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又是假日的午後,吳家人照樣坐在客廳里看電視。

吳嘉凱拿着一副望遠鏡,對準電視畫面調整焦距,哇了一聲。

“嚇嚇!嘴巴好大,都看到蛀牙了。”

“惦惦啦!”父親吳慶國倒是很大聲。“不要吵到你媽媽午睡。”

吳嘉凱聳聳肩,移轉目標,在望遠鏡里看到一雙垂下長龍毛看雜誌的眼睛,一二三....他數到三十,那對眼珠子仍是獃滯不動,根本沒在看嘛。

“嘉璇!”他喊着妹妹,拿下望遠鏡,笑嘻嘻地說:“蕭昱飛走了,你好像很失意?”

“他走關我什麼事?”吳嘉璇惱得瞪他一眼,抱緊胸前的抱枕,換個姿勢背對他,又窩到沙發的另一邊看雜誌。

“蕭昱飛走了?”吳慶國的注意力立刻從電視名嘴轉移過來,欣喜地說:“創鏟掉大石頭了!”

“沒有啦,他只是陪昱翔表哥去美國看腦袋能不能恢復正常,還會回來上班。”吳嘉凱解釋着,一邊將望遠鏡收到盒子裏。

“沒走?昱翔會恢復正常?”吳慶圓的眉毛打了結。

“恢復正常好啊,就回來接翔飛。”

“講什麼失志話!就算他們兄弟聯手,你也要想辦法將翔飛搶過來!”吳慶國嚴厲訓斥,拿起身邊的拐杖用力敲地板。

“嘉璇!不是叫你去迷惑蕭昱飛?到底有沒有探到他們在做什麼?”

“不用嘉璇去迷惑,阿飛表哥早就昏頭轉向嘍。”

“哥!”吳嘉璇很用力地再瞪無情哥哥一眼。

她在公司尾牙喝醉了酒,他竟然將她丟給蕭星飛“照顧”!當然,這件事兄妹倆都很有默契的不提,否則會被老爸罵到狗血淋頭。

“唉!這年頭好心做善事還要被罵。”吳嘉凱大嘆一聲,順勢躺到長沙發,兩手放在腦後當枕頭,左腳搭在右膝上翹得高高的。

“嘉凱!”老人家最見不得憊懶的年輕人了,立刻吼道:“你沒長骨頭啊!一天到晚躺在沙發上,起來!”

“我累啊,”懶兒子哀號着..“每天累得像條狗,真的好累!”

“少年郎喊什麼累!不行就叫你媽媽給你補一補,是男人就要有精力,不然你怎麼給我生孫子?!”

“叫嘉璇先生一個給你玩啦。”

吳嘉璇悶頭看雜誌'完全不再理會他,吳慶國卻被牽動了情緒,眉一橫,眼一豎,又罵了起來:“看看你們兄妹什麼樣子!一個是早早結婚,早早離婚;一個是過了三十還不結婚,兩個放假就躲在家裏讓我生氣!”

“爸爸,血壓。”吳嘉璇好聲警告。

“氣都氣死了,還管血壓!嘉凱,你敢說你是同性戀不結婚,恁爸就拿這支拐杖打死你!”

“好啦,我出去約會,趕快給你抱孫子。”吳嘉凱摸到擺在茶几上的手機,躺在沙發上按了起來。“唉,名單太長了,不知道找哪一個。”

“不要女明星,衣服都脫光光讓人家看過了,你還娶來看什麼!”吳慶國給他權威意見。

“好,演戲唱歌走秀的不要,刪!”吳嘉凱猛按手機鍵。

“等一下。蔣琳不錯,很夠資格當我們吳家的媳婦,可是你要跟她說,結婚以後就不準再演戲。”

“爸你有在看八卦喔,那都是她說的、記者寫的,我可沒說。”

“沒有?那你周世伯的女兒,那個啥小的,你們不是在交往?”

