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好黑、好暗、好熱……
這裏是哪裏?她到底在什麼地方?
溫靖芝努力地眨着雙眼,卻還是看不見任何東西。
“不要!不要!……”
“放我出去!媽媽,我不敢了,雅蒂以後再也不哭了。雅蒂不會再罵弟弟,求求你放我出去……”
“爸爸!……爸爸!……快來救我,雅蒂不敢了,以後都不敢了……”
“雅蒂以後會乖乖聽話,好好照顧弟弟……”
“不要把雅蒂關在這裏,這裏好暗……誰來救救我!”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
一聲只能用凄厲來形容的尖叫聲突然在夜裏響起,實在是會把一個好好的人給嚇得魂飛魄散。
“喂!你怎麼了?沒事吧?”葉桐好不容易才抓回差點被嚇掉的魂,看向這一連串尖叫的來源。
躺在另一半床上的溫靖芝正緊閉着眼睛,從喉嚨里擠出一聲聲痛苦的低吟,間接着幾聲慘烈的尖叫。
像是被惡夢給緊緊糾纏住了似的,溫靖芝聽不見葉桐的呼喚,只是蒼白着一張臉,用一種異國的語言喃喃自語着,聲音就像是個充滿恐懼的小女孩似的。
“喂!你醒醒啊!你是在作夢,不要怕……”
葉桐不曉得自己到底是哪根筋不對了,乾脆坐到溫靖芝那邊的床沿,把她冰冷的身軀摟進自己的懷裏。
冷汗沁濕了溫靖芝的睡衣,還把那般無助的恐懼傳達到葉桐的手上,讓葉桐幾乎說不出話來。
“噓!沒事了,醒過來就好……沒事了,沒事了……”葉桐像是在哄孩子似地,抱着泣不成聲的她輕輕地搖晃着,直到她終於平靜下來。
溫靖芝那一雙原本明亮的眼睛,現在卻因為莫名的恐懼而渙散失神,讓葉桐光是看着就覺得心疼。
“我沒事了。”就這麼發獃了半個小時,溫靖芝終於開口說話了。
葉桐的手並沒有放開她的意思,他怕他只要一放手,她好像就會消散在空氣里似的。
“很抱歉,我吵到你睡覺了。”溫靖芝的聲音又回復了從前的高傲。“我只不過是作了個惡夢,沒什麼。”
葉桐根本不相信她說的“沒什麼”。任何一個會在睡夢之中發出那種凄厲尖叫的人,都不會“沒什麼”的。
“被你那麼一叫,害得我想睡都睡不着了。”葉桐的手安撫地環着溫靖芝僵硬冰冷的背。“你還睡得着嗎?”
溫靖芝無聲地、慢慢地搖着頭。她怎麼可能還睡得着?
“既然睡不着,那我們就聊聊天吧!”葉桐抱着溫靖芝往後靠到牆上去。
“我不會聊天。”溫靖芝說的沒錯,她很少和人聊天,因為她沒時間,也沒必要。
“拜託,聊天很簡單的,有嘴巴會說話的人都會聊天。”葉桐感覺到體溫慢慢地回到溫靖芝的身上,讓她至少不再像一尊冰塊雕成的人像。
“要不然這樣,我問你一個問題讓你回答我,然後你再問我一個問題讓我回答你,到我們之中有一個人睡着為止好不好?”
“很無聊的遊戲,”溫靖芝竟然就這樣任由他抱着,一點都不想掙脫。“光是聽了我都想睡覺。”
“試試看嘛!”葉桐用他的聲音誘哄着她。“我又沒說你一定得說實話,只要回答問題就好了,沒人會打分數的。”
“隨便你。”雖然語氣還是冷冰冰的,溫靖芝的頭卻已經軟軟地靠在葉桐的肩上。
“那你先問好了。”
“我不知道要問什麼。”
“隨便你問。”葉桐說著:“你問什麼我就回答什麼。”
溫靖芝好像真的不知道應該問些什麼,卻在葉桐期待的眼神下,好不容易才擠出了一個問題。“你是作家?寫什麼東西的?”
“我是個混得還不錯的作家,寫一些還算有人要看的東西。”葉桐的聲音里又出現了笑意。“不過那已經是我上一個職業了。”
“你問完,該我問了?”
