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月亮穿過雲霧,把透明的光輝灑在高老莊上。莊裏除了幾聲犬吠外,沒有半點動靜,屋宇、籬笆、草垛,像蒙在一望無涯的潔白朦朧的輕紗薄絹里,顯得飄渺而神秘,我和高菊娃手挽着手走進村委——祠堂。

祠堂樓上的一間樓房裏煙霧騰騰,忽隱忽現地坐在長椅上的七八個抽着香煙的村幹部。他們一瞧見我們滿臉笑容地讓坐,我和高菊娃坐在一張椅上互相依着,支書站起來咳嗽了一聲:“今晚開會一個事,鄉里有個緊急通知,上級首長和縣長他們明天一早就要來我們村檢查工作,要求我們今晚做好準備。”

民兵連長樂着說:“我們殺豬羊迎接。”

高菊娃莞爾一笑說:“他們當官的都怕多脂肪,不敢吃豬羊。”

治安委員說:“別開玩笑,肥肉不吃吃瘦肉呢。城裏不像我們沒油水潤肚子。”

高菊娃瞅了瞅我的臉說:“酒水招待他們好了,就要求他們貸款辦個‘三八”木珠加工廠,成立囡戶基金會,讓婦女懂得生囡生兒一個樣。”

支書笑哈哈地拍了高菊娃一下肩膀,興奮道:“好主意,你真會放長線吊大魚。”他說完把臉轉向會計說,“內當家,村長不在家,你就負責燒飯。”

瘦小的會計眨眨小眼睛說:“支書,這事交給高菊娃,灶頭事婦女干再合適不過。”

高菊娃說:“男女一樣嘛,‘男主外,女主內’也得改革啦!”

年輕的小夥子團支書咧着嘴:“女人咋改還是壓在男人的肚皮底下呀!燒飯洗碗的事還是女人。”

支書往桌子上一拍說:“好,灶頭事就落實給高菊娃,你干差了要打屁股。另外,要打掃衛生,路上有豬牛屎不像話。”

民兵連長說:“路上豬牛屎多,當官的還以為踏在軟軟的海綿上呢。夠帶勁兒的。”

大家都樂了,你一言他一句地說開了,啥都要搞突擊,計劃生育要搞突擊,繳納稅款要搞突擊,清理宅基地要搞突擊,迎接客人又要搞突擊。

高菊娃搔了搔頭說:“這是工作套路,是幹部總結出來的改革新方案。”她望着我說,“小李子,聽說上面有文件不能搞吃喝。”

我心裏想中央三令五申要禁止吃喝風,若是下來檢查工作,你弄青菜蘿蔔湯給他們吃吃看,你工作做得再好也是豬牛糞一堆。我微笑着答:“人嘛?不賭、不嫖、不貪污受賄,吃喝點沒關係。”

老支書猛抽了一口煙道:“這是沒法兒的事,弄差了,我們要挨鄉里的批評,弄不好扣我們的補貼。還是趁早武裝幾戶像樣的人家。團支書,這件事你去通知。”

大家議了議村裏的幾戶上等戶,還說把支書新媳婦陪嫁來的大彩電借給蘇紅家,把打掃衛生的事又落實到高菊娃的頭上,高菊娃站起來說:“那我們還在這裏待着幹啥。我要回去發動婦女打掃衛生呢。”

支書說:“可說是呢,都走,我用喇叭幫大家通知。”

我和高菊娃走出了村委會,身後喇叭又響了,吹了三下。支書喊叫着:“全體村民們,告訴你們一個特大的消息,明天一早首長和縣長等大領導來高老莊視察,這是破天荒的大事,希望大家把家裏打掃得亮堂堂。”、高菊娃轉過頭瞅了瞅高音喇叭說:“支書貪省力可以用喇叭喊,我挨家挨戶通知多難呀。”

我說:“可以把大家集中在一起吧。”

高菊娃興奮地往我肩上一拍說:“這辦法好。”

我和高菊娃到了家,便把五百瓦電燈拉到院子裏,屋前屋后一片光亮。高菊娃奔出院子站在當街喊:各家來一個婦女啊!

