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雛鳳清音

第六章 雛鳳清音

入夜的敦煌城很靜謐。在西亭王的威懾之下,馬賊並不敢打由王府的大部將之一哈必利克將軍鎮守的敦煌城的主意,儘管馬賊們常常洗劫往來於河西走廊的客旅。

哈必利克的將軍府建在城西,高牆深壕,宛若城內城,十分堅固,易守難攻。

眾人簇擁著庫依娜娃過了弔橋,哈必利克早已率眾在府門相迎。百多名軍卒手持火把,排成一條甬道,這些軍士個個臂圓腿粗,虎背熊腰,精神抖擻,身上的甲胄鮮明,腰佩長刀,一手緊握刀把,更增其威武之氣象,顯然是精銳中的精銳。

火把映照下,哈必利克如岩石一般飽經蒼桑又充滿堅硬質感的臉不帶絲毫情感,瘦削頎長的身子如標槍般挺拔,有一股說不出的森銳殺氣。

站在哈必利克身邊還有一人引得南天翔注目。那人頭束文士巾,一身漢人的儒服,他額頭寬廣光潔,細細的眉毛,狹長的鳳目,鼻頭相當挺拔,長臉尖頜,頜下無須,露在長袖緩帶的輕袍外的皮膚十分白皙,年在三旬左右,臉上帶著一抹淡散的笑容。南天翔感到這人給他一種妖異的吸引力,心頭十分不暢。

那人一手按在小腹上,一手抄在腰後,非常恭敬地向庫依娜娃躬身道:“末將倫鄂見過郡主。”

庫依娜娃十分欣然地道:“啊!是倫鄂將軍,怎麽你也來了?”

倫鄂的目光從南天翔的面上掠過,目光中的異色一閃而沒。這抹異色雖然短暫,卻沒逃過南天翔有心的目光。

倫鄂道:“末將求得王爺恩准,特來相助郡主。”

庫依娜娃喜悅地道:“有將軍相助,何愁大事不成!來,我為你介紹,這位是南天翔南少俠,是我新結識的朋友。”

倫鄂依舊躬身道:“倫鄂見過南少俠。”

南天翔冷冷地道:“倫鄂將軍客氣了,南某擔當不起。”

庫依娜娃不解地看着南天翔,道:“天翔,倫鄂將軍是父王座下第一智士,也是我的劍術老師。”

南天翔輕輕一笑,道:“庫娃請放心,天翔心中絕不會看輕倫鄂將軍。”

倫鄂道:“郡主不必為末將再作解釋,能有時間相處,南少俠自會了解末將為人。郡主能得此良朋知己,末將心中實在是萬分高興!哈必利克將軍,你也見過南少俠吧,日後大家是朋友,就不必心懷戒備了!”

哈必利克神色不動,向南天翔緩緩伸出了手臂,道:“郡主請先行,本將軍想與南少俠把臂而行。”

庫依娜娃拽著哈必利克的衣袖向里行去,道:“哈必利克叔叔,雖然天翔遠來是客,你老也不必太客氣了。”

巴布圖踏前一步,伸手向南天翔的手臂捉去,五指鎖向南天翔的肘關、曲池等**,道:“還是讓我們年青人多多親近吧。”

南天翔手臂一抖,脫出巴布圖的擒拿範圍,五指舒張,形若梅花,反握住巴布圖的手。

南天翔的尾指微微屈起,彈在巴布圖的勞宮**上,巴布圖宛若鐵鉗的大手真氣立泄。南天翔與他輕輕一握,立即抽開手,淡然笑道:“巴布圖兄貴為北漠第一勇士,南某無拳無勇,高攀不起。請先行。”他墜後一步,與吳義並肩前行。

倫鄂朗朗一笑,道:“梅花手為陰癸宗冉仙子所創,注重嬌柔與優雅,向為女子所用。但南公子取其優雅,增其洒脫,豈有女兒之態?巴布圖公子終為北地豪傑,不若關內男兒有機變之心。”他朗然而笑,聲音清越,自有一番雅緻的男子之態。但南天翔卻對他更添幾分厭惡。

巴布圖雖是氣惱,卻無可奈何。南天翔的手油滑無比,兩相接觸之下,傳出三道性質迥異的真氣,使他應對失措,在真氣被戳泄之後,未能有效組織第二波攻擊。現在南天翔退後而行,他自是不能動手動腳,自**份。

來到將軍府的議事廳門外,南天翔駐足道:“庫娃,你們有事相商,天翔不便叨擾。況且夜已漸深,天翔就此別過,他日或會再來庫娃座前,聽候驅策。”他雖然十分關心陝甘商盟的事,卻也自知無能為力。

庫依娜娃一臉遺憾,道:“天翔可是不願與庫娃共事?”

