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路不破推門走進店內,微愣了會,立即又如往常般地走到吧枱前坐下。

「怎麼了?」他溫聲問着,一如他往常的平板音調。

李淑兒終於有了些許反應,緩緩抬眼。

路不破深沉地看了她一眼。「鍾離想見你。」

「叫他回來見我。」一開口,嗓音粗啞乾澀。

「醫生不准他出院,要他留院觀察幾天。」

「等他出院,再來見我。」

路不破優雅地點了根煙。「你在跟誰拗?」

「我在跟誰拗?」哭紅哭腫的大眼眯出了危險氣息。「難道我就不能不爽嗎?我不能埋怨嗎?還有你,你明知道我跟他的狀況,然而這三年來,你只是靜靜的像個置身事外的旁觀者,你怎麼還沉得住氣?!」

「要不,我還能做什麼?」

「把他的事全都告訴我!」還需要說嗎?

「那是他的事,他不說,我當然不能說。」彈掉煙灰,沒有表情的俊臉因為她的激動而微露傷悲。

「你是我的朋友,為什麼不能對我說?看我哭,你覺得過癮嗎?」

「不。」

「那為什麼不幫我?為什麼等到現在才讓我知道這件事?我不該是最後一個知道的!」她是他的妻子!那般痴情狂戀下共結連理的妻子,是在法院公證時許下承諾同甘共苦的妻子!

話落,她抿緊菱唇,緊握成拳的手不斷地顫慄着。

失態了,嚴重的失態。

凄絕的泣吼聲讓在場的客人全都傻住,個個屏息不敢亂動。

「……對不起。」他無能為力。

身為一個男人,他太清楚鍾離也疼惜她的心情,所以他的做法,他懂。

「他想要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孤單的死去,你知道嗎?你覺得對我公平嗎?他有沒有想過,當我知道這件事時,我的心會碎,我的人會死!他知道嗎!」怎麼可以這樣對她?用他自以為是的溫柔來傷害她。「我沒有那麼脆弱,我有自信可以牽着他的手直到最後一刻,他卻連這個機會都不給我,這還叫夫妻嗎?」

她氣自己!也氣他!

氣自己在他最痛苦的那段日子裏,自以為是地怨恨他,一心只想追逐自己的幸福,證明自己過得很好。如今知道真相,發現自己幼稚到連自己都唾棄。

然,更氣他什麼都不說,居然選擇一個人承受……他娶老婆是裝飾用的嗎?夫妻不是應該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的嗎?

大難來時,他自己飛走了,還要她追逐自己的幸福……什麼跟什麼嘛!

耍溫柔也該有個底限!

「那麼,你是不是應該好好地把握現在,活在當下?」

「我要怎麼活在當下?」她沒有辦法承受!「走就走了,幹麼還要回來擾亂我的心情、我的生活?」

他就要死了,就快要死了,要她怎麼辦?

三年前決絕離婚,是因為他有病,三年後再重逢求婚,是因為他想見她最後一面,這簡直荒唐得讓她覺得像是一場不醒的惡夢。

「鍾離愛人的方式是完全的付出,因為愛你,所以他私底下與你繼父達成協議,不准他再來騷擾你,因為愛你,所以他得知自己的病情,確定病癒的機會不到三成后,他立即做出判斷離婚,是怕你傷心,不希望你經歷到死別的痛苦。」寡言的路不破難得地供出鍾離也的心情。

李淑兒決堤的淚水更加無法收拾了。

所有的事情他費心的一件件替她安排好,讓她無後顧之憂,替她打造完美的下半輩子,就是要她快樂,可是他都不在了,她要怎麼快樂?

「我就是知道才痛苦……」那麼樣的一個男人,用生命愛着她,她竟然不知道。「我不是不想見他,我是怕……」

很怕見過最後一面,滿足他的心愿后,他就再也不撐了。

在那段年少輕狂的痴情狂戀中,他像是一陣颶風,恣意地掃進她的世界,颳走她的心、刮散她的靈魂,當她癲狂其中,他卻說斷就斷,走得義無反顧,她幾乎瘋狂,不死心地遠到美國,卻讓自己傷得更徹底。

抓着僅剩的尊嚴和一身傲骨,她告訴自己,一定要過得很好,至少一定要比他好,然而,實際上,她過得一點都不好。

那樣傾盡一切,瞬間燃燒的感情,哪可能說忘就忘?

忘不了,愛恨交錯而來,連袂欺凌着她,絲毫不放過。

那麼,他呢?

倘若她承受的苦是十分,那麼他所承受的是多少?

比她還痛吧,比她還苦吧,身上還有病,醫生甚至還告訴他治癒率不到三成……那是世界末日吧,那跟世界末日有什麼兩樣?只是在倒數日子而已。

他得要鼓起多大的勇氣面對死亡?他得要凝聚多大的心力在她面前上演陳世美拋妻記?尋常人這個時候都自顧不暇了,忙着怨天尤人、指天罵地,哪還有心情顧得了他人的心情?可他就是做到了,把她放在心裏,替她規劃未來藍圖,而設計者卻不在藍圖裡。

「淑兒,不要怕,他會沒事的。」路不破嘆口氣,捻熄了煙,橫過吧枱,將慌亂無措的她摟進懷裏。

「我好怕……」怕得要死、怕得不知道怎麼面對他、怕得連日子要怎麼過都給忘了。「我還好惡劣地對他說,叫他去死……」

突地想到自己每每面對他,從沒吐過半句好話,她就好後悔、好後悔。

「那只是氣話。」又嘆氣了。

「可是,說不定真的有言靈,我還說了好多次,他會不會、會不會……」一緊張起來,她瞪大霧氣迷濛的眼,揪緊他的衣領,不知所措地閃爍着目光,直到她突地聽見一道聲音——

「淑兒……」

柔雅沉雋的嗓音,粗啞中帶着虛弱,李淑兒越過路不破的肩頭往後看去,瞧見了被多人攙扶的鐘離也。

衣着有些凌亂,臉色有些死灰,但黑眸炯亮有神,噙着她熟悉的戲謔笑意,正緩步朝她走來,像慢速進行,但是腳步沒有停止,然後,停在她的面前,很用力很用力地把路不破推開。

再然後,把她緊緊地摟進懷裏,像是要拿她填補什麼似的,再再然後,在她的耳邊低啞宣示着,「老婆,你抱錯人了。」

李淑兒從呆愣到慢慢地眷戀他的溫柔,把臉埋在他的胸膛,感覺他溫熱的體溫,確切活着的訊息。

暖暖的,他還在,還在。

「你不想見我嗎?」他粗嗄問着。

她用力搖搖頭,摟住她的身體僵住,她才發覺弄錯方向,趕緊用力點點頭。

「那為什麼不見我?」他又問,緊緊將她攏住,讓屬於她的氣息在他鼻尖飄揚。

「我……」頓了頓,她像是發現新大陸般的抬頭。「你怎麼會在這裏?你不是應該要住院觀察的嗎?」

深邃黑眸直瞅着她。「我想你。」淡淡一句話,訴盡他的心情。

「傻瓜,你下次再胡搞,我就躲起來,躲得遠遠的,讓你找不到。」她耍脾氣地說,可心裏疼得要死。

「你就不怕是我先不見?」

「胡說什麼!你怎麼會不見?你就站在我的面前,還有呼吸,還有心跳!下次再說那種鬼話,我就掐死你!」

「淑兒?」怪了,怎麼反應這麼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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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二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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