商量我們婦女的事。

突然,有人隔着牆頭說:“不就是打掃衛生嗎?你給我們打掃算啦。”

高菊娃臉一沉說:“我不是三頭六臂。獨個兒七天七夜也打掃不光呀。”

有人笑道:“搞啥大炮,怎樣就怎樣嘛。”

高菊娃瞅瞅村委會那個方向,心裏在說支書你就知道用破喇叭喊,圖省事,我這可完啦,一點吸引力也沒有了。她心裏想這事咋也不能讓她一個人受罪,乾脆先把婦女們蒙來再說,她就喊:“婦女們,不單是打掃衛生,還有辦‘三八’水珠加工廠的事,招收工人的事,計劃生育退還押金的事,誰家不來人,到時可別怪我沒通知呀!”她這麼一喊就有了效果,一陣陣大門響,便有人來了,時間不大,全村三百多戶都來了,有的還來了兩人,那都是老爺們當主的戶,或是老娘們啥事都弄不機密,老爺們不放心的人家。

院子裏五百瓦電燈鋥光瓦亮,年齡大一些的老娘們坐在長凳上,大都擠在大院子裏站着,便問啥時辦廠,啥時招收工人,啥時退回計劃生育押金,高菊娃只好應付着,應付了一陣,不知不覺地站起身來,婦女們都說去貸款,“三八”木珠加工廠即便倒閉了,反正是虧銀行公家的錢。高菊娃神情坦然地說:“沒學殺豬就學偷油,不償還法院來執行,我們房子啥的就要封閉起來,吃不消。”

蘇紅臉上閃過一絲奇特的興奮神色說:“辦‘三八’木珠加工廠,高老莊有木頭,成本便宜,木珠可以加工成汽車坐墊,還可以當做窗帘,一定不會蝕老本,我們想法子就是貸款,要我說我們還要設法打點銀行的人,人家才肯貸。”

我和高菊娃都點點頭,眾女都點頭。

高菊娃抹了一把臉說:“現在辦事不送禮不行。”

虎娘說:“送禮不能送得太多了,把本錢都搭進去。”

王仙花笑着舔了一下嘴唇說:“捨不得孩子套不住狼,我們乾脆大幹一仗算啦。”

虎娘從凳子上忽地站起來激動地說:“我說也是,搞貸款的搞貸款,辦廠的辦廠,販柑桔賣的販柑桔賣,合起來干!”

高菊娃眼前一亮,心想這倒是個好招子,可轉念又一想,現在啥事能心齊呀,別折騰半天再給自己添麻煩,拉倒吧,便沒吱聲。

眾人見狀也沒了勁頭。

有人叫:“算啦,我們這樣干立着兩腿酸疼,回家睡覺去得啦。”

便有人響應……

高菊娃急忙說:“別,還得打掃,回去拿掃帚。”。

虎娘提着嗓子高嚷:“鬧了半天騙我們不是?”

高菊娃被逼得沒去再問:“我領頭干那些事,哪個響應?”

眾人答:“為大夥,都響應!”有人本來坐着,立即站起來。

有位婦女說:“死鬼的,人家都富了,昨我們就不富?我就不信女人頭髮長見識短。”

“當”的一聲銅鑼聲,眾人都啞了。

高菊娃迅速地走進蔡老黑的房間,只見他坐在那裏,發青的嘴唇一開一合的,彷彿在呼吸、在顫動,卻宛如隨風飄落腦枯葉一般死寂、機械。但是,他那死滯的眼睛裏閃出一種目光,一種難以名狀的目光,一種死沉沉、陰森森冷酷的目光,不斷凝視着院子的每一個角落。這樣的一種目光似乎把這個悲苦萬分的靈魂,一切陰暗思想都固定在無可形容的神秘之間,蔡老黑陰森森地說:“世間太不公平啦,你們高興熱鬧,談天說地,而我孤苦伶計沉默寡言。我恨,恨死你們,狗目的,你們快給我滾,滾!”

高菊娃輕聲地說:“老黑,我對不起你,下次我決不會把婦女召集到家裏來。”

蔡老黑惱羞成怒,“啪”地抽了高菊娃一個耳光說:“老天爺,你為啥這樣不公平,讓我眼巴巴瞅着她們,嘻嘻哈哈地過着快樂的日子,我恨,恨!臭女人們,你滾出去湊熱鬧吧!”

高菊娃安慰了他幾句,走出房門看着幾百雙眼睛凝望着她,她強作歡笑地說:“剛才我服侍蔡老黑去了,打擾大家啦!請大家繼續暢所欲言!”

蘇紅挺了挺高聳的胸部說:“我們思想就是不解放,人家做公關小姐的,啥事都公破!”