南天翔汗顏道:“天翔一介布衣,說到吟詩作畫、風花雪月,還略知一二。而興國安邦、行軍打仗之類的大事,卻是一竅不通,豈能與庫娃共事一堂?”

倫鄂道:“公子此言差矣!天下之事,誰能生而盡知之?西疆好漢,半數在此,公子豈可錯過這上好的機會?”

庫依娜娃道:“天翔不是說陝甘商盟被馬賊洗劫時,適逢其會嗎?庫娃尚有借重之處呢。”

南天翔難拂美人之意,進入議事廳。分主賓坐定,庫依娜娃道:“倫鄂將軍此來,父王可有什麽指示?”

倫鄂道:“王爺指示倒沒有,只叫末將轉告郡主,可放手行事,不必以王爺為念。”

庫依娜娃輕輕“嗯”了一聲,道:“哈必利克叔叔,情況是否有變?”

哈必利克目光在南天翔臉上掠過,目中精芒一閃而逝,道:“郡主走後,左華與崔隴來到府中,據左華所言,他們為王府所購貨物為馬賊劫去十之六七,死傷無數,幸得一名為史南的青年所救,並斬殺了馬賊七大領之一的青面狼。左華願意以此批貨物三倍之價償還王府,以贖其違約之罪。”

庫依娜娃道:“八日之中,左華能籌到白銀三萬兩麽?”

哈必利克道:“是的,史府生意不出寶雞以西,自寶雞至本城,陝甘商盟控制了十之**的生意人,籌三萬兩白銀雖不易,卻也難不倒他。”

庫依娜娃道:“哈必利克叔叔最熟悉甘、肅兩州及陝甘商盟的情況,侄女想聽聽您的高見。”

哈必利克道:“在敦煌城中,陝甘商盟隨時可組織一支四五百人的隊伍,而且個個都是好手。這些平時是正當生意人,與當地仕紳有萬縷千絲的牽連,官府亦很難動他們。實際上,他們均受過霍清明的指點,是霍清明的忠實追隨者。在河西走廊上,這種人每城每鎮都有,只要霍清明一聲令下,就可生暴動。故此王爺定計,要將陝甘商盟逐出甘肅兩州,從實際上控制河西走廊,以便隨時向關內用兵。”

南天翔聽得心頭大驚,難怪左華如大難臨頭一般,也確實是大難臨頭了!

庫依娜娃道:“如今明教劉福通、臨海方國珍、滁陽郭子興、蘄黃徐壽輝領導的叛黨鬧得轟轟烈烈,各地賊寇蜂擁而起;在北方,各族亦是不甘雌伏,蠢蠢欲動。而我朝自入主中原以來,貪圖享樂,意志消沈,只顧爭權奪利,用兵已還不及太祖與世祖了!武力已不足懾服人心了,我想,唯有仁政愛民,還民於安康和平,方得有社稷安穩。”

倫鄂道:“郡主所言極是!如今怎麽樣做,才能解決陝甘商盟這個隱患呢?大家有何良策?”

巴布圖道:“如今我們師出有名,把握機會自可一舉擊潰陝甘商盟,將他們逐出河西走廊。同時可取其財產,充為王府軍備給養。”

所遠道:“不可輕啟殺端!郡主初出天下,給人第一印象最為重要,更應施德政播仁義!王爺太過縱容馬賊,以至馬賊敢在敦煌三十里內洗劫商旅。區區認為應先誅馬賊,保護客商,讓他們脫離陝甘商盟的庇護,分化陝甘商盟,兵不血刃地解除這個威脅。”

哈必利克道:“陝甘商盟中,可入高手之林的只有左華與崔氏兄弟,以辦事不力入三人之罪,將他們緝入獄中,陝甘商盟自無多大作為。”

倫鄂道:“我們對付陝甘商盟,實是對付霍清明。霍清明有‘天縱英才,仁義無雙’之稱,智謀武功,均是一時之選,被尊為一代宗師,豈是易與之輩?王府透露陝甘商盟的行蹤給馬賊,雖然取得先機,卻也失義於天下,一錯不能再錯。郡主初出天下,不但要樹仁名,更要立威名!所以此戰必求周全,只許成功,不許失敗。”

哈必利克道:“青面狼為馬賊大領赤金之弟,青面狼被殺,他豈會善罷甘休?他必會向向陝甘商盟用兵!我們何不先坐觀虎鬥?”

