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他正想再反駁,李忠已死馬當活馬醫地開口道:“少夫人,這幾天船宮裏的工人不知是染上什麼病,一個個倒下,船宮一下子缺了許多人手,如此一來,船隻會來不及出貨,而目前的訂單是薩齊國的皇室下的,要是出不了貨的話就糟了。”
姚望聽着,不禁瞪着李忠,惱他竟連如此重大的事都跟眼前的女人說。
文執秀攢起秀眉,忖了下,問:“李管事,缺多少夥計?”
“少夫人,至少要再增加二十個人日夜趕工才成。”
她想了下,對着姚望吩咐,“麻煩幫我準備紙筆。”
“我?”
“快去!”她低喝着。
姚望愣了下,這時有不少丫鬟經過,瞧見這一幕,而後便見姚望悻悻然地走進大廳取來紙筆。
文執秀走進石亭里,快手寫上一些字,吹乾折起,交給了貼身丫鬟。“靜寧,你馬上回去把這信交給大哥。”
“小姐?”
“快去!”
她猶豫了下,終究應道:“是。”
“李管事。”文執秀抬眼看着他。
“在。”
“你現在馬上回去,稍後靜寧會帶你要的人過去。”
“可、可是少夫人,造船的工人並不是隨便能替的。”
“放心,我大哥的木造廠里有不少師傅擅長各種木造,一定可以派上用場。”她輕笑着。
李忠聞言,鬆了口氣。“多謝少夫人,我馬上回去。”
見人走了之後,她看向姚望,微微欠身。“抱歉,剛才對你口氣不好,希望你別放在心上。”
姚望看着她,突然發現她並不像外表那般柔弱,極果斷且有魄力,一時之間也說不上對她到底是怎樣的感覺。“不,少夫人不需要放在心上。”
“麻煩你收拾了。”她指着桌面的紙筆。
“這是小的份內之事。”
“我先回房了。”文執秀輕聲道,踏上長廊,轉回東院去。
然而,待了好一會,卻不見貼身丫鬟回來,她又走到房外。
下了木階,到庭院裏來回走着。
她思忖着范姜家的生意是否有什麼問題,又擔心靜寧至今還未回來,該不是她的安排太強人所難,所以大哥很為難。
想着,她沒注意身後有人丟了一小截引信燃着火鞭炮,當她回頭時,鞭炮剛好爆開,發出啪啦聲響,爆出青藍火焰。
她呆住,直瞪着燒向腳邊的火花,這是什麼東西……
直到她感覺到痛時,火花也已熄滅,她怔愣地朝旁看去,瞥見幾個丫鬟離去的背影。
“為什麼……”她吶吶自問着。
“小姐!”
只見文執秀如空中飄絮,幾乎站不住腳,直到貼身丫鬟來到面前,直瞪着她的腳,她往下瞧去,她的腳被燒傷,正不斷地流出血……
【第七章】
“你們說什麼?!”
“總管,我們不是故意的!”
“是呀,我們只是想拿鞭炮嚇她,可誰知道鞭炮聲那麼大,她卻動也不動,只是瞪着鞭炮,直到火燒到她的腳!”
“她根本是故意要受傷的吧,這麼一來,就有藉口可以把我們趕走!”
發生這種事,三個丫鬟不住地說出實況,企圖替自己辯解,教姚望更加光火。
“鞭炮是可以胡亂拿來嚇人的嗎?”他氣急敗壞地罵著。“再怎麼樣,她都是咱們范姜家的少夫人,你們幾個好大的膽子,不需要等到爺兒治罪,我現在就可以把你們都趕出府!”
雖說他不喜歡文執秀,可其實她也沒有聽說的那麼討人厭,更誇張的是,這幾個丫頭拿鞭炮嚇人還嚇出事來,簡直是罪不可赦。
“可是,誰叫她對總管大聲斥喝!”
“對,我聽說她還對廚房的阿姨很不客氣,總是大聲命令,不然就是眯眼瞪人,根本不把咱們當成人。”
“而且,她是文家的人耶!”
聽完之後,姚望覺得頭更痛了。曾幾何時,這府里竟有這麼多的聽說。雖說這些事有的他也是知道的,但她們卻不知道,少夫人剛才低斥他,是因為著急而別無他意,而且事後她也跟他解釋道歉了……
突然間,他彷彿察覺出些許端倪,但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想了下,他暫時拂開這些雜亂思緒。“你們全都給我待在這裏,我去瞧瞧。”
說著,他趕緊前往東院。這幾個丫頭自作主張替他出頭,出事之後,才又來找他哭訴,累得他必須收拾善後。然而,才剛走出大廳,便瞧見朱門外,靜寧正扶着文執秀坐上馬車。
他趕忙上前問着門房。“可知道少夫人要去哪?”