溫靖芝還是冷着一張臉沒反應。
“你是做什麼的?”
“老闆。”溫靖芝說著:“很多人的老闆。”
“老闆?賣什麼的?”
“這是第二個問題了。”溫靖芝提醒他規則。
“好吧!那換你問。”
“寫小說很賺錢嗎?”
“剛開始進這行的時候,每天只要有一包速食麵或是一碗茶泡飯都已經算是很不錯的了。”很少人知道他以前曾經過過這種苦日子。“後來書賣得多了之後,錢就開始賺得多了。”
“我還是問剛剛那個問題。”葉桐好像懶得再想另一個問題了。
“什麼都賣,只要能賺錢的,我都賣。”溫靖芝兩眼無神地看着空無一物的牆壁。“我通常會先買東西進來,然後讓它們替我賺錢。”
“寫小說好玩嗎?”
“剛開始是很好玩,可是等到開始有工作壓力的時候,就漸漸地不好玩了。”葉桐苦笑。“人有時候很犯賤,沒工作的時候成天盼著有稿子寫,等到稿約多了,卻又開始埋怨工作太多。”
“換我問你了。”葉桐低頭看着溫靖芝交疊的雙手。“當老闆好玩嗎?”
“我不是為了好玩才當老闆的。”溫靖芝淡淡地說道。
“那你是為了什麼才當老闆的?”
“為了不讓別人餓死。我說過,我是很多人的老闆,要是我不當老闆,那些人不都要捲鋪蓋走路?”
就像溫傑所說的,“鯊魚”的存在是為了讓更多人過更好的生活。
所以溫傑和她買下岌岌可危的公司、工廠,好讓他們的員工能繼續生活。
“說得也是。”葉桐點點頭,已經在等溫靖芝問下一個問題。
“你說作家是你上一個職業,那你下一個職業是什麼?”
“老實說,還沒想到。也許跟你一樣當個老闆也說不定。”葉桐無奈地笑了笑。“你呢?回去之後還是當老闆?”
溫靖芝點點頭。
“當老闆雖然不好玩,我卻還滿喜歡那份工作的。”說實話,她是想不出除了當溫氏的老闆之外,她還能做些什麼。
“最後一個問題,問完我就沒有其它問題好問了。”溫靖芝已經懶得再和他玩這種問答遊戲了。
“你問,我在聽。”
“你為什麼會到這個地方來?”
這個問題倒是讓葉桐愣了一下,他原本以為她不會問的。因為他猜想,這是她最不希望被他問到的問題,沒想到她卻先問了出來。
葉桐想了一下,好像已經知道她在打什麼主意了。“我猜你一定想不到我會回答你這個問題。”溫靖芝就是希望他拒絕回答這個問題,這樣下次他要是對她問起這個問題的時候,她就可以拒絕回答。
“你這個人真是厲害,幸好我不是你的生意對手,要不然我一定每天都頭痛。”葉桐搖頭笑說:“算了,其實這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既然你問了,我就老老實實地告訴你。”
葉桐看着溫靖芝那張面無表情的臉上的那對深邃胖子,清清楚楚地說了出來。
“我的身體有點小問題,有個說重要不重要,說它不重要又好像很重要的地方沒了反應。”葉桐看着地無奈地笑了笑。“醫生說了,這種癥狀好像叫做“心因性性無能”。”
※※※
原來他是寫這種小說的啊!