南天翔道:“青面狼可是面呈青色,使斬馬刀,力大無比?”

哈必利克道:“不錯,你可會過他?”

南天翔道:“他實為我所殺,與陝甘商盟無關,那史南即是我,我因在關內得罪了人,所以用了假名。”

倫鄂道:“如此一來,我王府也難脫干係了!”

南天翔心道:“我與你們走在一起,赤金自是不會相信王府了。”

庫依娜娃道:“此又何妨?聽說最近赤金收服巴丹吉林沙漠中大大小小的馬賊,其野心

昭然若揭。對於赤金這股馬賊,大家有多少了解?”

倫鄂道:“久聞赤金有沙漠風暴之名,號稱沙漠馬賊之王,來無蹤去無影,所到之處財物必是洗劫一空,而且殺人無數。”

巴布圖道:“去年夏天,我曾調查過赤金部馬賊,歷時兩月,走了二十四個被赤金部馬賊洗劫的城鎮,又在其常交易的幾個城鎮各呆十多天,赤金手下有六員大將,都是原金國契胡人,是從小玩到大的結義兄弟,赤金為老大,功力最高,因他曾在寧夏喀爾寺呆過,可能得到過喀爾寺高僧的指點。老二黑鷹、老三黃沙、老四藍天、老五紫衣、老六青面狼、老七白刃,老五紫衣曾拜過我朝一位漢族將軍為師,習得兵法韜略,雖然但武藝最差,但在這股馬賊中卻是最令人生畏的一個。另外白刃也是個狠角色,武藝高強,亡命程度甚至過赤金。青面狼是赤金的親弟弟。他們手下那是約有三百多人,現在一定不只這個數字。在我擊殺的馬賊中,也有自赤金刀下逃得性命,所以我定能強過赤金,但那時我奉家師命令投身王府,以致未能單騎

挑戰赤金。”他言下頗為遺憾,在座眾人卻沒有人懷疑他是否有這個膽量,以巴布圖的個性,只怕再強的敵人他也敢碰敢去拼。

哈必利克道:“如今赤金又吞併了數股勢力較小的馬賊,人數沒有一千,也有八百。”

庫依娜娃略一沈思,道:“這樣的話,此事更不可小視。哈必利克叔叔可挑出一些人由歐陽前輩帶著去茶樓酒肆中散佈消息,就說天翔如何如何的斬殺了青面狼,並要讓他們得知天翔是王府的朋友,但不可讓人知道這個消息是王府放出的。”

哈必利克與歐陽定站起來,躬身道:“領命!”

待哈必利克與歐陽定坐下後,庫依娜娃道:“赤金必會派人前來,請倫鄂將軍予以追蹤,並可飛鷹傳書庫庫台木朵將軍,着他在哈密相候,屆時在星星峽會合。”

倫鄂亦起身,躬身道:“遵命!”

庫依娜娃示意倫鄂坐下,道:“巴布圖大哥、秦前輩、吳前輩你們三人可助哈必利克叔叔在此挑出三百精銳鐵騎,加以訓,但要秘密進行,不得走露一絲消息。赤金這等惡人豈可長留世間,這次就拿他們開刀!”

巴布圖振奮道:“巴布圖定不負郡主所望!”

秦吳兩人亦欣然領命。

庫依娜娃道:“如何處理陝甘商盟,天翔可有建議?”

南天翔道:“天翔對對天下大事一無所知,一時之間,豈敢置喙?”

庫依娜娃道:“我有兩種處置陝甘商盟的方法。他們在城北有莊園,可將左華、崔氏兄弟三人軟禁於此,可與外界接觸,但三年內足不許出戶,同時還得賠白銀三萬銀,此為一;其二,賠銀三萬兩,陝甘商盟諸人不許私帶、私藏武器,若現則以叛逆論罪。當然,絲綢之路的客商以後均由王府保護。大家覺得哪一條更好些?”

倫鄂道:“陝甘商盟雖無叛亂事迹,但向有反叛之心。所以無論哪一條,對他們已夠寬大了!末將認為第二條好,這樣陝甘商盟永在我王府控制之下,不能助霍清明起事。”

南天翔心道:“陝甘商盟的人沒了兵刃,等若沒有牙的老虎,還能成什麽事?王府卻可不時借盤查其私藏兵刃之名,清理異己!”

巴布圖道:“我也贊成第二條!”

哈必利克道:“末將亦認為第二法較佳。”

南天翔心中泛起一種荒涎的感覺,沒想到在這短短的兩天內,他與陝甘商盟、王府都成了朋友。心道:“我現在與一個朋友商議著如何對付另一個朋友,是不是有些過分?”