“不知道,那馬車是文家的。”門房道。
姚望內心不禁疑或重重。
雖說爺兒和老太君都外出,但范姜家自然還有多的馬車,沒必要特地調文家的馬車來吧?況且,聽幾個丫鬟說,少夫人的腳流血了,這狀況應該要請大夫過府診治才對,她何以親自外出?
想了下,他決定,“快,幫我準備馬車。”
他想要搞清楚,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初初接觸少夫人,因為他對文家有諸多成見,自然不會給她好臉色,可是經過這段時日,他卻愈來愈搞不懂她。
好比,她每隔一段時日便會送姜渣給老太君,就算老太君從不給她好臉色,她還是照送不誤;而他也是這才知道,原來她那天到廚房要姜,是為熬姜渣,不要薑汁,是因為只要姜渣。
她的用心到底是天性,還是城府深沉?
他很疑惑,經過今天的事後,他更想知道她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也確定往後他管束下人的標準。
只是出乎他意外的,文家馬車並非往文府而去,而是一路出了城南,儘管覺得古怪,他還是隔着一段距離跟着,一直到文家馬車進入孔雀山下的森林,他才拉住韁繩。
“不會吧……”望着那始終瀰漫濃霧的森林,他遲疑了。
森林裏並沒有村落,聽說只有一個煉丹師住在森林深處。
煉丹師在王朝被視為旁門左道,擅長妖術邪法的人。
為什麼她會來這裏?
終於,姚望還是下了馬車,將馬拴在樹旁,隨即跑進森林裏,辨識着馬車聲直往前去,停在一幢茅屋前方,他趕緊躲到樹后偷覷着。
不久,屋裏走出一個長相極為陰柔的男人,長發紮成辮垂在背後,他走向馬車,攔腰將文執秀抱出,而文執秀則是雙手環過他的頸項,一張臉貼在他頸邊。
這一幕教姚望瞪凸了眼。
茅屋裏,一張竹榻,旁邊有張四腳方桌,貼牆處再擱上兩張椅子,和一隻五斗櫃,簡單而樸素。
“怎麼會傷成這樣?”
伏旭將文執秀抱進屋裏,擱在竹榻上,動手掀起她的羅裙,蹙眉睇着有些燒焦,依舊血流不止的傷口。
“都怪我不好我沒有守在小姐身邊……”靜寧紅着眼眶道。
伏旭微揚起眉,取來葯,輕柔地撒在傷口上,那葯未如金粉閃躍着璀璨光澤,而文執秀一點反應都沒有,只是垂斂着長睫,彷彿軀體還在,魂魄卻已不知飄往何處。
“執秀,抬眼。”他以指扳動她尖細的下巴,強迫她看着他的臉。“你的耳朵聽不見,不看着我怎麼會知道我在說什麼?”
文執秀瞳眸失焦地看着他,淚水在眼眶裏打轉,卻倔強地不落下。
“後悔出閣了?”
她輕輕地搖搖頭。
“為了那個男人,忍受這一切,值得嗎?”
“……值。”因為她愛他。
“可是你有沒有想過,你沒有告訴他,你根本聽不到聲音,所以你的身邊一定要有人陪着,充當你的雙耳……一旦沒有人陪着你,你很有可能有生命危險,因為你身上不能有傷口,就算是再小的傷口都有可能要你的命。”男人的聲音很柔,但眼神份外銳利。
“我的雙眼可以當我的雙耳。”她倔強道:“我可以讀唇語,我可以正常說話,我可以不讓人發現我聽不見。”
六歲那一年,她從樹上摔下之後,不僅被怪病纏身,就連耳朵也從此聽不見……大哥因此愧疚至極,所以她更努力地學,學唇語,也學吹笛,只為了讓自己看起來像個正常人,不讓大哥苛責他自己。
沒有告訴相公,是因為她不希望他成為另一個大哥,將她呵護得像是籠中鳥,她要自己像尋常人一樣生活,她真的可以。
“但是,沒有人在旁提醒你,你又怎會知道在許多人中,有一個人正在對你說話?”伏旭毫不客氣地刺傷她。“沒有人在旁提醒你,你會忘了控制自己的音量,你會不知道後頭有人在叫喚你,你會不知道有人正要對你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