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長安(上)

第二十六章 長安(上)

幾日之後,我們抵達長安。

又見長安,心裏情緒複雜,我在這裏生活多年,卻沒有什麼好的回憶。而今歸來,偏又有種返鄉的錯覺,百般滋味,難以言表。

慕容澈笑我,衣錦還鄉否?

女人和男人不同。男人不怕出身卑賤,只要混出生天,就被人稱為白手起家,英雄不問出處,或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女人不成,不管人生中什麼時候有塊污點,就一輩子是個賤人,永世不得生。

我苦笑。

所以女人沒有衣錦還鄉,只有相見不如不見,只有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

洛陽雖好,更多於妖嬈多姿;長安卻端莊古樸,沉穩豁達。街頭熱鬧繁華,我同慕容澈牽着馬,緩緩前行。他帶我到家客棧之前,上書“雲來”二字,遒勁有力。

慕容澈指着那兩個字對我道,“我寫的。”

我瞪他一眼。

他道,“難道你不信?”

我點頭,道,“莫非閣下是當下書法名家?”

慕容澈洋洋得意,笑吟吟道,“我寫的就算再一般,這裏也得掛我寫的字。”他指指自己道,“因為我是這客棧的老闆。”

我也不知他說的哪句是真哪句是假,由着他帶我,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把我安頓在一間上房之後,他暫別一會兒。

兩間卧房一間書房,還有一間可以招待客人的廳堂,不管是不是他開的,總之這一晚得破費不少。我搖搖頭,跟夥計要了熱水,洗了澡,換上之前買的乾淨衣服,彷彿一下從趕路的黏答答臟乎乎中解脫出來,疲倦卻又席捲而來。本想趴桌子上小憩片刻等慕容澈的到來,沒想到一下子就睡著了。

慕容澈叫醒我的時候,天色已晚。

從窗口望出去,厚重的雲邊還有絲橘色的光,樹是黑糊糊的剪影,有風的時候,晃動起來,參差不齊。

慕容澈似是剛洗完沒多久,頭濕漉漉的,鬆鬆散散披下來,烏黑濃密,像叢生的海藻,黑漆漆的眼睛熠熠光,似笑非笑。純白色錦緞長袍隨意敞着,袖口領口綉工繁複,一塊晶瑩圓潤的玉佩走起路來若隱若現,我打量一番,贊道,“你這身行頭看着像個小老闆了,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新姑爺。”

慕容澈嘻嘻一笑,道,“想來蘇姑娘對繁文縟節也沒興趣――你若不嫌棄,我今天晚上就給你當新姑爺?”

我站起身,腰酸背痛,“我若說你像新科狀元郎,你是不是說今晚就要闖大內逼皇帝老兒給你殿試?”

“不,”他眨眨眼,曖昧一笑,道,“我小登科。”

他似以占我便宜為樂。

“慕容澈,”我正色道,“我們來長安不是要找長生門的掌門人?他到底在哪?我們什麼時候去?”

慕容澈聳聳肩,道,“如此美男當前,你卻不動心,追問一個老傢伙的下落,難道你喜歡成熟型?嘖嘖,我就說沈遠客哪裏如我這般優秀,果然是你眼光有問題。”

不等我罵,他便又接道,“他就在這家客棧,跟我來吧。”

“你師傅姓什麼?”我一邊跟着他上樓一邊道。

“謝。”

我心中念了一遍,然後默默跟着他走,最上面的一扇門外,慕容澈恭恭敬敬道,“師傅,徒兒來了。”

“進來吧。”一個和藹的聲音道。

慕容澈推開門,我有些忐忑的跟在他後面,屋裏面的,就是長生門地位最高的掌門人了。

謝掌門頭灰白交錯,偏偏面如冠玉,有如書上所云鶴童顏,不知到底年齡幾何。他閉着雙眼,在床上打坐。

慕容澈低聲同我道,“你猜的出我師傅年齡嗎?”

我搖頭。

“嫁我,我就教你這種駐顏術,等你八十還和十八一樣漂亮。是不是很賺?多少女人羨慕不來。”

“澈兒,”謝掌門沉聲道,“胡鬧。”

慕容澈笑嘻嘻的走上前去,坐在床邊的椅子上道,“師傅,四長老他們在路上追殺我,要不是這位蘇姑娘救我,徒兒已經死過一次了。”

“哦?”謝掌門張開眼睛,黑白分明,圓潤晶瑩,“那他們為什麼追殺你?”

