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你醒了?」喜出望外,他奔至床榻前,雀躍萬分。
「啊……」微微偏過臉,獨孤曇看見了他。「啊……」怎麼了?我是怎麼了嗎?
「不不!別說話,小美人,你睡了好久、好久,難免會沒力氣,你可貪困得很,害我喚也喚不醒你,霸了我的床這麼久……」他故作輕鬆愉快,卻在不知不覺間哽咽,「你可想死我了!」
「啊……」她好痛、好痛、好痛……一股非常的直覺,令她恐慌不已。她是要死了嗎?
「不!」立即讀出她眸中的懼色,他不由得加重語氣,卻又無比輕柔申誓,「小美人,你不會死,我可還想同你玩親親,玩一輩子的親親……」
他渴望地俯下身,卻不能真正貼上她的唇,因為她不能容許有一絲實質的親呢接觸,那對她來說都是傷害。
她快死了!她立即明白他眼神中的害怕與絕望。「啊……」
「啊?啊啊啊啊!」李昕也高高低低的發聲,故意同她玩起聲音遊戲,順便扮個五五的鬼臉。
「啊……」好想笑!獨孤曇唇角欲扯,但撕裂般的疼令她喘息又開始短短急急,身子痛得弓起又躺平,發出駭人的嘶啞聲,持續了好一會兒才頹然放棄。
「啊啊……」獨孤曇發出疼痛的呻吟。
普天之下,莫過於這種火焚之苦最是恐怖而疼痛。
「小美人乖乖,只要再一會兒,我就會找來最優秀的大夫為你主治,解去你的疼痛……乖呵……」
但是,李昕這種承諾根本無法實現,已經沒有大夫肯再前來一試,有人甚至索性大膽而直率諫言——
「請三是爺就為她準備後事吧!」
「把他給我趕出去!」
李昕總是如此勃然大怒,到最後,沒有一個人敢再吭聲。
老天爺啊!你在看嗎?你真的有長眼睛嗎?
李昕披頭散髮,握拳朝天際怒氣相向。
該苦該難的,該我非她呵!你是聽見了沒?
原本晴朗的天空陡然烏雲密佈,電閃雷劈——
它聽見了!
暗香。
奇異的氣息,悄悄地在夜裏擴散,瀰漫在人的心底。
那是一種只屬於暗夜裏的嘆息,很輕、很慢,卻清楚異常。
當李昕從盹睡中清醒並張眼,一股奇異的衝動在他全身上下鼓噪着。
來吧!來吧!
「哪裏?」不自覺地脫口,李昕環顧四下,周遭卻毫無人影。
這裏。
在聲音的引導下,李昕來到長安城的某處偏僻巷弄。
是的,就是這裏。
就是這裏?
李昕怔怔地看着一道微不起眼的破舊木門。
幾番猶豫之後,他輕輕推開門,低頭矮身進入。
正當伸手不見五指、一片黑時,一簇焰光亮了起來。
「三皇爺,有失遠迎啊!」帶笑的老聲傳來,「您的大駕光臨,使‘女媧天’蓬篳生輝。」
「女媧天?」李昕重複了一次,黑眸好奇地四下梭巡,很快就發現,觸目所及之處均是光耀璀璨之極,完全不輸宮中的鎮國庫,即便是隨便的一巾一鐲,都令人驚艷得目不轉睛。
「有緣必相逢,三皇爺。」滄桑帶笑的老聲逼近,語氣和藹,「您是為了什麼而來?」
為了什麼?「小美人,曇兒。」李昕不假思索的道出,原本無精打採的他,精神重新一振,「為了我愛的小美人。」
下意識中,他就是斷定這聲音的主人必然知曉些什麼,也能幫他。
「是啊!‘月下美人’啊!她可是命在旦夕呢!」老聲似是若有所思着,「她也真是命運多舛,我本以為她該跟着那名邪惡男子一塊兒死去並陪葬,豈料她除了原主子外,又意外接受了你的血,所以現在仍活着。這對她而言,是福還是禍呢?」
老聲的喃喃自語,聽來無理頭卻又清晰無比。
「我不懂您在說些什麼。」李聽說道。不,或許他早懂得的,但他不會承認。「我不管是福是禍,我就是要我的曇兒伴我一輩子。」
「即便她拖着殘傷焦敗的破身子,又痛又苦的過完一輩子?」老聲輕輕地反詰了一句,「這樣,你是真的愛她還是恨她?」
「不!我只是……只是、只是——」豆大汗珠涔涔直流,李昕的額角青筋暴跳,緊拳鬆了又握、握了又松。
如果獨孤曇是那般模樣伴他一輩子……
說不介意,是自欺欺人吧?他當然會介意,真的,如果她是這般苦痛難當地煎熬一輩子!
