給姐姐,請她儘速匯十鎊過來,然後我便要搭車去洛柏下榻的旅館,拿了機票之後便直接回家。」她轉過身,但那人卻走過來擋在她前面。他自燈籠褲中掏出一隻皮質小袋,朝袋中望一望,然後取出幾枚硬幣塞進格蕾手中。
「女人,拿着這十鎊走吧,用它換得我的耳根清靜倒也不錯,我會祈求上帝解去妳施在我身上的魔咒。」格蕾真想將銅板擲向他的臉;但是,她卻不願意再打電話向大姐求援。
「不錯!我正是邪惡的巫婆孟格蕾,明明有一把掃帚,我幹嘛還想着火車呢?我會把錢寄給牧師,請他轉交給你,再見了──事實上,我希望我們再也不會相見。」格蕾說完之後,轉過身舉步走出教堂的前院,正好瞥見牧師端着一杯水向那人走去。
她心頭暗自想道,讓別人去應付這古怪的傢伙吧!他呀!說不定有成箱的戲服,今天扮成伊麗莎白女皇時代的武士,明天搞不好便成了美國的林肯。
格蕾不費吹灰之力便找到小鎮的火車站,她來到售票的窗口前。
「票價是三鎊六。」窗口後面的售票員說道。
格蕾從沒搞懂英國的貨幣,總覺得似乎許不同的硬幣卻有着相同的面值。她因而將方才那人所給她的所有銅板一古腦地全塞進小小的窗口裏。「夠不夠?」售票員一一看過她遞進來的三枚硬幣,神情顯得相當慎重,接着,他告個罪,轉身進入裏間的辦公室。
見此光景,格蕾不禁納悶道,莫非是偽幣?
幾分鐘之後,另一名看上去像似主管的人來到窗口前。「小姐,我們不能收這些錢,妳最好帶它們去見穆歐佛,他的店就在妳右手邊的轉角處。」「他會將這些銅板換成車票錢給我嗎?」「大概會吧!」「謝謝!」格蕾嘆口氣,右轉之後來到一家小店裏,店招上寫着:「穆歐佛,硬幣交易商。」一名身材矮小的禿頭男子坐在櫃枱後面,見格蕾進門,他開口說道:「有何貴幹,小姐?」「火車站的人叫我來找你,他說我也許可以用這個跟你換得車票錢。」那人接過硬幣,以放大鏡仔細地逐一看過。一會兒之後,他輕聲笑起來。「火車票!
好一個火車票!」他抬起頭。「小姐,這兩枚硬幣,每一枚我付給你五百鎊;另外這一枚,價值大約是五千鎊左右。不過,我手邊沒有這麼多現金,得打電話向倫敦的人周轉。妳能等幾天嗎?」格蕾愣得說不出話來。「五千英鎊?」「好吧!六千,一先令都不能再多了。」「我……我……」「妳到底想不想賣?並非來路不正吧?」「噢!不是的!至少我認為不是的。」格蕾輕輕地說:「但是,在我出售它們之前,我得先和某人商量一下,這些錢……都是真的吧?」「一般來說,中古世紀時代的硬幣並不值錢,但這幾枚相當罕見,而且狀況良好,所以我才肯出高價收購,妳還有嗎?」「大概還有一些。」「妳若有那種以女王在船上為圖案的十五先令硬幣,請務必通知我。我雖然買不起,但可以替妳找到買主。」格蕾茫然地一點頭,意識恍惚地走出小店,重新來到教堂裏面,只見那名男子跪在石墓前正低下頭,雙手合什,靜靜地禱告着。
牧師走到她身邊說道:「自妳離開后,他就一直是這個樣子,我想勸他站起來都辦不到。他有很重的心事,你們是朋友嗎?」「不是的,我今天早上才遇見他,他不是本地人嗎?」牧師微微一笑。「此地的教友絕少會穿着盔甲出門。」他看一眼手錶,「我得走了,麻煩妳陪陪他,好嗎?我實在不願意見他孤零零地一個人。」格蕾表示同意,牧師走後,她悄然地走向石慕前的那名男子,手搭在他的肩頭。「你究竟是誰?」她輕聲地問道。
他未睜開眼睛,也未張開雙手。「我是沙維克伯爵戴尼凱。」格蕾花了幾秒鐘才想起來在那聽過這個名字,她望一眼石慕,上面清楚地刻着:戴尼凱,沙維克伯爵。
她深深地吸進一口氣。「你大概沒有任何身份證件吧?」他抬起頭,張開兩眼瞪着她。「妳懷疑我的話?就憑妳,一個女巫?我若不是擔心自己被誤會成與女巫有關,一定會揭發妳是女巫的事實,並且要親眼見到妳被活活的燒死。」說完之後,他再度閉上眼開始禱告,格蕾站在一旁,只覺這一切令她啞口無言。
