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跟蹤顧希宇
第二天，爸爸帶着我一起去上班。
我剛剛在借書台里坐下，就看見昨天那個男生從借書台旁邊匆匆走過。
今天他穿了一件白色襯衫和一條藍得開始有點白的牛仔褲。我來不及看到他的臉，只看到他頂着一頭憤怒的頭的背影。
我覺得心裏又開始有一群小鹿在打架了，可是這一次，打架的小鹿旁邊欣欣然地開出了許多花朵。我沒有想過，還能見到他。
可是我不能再像昨天一樣跑上去偷看他，因為我是這裏的小小員工了。我面紅耳赤地坐在凳子上，眼巴巴地看着他消失在樓梯的轉彎處，覺得度日如年。
我心不在焉地翻着一本古板地教育人們才能保持心理健康的一本書，心裏總是想：“他什麼時候才下來呢？他會不會借書？他如果借書我要跟他說什麼好呢？”
我心亂如麻地輾轉思考，過了好久，也沒有再翻手裏的書的另一頁。
“你好，我要借書。”金屬質地的聲音。
我抬起頭來，是他。
“是你？你是這裏的登記員？”他驚訝地望着我。
“呃？”我覺得我身上的血液一下子全部衝到我的腦門那裏了，我竟然轉不了腦筋，剛剛反反覆復想的台詞一句也記不起來。
“嗯。”我笨拙地只能吐出單調的單音節，傻愣愣地紅着一張臉不知所措。
“我要借這本書。這是我的圖書證。”他不再問，把手裏的書和借書要用的錢推到我跟前，那本書的名字叫《高中奧數》。
他數學一定很好。我記得以前子雅做奧數的時候，我在一旁看，一道題也做不出來，我的邏輯思維太爛了。
曾經有一項轟動一時的社會調查證明說，在邏輯學方面，其實女人比男人更有天分。因為她們能夠憑一條長頭，一個日期，兩張電影票，就能精確地推理這些簡單數字後面所隱藏的所有內容。
可是我好像沒有這樣的天分。我天生是數學白痴。
我拿着他的圖書館證，見到了他的名字：顧希宇。很好聽的名字，像他一樣讓人覺得很舒服。
我再偷偷地看了一眼證上他的一寸照，照片上的他用他細長細長的眼睛堅定地望着我，我似乎真的被他直視了一樣，做賊心虛地把眼光收了回來。低頭登記。
“好了。”我把書退回去給他。聲音一卡一卡地說：“記得按時還書。”
“嗯。謝謝。”他咧嘴笑笑，露出潔白又尖尖的牙齒，然後拿起書邁着長腿走了。風吹着他襯衫的衣袂，霍霍作響。我看着他飛揚的衣袂，在心裏跟他說再見。
當他在門口外消失，爸爸走了過來。
“嘉妮，下班了。怎麼樣？還習慣嗎？”
“下班了？”我突然想到了什麼，拿起小背包從凳子上跳下來，一邊跑一邊對爸爸說：“爸，我有事先走了。再見。”
我爛的邏輯思維讓我絕對當不成偵探，可是今天我想試試跟蹤一個人。
我飛快地跑出館門，着急地四處張望，好害怕他已經走遠。
幸好，他還在右手側的林蔭道上悠悠地走着。
這是我平時最愛走的一條路，因為在路的盡頭，是一個有鞦韆的小公園，我總能在鞦韆晃晃蕩盪度過半個小時的快樂時光。在鞦韆的旁邊，還有一個養着兩隻笨笨烏龜的水池，每次我見到它們爬到水裏的石塊上面歇息，我就向它們潑水，這兩個笨頭笨腦的傢伙先是驚奇地張望一下，然後慢吞吞地跳回水裏，張開四隻笨腳丫游到石塊的暗洞裏。看到我好好笑。
看着他走在我一遍遍走過的路上，我心裏像被塗了蜜一樣，甜蜜又奇妙。
到了鞦韆的旁邊的時候，他突然停了下來，我嚇得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硬硬地把腳步收住，愣愣地看着他，好擔心他會回過頭來。
他摸着小小的鞦韆推了幾下，沒有坐上去，研究似地看了它一會，然後繼續往前走。
或許，每一個人都在鞦韆上面藏着一段美好的童年回憶。
途經水池的時候，他徑直地走過去了，他竟然不知道那裏養着兩隻笨笨的可愛的小烏龜。