「您該仁慈些,三皇爺。」老聲幽幽一嘆,「塵歸塵、土歸土。您不如就讓她……」
「不!」他否定得激動又強烈,「我不會放棄她,決計不會!她是我的!我的!我的——」
老聲陡然噤聲。
「我……我甚至還沒有告訴她,還沒……」
他們的結緣太匆促、歡愛太短暫,就連離別……也合該這般無聲無息嗎?
不!他就是不能接受啊!
「那隻能怪他早了一步,你卻晚了一步啊!」老聲不得不如此感嘆。
即使人再神算,天意卻更棋高一着地難以捉摸。
「來,三皇爺,您瞧。」
一面銅鏡平空出現,平平穩穩落到李昕的掌心。
「這便是‘月下美人’,也就是獨孤曇的正身。璋嘯王爺以自己的血餵養這面曇花鏡子,因此,在他死去時,她是該跟着殉葬的。豈料,您先前陰錯陽差也用自己的血哺了她一些,所以‘月下美人’僥倖至今未死,但其元神被摧毀得體無完膚,若要癒合,需要長時間的休養……」
「所以說,她還是會好起來羅?」聽見了重點,李昕露出欣喜。
「是。」老聲沒騙人、可是還有但書,「但是,要等‘月下美人’休養夠,不知要多久。更何況真的恢復了,也不會再和以往一般。」話中意有所指。
「只要她能伴我一生,我不在乎!」李昕昂然回答。
「那好。」
一道極刺目的光襲向李昕的眼睛,剎那間他緊閉上眼,再睜開時,他發現手中除了銅鏡,還多了一柄匕首。
「割開你的皮肉,將血塗滿鏡面,試着讓她接受你的元神之氣來彌補她自己的,然後就得看上蒼如何安排了。」
李昕沒有半絲猶豫,立即以匕首割腕,立現一道又紅又深的血口,血液如水流般染上銅鏡。
半晌后——
「這樣夠嗎?如果還不夠……」
「夠了。」
聽到這聲回答時,李昕便昏厥過去……
「三弟!」
「他醒了嗎?」
「三皇爺醒了!三是爺醒了!」
醒了?他睡著了嗎?他怎麼沒有印象呢?
朦朦朧朧的,李昕看見兩張在他眼前放大的臉龐,是李昊和李旭。
「你是怎麼回事?」李昊難得這等嚴厲、近乎斥罵的口吻。
「什麼……怎麼回事?」好累又好痛,李昕幾乎不能思考。
「好端端地,為什麼到外頭的花園自殺?」
自殺?「我哪——」他突然住口,想到昨晚那似真又似夢的經過。
他急忙想起身,卻因抽疼而倒抽一口氣,低頭髮現左腕被包紮起來。
「這是怎麼回事?」這回換李旭在問了,他的表情比往常更陰戚戚。
「我是——」
對了!「女媧天」!獨孤曇!李昕緊張地察看四下,卻發現這裏不是獨孤曇休養的房間。
「大哥,小美人呢?」忍着痛,他還是坐起上半身。「我要去看看她。」
昨夜那是夢一場嗎?如果是,又該如何解釋自己腕上的傷呢?如果不是……
「你要做什麼?」比他更快,李旭一下子便攔在跟前,不想讓他下床榻。「受了傷就好好休養。你放心,我們會把暗襲你的刺客揪出來的。」他對李聽腕上的傷是做這樣的解釋。
「不——這不是——二哥,你別攔着我!」李昕一心想去看獨孤曇,本是不以為意地要側過李旭準備下床,沒想到他一個動作,就連李昊也緊張兮兮地湊上前來。
「不——呃!三弟,你最好好好休養身子,曇姑娘你就別擔心,我們會好好照料她的。」
不對勁!「讓開!」李昕盡最大的力氣,一把推開兩名兄長,腳步踉蹌的跑出去。
沒有人來得急阻止他,他跑入獨孤曇休養的房間時,卻只看見一張整理得乾乾淨淨的床。
人呢?
「你放心,三弟,我們會儘快查出帶走曇姑娘的刺客。」
以為李昕的沉默不語是受刺激過深,李昊與李旭立即來到他身旁,暗暗憂心他會不會因為刺激太大,下一刻就昏過去。
但李昕沒有露出飽受刺激的神情,也沒有昏過去。
「哈哈……哈哈哈哈……」相反的,他笑了起來。
如果昨晚他經歷的事是真的話,那獨孤曇就有救了,而他只要耐心等待就成了。
是的,他會等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