不知過了多久,戴尼凱緩緩地站起身,目不轉睛地望着面前這名女子。她的服裝以及言行舉止都相當怪異,令尼凱根本無法專心思想。她看上去根本就是典型的女巫模樣;最起碼,她比尼凱所見過的任何一個女人都美。一頭毫無拘束的長發披散在兩肩上,那件裙子短的不象話,彷佛她想藉此迷倒天上的神以及人間的眾生。
尼凱仍舊不太相信眼前所發生的事,他明明在寫信給母親,懇求她挺身而出,將她所言的「新發現」公諸於世,以便能拯救戴氏一族,然而,一名女子的哭泣聲不絕如縷地傳入他耳中,迫使他不得不放下手中的筆。尼凱起身準備喚僕人前來處理,但卻忽覺天地在他眼前崩裂,自己於剎那間處身在一片虛無之中。
前一分鐘他不知自己在何處,后一分鐘他已站在陽光燦爛的教堂里,連身上的服裝也大不相同,這套精緻的盔甲,尼凱一向只又在少數重要的正式場合才穿它。
他眼前所見的,是一名伏在石墓前傷心痛哭的女子。
由於她的臉龐被長發所掩,尼凱分不清她究竟是少女、還是成年女性。
最令尼凱驚異,是石墓上的那尊雕像,那根本就是……他自己,尼凱不由得駭異的止步,不敢置信地瞪着石墓上的姓名與日期。
這個可惡的女巫!為何在他生命中最緊張的時刻召他前來?尼凱試圖向她解釋自己非回去不可,但她卻充耳不聞。這名妖女性情乖僻、口齒伶俐;她離開后,尼凱反而鬆了一口氣,然而自己差點被一輛怪異的戰車所撞倒,實在令他有措手不及的感覺,他毫無意識地被這名妖女帶回教堂里,莫非這便是他的命運?註定他要孤獨地死在一個陌生的地方……一個陌生的時代?
這個可惡的女巫!為何在他生命中最緊張的時刻召他前來?尼凱試圖向她解釋自己非回去不可,但她卻充耳不聞。這名妖女性情乖僻、口齒伶俐;她離開后,尼凱反而鬆了一口氣,然而自己差點被一輛怪異的戰車所撞倒,實在令他有措手不及的感覺,他毫無意識地被這名妖女帶回教堂里,莫非這便是他的命運?註定他要孤獨地死在一個陌生的地方……一個陌生的時代?
尼凱好不容易才弄明那名妖女打算向他乞討錢財,她的胃口還真不小,一開口就是十鎊,尼凱不敢拒絕,深怕她一火大,會再施展其它的巫術,妖女拿着錢離去后他便回到石墓前跪下。
他必需回去!
如果說──他死於一五六四年的九月六日,那就表示他根本未曾證明自己的清白。尼凱用心地禱告,祈望以自己的真誠感動上天,讓他及時回到自己的時代救回戴氏家族。
然而,在他祈禱的同時,有些句子不斷地在他腦海中湧現:關鍵在於這名女子,你必需弄清楚。
張開眼,尼凱發現她再度回來,嘴裏頻頻抱怨着方才尼凱給她的三枚硬幣。
「你究竟是誰?」格蕾皺眉問道:「還有,這些錢你是從哪裏弄來的?是偷來的嗎?
」「不是的,女士,那是我的錢!」「這些硬幣,我不能要。」她說道。「太值錢了!」「難道還不夠支付妳的所需?」見對方無意收回這三枚硬幣,格蕾於是將它們放在石墓的邊上。「你的好意我心領了,謝謝你,我會另外想辦法。」格蕾轉身準備離去。
「女士,等一等!」格蕾雙手握拳,情緒被這傢伙搞的一團糟,她猛轉身面對着他。「閣下,我知道你有煩惱,我是說,你也許撞傷了頭,因而不記得自己是誰?不過┴阿不是問題,坦白說,我的麻煩已經夠多,,我身上一文不名、腹中飢腸轆轆、在這個國家裏舉目無親、不知道今後可在何處住宿,因為我根本付不起旅館的費用。」「我也一樣!」那人說道。
格蕾嘆口氣。「走出這個教堂之後右轉──小心兩邊的來車──經過兩條街,然後左轉便是火車站,距離火車站三條街的地方,有一家經營古幣買賣的小店,你只要把這些硬幣交給主人,他便會換你許多錢,你不妨買些衣服、住進家豪華舒適的旅館、洗個痛快的熱水澡。我敢打睹,你的記憶很快便可以恢復。」尼凱愣愣地望着她。心想:這女人說的是英語嗎?什麼是「一條街」?什麼是「古幣買賣」?