“周曉韻哦?幾百年前的過去式,學生時代就被她用了。”

“這麼沒用被甩?”吳慶國想了想。“周家忽藍忽綠,老是西瓜偎大邊,不要也罷,反正你就找個名門千金,長得好看、乖乖的就好。”

“好。”

吳嘉凱拿着手機亂按,純粹是應付父親,並沒有真正刪了通訊錄里諸多女性的名字;然而,名字一個個跳過去,她們是誰?長相又是如何?他很難追接得起來,往往接起電話,對方寒喧老半天了,他還在想她是誰。

從小他就知道,他該娶一個門當戶對、溫柔婉約、端莊美麗的“夫人”,而他也一直往這方面去尋找;可是,設定條件容易,愛情卻是不容易。

這麼多的名媛淑女里'他到底跟誰常常聯絡了?他按下通話鍵,查看最近十通電話,心頭猛地一跳,答案出乎他意料之外。

十個名字裏,出現五個龔茜倩。

“要不是我中風,沒辦法出去交際應酬,早就幫你留意了,想當年縱貫線上....”吳慶國發起了牢騷,開始說起他過往的英雄事迹。

吳嘉凱注視那名字筆劃很多的龔茜倩'不覺露出微笑。

果然是他不可或缺的得力助手!沒想到他們彼此之間竟是如此頻繁聯絡,有時候他跑到頂樓抽煙,有急事她會叩他下來;有時候他人在外面開會,臨時有問題或要資料也找她。

她幾乎不會多說一句工作以外的話,非常刻意保持冷漠,他本來並沒注意到這點,直到接到史密斯的訂單那天,他才為她亮麗的笑容所驚艷。

不過,他很有分寸啦,他是懂得欣賞美女,但絕對將職場同事和婚姻對象區分得一清二楚;在他眼裏,所有女同事都是中性的、不涉感情的....

小情專員冷淡歸泠淡,一雙冷眼倒能看出他的心事,在樓梯間和大屯山兩度快她看穿時,他只能以更大的笑容來掩飾內心的驚訝。

“我看中的工程標,想盡辦法也要搶到手。”吳慶國仍在滔滔不絕地說:“翔飛也一樣,說什麼也得拿回來....”

從小,父親就教他爭奪,教他站在最前面;他不反對當第一名,事實上當第一名的戚覺還不錯,可以適度掌握權力,居高指揮,挑戰自我,將自己的能力發揮得淋漓盡致。

該是他的,他會去爭取;不是他的,他也不想花費心機搶奪;他進可攻翔飛,退可回吳家,一切順勢而為;他喜歡天下太平,更想看到妹妹和蕭昱飛百年好合,可是.....唉,卻沒辦法阻止此刻爸爸的碎碎念。

人講話就有高低起伏、抑揚頓挫、喜怒哀樂,他閉上眼睛,爸爸的切念聲和電視政論名嘴的怒罵聲混成之內,他很難不被撩動情緒。

如果不去解讀人的話聲呢?小倩專員說,聽鳥叫,單純去聽就好。

忽然間,爸爸的切念變成最愛叫個不停的竹雞“雞狗拐,雞狗拐”'電視名嘴也成了嘎嘎呱呱打架鬥嘴的鴨子,他們的話聲不再帶有意義,純粹只是音節而已。

“哈哈!”他大笑出聲,本想將手機丟回茶几,但又有一種莫名的衝動,就像任何時候,有事想找她時,拿了電話就打。

他十分順手,往手機按了兩下,等着接通。

“副總?”接了電話的她聲音帶着百分百的戒慎。

“嗨。”他語氣輕鬆地打招呼。

“在忙嗎?”

“沒有。”

“我剛剛發現,人講話也像鳥在叫,很有趣呢。”

“喔。”

仍是她一貫淡然無波的聲音,他忽然發現這通電話打得太即興了,萬一人家正在跟男朋友你儂我儂呢等等!小倩專員有男朋友嗎?他沒問,也沒聽她說過,他這樣會不會太不關心同事了?

“對啊,就像我,”給自己一個台階下吧,他笑說:“突然打電話打擾你的假日,就是嘎嘎叫的烏鴉。”

“呵。”語氣輕鬆些了。“沒關係,我沒事,請問副總.....”

