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師叔(下)
軟軟的，我好像躺在雲里。
“爹……痛……”
爹站在那裏憂傷的看着我，滿臉心疼，我想向他奔去，卻忽然手一緊，彷彿被人拉住，怎麼也過不去。
“爹，”我喊道，“你救救我，拉我一把。”
爹搖搖頭。
難道你也不要我了嗎？
我肝膽俱裂。
“回來，蘇青嫣，你給我回來！”
我回頭，是個模糊的身影，不容反駁的命令道，那樣的霸道……是沈遠客？
“不要，”我控訴道，“我不回去，和你在一起，太累了。”
“蘇青嫣！”他提高了聲音，道，“你別無理取鬧！”
“我沒有！”我抗議道，“跟你在一起，無風起浪，不是挨打就是挨罵，渾身是傷不算，這次連命都沒了。”
沈遠客不說話了，沉默着，我忽然又覺得有些心疼，自己慘就夠了，何必讓別人同自己一樣，一個人承擔就好了，“你當我沒說，我剛才就是一時生氣而已，口不擇言……其實都是我的命不好，遇見你之前更倒霉，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剛才那些話，你當我沒說。”
沈遠客的身影越來越淡，我心急，忍不住的追過去。
一陣刺目光亮。
“姐姐，姐姐你醒了。”
我如在雲霧，渾身乏力，四肢百骸灌鉛，麻木昏沉。
“凌蘭……”我聲音嘶啞，說了幾遍才出聲音。
凌蘭抓着我手哽咽道，“姐姐，是我，謝天謝地，你睡了兩天兩夜了，總算是醒了。”
“別說話了，刀我為你拔出，幸好沒有傷到心肺。你體力尚且不支，等你好了，我在給你講生了什麼。”方寒衣靜靜的站到床前道。
我微微點頭，閉上雙眼。
五天後，我已可以靠牆坐着。
我不知道到底是哪，陌生的房子，陌生的床，柔軟舒適，到處彌散着讓那個人安心的香，方寒衣每天查看我的傷勢。
凌蘭覺得我身體好的度驚人。
我也覺得驚訝，恢復力怎麼會如此的好。若非方寒衣是個神醫，我苦笑，就是我當真是個妖怪了。
方寒衣給我講了當天夜裏的狀況，他和沈遠客一起去救我出獄，到的時候現那裏一個人也沒有，只有我倒在血泊中，沈遠客用刀斬斷了枷鎖，把我抱回了家中，而方寒衣則竭盡所能的救活了我。
我問道，“你們為何去救我？難道不知道劫獄是大罪嗎？況且陳縣丞是個好人，不會拿我如何的。如今越獄，我反而好像有了百口莫辯的罪。”
方寒衣微笑道，“我們不去救你，你現在還會在這裏嗎？”
我語塞。
方寒衣又道，“其實很簡單，沈遠客猜到了會有人對你下手，讓你不明不白的死在獄裏。”
我問道，“是誰？”
方寒衣搖頭道，“如果我們知道，還會讓事情生嗎？我們入夜就過去，仍被那個人早了一步，要不是他沒有仔細看你傷勢，沒補上一刀的話，我怕也回天乏術了。”
不是這樣的，我心裏否認，那個人想騙我過去，近身再給我致命一擊，只是慕容澈之前的話，讓我認為來的人是要救我的，忍不住想保護，便沒過去。
再加上慕容澈的突然到來，那個人才來不及補上一刀。
種種陰差陽錯，想起來有些后怕，算是命大。
按照慕容澈的說法，今晚去救我的人，是我的妖怪同類，那麼沈遠客和方寒衣，誰是妖怪，還是都是？可他們要去救我卻不是因為慕容澈所說的理由：拯救同伴。而是知道有人要殺我。
殺我的理由，和殺凌心的理由相同嗎？那個人殺了凌心，仍然擔心凌心告訴了我關於失蹤案件的線索？那個兇手真的這麼謹小慎微？
我頭疼了起來，慕容澈這個突然多出來的人，橫生枝節。
我以為我猜到了答案，結果似乎滿擰，要從頭再來。
可誰會認為這個世上有妖怪呢？
你嗎？
如果我嚴肅的問沈遠客，你是人嗎？我猜沈遠客不像我那麼好脾氣的回應慕容澈。