所遠道:“屬下贊成第一個方法。左華、崔氏兄弟為陝甘商盟的柱石、靈魂。我們將他們三人拘禁,有三個作用:一是三人在我們手中,可作人質,令陝甘商盟的人不敢輕舉妄動;二是他們還可接觸他人,則陝甘商盟不能另立盟主,沒了這三人的帶領,陝甘商盟終為我王府分化;三則是針對霍清明,如果他派人前來主持大局,則有奪權之嫌,傷其仁名;如果他不派人前來,任陝甘商盟自生自滅,則有寡斷之嫌,傷其英名。當然這當中少不了王府的人散佈對他不利的言論。如果能打擊霍清明的聲名,區區一個陝甘商盟的存亡又何須計較?”

庫依娜娃眼中露出讚許之意。

南天翔心中一動,道:“天翔卻另有一法。”

庫依娜娃道:“庫娃正是要天翔的奇策妙計呢。”

南天翔道:“著陝甘商盟實價賠償,對他們不加任何條件。”

巴布圖冷笑道:“是否你救過陝甘商盟一次,現在再救一次,好完成你救人救到底的心愿?”

南天翔淡淡笑道:“巴布圖兄說對了,天翔確有此意。”

巴布圖忿怒道:“虧郡主拿你當朋友!你倒為別人著起想來。”

南天翔靜靜地道:“但王府可獲更大利益!在座諸人毫無疑問是當世強者,從未考慮過生存的問題。在這亂世中,一個平凡人最奢望的就是能活下去,並不關心誰對誰錯。霍清明大俠教陝甘商盟中人武功,就是賜與他們在亂世中活下去的力量,是他們的恩人,所以陝甘商盟中大多數人追隨他。據我所知,左盟主亦早知今日局勢險惡。若郡主饒過他,他必存感恩之心,陝甘商盟中有許多本分的商人,如知與王府化敵為友,勢必更加感恩涕零。假若,我說的是假若,異日霍清明大俠要起事,左盟主也必不願妄動。如果陝甘商盟不中落,王府則不必耗費人力來維護絲綢之路的經濟繁榮。再說,庫娃的兩個方法,均將霍大俠假想為敵人。霍大俠為一代宗師,俠謄如日中天,對天下必有很大的號召力,與這樣的人為敵,就算勝了,又得付出多大有代價?霍大俠是俠骨仁心之人,庫娃亦是仁心俠骨,兩人之間不一定非要兵戎相見吧?如果庫娃能將他收歸旗下,或得他相助,豈不如虎添翼?”

眾人定定地望着南天翔,均有呼吸艱難之感。因為他們都了解霍清明,對他們來說,霍清明就是一座無法逾越的高山,心中只有高山仰止的感覺,何曾想過攀上去,將他踩在腳下?所以當日決定對付陝甘商盟時,才會借馬賊之力。這些日子以來,想起此事,心中何曾安寧過?

南天翔繼續道:“今日以仁義為懷,不但施恩於陝甘商盟,更可獲得霍大俠的好感。”

庫依娜娃“謔”地站起,目閃異彩,道:“多謝天翔!就以天翔之言行事。哈必利克叔叔,我想親會左華,給我安排一下吧。”

哈必利克亦站起來,道:“我將他監禁在府中,現在我就去將他兩人請來。”說罷,行出議事廳。

倫鄂起身道:“最好是郡主單獨在此會見他們,我等先行告退,靜候佳音。”

庫依娜娃道:“好吧。”

眾人退出議事廳,各自行事。

第二日,庫依娜娃以配合歐陽定散佈消息為由,在城東望鄉樓宴請南天翔,有所遠、金媚兩人作陪。

第三、四日,由庫依娜娃教導南天翔弓馬之技。南天翔目力群,而且他在蝶舞谷時用過自製的弓箭獵獸,有一定的基礎,箭術進境一日千里。

第五日上午,果然有赤金的使者秘密到達將軍府。庫依娜娃率煮茶婢女列妮傑娃、列妮琳娃姐妹召見了赤金的使者。

很快,使者離去。

午飯後,庫依娜娃率著巴布圖、秦缺、歐陽定、吳義、所遠、金媚以及列妮姐妹、近身兩僕婦土門畢魯花、喀什納師姐妹、由王府精選的四刀衛、四劍衛、四箭手、由將軍府精選的三百鐵騎,南天翔則身着戰甲背着長弓,腰挎長劍,劍名“龍泉”,是庫依娜娃送給他的寶劍。他混身三百騎士中,一行人帶著裝有陝甘商盟購買的貨物的六輛馬車,辭別了哈必利克將軍,逕往西北方而去。