沒事,在做什麼呢?在這片刻之間,他彷彿看到大屯山上的藍天,聽到紅嘴黑鵯拍響羽翅的聲音,也憶及咖啡糖苦中帶甜的好滋味。

“嘿,你今天在外面看鳥嗎?”

“是....”好像很不情願回答喔。

“哪裏?”

“金山,這裏來了單頂鶴。”

“哇,丹頂鶴!新聞有在報。金山什麼地方?我也想看。”

“副總,這邊不好找。”

“我有車很方便,我過去找你,等我!”他渾身都帶勁了。

講完電話,他從沙發上跳起來,拍拍頭髮衣服,整理服裝儀容。

“爸!你老是動嘴巴,兩隻腳更要動,我帶你出去走走。”

“你不是要出去約會?”

“沒有啦,我去叫媽媽。嘉璇,你也一起去。”

“等你媽媽化妝又要兩個小時。”吳慶國還是坐着不動。

“說的也是。化完妝,天也黑了,那我們溜出去好了。”

“我不去?我在家陪媽媽。”吳嘉璇起身,拿外套幫老爸穿上。

“爸,你就跟哥出去走走,老是看電視罵來罵去,越看脾氣越壞。”

“你趕我出去?”吳慶國叉開罵:“死查某囝仔敢管恁老爸!”

“散步也是復健,你沒體力怎麼跟人家搶公司?”

一針見血!吳慶國閉了嘴,女兒就是他的剋星。

吳嘉凱愉快地吹聲口哨,持起他新買的望遠鏡,準備出門賞鳥去嘍。

***

龔茜倩相信自己一定是犯太歲,不然難得冬日出了大太陽,金山清水濕地飛來了難得一見的丹頂鶴,應是一個充滿祥瑞之兆的和平寧靜午後,為什麼就飛出吳嘉凱這隻特大號的鳥鴉呢。

遠遠地看到熟悉的賓士跑車,她趕緊先跑了過去。

吳嘉凱下了車,朝她揮揮手,隨即跑到右後方打開車門,剎那間,她以為他帶女伴出來,還沒意會心裏那股突然溢出的奇怪滋味,就看他扶出一個繃著嚴肅臉孔的老人家。

天!有烏鴉,還有掠食的大老鷹!這是人人聞之色變的吳慶國啊。

“嗨!”吳嘉凱笑咪咪地打招呼。

“你等很久了?”

“還好,就是在看鳥。”

“爸爸,跟你介紹一下,這位是我們事業發展部的專員,龔茜倩。”

“嗯。”吳慶國對員工永遠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

“董事您好。”龔茜倩趕快問好。

“丹頂鶴是在那邊嗎?”吳嘉凱看到前方站着一排人,再扶父親往前走兩步。

“爸爸,你先站好,我拿東西。”

他彎下身子拿出一個大包包,背上肩頭,關了車門,再打開行李箱,拿出一張小型高腳摺疊椅,掛在臂彎里。

吳慶國沒有聽話站好,自己拉了拐杖,綳了臉往前走。

“爸,走慢一點啦。”吳嘉凱按下遙控鎖,趕忙走到他身邊。

“副總,我幫你拿東西。”龔茜倩以為他要去扶父親。

“謝謝,我拿就好。”吳嘉凱點頭,明白她的意思,低聲說:“我爸不喜歡人家扶,帶他出來也是要他多走走路。”

龔茜倩望向步伐緩慢卻堅定有力的吳慶國,似乎能夠理解此人之所以對翔飛鍍而不舍,應該是本身個性就有過人的強悍意志力吧。

吳嘉凱一邊注意着父親的腳步,一邊問她:“你早上就來了?”

“沒,我快中午才到。所謂早起的鳥兒有蟲吃,我一般看鳥都得早起,不然就是黃昏出來覓食的時候,還好丹頂鶴以這塊濕地當棲息地,隨時來都看得到。”

龔茜倩詳盡說明,早已懶得暗自嘀咕他“佔用假日”了;反正他是副總大人,她當屬下的就得恭敬服從,有問必答;況且他不是叫她加班,談的又是她所熟悉的鳥類,那麼跟他聊一聊也是無所謂的啦。

“不知道丹頂鶴是怎樣的叫聲?”吳嘉凱笑說:“你的鳥CD不錯聽,你知道我怎麼聽嗎?”