見他一臉茫然的表情,她再度無可奈何地長嘆一聲。「好吧!跟我來,我告訴你怎麼走?」尼凱乖乖地身在她身後,一句話沒有說。然後,才剛剛走出教堂大門,他便被眼前的景像嚇呆了。
格蕾向前走了幾步之後才發覺那人並未跟上來。她回頭望去,只見他張口結舌地看着對街一名年輕女子。這小姐的大扮相當時髦:黑色的高跟鞋、黑色長統襪、黑色的迷你皮裙、以及一件寬鬆的黑毛衣,滿頭短髮上,則噴上了紅的以及紫的色彩。
格蕾微微一笑,這種裝扮,連平常人看了,也不免嘖嘖稱奇,更何況是一名自以為來自十六世紀的人。
「走吧!」她以平靜而溫和的口吻說道:「這還算是好的,你該去看看那些參加搖滾音樂會的人。」來到電話亭前,格蕾再度向他說明如何前往古幣交易商的路徑,但是,令她萬分泄氣的是他根本沒有離開的意思。
「拜託你走開好嗎?」格蕾以哀求的口氣說,但對方卻是動也不動。「如果這是英國人所玩的邂逅遊戲,我可不感興趣,因為我已經有了一位男朋友。事實上,我正要打電話給他,他馬上就會過來接我。」那人一言不發,只是瞪大了眼、相當好奇地看着格蕾撥着電話。格蕾請接線生替她撥一通對方付費的電話到旅館找洛柏;一會兒之後,接線生告訴她,洛柏以及他的女兒已於一個鐘頭前退房離開。
她無力地靠在電話上。
「這是什麼玩意兒?」那男子問道:「妳跟它說話?」「拜託別來煩我,可以嗎?」格蕾近乎咆哮地說道,將滿肚子的怨氣全發在他身上。
接着,她抓起電話筒,查詢行程中洛柏下一站將投宿旅店電話號碼。然而電話撥通后,旅館總機卻告訴她,韋洛柏先生於數分鐘前來電取消訂房。
格蕾有如一隻斗敗的公雞,淚水不爭氣地湧進眼眶。
「我的金甲武士究竟在哪裏?」她哽咽地說道。
「壞消息?」那男子問道。
她直起身子。「看情形,我似乎是被拋棄了。」她低聲說,兩眼卻定定地望着他。
「我似乎也像是失去了一切。」他說道。
「這附近一定有人認得你,也許,該去郵局碰碰運氣。」「郵局?」她真不知道該把他怎麼辦才好?「來吧!我帶你去古幣交易店那裏換錢。」兩人並肩走着,路上的英國人甚至根本沒有看他們一眼。可惜的是,一輛滿載日本觀光客的巴士卻於此時停在路邊,轉眼間,照相機的「卡喳」聲此起彼落地響起來。
尼凱一把抽出長劍並向前跨出一大步,觀光客頓時尖叫出聲,紛紛走避或擠成一團,但按快門聲仍不絕於耳。
她沒有選擇的餘地,忙搶上前擋住那名女子身前,劍梢劃破了她的襯衫衣袖。格蕾的手臂上頓時滲出汩汩的血絲,她被這突如其來的疼痛嚇得差一點摔在地上,幸虧持劍的南子將她抱起,快步走到旁邊行人路上。
尼凱將懷中的女人輕輕放下,心頭卻有着萬千個疑問,難道這個時代允許貴族任人肆意侮蔑?那個怪模怪樣的黑盒子究竟是什麼東西?那些矮鬼子又是些什麼人?