一路急馳,到達星星峽時已是傍晚時分。星星峽兩山相峙,危岩嵯峨,山上草木稀疏,赤壁裸露,十二分的醜陋。好在峽谷中有一條小溪,兩岸草木蔥蘢。

庫依娜娃命令部隊在山腳紮營。當即挑出六人,分上兩山最高處,分為三班,持火把為號。在營中用三人以三班守夜,接應山上傳來的信號。

又用三十人在溪中掘池蓄水,並將全軍的水袋集中。

營作梅花狀,馬檻緊傍營帳。六位女子居中,佔主營。其他人分據四周的帳篷。

飼過戰馬,吃過用溪水煮就的乾糧,庫依娜娃將南天翔、巴布圖、秦缺等人召集到帳中。營帳不大而且簡陋,鋪著氈子,八人席地坐在其中,稍稍有些擁擠。

由列妮姐妹給眾人獻上香茗,庫依娜娃美美地啜了一口,道:“今後幾天會很忙,想要這般喝上一口茶,只怕也是不易了!”

南天翔也喝了一口,清香留齒,心道:“看來庫娃是十分的喜歡喝茶。”

庫依娜娃又道:“說道茶,自宋後,遼國因經濟不濟,屢次禁飲。在泰和三年,完顏璟布禁令,只許七品及七品以上官員方得准飲;泰和十一年,再次布禁令,這次只許三品以

及其上的官員才得准飲,也就是只有王公大臣這般貴族才有茶喝。本朝入主中原後,重編《農桑輯要》,其中系統地講解了茶樹的栽種,相對金遼來說,是大大推動的茶業的進步。可惜本朝在關內不注重農業的展,方至民不聊生。”

所遠道:“貴族以馬之鐵蹄橫掃天下,一向也是過著游牧生活,重視牧業本是無可厚非。但在關內,卻更適合耕作。如今就像一個一貫用劍的人,突然改作用刀,水平豈有不降低之理?”

巴布圖道:“我等是軍人,關心的應是行軍作戰,這等農桑之事,豈能管得完?”

突聽到稀落的馬蹄聲傳來,庫依娜娃面露喜色,道:“庫庫台木朵將軍來了!”她又啜了口茶,將一幅地圖鋪在中間打開。

巡邏衛士的冷叱聲傳來,道:“何人敢夜闖王府大營?”

只聽一**的聲音道:“咄!本將軍也不識得!拿着,這是本將軍的腰牌。”這人漢語十分生澀,遠不這些久居漢人聚居地的衛士。

那衛士道:“原來是庫庫哲別……”

庫庫將軍道:“知道了還不快去通報郡主!”

那衛士道:“將軍請隨小的前來!郡主早有命令,將軍到了不必通報。”

帳門如被旋風卷開,一個人搶了進來,跪倒在地,垂道:“末將庫庫台木朵參見郡主!”

庫依娜娃道:“將軍快起!”

所遠挪了挪身,庫庫台木朵就坐在所遠身旁。他高額碧目,雙頰微陷,膚色呈黑褐色,一臉風沙,目光銳利,唇角微微翹起,充滿年青人特有的桀驁不馴。

庫依娜娃又道:“傑娃,給庫庫將軍一條濕毛巾。琳娃,給將軍沏茶!”

待庫庫台木朵凈過臉,喝了茶,庫依娜娃方才又道:“可有倫鄂將軍的消息?”

庫庫台木朵取出一個由絲束起的紙卷,雙手獻上,道:“倫鄂將軍的飛鷹傳書在此,請郡主過目。”

庫依娜娃解開束在紙卷上的絲,打開紙卷,上面是一串符號,幾個漢人不知所云,庫依娜娃道:“馬賊出嘉峪關,可能會沿弱水北下。倫鄂將軍已成功追在其後,明日將飛鷹傳書於石板井。這個可著音巴坦以號角召喚。巴布圖大哥,你可知此去石板井最隱蔽而且最捷的路徑?”

巴布圖在地圖上指點道:“取道明水,越馬鬃山,大概可在明日未時到達石板井。”

庫庫台木朵道:“這條路不行了!今年三月,赤金征服了馬鬃山一帶以野馬為的山賊,在此建了巢**,派其手下大將紫衣駐在此地。實際上就是赤金用以防備王府對他用兵的哨所,我們的大軍由此過,必然會走露消息,收不到奇兵之效。”

巴布圖道:“也可走北山之南,取道紅柳丘。但此道山路難行,兼之繞道,至少要晚兩個時辰才可到石板井。”

庫依娜娃道:“馬鬃山山賊有多少人?”