“哦?”

“我重新選曲燒錄,晚上要睡覺就聽晚上的聲音,像是一些鴟鴞類的,呼呼呼,噓噓噓,聽起來就像躺在黑森林裏,不睡都不行;早上起床的鬧鐘音樂就選清晨會聽到的鳥聲,你猜有什麼?”

“冠羽畫眉?”這是她所能想到最輕快高昂的鳥叫聲。

“答對了!”他興高采烈地學了聲音..“吐米酒!吐米酒!”

龔茜情佩服極了,她聽了那麼久的鳥聲,也只是將CD放進音響,從沒注意各屬早晚的鳥叫聲,她不由得朝他露出驚喜的笑容。

“副總,你怎想得出來這樣編輯?這樣是很特別的專輯呢。”

“是啊,我若跟唱片公司說這idea,不知道能不能收顧問費。”

“你們吳副總很有能力,將來還要領導翔飛科技,”吳慶國突然開口訓勉道:“你們跟着他要多學着點。”

吳嘉凱哈哈笑道:“爸爸!我們龔專員也很厲害喔,她是我們事業發展部的台柱,我如果沒有她,很多事情就做不來了。”

“你當吳副總的秘書,好好做,不要出錯,將來吳副總一定會提拔你。”吳慶國還是一副嘉勉的口氣。

龔茜情覺得好笑。難道跟在大頭目身邊的女性一定是秘書嗎?她下意識望向吳嘉凱,他微微搖頭,露出一個無聲的大笑容,她也跟他搖頭,回以一個莫可奈何的微笑,表示她很習價被當成他的秘書了。

陪着吳慶國慢慢走着,終於來到人群眾集的馬路邊,隔着一道水泥護欄,賞鳥人拿着望遠鏡,或是架起了腳架和大炮鏡頭,皆聚精會神地觀察四隻遠從北方來台灣作客的丹頂鶴。

“就幾隻鳥仔,還專程跑來看?”吳慶國瞧了過去,大聲地說。

“董事,不好意思。”龔茜倩不得不勸阻大人物,低聲說:“賞鳥請放低音量,否則會驚動它們。”

“對啊,爸爸,你小聲點。你沒看專家級的要穿迷彩服?還要偽裝成石頭樹木,整天動也不敢動,就是要拍出最漂亮的鳥照片。”

“這麼麻煩。”饒是吳慶國脾氣又大又壞,但被一排賞鳥人瞪了過來,他也只好用力抿緊嘴巴。

“爸爸,我先幫你找....”吳嘉凱拿出望遠鏡,找了找,調整了焦距,再遞給老爸,指出方向。“喏,給你看。”

“嗯。”吳慶國左手拉拐杖,右手拿起望遠鏡,身上穿着格子獵裝外套,一身打扮頗有尋找獵物的探險家架勢。

吳嘉凱站在他左手邊,左肩背包包,左手掛摺椅,右手則虛扶着他有些顫動不穩的身體,臉上掛着笑容,注視着老爸賞鳥的神情。

“果然是紅頭毛!”吳慶國的聲音有着驚奇。“這國寶耶,既然飛來了,應該抓起來放到動物園裏去。”

“爸,那邊有警察,你別讓他們聽到了。”

“恁爸才不怕一毛二的小警察,我認識警政署長....”