院子一下熱鬧了,有人說蘇紅做公關小姐搞貸款,有的說乾脆去搶銀行,有的說乾脆在村口造一座野雞院,說啥的都有。

一位老婆子坐在凳子上忽地站起來說:“你們這哪是解放,純粹是造反!早些年,非手銬銬你們不可。”還有幾個老婆子說萬萬不能胡來。

高菊娃望着一院子被日頭照山風吹的紫銅臉的婦女,心裏忽悠悠的怪不是滋味兒,電視裏又是路橋婦女闖商品市場又是黃岩婦女辦柑桔場,人家都良性循環往前奔小康了。高老莊還婆婆媽媽的,今天挖地明天砍柴,後天逃計劃生育,有個屁出息!要是這夥人不富,自己能當好婦女主任嗎?能完成鄉里佈置的婦女“雙學雙比”參賽率嗎?自己能過上安穩日子嗎?高菊娃這麼一想就想開了許多,腦子一下子也變得活絡起來,她咬咬牙說:“要干也可以,可得有一條,我們共擔風險。”

眾人不明白底細:“這話咋講?”

高菊娃悠悠地嘆了一口氣說:“過去我們一說辦大夥的事,都講究幹部去辦,辦不好乾部負責,這回我們也改革一下都入股,出了漏子虧了本,我們共同負擔。比如送禮的錢,辦廠的本地,都得大家擔著。”

這話就觸到了實質,立即就有人不吭聲了。

高菊娃恍惚地一笑掩飾住心裏重重疊疊的波動說:“得了吧,我今天多說兩句,不是當頭兒的不願意為大家操心,問題是過去的思路不對。你們心裏裝着婦女主任要為廣大婦女群眾服務。不錯,我該為你們服務,可你們常想的是頭兒把事都辦妥了,你們出出力就能受益,至於往哪貸款或遇到難辦的事,誰上心?要我看呀,我們高老莊最大的毛病,就是想得到,又都不願擔風險。像我這個當破主任的,又不是個正統幹部,長了誰也不願干啦。”高菊娃把肚子裏的話說出來,感到痛快多了。

眾女相互瞅瞅。

虎娘瞼上閃過一絲痛苦之色,心裏又暖又痛地說:“人模狗樣的,你囡頭挺有韜略。別說,倒有那麼點道理,死魚翻白眼的,我們這一回共同擔風險咋樣?”

有人就應下,有人說得仔細忖忖,怕是沒擔風險的能力。

高菊娃最後說:“願意乾的就干,不願意乾的就拉倒,凡事都講個自願吧。”

大家就又嗆嗆了一陣,決定由高菊娃帶頭搞貸款,用房子作擔保。由虎娘和阿斗老婆組織擊販柑桔。

“噹噹當”蔡老黑憤恨地敲打着銅鑼,催促着大家離去。

大家抬頭看着天空,將圓未圓的明月,漸漸升到高空。一片透明的所云,淡淡的遮住月光,高老莊彷彿籠起一片輕煙,朦朦朧朧,如同墜入夢境。晚雲飄過之後,村莊上空煙消霧散,大家覺得時間站得太長了,雙腿酸疼地散走了。

高菊娃忽地想起打掃衛生忙叫道:“別走,差點忘了大事,大夥回去把門前門後院外屋裏打掃乾淨。上級領導來啦,我們爭取貸筆款,說不定他們能幫個忙。明天誰家出啥物的作擔保,告訴虎娘和阿斗老婆,由她們統計后交給我。”

虎狼心裏暗暗湧上一陣欣喜,定定地看看大家,臉上漾起春潮似的笑容說:“我的致富門剛打開。本錢不貴,設備只有一根繩子,一個農藥瓶,一張照相底板。我們搞計劃生育科技致富的,全靠工作潑辣,特別是嘴巴。唉,我每天奔跑在外,準備從鄉里發展到縣城、省城和北京。人實在太累了,恐怕貸款要受影響。”

蘇紅嬌媚地一笑說:“那你就當三陪女公關貸款去啦。”

虎娘說:“你年輕漂亮又沒老公,公關女人再好不過啦,兩隻大白奶一挺,錢嘩啦嘩啦地跑進來。”

眾人都笑了。高菊娃說:“別逗啦,快打掃衛生去。要不,我們要挨批評。”