不過,尼凱沒有提出這些問題;因為,他可以感覺到,這名女子很不喜歡他提出問題。
「女士,妳受傷了!」「只是一點皮肉之傷,不要緊的。」格蕾模仿電視上西部牛仔的口吻說道,然而對方不僅沒有笑,反而露出尷尬的表情。「沒關係!」格蕾看一眼手臂上的傷口,然後從裙子口袋中取出面紙按在傷處,「古幣交易店就在前面。」格蕾步入那家小店時,禿頭店家熱情地向她笑着表示歡迎,「我正希望能再見到妳呢,我──」一見她身後的尼凱,禿頭男子頓時說不出話還,他走上前,以放大鏡小心謹慎地研究着尼凱的服飾,口中不斷發出「嗯──嗯」的讚歎聲。尼凱簡劍柄上所鑲的珠寶、腰帶上的那柄匕首、膝蓋上襪礙綉工、長統襪的細膩織法、以及那雙手工精緻的軟協,無一不在店家腦中留下深刻的印象。
最後,店家直起身子向後倒退幾步。「太棒了!我這輩子還沒見過這麼多的珍寶,我得請隔壁的珠寶商過來看看。」「不准你這樣做!」尼凱氣憤異常地說道。「你指望我在這裏等上一整天,然後像展覽會上的豬一樣被你看來看去?若不稀罕這筆買賣,我自會另找高明!」「是!是!先生。」禿頭店家唯唯諾諾地說道,連忙走到櫃枱後面。
格蕾這才驚覺到自己竟然瑟縮躲在一邊。這名身穿盔甲的男子於發號施令時,渾身散發著一股莫名的威嚴,足以令任何一個人對他唯命是從。他扔下裝硬幣的袋子然後走向窗邊。格蕾來到禿頭店家前,悄聲問道:「你在他身上看什麼?」禿頭店家望一眼尼凱的背影,「他的盔甲由純銀打造而成,上面鑲有金色花紋,劍柄上的翡翠價值連城,手指上那些紅寶石以及鑽石戒指也相當值錢。他望向格蕾,「那身服裝的確所費不貲,唉唷!我的天呀!」他一邊驚呼,一邊拿起一枚硬幣。「就是這個!」「繪有女王坐在船上的硬幣?」「正是!」他以近乎虔城的態度捧着那枚硬幣,「買主絕對可以找得到,但恐怕得花幾天時間檢驗。」格蕾將硬幣收回,連同其它的一併收進待子裏,櫃枱上只留下一枚銅板。「你說過,這個價值五百英鎊。」「其它的呢?」「我要…我們考慮一下。」店家到裏間,出來時交給格蕾五百英鎊。「你們若改變主意,請隨時來找我,我非常樂意為二位效勞。」格蕾與尼凱步出店門時,禿頭店家在他們身後高聲說道。
來到大街上,格蕾停下腳步,將一袋硬幣及一迭紙鈔遞給尼慨。「我賣了一枚銅板,換回來五百英傍,其餘的那些銅板也很值錢,事實上,你身上所穿着每一件衣物兜貴重的足以支付一位國王的贖金。」「我只是一位伯爵,並不是國王。」尼凱說道,他頗感興趣地瞪着手中的紙鈔。
格蕾瞇着眼湊上前去看他的盔甲。「這真是純銀打造的嗎?那些金黃色的花紋,真是金子嗎?」「女士,我非赤貧之人。」「看起來也不像。」格蕾退後一些。「我得走了。」她腦子裏轉來轉去全是接下來該怎麼辦的問題,自己身上一文不名,而洛柏和葛莉又不知去向。
「妳幫我挑選好嗎?」那人說道。
「對不起,我沒聽見你說什麼。」那人的神情似乎有些發窘,彷佛想說的話很難出口。他用力咽一次。「請妳幫忙我選購衣物,並找家可以投宿的旅店,好嗎?我會給妳報酬的。」格蕾錯過了幾秒鐘才搞懂他的意思,「你是想給我一份工作?」「不錯!」「我並不需要工作,我須要的是……」她說不下去,連忙別開臉,滾燙的淚水卻潸潸地流下。
「錢?」她轉身一震。「不!是的!也許我需要的確是錢。此外,我還得找到洛柏,向他解釋這一切。」「妳若願意幫助我,我可以付妳報酬。」格蕾抬眼看着對方,心裏感到矛盾極了。那人雙眼中有着一分深沉的失落,令格蕾看得心疼不已,如果他真的是個喪失記憶的人,她該丟夏它不管嗎?更何況,格蕾又有什麼其它的選擇呢?
「好吧!」她突如其來地說道。「反正也不差這一天的時間,我只負責幫你選購衣物並且尋找住的地方,收費五十塊錢。」這些錢應該足夠她支付今晚住宿費以及明天的早餐,在那之後,她相信自己應該能夠鼓起勇氣打電話向莉薩求援。
尼凱硬將滿腔怒意吞向肚子裏,然後朝她僵硬地點點頭。他當然聽得懂這名女子所講的話;不過,在找出如何才能回到自己那個時代的方法之前,他得想辦法把這個女人留在身邊。一旦可以回去,尼凱樂得隨即丟開這個妖女。
「衣服。」她說道;「我們先去買你的衣服,然後再找家店坐下來喝杯茶。」「茶?什麼是茶?」格蕾訝異地停下腳步,這傢伙是英國人,卻不知道什麼是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