“噓噓。”吳嘉凱猛噓老爸,再朝龔茜倩笑了笑。

一陣風吹來,鹹鹹的氣味裏帶着一股涼意,吳嘉凱往大包包里翻找了下,拿出一頂毛線帽,往老爸頭頂戴下去,吳慶國的眼睛仍貼住望遠鏡專註看鳥,就任他在他頭上擺弄。

龔茜倩深深吸了一口來自北海岸的爽冽海風,冬陽曬得很舒服,身體暖融融的,心頭也流溢着滿滿的溫馨。

原以為這是一對住在遙遠銀河系的父子,如今看來也是最普通不過的地球人,照樣跟尋常人家一樣吵吵鬧鬧、關心嘮叨。

風吹過,翻飛起吳嘉凱薄薄的風衣夾克,也吹亂了他短短的頭髮,偏偏他天生帥氣,亂也亂得很有個性,再加上一身截然不同於平日專業形象的休閑襯衫和牛仔褲,使他整個人看起來更為慵懶、隨性、頑皮。

好像還有什麼東西不一樣?她再用力一嗅,依舊是涼風徐徐'空氣清新,呼吸順暢,打從今天見了副總大人,她就沒閉過氣。

她不信地再聞了聞,沒有!真的沒有煙味!她只聞到他身上散發出來的乾淨男人氣息。

他煙癮極大,平常身上多多少少會殘留一點煙味,可今天怎麼一回事?是剛洗過澡嗎?甚至他說話時也沒有呼出煙味?!

吳嘉凱看到她在看他們,笑着拍了拍大包包說:“這些都是我妹妹準備的,她很細心,把我爸爸照顧得很好,出門前一下子就款好這個包袱,叫我一定要帶在身邊。對了,你跟嘉璇熟嗎?”

“喔,一起上過公司的瑜珈課。”空氣真好,好得令她樂意直視他,也不再“迴避”他。

“副總有興趣的話,也可以來上。”

“哈哈,我怕把身體折斷了,還是去跑步吧。”

“沒什麼好看的。”吳慶國忽然放下望遠鏡。

“爸,你該坐下來休息了。”

吳嘉凱打開摺疊椅,以手掌用力按了按椅面測試穩固度,再扶父親坐下,接着從大包包拿出保溫瓶,倒出一杯黑黑的水。

“這是嘉璇泡給我爸喝的清血茶。”他笑着向龔茜倩解釋。

吳慶國坐在椅上,右手仍用力撐住拐杖,藉以穩定身形,胸部一起一伏的,似乎有些喘不過氣來,好一會兒才接過杯子,慢慢喝下。

曾經不可一世的吳霸王應該不想讓“外人”看到他這樣吧?龔茜倩心念轉動之間,便掏出鳥類圖鑑,假裝很認真地翻看着。

“你找到丹頂鶴的說明了嗎?”吳嘉凱湊過來看。

“我找找....在這裏。一九三六年曾於宜蘭羅東捕獲三隻,近來並無發現。”龔茜倩越讀越覺幸運。“哇,都過七十年了,真是難得。”

“爸爸,不錯喔,丹頂鶴飛了幾萬公里來給你看,人家說祥鶴獻瑞,很吉利的,待會兒我帶你去買樂透,搞不好會中頭彩。”

“恁爸的錢還不夠多嗎?頭彩幾億才不看在眼裏!”吳慶國似乎很喜歡生氣。“抓一隻白翎鷥來給它脖子尾巴染色,也可以變丹頂鶴了,哪有什麼稀奇!”

“報告董事,”龔茜情翻到鷺科的圖片,解釋說:“鶴和鷺的外形乍看之下很像,其實體形和顏色還是有差別,這邊有圖片,您可以比較看看。”

“啥?”吳慶國抬起頭,繃著臉問道:“你說你叫什麼名字?”

“龔茜惰,龍共龔'茜是上面一個草字頭,下面一個西瓜的西,第二個倩是倩女幽魂的倩。”

“你不錯,當秘書就是要這樣,隨時提醒老闆疏忽的地方。”吳慶國接過圖鑑,又說:“嘉凱,眼鏡。”