庫庫台木朵道:“一百五十人左右。以寨主紫衣武功最高。其次是三位副寨主可稱硬手,不過均難在巴布圖公子手下走三兩招。”

庫依娜娃道:“以營中駿馬的腳程,連夜兼程,何時可達馬鬃山的賊窩?”

庫庫台木朵盤算道:“可在丑時末寅時初。”

庫依娜娃道:“庫庫將軍這兩年奉父王之命,一直浪跡於各大沙漠,對境內沙漠及馬賊均十分了解,不知對紫衣有可何看法?”

庫庫台木朵道:“據說外貌不凡,但為人多智,是赤金麾下第一智將,此人倒不失為一個人才,赤金能有今日規模,紫衣居功至偉。”

庫依娜娃沈思片刻,道:“請巴布圖大哥將行進路標於地圖上。召布吉巴彥、音巴坦進來!”

很快,布吉巴彥與音巴坦兩人來到營帳外,庫依娜娃拿着由巴布圖標好路線的地圖,走到帳門口,道:“布吉巴彥、音巴坦聽令!”

布吉巴彥兩人單膝跪地,齊聲道:“屬下在!”

庫依娜娃沈聲道:“本郡以布吉巴彥為正、音巴坦為副,統領三百鐵騎於明日卯正起程,必須於未正到達石板井。這是軍符、行軍地圖,接好!”

布吉巴彥兩人領命退去。

庫依娜娃回身道:“今夜有請秦老前輩、歐陽老前輩、吳前輩、所先生、金姐姐、巴布圖大哥、庫庫台木朵將軍、天翔,與我帶上庫庫台木朵將為我訓練的四箭衛莫折爾格師兄弟,一同前去馬鬃山,一舉攻克馬鬃山,各位可有不願?”

她這一構想大膽而瘋狂,卻也可行。

眾人站起身,一齊揖道:“願領軍令!”

一行十三人出了營區,翻身上馬,鐵蹄翻滾,逕往馬鬃山而去。

天幕幽黑深遠,繁星閃爍,一輪下弦月掛在西天,馬鬃山的影子綽綽然在望。

當先的庫庫台木朵勒住了馬韁,道:“快進入紫衣的警戒範圍了,是否要下馬而行?”

一路急馳,為保證在即將到來的戰鬥中有充沛的體力,大家均沒有運用內力遮蔽風沙。庫依娜娃身穿戰甲,英姿颯爽,雖然一身風塵,但一雙眼睛仍舊可以媲美天上的繁星,閃耀着智慧的光芒。她拂去面上的沙塵,沈思片刻後,道:“此一路去,可有關隘路口之類的?”

庫庫台木朵道:“沒有。前面直到過馬鬃山後約十里,均是起伏十分平緩的丘陵,屬北山的余脈。”

庫依娜娃道:“馬鬃山山勢如何?有多少條通路可供上下山?”

庫庫台木朵道:“山勢不十分陡峭,但樹大林密,機關重重,當日屬下查訪此地時,也不敢深入。有三條路可上山。”

庫依娜娃道:“夜裏傳訊,無法用狼煙,可用鷹隼之類的飛禽傳書,亦或駕馬逃走以人力傳訊。如今有一法,但缺少一個慣走山林,懂得機關埋伏的人。”

庫庫台木朵道:“末將在探過此山後,曾在此方面下過功夫,願當此任!”

庫依娜娃道:“將軍有哲別之稱,我想借重你在前路伏擊,射落東去的飛禽。”

南天翔道:“天翔在山林中長大,亦可勝任。”

他想起自己在大巴山中生活八年,穿行山林可不驚飛鳥,設置的機關陷井可生擒虎豹,常常以此自娛,也算是有過研究,只要緊守“小心謹慎”四個字,想那山賊的陷井還難不住他。

庫依娜娃道:“庫庫將軍將山勢地圖畫出,供大家參考。”

庫庫台木朵就著月光將地圖畫在地上,眾人看過後,表示記下。

庫庫台木朵道:“尚有一點有用的信息:據說紫衣之所以到馬鬃山,並不是赤金借重他的才智,讓他守頭關,而是赤金最近寵信一名女子,那女子雖然智謀亦非泛泛,但時有兒戲之舉,與紫衣意見時時不合,紫衣才被流逐此地的。”

庫依娜娃道:“好!我們直撲山腳,然後歐陽前輩、吳前輩與庫庫將軍、莫折爾格哲別四師兄弟繼續前進,並帶走我們餘人的坐騎,走出其警戒範圍後,再步行返回其下山的路口埋伏。”

她解下箭壺遞給庫庫台木朵,繼續道:“金姐姐也將箭交給庫庫將軍吧。庫庫將軍,你們七人得負責向東奔逃的敵人或飛禽。我們則在這邊上山,於拂曉起進攻!大家可聽明白了?”