大家就散了。這一夜,不少婦女沒睡覺,自來水龍頭嘩嘩叫,真像過年過節掃塵似的打掃了一宿。

天空漸漸地發白了,白茫茫的一片。空氣里卻瀰漫著破曉的寒氣,草地上也掩蓋了灰色的露水,早起的雲雀在那半明半暗的天空高囀着歌喉,院子裏的公雞“喔喔喔”地高亢了三聲。

高菊娃從夢鄉中醒來,她一骨碌地爬起來,凝望着窗外遙遠的天際,有着一顆巨大的最後的晨星正凝視着,有如一隻孤寂的眼睛。她爬起來打開木箱,拿着平常捨不得穿的藍底白花新衣服,穿在身上往鎮裏瞧了瞧。

“當”的一聲銅鑼聲,高菊娃渾身酸痛地奔進蔡老黑的房子。

即刻,房子裏傳出蔡老黑凶神惡煞般的高嚷:“臭爛婊子,你昨晚抽啥瘋。”

高菊娃揉操有些發澀的眼睛壓低聲音:“別天一亮就亂嚷。

小李子,還睡着呢。”

“我不管小李大李的。她老是用冰冷冷的眼光看我,你在她面前說了我的壞話是不是?我有些討厭她了。”

“你咋這樣說話,人家都說滴水之恩湧泉相報。這些年來,要不是小李為我們寫材料宣傳,哪有人家捐款捐物給我們,每年還有民政撥款。你也不能忘恩負義呀!”

“國家不是天天高嚷要重視殘疾人,她不宣傳民政部門同樣補助。錢呀錢,你有了錢不是鋪路造橋就是贊助人家讀書。你抽啥瘋呀,昨晚把婦女們都把到家裏嘰嘰喳喳的。煩死人呀!電燈開得這麼亮,浪費電費。臭娘們,下次再這麼亂鬨哄,我打斷你的爛舌根。”

“你思想咋這麼落後,我們要有長遠的眼光,組織婦女辦廠奔小康,花費了這點電費算不了啥,等奔了小康……”高菊娃說著想起了自己一個人在田野幹活時,幹活久了就想同誰說說話,可四野死寂連一個講話的人都沒有,她就自己跟自己說,像精神病似的瞎編了一串順口溜。此刻,她眉頭一皺計上心來,吧塔一聲一串話就從她潤甜的嘴裏冒出來:將來大夥奔小康,山珍海味填得飽,穿紅着綠戴金手錶,家家戶戶電視哇哇叫,汽車喇叭嘟嘟響,床兒沙發彈跳跳……”

“床兒彈跳跳,你這婊子趕日想同我離婚,與野漢子鑽進床里亂彈跳啦!”蔡老黑困惑地望着高菊娃,只見她穿着一套新衣服,頭髮抹得油光,笑容滿臉,光彩吐輝。他又想起了昨晚她三更半夜回家,蔡老黑氣不打一處來罵道:“母夜叉,你昨夜在外學貓發情似的找野漢子,勾引了誰呀?”他拿着敲銅鑼的木棒猛力地往她的下身一戳道:“我弄死你。”

高菊娃忍受下身的劇痛,雙眼含淚緊緊地咬着嘴唇,以少有的寬容和沉默撇了撇嘴,瞥了他一眼道:“我昨夜打掃衛生啦,等會兒上級縣長和首長來啦。”

蔡老黑冷笑了一聲:“原來穿新衣服去引誘當官的,忍心把我這個癱瘓人丟在家裏。母夜叉,給我把衣服脫下。”

高菊娃真想撲過去狠狠地接他一頓,她心頭積聚多日的怨氣和憤恨早就想朝他發泄一番了。

高菊娃仍打算保持榮譽下“心靈閃光的妻子”,不想自己成為那種罵街的潑婦。她只好圍着藍布圍裙清洗着他的屎桶,強忍住自己的悲痛、沒有哭,沒有一點聲音,只有“刷刷”地用洗涮屎桶的聲響發泄着她心中憤瘤和痛苦。

蔡老黑憤怒萬分地把破銅鑼朝高菊娃扔去,她的臉擦破了滲出鮮血。

突然,籬笆牆外有人喊:“菊娃,菊娃,上級首長他們來啦!”

高菊娃答:“你先走吧,團支書,我馬上來。”

“你給我站住!不能走!”蔡老黑咆哮着。

這時,我正在洗臉,聽到蔡老黑房子裏狼爆的聲音,我急忙跑過去卻與高菊娃撞了個滿懷,我抬頭一看她那張血跡斑斑的臉,那雙炯炯有神的大眼睛,不如以往的光彩,眼圈烏青,流溢着一種被羞辱后的怨氣。我親熱地拉着她的手小心翼翼地問:“咋啦?”