溫靖芝把看了一半的小說擺回桌上,打了個呵欠。
難怪她總覺得在哪兒聽過葉桐這個名字,現在她總算想起來了。
他是溫氏企業秘書課的秘密偶像,上次溫氏好像和他們出版社合辦了一個公益活動,很多的女職員都想着能在那天要到他的親筆簽名。
蘇彥祺出國結婚的事情剛傳出去的時候,也常有一些女職員向她推薦他寫的書,希望她看了葉恫的書之後,在感情路上能少些挫折。
她從來就不曾相信,這種專騙女人錢的軟趴趴的小說能有什麼幫助,到現在還是這樣覺得。
沒有一個男人會像他書里寫的那樣,既勇敢又機智,既多情又溫柔,然後還得加上專情痴心。
一個男人一旦多情溫柔,就八成不會專情痴心,要是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一個多情溫柔又專情痴心的男人,那麼他有九成九的機會是別人的老公。
還有,要是真有個男人會像他書里寫的這樣溫柔耐心地愛一個女人,那麼這個男人如果不是忍功特別好的人,就是個根本“不行”的人。
不要問她為什麼知道,她有眼睛、她有耳朵,活到現在也已經有二十多個年頭,她認識的男人雖然不是非常多,卻也不算少,她總會從他們身上學習到一點東西。
“怎麼了?書不好看?”葉桐換下了浴衣,穿上了一件藍色天鵝絨睡袍。
“不怎麼好看。”溫靖芝連應酬都懶得跟他應酬,直接對着他的衣服皺了皺眉。
“早就知道你會有意見,”葉桐摸摸鼻子喃喃自語:“這種東西不是給你這種人看的。”
“哦?那是給什麼人看的?”溫靖芝顯然頗為疑問。
“這種書是給對愛情還有希望、還相信愛情的人看的。”葉桐深深地看着她,接着遺憾地搖搖頭。“像你這種光是看到水就怕淹死的人,根本就不該看這種書。”
“誰說我是光看到水就怕淹死的人?”溫靖芝瞪了葉桐一眼,十分不滿意他的比喻。“你要是知道我是誰,就不會這麼說了。”
要是有誰敢說溫氏的“美人鯊”怕水,她還真想看看那個不要命的傢伙到底長得什麼樣?是不是比別人多了一顆膽子來着。
“很不巧,”葉桐對着她賴皮地笑了笑。“我剛剛才想起你是誰。”
“真的?你以前認識我?”溫靖芝對着葉桐得意洋洋的表情揚了揚眉。“我怎麼一點印象都沒有?”
“誰認識你啦?我是認識你的特別助理,沈嘉華小姐。”
看來他的確知道一些什麼了。
“你怎麼想起來的?”溫靖芝當然知道為什麼,還不就是昨天晚上的問答遊戲。
“你常常喜歡問一些你已經知道的事情嗎?”葉桐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那你實在不應該當老闆,應該去當老師才對。”
“很有幽默感。”溫靖芝卻覺得一點也不好笑,雖然她以前也覺得老師怎麼老愛問一些她本來就知道答案的問題。
“謝謝。”
真是奇怪的男人,獃子都聽得出來她一點也沒有讚美他的意思,為什麼他還能笑得這麼開心?
好像不是他早已習慣的那種爾虞我詐的“假開心”,而是真的很開心。就好像他不是來這個地方治病,而是本來就打算來這個地方度假似的。
溫靖芝的手撫上自己的手臂,依稀還感覺得到,昨晚他的身體所留下來的溫熱,她疑惑地看着精神好得不能再好的葉桐。
他昨天晚上那樣抱着她,到底是怎麼睡的?
“其實怕水的人也沒什麼好自卑的,”葉桐同情地拍拍她的肩。“反正也沒有人一生下來就會游泳。”
所以,也沒有人一生下來就會談戀愛。那麼,寫愛情小說的呢?是不是就特別會談戀愛?
“我沒有時間成天泡在水裏。”溫靖芝當然聽得懂他的話。“我雖然不怕水,卻不特別喜歡水。”
“而且你還覺得在水裏面會讓你行動遲鈍。”看見溫靖芝眼裏的讚賞,他笑了。
“既然你都已經了解了,那還有什麼好說的?”
溫靖芝原本希望話題就此打住,可是葉桐好像沒這麼容易放過她。
“依照布萊克醫生的說法,我應該是你的治療師沒錯。”葉桐又提起這件事。“既然我們兩個人在這裏實在很無聊,你又沒公司可以管,我們為什麼不試試看,能不能解決你的問題?”
“我不會治你的毛病。”溫靖芝看着他,好像他剛剛多長出了一個頭出來。“更何況,我想我的毛病你可能也沒辦法治。”
“世界上沒有什麼事是絕對的。”葉桐似乎對自己的提議相當有興趣。“反正試試看又不會少一塊肉。”
溫靖芝只是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然後很老實地告訴他:“就算要我少一塊肉,我也不想變成你的試驗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