眾人齊道:“明白!”

庫依娜娃道:“好,出!”

眾人抖韁縱馬,繼續前行。

到了山下,秦缺、所遠、金媚、巴布圖、南天翔與庫依娜娃六人飛身下馬。庫庫台木朵顯示出精湛的騎術,一支馬鞭控著六騎空騎,馬不停蹄,繼續前行。

六人隱身在山下一塊巨岩下,庫依娜娃道:“馬蹄聲可能驚醒賊人,現在月光太明,不宜上山。大家可在此略作歇息。”

以六人對一百五十多人,自是需一番惡戰,所以無論是體力、精神、意志還是著裝、兵刃的位置,都要調整到最佳,不得有一絲差錯。

玉兔西沈,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候。

庫依娜娃“謔”站起來,道:“我們直插賊巢中心,活捉紫衣,然後迫他召集全山的兄弟,如不能招降,我們則可一一加以誅殺,防止大軍過境的消息泄露。事關重大,各位可不得有一絲疏乎。大家可準備好了?”

眾人頷,道:“好了!”

巴布圖挺身而立,冷然道:“陣前交鋒,決不可有一絲仁慈。若不能順利制住紫衣,就得要各位大開殺戒了。大家只想到這些馬賊**擄掠,無惡不作,均是不可救藥的亡命之徒,就可以斬盡殺絕,不可遺漏一人了,以防消息走露。大家可多想想馬賊的惡跡,提升心中的殺機。”

他的聲音到後來益森冷,激烈的殺氣從他身上散出來,懾人心魄。

庫依娜娃道:“好!天翔開路,巴由圖大哥其次,金姐姐與我居中,秦老前輩與所先生殿後,出!”

南天翔飛身掠出,將靈覺提到最高,目力、聽力都揮到極致,進入月映明鏡之境,靈台保持一片清明。

在南天翔的帶領下,幾人將身法提升到極限,如星擲丸跳,迅穿過兩片草坪、一片樹林,達到馬鬃山的山寨門前。

一條蜿蜒的山路將一片樹林分為兩半,寨門立在林子邊緣,以粗木架成,十分堅固。門外的山路是黃土,門內卻以碎石鋪道。山道最多允許兩騎并行,兩邊樹林十分茂密,而且山坡陡斜,決計無法驅馬而行。若大隊人馬來攻,林內以強弓扼守,只怕千軍萬馬也難逾越半步。如果再在碎石道上輔以埋伏,當真是有人來犯,必殺無赦。

南天翔伏身在一株樹下,眾人會齊,他輕聲道:“由於山寨範圍太大,山賊卻不足兩百人,故不會處處設置哨所。在這樣的樹林中,最好的防守方法莫過於將細線佈於林中,上掛鈴鐺或系在鳥巢上或系在裝有響箭的弩的機括上,一經觸碰,來人必會被覺。所以我們不能走地面,地面上草叢中的細線很不好現,我們可沿樹桿的半腰凌空而行,這樣還是要小心,跟着我的步子,別觸到類似的機關。”

他話聲一落,身形驟然飄起,宛若一隻大鳥,無聲無息地落在一株大樹上。林密葉茂,樹林中十分黑暗,好在南天翔目力不弱,小心翼翼地穿行其中,沒驚沒險地過了大半樹林。南天翔驚異地現,巴布圖的身軀雖然十分龐大,但在樹間飛躍,卻宛若貓狸一樣輕靈,不帶一絲煙火氣息。

樹木漸稀,南天翔附身在密林最外沿的一株大樹上,極目在林中搜索,終在疏林中兩株參天大樹的枝葉間現一張巨大的木排,木排上綁著十分尖銳的木樁,這樣的木排飛撞下來,度加上重量,少說有三五千斤之力,對於飛躍在半空中的人來說,是難以抗拒的。他默算與這兩樹相鄰的大樹之間的距離,在四丈以上,如果沒有在輕身功夫上花大力氣深造,就算是一流高手一躍兩丈就已經非常不錯了。在這中間,卻垂了一條青藤,這固然是借力的好工具,但誰敢以身相試,試試它不是放下木排的機關?要再借樹桿前行的話,這又偏偏是必經之路,若踏林而過,勢必驚動飛鳥,以至前功盡棄。