“來了。”吳嘉凱忙從包包里掏出老花眼鏡,順便幫老爸戴上。

吳慶國捧了書,抬了一下眼鏡,照樣繃著那張不苟言笑的臉,翻開書頁,認真地查看比對。

龔茜倩完全不以為意。大家都明白吳董的脾氣,見了他總是必恭必敬,不敢多說一句話;但他再怎麼“偉大”'也不能讓他指鶴為鷺吧。

身邊好像有人在比手划腳,原來吳嘉凱站在父親身後,綻開他正字商標的帥氣笑容,偷偷指着老爸,朝她搖了搖頭,又擺了擺手。

她也輕輕地搖頭,回他一個微笑,表示她不介意吳董的“教訓”。

他再點點頭,舒了一口氣,遙指他的車子,睜大一雙詢問的黑眼。

他搖搖頭,右手高高舉起,食指指向另一個方向。手高高舉起,食指指向另一個方向。

他也望了那個方向,將她的動作學了一遍,露出疑惑的表情。

如再比出倒V手勢,拿食指中指做走路狀。

他搖頭,一臉不可異議,又用力指向他的車子,還比出一個紳士請淑女上車的優雅姿勢。

她無聲笑嘆,乾脆左手掌比在下巴,右手當扇子往嘴裏撥了撥。他故意睜大眼睛,驚喜地拍拍自己的肚子。

她點頭而笑,順手指了他和吳慶國,再比向自己....

她在邀約他們?她的手臂僵在半空中,一顆心臟猛跳個不停。

礙於“大人”在場,他們只好變啞巴,可怎麼用眼神和手勢就能了解對方的意思呢?她好佩服自己,她會讀心術耶。

唉,不是她會讀心術,而是九個月來,在每個上班的日子裏,她至少跟他相處八小時以上,彼此“關係”又十分密切,到了後來,變成只要他一個手勢,一個眼神,一個笑容,再看他遞過來的文件,她就知道該做什麼了,這就是所謂的默契吧。

然而,今天的默契已經完全逾越職場分際了。這樣比來比去是怎樣?

她臉頰抽筋啦?還跟副總大人沒大沒小地亂笑!還有,他幹嘛帥成那樣,又老是闖進屬於她私人的假日生活里....

她忽然惱了,硬生生地轉頭,瞥見那群濕地外頭的看鳥人群。

丹頂鶴....所有的野鳥都一樣,它們都懂得遠離人群,自個兒尋覓隱蔽的樹木,或是待在遠遠的濕地里,絕對不會笨到跨越這道護欄。

她也一樣。呵,他闖進來沒關係,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副總來....唉,看在待會兒他可以順道載她回台北的份上,她只能陪他嘍。

真的不用想太多。上回他們從大屯山下來,也是一起到士林夜市吃吃喝喝,很自然,很尋常,然後他送她回家,各自作鳥獸散,隔天照樣又是忙得要命的副總和專員,壁壘分明,絕無逾越。

她轉回一張笑臉,吳嘉凱正歪着頭,狐疑地看着她的舉動,一隻手猛往她招呼,似乎想喚回突然靈魂出竅的她。

她朝他綻開微笑,垂下手臂,手掌扳起,在大腿邊晃了晃,搖了搖。

“你們兩個在比什麼手語?”吳慶國早就瞪眼看了老半天。“哈!”吳嘉凱笑得更開心了,不忘順便比個OK的手勢。

龔專員要帶我們去吃金山鴨肉。”

“聽說很有名。”吳慶國眼睛發亮。

“副總要請客喔。”龔茜倩想通了,語氣也開朗多了。

“這當然!”吳嘉凱爽快答應,又說:“可是爸爸啊,你好像要限制飲食,不能太咸,不能太油,少量多餐....我還是打個電話問嘉璇。”

“不準打!”吳慶國立刻吼道。“恁爸愛吃啥就吃啥,回去也不準跟你媽和嘉璇說。”

“好吧,吃一點應該沒關係。”吳嘉凱笑着收起手機。“總該給她們帶份鴨肉回去。”

“副總,還可以帶一盒乳酪蛋糕,嘉璇一定會喜歡的。”

“哇,還有什麼好吃好玩的,就請你帶路了。”

吳嘉凱扶起老爸,龔茜倩幫忙收摺疊椅,清涼舒爽的海風吹呀吹,她抬頭望向丹頂鶴的方向,臉上的笑意更深,也更愉快了。

果真是祥鶴獻瑞,讓她賺到一頓鴨肉大餐和免費跑車接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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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愛上他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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