高菊娃冷若冰霜地說:“這生活簡直是沒法過啦,但又不能……”

我用毛巾輕輕地釀着高菊娃臉上的血跡,她猛地投進我的懷裏,咬着牙齒無聲地哭泣,她的眼淚淋濕了我的胸部衣服,像硫酸似的散潑在我的胸膛,慘痛難熬。

高菊娃垂下頭,內心如鋸似的割扯着說:“我們走吧!”

我們快步地走到村問,看見三輛汽車蝸牛蠕動似的爬進村,車上下來一批人,擁着首長縣長鄉長他們,肩扛攝像機的電台記者一路上拍攝。我和縣長目光相遇,同時上前熱情地握手,寒喧了幾句。支書急忙將高菊娃介紹給上級領導,說她是村婦女主任,工作積極肯干,在家服侍癱瘓丈夫十六年毫無怨言。

鄉長驚詫地叫道:“高菊娃,你的臉咋啦?”

高菊娃強顏歡笑:“從山地上摔的。”

支書疼愛道:“你咋這樣不小心。”

高菊娃笑了笑向我眨眨眼,示意我不要說真話。她說:“一點皮傷沒事兒。”

首長微笑着問高菊娃“你們村的婦女共有多少?”

高菊娃脫口而出:“四百三十六名。”

首長問:“開展哪些活動?”

高菊娃答:“主要開展婦女實用技術培訓班,讓每個婦女掌握一二門實用技術,發家致富。”

首長問:“主要學了啥技術?”

高菊娃臉上,綻放出一個迷人的微笑說:“養殖雞鴨實用技術。婦女們還想辦‘三八’木珠加工廠,設想成立囡戶基金會,使生男生囡一個樣。”

首長點點頭笑着說:“好!好招子。”

高菊娃嘆了一口氣說:“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啊,我們就是缺少資金,想搞貸款又沒門道。”

首長把臉轉向縣長說:“你們縣撥款吧,給她們更多的‘米’和‘柴’”

縣長爽快地回答:“撥款三萬,其餘的你們自個兒想法子。”

他把臉轉向鄉長笑了笑道,“是不是鄉長?”

鄉長像雞啄術似的連連點頭說:“好說,好說。”

首長說:“走!我們去南林庄看看。”

支書說:“吃頓飯再走吧!”

首長說:“不用啦,十點還沒到。”他的臉上浮起笑容,“你們村養殖致富搞得不錯,走訪了幾戶人家,就知道已奔上了小康,家家窗亮地凈衛生搞得好。”

高菊娃有些歉意地笑了笑說:“我們不知道您首長要來,要不我們也得好好打掃打掃。”便與支書耳語。

支書馬上吩咐會計,會計飛奔着去找林阿狗要茶葉。

高菊娃一激靈說:“首長,您也難得來這裏一趟,參觀參觀蘇紅的蔬菜園吧。”高菊娃說完便把他們領向蘇紅的蔬菜園。

蔬菜園裏豆角拖着長辮子,玉米吐出金黃金黃的鬍鬚,茄子披着一身紫色的緞袍,小白菜張開翡翠的葉子,伸延着那凝脂般的油頸項……

蘇紅穿着大紅衣服如同一團火,溫暖着周圍人的心扉,點燃起人們發家致富的激情,她滿臉微笑地向大家介紹着說:“我要把這幾畝蔬菜園,當做帶頭婦女發家致富的試驗田,讓個個婦女樂顛顛地奔小康。”

大家樂得“噼里啪啦”地鼓掌大笑,電台記者攝去了滿意的鏡頭。這時,治安員領着團支書和民兵連長他們,擔著兩擔綠茵茵的茶葉送給縣長他們。

縣長搖搖手說:“別客氣,你們自己留着。”

高菊娃自如地周旋着,臉上含有矜待而自得的笑容說:“這是自家貨,你們不帶走,就小看我們高老莊的人啦。”

縣長說:“話不能這麼說,幹部群眾一家人呢。”

支書的眼光黯淡下來,心中湧上一陣莫名的感嘆說:“你們怕往後我們進城找你們吃飯是不是?還說啥幹部聯繫群眾,拿一點茶葉又不是犯啥受賄罪。”

首長他們盛情難卻,掏出錢給支書,可他們硬不要。首長沒法只好帶走茶葉了。

我們目送着首長他們的小汽車遠去、高菊娃回過神來對我說:“放長線吊大魚,說不定往後用得着。”

支書神色輕鬆地笑着說:“菊娃,你真有長遠眼光。”

我彷彿聞到了高菊娃釋放出一種馥郁芳香的氣味,興奮地說:“菊娃呀,縣長答應撥款三萬元。你們要趁熱打鐵呀!”