我無言地跟着他，走到水池邊時，我看到那兩隻烏龜在悠哉游哉地趴在石頭上曬太陽。我咧嘴歪笑，蹲下身去，像它們潑水。然後像個做了壞事的小孩子一般跑了。
他已經離我離得有點遠，我就這樣遠遠地看着他一直往前走的背影，心裏升騰起一些莫名的情緒。我從來都不曾知道，跟蹤一個自己喜歡的人，循着他的軌跡一步步地走會比看偵探小說還要刺激好玩。
他慢慢地走到了地下鐵的入口，那個黃白色的地下鐵入口像一隻大嘴巴一樣把他吞了進去。
我加快了腳步。我一定不能跟丟了。我啪啪地跑上去，衝進“大嘴巴”。
走進地鐵入口，前方傳來一陣悠揚的提琴的聲音。是天天都在地鐵里賣藝討錢的一個瞎眼的中年人。他每天都會演奏《卡農》，從不厭倦。低回哀怨的音調彷彿在訴說一個永不變老的愛情故事。
聽說《卡農》本來是作曲家用來作為新婚進行曲的一曲子，可是它太悲涼了。沒有人喜歡那麼悲涼的結婚進行曲。
他站在痴痴地演奏的賣藝人旁邊，聽得很入迷。當一曲完畢，他彎下身來給那個裝錢的盒子裏放了一枚硬幣。然後走開。
我身上沒有帶零錢。經過那個執着的賣藝人面前時，我往他的盒子裏放了五顆棒棒糖。
這時候我的腳板感受到了地鐵將要進站時轟隆隆的聲音，於是揪着背包的袋子向前跑。
我氣喘吁吁地在張開門口的一節地鐵前望着他前面一節走了進去，我隨着人流擠進了門口。地鐵門合起來，往前邊飛馳。我艱難地從縫隙里偷偷打量他，他站在一根鐵杆前，一臉苦苦思索的樣子。看來他剛剛又在圖書館裏做高三的數學題了。我小心翼翼地擠到他三步以外身後的地方，他的臉倒影在車窗上，我凝望着這一片車窗，藉著假裝在看窗外流逝的風景，偷偷看他俊朗的樣子。
“讓讓。”我還在痴痴地凝望着車窗時，一個高大的胖子在第二站台上擠了上來。他龐大的身軀剛好堵死了我的視線。透明得可以倒影一場美麗的單戀的車窗變成了一軀胖胖的呼呼地喘着粗氣的身體。我縮起肩膀試圖穿過有着鐵臂象腿的男子接近顧希宇。好不容易殺出一條血路，卻現他不在了。
原來他已經到站。
我慌忙用手撐住即將合上的門，鑽了出去。
地鐵等候站上熙熙攘攘，我已經看不到他。我在人群里穿來穿去，惦着腳尖四處張望，卻再也沒有現他。
地鐵呼嘯遠去。這般決絕，彷彿一個專門帶走愛人的大白狗……
這一天，我跟蹤他走了半個小時，半個小時后，在擁擠的地鐵里，我把他跟丟了。我們在擁擠的地鐵里，共同路經了一段路程。在這一段路程里，我們只有三步之遙。這樣接近又似乎遠在天涯。
我當不了邏輯思維極強料事如神的偵探，我連“狗仔隊”也做不好。
走出地鐵站，月亮已經升起來，路燈下，我的影子被拉得很長。
經過了一個白天，影子變長了。經過了一個白天，我對顧希宇的喜歡也變多了。
我解釋不了一分鐘內可以不斷複製出無數細胞的生命活動，我同樣也解釋不了洶湧滋長的喜歡。但是我理所當然地接受了這個事實，並且開始好奇地猜想他的一切。
他會喜歡什麼食物呢？
他的品味是什麼呢？
他應該喜歡音樂吧？跟我一樣很喜歡《卡農》這個意外現真是鼓舞了我，也許我們會有更多的共同點。
那麼他喜歡什麼電影呢？
喜歡的天氣是現在的夏天嗎？
我要是能知道他的星座和血型就好了，我可以打電話給子雅，我是我們的星座巫師，憑着一個星座和血型她我就能告訴我很多很多關於他這一類人的事情。我們班的女生都愛偷偷去請教她這些問題。
我踢着小石子在夜風微涼的行人路上走，在離我們家不遠的噴泉前面，我停了下來。海洋那一邊的巴黎有一個許願池，只要向它投一枚硬幣並誠心許願，它就會幫忙實現這一個願望。儘管眼前的噴泉不比巴黎的許願池，我還是站在水花綻放的它旁邊，情不自禁地地十指交疊，祈願它能賜予我跟顧希宇更深更長的緣分。臨走前，我鄭重地保證明天早上會把硬幣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