南天翔心念電轉,沿樹桿滑行而下,到了地上,只見地面處處危機。向右望去,到碎石道路這一段路,似乎毫無埋伏,但在細看之下,仍舊看得到挖掘的痕迹。他再攀上樹腰,一招手,巴布圖飛掠過來,南天翔將佩劍連鞘解下,交給巴布圖,道:“那青藤抓不得。我凌空飛渡過去,但只能達三丈距離,請巴布圖兄在我飛出兩丈時將劍連鞘投出,擲向那株大樹,讓兄弟能在飛出三丈時抓住長劍,藉此前沖之力,兄弟就可渡過這片十分危險的草地。以巴布圖兄的功力,必可讓我在三丈時能抓住長劍,並籍力達到那株大樹,對嗎?”

巴布圖冷然道:“可以試試看。”

南天翔飛掠而出,身形奔雷電掣般划向那株大樹。流傳在武林中的五種高強的輕功中,乘風飛舞門飛宗擁有其中兩種──“八步趕蟬”與“萬里孤鴻”,鳳蝶風雖是風宗宗主,但是他卻精通乘風飛舞門四宗的所有技擊之術,這兩種輕功他亦傳給了南天翔。南天翔此刻所用的正是以快捷見長的“八步趕蟬”。

巴布圖在南天翔的身子飛近那垂落的青藤時,將手中長劍擲出。長劍出手,他心頭一片空白,直到長劍釘在樹上,出“噗”的聲音,雖然十分低微,也足夠將他的思維拉回腦中。他抬頭望去,南天翔就以單手抓着劍,掛在樹上,他心道:“我怎麽就當真聽了他的話呢?”這個問題在他腦子裏不停翻滾,令他心底一團糟。

南天翔滑落地上,仔細察看,再無機關埋伏的一絲痕迹。他心道:“這紫衣才智不過爾爾!這裏若著人看守,方才可保不失。”

在紫衣的設計中,認為所有的人在進寨門的碎石甬道上吃了虧,必然闖密樹林,在密林設下精巧的警戒機關,用以警惕來敵心神,讓來人犯下錯誤的估計。在此讓樹林疏密的變化十分明顯,並設下相當厲害的機關,讓人覺得設置機關的重點仍在樹林中。其實真正厲害的機關卻仍在碎石甬道上,在疏林中除了第一道機關外,反而是平安之地。

南天翔沿樹桿飛揉而上,查看樹上的機關設置。這是個相當高明的連鎖傳力裝置,力量自機關啟動處一級一級加大,直到可以承受木架的重量,可以想像啟動只需很小的力,遠遠無法承受一個人重量。再看樹上密佈鳥巢,有着明顯的人為痕迹,巢里歇滿夜梟,若要破壞其機關,必將驚動夜鳥。而且這片樹林必定有人守望,防止來敵踏樹而行,亦或有人驚動夜鳥時出警報。

南天翔心頭叫苦,這刻已無法回返,亦不敢大聲說話,以免驚動夜鳥,是以無法與大家商議,其他人定難如他般飛渡這四丈距離。他雖然聽鳳高三人說過有“傳音入密”這門功夫,可以束音成線,將聲音傳給特定的人,但他卻沒有修習過。此刻他無法通知巴布圖,實在擔心巴布圖會出聲詢問他。巴布圖終究沒出聲問他,而是召喚後面的人一起商議。

庫依娜娃柔細的聲音傳入南天翔的耳中,她用的正是已屬上乘功夫中的傳音入密,只聽她道:“天翔,我問你,你用點頭或搖頭作答,可以嗎?”以她的才慧,自可知此刻不能大聲說話,亦可推測南天翔是不會用傳音入密,而非是不知使用傳音入密。

南天翔大力地點頭。

庫依娜娃道:“到了天翔之處,是否置死而後生了呢?”

南天翔點頭應是。

庫依娜娃回道:“以秦前輩的長鞭絕技,可否不借那青藤且助大家飛越這四丈多的距離?”

秦缺道:“尚能勉為其難。”他騰空而出,半途上,長鞭自手中激射而出,那長鞭長度遠在二丈這外,纏在樹上,秦缺得以借力,輕鬆到達南天翔存身處。他依法施為,將眾人一一自半途卷過來。

既過險地,眾人略加掩蓋形跡,直撲山寨。

以秦缺等人老到的江湖經驗,在晨曦之中,很快摸索到了紫衣的居室。這是一套不小的四合院,儘管十分簡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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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顏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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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雛鳳清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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