高菊娃灼灼地望着我說:“我一定要把三萬錢搞過來。”

會計跑過來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酒水都辦好啦,人呢?”

支書晃了晃腦袋:“他們都走了,大伙兒聚在一起樂一樂。

小李,就算作請你了。”

“謝謝你呀,老支書。”我抿嘴一笑道。

開飯時分,鄉長和幾個鄉幹部跑回來了,說首長他們回去了,並對高老莊各項工作做得很滿意。村幹部們連忙讓坐,鄉長他們也不客氣地坐下吃飯。

鄉長衝著我們說:“菊娃,這主任當得棒,不用勁就得了三萬元。我們為了修理全鄉各中小學的危房,寫幹了幾瓶鋼筆水,跑斷了腿,磨破了嘴皮,還是沒着落。”

村幹部樂了:“你們就聘請菊娃當鄉幹部吧。”

鄉長說:“上頭有名額也可以。”

會計臉上帶着很有分寸的微笑說:“菊娃有經濟頭腦。”

支書一雙笑意盈盈的眼睛望着高菊娃說:“菊娃,當個企業家一定不賴,到時鄉里要,我們不給呢。”

大家都斟滿酒。

鄉長面有喜色,舉起酒杯說:“小李子,來高老莊辛苦了,大伙兒敬你一杯。”

大家都站了起來,舉杯碰杯一飲而盡。

鄉長說:“菊娃,干一杯。”鄉長就與高菊娃乾杯喝完。鄉長笑着說:“女士優先再來一杯。”說罷給我斟滿酒,后又給高菊娃斟酒。

高菊娃受寵若驚,死死地把住酒杯:“不行不行,先給你倒。”

鄉長呷了一口酒說:“大家都倒,一起干。”

其他的人都倒滿了酒,然後撇開檢查的事,鄉長說了些感謝各位工作辛苦的話就喝起來。高菊娃很高興,連幹了幾杯話也多起來。鄉長問她下一步工作的打算,她看眾人都眼巴巴望着自己,一得意把昨天晚上辦廠的計劃都抖了出來。

鄉長臉上即刻充滿了欣喜的笑意說:“好!”他與高菊娃碰杯后一飲而盡,要求高菊娃說到做到不放空炮。他又連着和高菊娃子了幾杯,把她喝得迷迷糊糊。

我扶着高菊娃回到家,就聽見蔡老黑嘰嘰咕咕地咒罵高菊娃,幸好她酒醉一頭栽在床上就呼嘻嘻地睡覺了。我氣憤憤地走進蔡老黑的房子,剛想開口譴責他幾句,可蔡老黑立即笑容滿臉地說:“李同志,你辛苦啦,我永遠不會忘記你的恩德。”他見我板著臉又道,“我與高菊娃講的話都是鬧着玩的,請你大人不記小人仇呀!”

我張開的嘴化作一聲嘆息吐了出來,沒半句話語。

高菊娃睡了一覺,起來用涼水抹了一把臉。突然,我們就聽見鄉里廣播響了,傳出了女播音員潤甜的聲音:高老莊婦女主任高菊娃,抓住婦女的興奮點,積極創辦“三八”木珠加工廠,帶頭致富為解決困戶的生育基金提供了有力的保障,使廣大婦女姐妹深感生兒生女一個樣,進一步推動了計劃生育工作,也搞活了高老莊裏的經濟,值得全鄉廣大婦女學習。

一會兒,虎娘手拿着繩子,農藥瓶,身掛照相底板,找上門來瞪着眼珠問:“高主任,你咋把致富門道捅出去,屎未拉先呼狗,創辦木株廠在啥地方?”

高菊娃心裏后海也晚了,只好說:“鄉長叫我彙報,哪曉得他們抬轎子把我抬高了。虎娘呀,現在是騎虎難下了,木株加工廠無論如何要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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寡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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