我苦笑，靜靜的躺在床上望着窗外呆。想着來到洛陽之後生的點點滴滴，遇見的每個人，有三個鮮活的人，如今以後消失不見。
慕容澈那天晚上去追的那個殺手，是一系列命案的兇手，還是兇手雇傭而來的殺手而已？慕容澈抓到那個人了嗎？想起慕容澈，我有些惱怒，說不清為什麼，他那樣懶洋洋，而又似乎看透一切的樣子，就讓人不由自主的火大，在他面前，好像自己是個傻子一樣，一直在被他嘲弄和蔑視。這個人，就不知道一點點和人相處方式嗎？低調一點又不是犯罪。我嘆口氣，想那個人做什麼呢。
如果慕容澈抓住了殺手，並且嚴加拷問出些供詞的話，對案情應該會有幫助吧。那樣，我這一刀就算值得了。
自始至終，沈遠客沒有來看過我一次。
每次門開的時候，我都會呼吸停頓下，然而每次又都略略的失望了。
六天又過去了，我的身體居然好了大半，這就不僅僅是震撼兩個字可以表達的了。
“怎麼會這樣？”我問道。
方寒衣道，“我以為你會覺得是我妙手回春。”
“是嗎？”
方寒衣微笑道，“你以前受傷有這麼快痊癒嗎？”
“沒有。”我只能硬着頭皮答道。
“所以了，”方寒衣嚴肅道，“我不知道你在好奇什麼，相信我的醫術吧，你面前真的是個神醫。”
他難得的幽默每次讓我覺得哭笑不得。
我沉默片刻，道，“方公子，請幫我和沈公子說句話，如果有時間的話，你和他一起來我這裏一趟可以嗎，我有些話想同你們說。”
“什麼話？”方寒衣道。
他眼中一道寒光一閃而過，我顫抖，那是我從他身上從沒看到過的敏銳，平素他是那樣溫柔靜好，彷彿至純至潔。不過這也正常，誰在誰面前會百分之百的展現本我呢？就像我，種種心思，種種想法，也從未完全透露給任何一個人。
崇拜，欣賞，兩肋插刀，但是，未必基於信任。
我慚愧的想。
很多感情都比生命重要，我把其中一種，稱為信任。信任是最大的付出，把自己完全的雙手奉上。就是被對方賣了，也心甘情願。
我信任過沈遠客或者方寒衣嗎？我有些悲哀的想，我可以把生命交給他們，但是卻不是信任。正如同，他們也從來沒有相信過我一樣。
彼此，而已。
我笑笑，“你們來了不就知道了嗎。”
方寒衣何等敏銳，我微妙的變化逃不過他的眼睛，他溫和的道，“蘇姑娘，我以為我們是朋友的。”
我點頭道，“是。”
方寒衣注視着我，嘆道，“蘇姑娘，就像我以前說的那樣，我覺得你還是……”
“純真一點比較好。”我接口替他說完，無奈道，“可是方公子，我不是林大小姐那樣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大小姐，我那些劣跡斑斑的過去，純真的事，用手指頭數，都用不完。”
“你歪曲我意思，”方寒衣搖搖頭，道，“蘇姑娘，有時候太聰明了並不好。”
我苦笑道，“那我能如何呢，我知道你的意思，也想按照你說的去做，可是，我不是那樣的人，我要活下去，踏實的活下去，不能不明不白的。你知道一個天大的一團擺在我面前，和我，或者說我重視的人息息相關，不解決，不安穩啊。”
“不是所有的答案都代表塵埃落定，”方寒衣道，“也許解開了，反而會多出痛苦，你會覺得寧可不知道。平平淡淡，幸福快樂的糊塗不是壞事。”
我點頭道，“我同意，可……沈公子帶我來這裏的那天，我的那種選擇權就沒有了。”我嘆口氣，沉默半晌，道，“如果那天，我堅持不去沈家，如果……可是哪有如果呢？你覺得生過的歷史能改變嗎？”
方寒衣沒回答我的話，而像陷入了沉思，眉輕輕的蹙着，讓人不忍，如此一個謫仙人般的人物也有濃烈的抹不開的憂愁。
我輕輕道，“既然事情生了，就生吧。我請你，帶着沈公子一起來。就半天，不，兩個時辰，就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