慕容澈裝作驚訝道,“師傅你不知道?我以為他們早就飛鴿傳書給你了。打不過就告狀,特別是那個二長老,多少年了,就沒變過,真小氣。”

謝掌門哼了一聲道,“長老小氣?澈兒,長老說的沒錯,你現在確實是越來越飛揚跋扈,不服管教,驕傲不遜,尊卑不分。偷了長生門的寶物,長老沒直接殺了你,就是顧念我面子了,不然,你早死過十次八次。”

“師傅,”慕容澈道,“但是徒兒這次偷長生門的寶物確實是有所圖,並非胡鬧。”

“若非知道你目的純良,不等長老下手,為師就下手殺了你。”

“蘇姑娘,”慕容澈沖我招招手,“過來,我給你介紹下,這是我師傅,看臉是謝大哥,看頭是謝爺爺,所以你叫他謝先生就成了。”

我恭敬道,“見過謝先生。”

謝掌門微笑着看看我,道,“蘇姑娘,你的來歷澈兒已經告訴過我了。多謝你救了澈兒。”

我立在一旁,道,“謝先生客氣了,慕容公子是為救我才受傷。”

“我以身相許報答你吧。”慕容澈插嘴道。

我瞪他一眼,當著謝掌門不罵他。

“蘇姑娘,可否告訴我,你和澈兒一起來見我是為了什麼呢?”謝掌門溫和的望着我,緩緩道。

我一怔,不知道怎麼回答才好,慢慢道,“坦白講,是慕容公子帶我來的,之前我並不知曉您的存在。”

“那現在呢?你知道了我是長生門的掌門,知道長生門的第一要務就是誅殺你和你的同族,又怎麼想?”

我思索片刻,又慢慢道,“謝先生,慕容公子說過他的理想是不管什麼種族都能和平共處,我覺得――這個理想很了不起,所以我希望能幫他實現這個理想。既然他帶我來見您,想必,您也是有這樣的理想的吧?”

慕容澈大笑道,“師傅,你看這丫頭鬼吧,你問她怎麼想的,她一口一個慕容公子如何如何說,平時可沒見她這麼溫柔甜美的叫過我,也沒這麼聽過我話。”

謝掌門莞爾一笑,道,“蘇姑娘所言甚是。澈兒所偷的長生門的寶物,是一塊古玉,喏,就是他現在系在腰上那塊玉佩。”

我目瞪口呆的望着那塊走起路來若隱若現的玉佩,所謂的鎮門之寶,他就這樣戴着玩嗎?

“看我看的這麼入神?”慕容澈道。

“那塊玉,長生門的門人幾乎都不知是做什麼的,秘密只有歷代的掌門人才會知道,”謝掌門同我一起不理會慕容澈,“事實上,那塊玉的玄妙之處,幾乎可以用‘長生不老’形容。長生門之名,也來源於此。”

謝掌門繼續道,“如果人死了,三魂六魄也就散了,消失了。而這塊玉的功能就是,能夠儲存住人的三魂六魄,歷經千年,會再次釋放出來。簡單的說,是保存魂靈的容器,因此他的名字叫做,長生玉。”

我看了看玉,又看了看慕容澈,不解道,“你偷這塊玉做什麼?”

慕容澈難得一見的嚴肅,皺着眉,片刻之後緩緩道,“直覺,我直覺和它有關。”他凌亂的絲低低的垂下來,帶着一絲迷惑。

謝掌門輕輕嘆息一聲,道,“蘇姑娘,在認可澈兒盜竊本門之寶,和他“和平共處”的理想之後,我也就離開了掌門住處,不瞞你說,從今以後,我將不再是長生門的掌門,長生門的掌門也不會是我了。”

我震驚。

慕容澈行事乖張恣意,我分不清真假虛實,便不去理會,可沒想到,他那看來嚴肅儒雅的掌門師傅居然也這麼率性。

“要不怎麼能是我師傅?”

慕容澈很驕傲的對我一笑。

“澈兒,”謝先生道,“你把一切都和蘇姑娘說過了嗎?”

我心陡然提上來,說什麼?

慕容澈搖頭道,“沒有。”

“回去和她說。”

“是。”慕容澈起身行禮,然後拉着我往外走。

謝掌門忽然嘆口氣,慕容澈停了下來,卻未回頭。

謝掌門低聲道,“蘇姑娘。”

我?

我回過頭,望着謝掌門。

“你和澈兒不同族,你殺人,他殺你,是天敵,你們無法在一起。”

我愕然,誰要和慕容澈在一起了?這是哪出?那傢伙和謝掌門胡說八道什麼了?

慕容澈朗聲道,“師傅,你省省吧,不用你替我擔心男女之事,那方面我比你強多了。”

“蘇姑娘,我在問你話,回答我,你們是天敵,不能在一起,你會怎麼辦?”

我答道:“謝先生,我和令高徒只是朋友,沒有絲毫曖昧,你的這個問題不成立。”

“不會嗎?”

“不會。”我斬釘截鐵的回答。

“澈兒,”謝掌門望着慕容澈的背影,問道,“你回答我,若是你呢?”

慕容澈拉開門,沉默半晌,道,“我愛誰,就是我和誰的問題,與人無尤。我的女人都保護不了,還能做什麼別的事?”

說完,他拉着我,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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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夢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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