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我不管清水大師說什麼!」白微生抓了袍子,穿上就走,一邊還不忘回頭咆哮。「我不娶我不娶我不要,你找的我都不娶,我娶了我烏龜!」氣死了,不可理喻,什麼仙鶴、什麼死劫,什麼跟什麼嘛!白微生負氣離開,任由母親繼續挑選她中意的媳婦,反正,他是絕對不娶!媽的,一早就遇上這等鳥事。
他氣沖沖,動身前往掛月樓,急着找來清麗討論昨兒個她想出的半闕詩。
掛月樓
一干文人爭先恐後,紛紛搶着對上的半闕詩。
「妙啊妙啊!」眾人不住稱讚宋清麗。「這銅池鯨舞起得真妙。」
「蘭成憔悴這句更絕。」
「我最愛銀海鳥飛這句,更襯出屠龍絕技的豪邁,嘖嘖嘖,清麗,你真把咱微生的詩對得妙極!」
眾人佩服得五體投地,白微生不語,只微笑望住宋清麗。主動幫她將酒杯斟滿,然後舉杯向她。「我敬你,大才女。我服你了。」
宋清麗先是聽得一頭霧水,隨即發現微生誤會了,顯得有些不知所措。然而當眾人一面倒地稱讚不絕,當微生雙眸發亮只看着她,她忽覺輕飄飄起來,禁不住微笑點頭。
「謬讚了,清麗怎受得起。」默認了。這剎宋清麗免感到有些恍惚,也許,也許那詩真出自她手,否則寫詩人怎會不見蹤影?她飲一口酒幻想着,或者是神仙看她可憐,幫她寫的。總之,這天,白微生的目光始終沒離開過她。
微生高舉酒杯向她道:「清麗,你這多才情,在掛月樓太糟蹋了。」
宋清麗渾身一震,紅了眼眶,抬起臉注視白微生。
微生也望住她潤着濕意的眼,忽然覺得這樣好的女孩淪落風塵太可憐,又想着若能日日對着這樣聰敏的姑娘吟詩作詞,該有多愜意。
眾友起鬨。「微生怎地?你愛上宋姑娘啦?」
「哈哈哈……咱微生動心啦!」
宋清麗一臉期待,白微生拍桌,幹了杯中酒。「好,今日就跟我爹娘商量。宋姑娘,你這等才情,不該在此煙花地終老,別人不娶,我娶。」
宋清麗怔住,不敢相信。「白公子……」話未說完,一滴淚就滾落下來。
稍後——
回程路上,微生揮扇,扇面是新提的詩,他和清麗共寫的。他吟着,一邊讚歎,一邊還思索着該如何說服毋親接納宋清麗。街旁忽然傳來愛樂香那慣有的、懶綿綿的嗓音。
「這硯台缺一角,我昨兒個買回去才發現,勞煩你換一個。」
「不成不成——」老闆捻須搖頭。「我看是你不小心敲破的。」
「這硯台我還沒用過呢!」
「全憑你一張嘴說,我吳老頭賣的硯台幾時有瑕疵,準是你自個兒的問題。」
「可是……」樂香為難地捧着硯台蹙着眉頭,斟酌着該如何說分明。忽然平空伸來一手搶走硯台,就重重砸往櫃枱,「砰」的一聲,樂香嚇得跳起,抬首見來人爽朗的一把嗓音,朝她兜頭劈下。
「蠢、笨、呆、遜!」字字罵上愛樂香。樂香瞪大眼睛,望着凶神惡煞般的白微生。
他當街戳着樂香的額頭嚷嚷:「哪個生意人會承認他的貨品有瑕疵?除非是有良心沒大腦的。」他瞪着樂香,一手指向老闆。「你瞧這老闆,長得尖頭銳面,一臉尖酸刻薄樣,他會那麼好換給你嗎?他會誠實向你承認他的硯台有瑕疵么?他像是那麼老實的生意人么?」指鹿為馬,指桑罵槐,句句敲進老闆耳里。
老闆見街坊全被白微生的叫嚷吸引過來,緊張得揮汗如雨,眾目睽睽下那張臭臉頓時笑容滿面,收回硯台,捧上嶄新的塞到愛樂香手裏。
「誰不知道我吳老頭做生意是童叟無欺、誠心實意的。愛姑娘,銀貨兩訖,要別家才不給你換貨,可我是個老實人,我換,我換給你。」
樂香捧着那嶄新硯台,斜眼看了微生一眼,他昂着下巴,又開始驕傲得宛如孔雀開屏,笑揮着寶扇。
「嗯哼,原來是白某誤會了。這吳老頭可有良心的,肯換新的。」
吳老頭雖不甘心,但在眾街坊目光下,也只能點頭「嘿嘿」直笑。「沒什麼沒什麼,我做人一向就老實。」
微生拉了樂香轉身就走。
他昂首闊步,非常得意地教訓起愛樂香。「這種奸商就要這樣對付,你光杵在那兒解釋半天有啥用,你蠢不蠢啊?」
沒想到愛樂香捧着硯台倒嘆氣了,很懊惱似地。
「白公子,咱生意人以和為貴,你這樣給他難看,以後他家死人,斷不會給咱買棺材了。」
「嗟!」白微生頗不以為然。「你想得也太遠了吧?」
「做生意講得是細水長流,」她忽然停步,抓住微生袖子就往一旁小巷鑽。「走這邊。」
「為什麼?」白微生惱地直用扇子敲她的手。「放……放手……你放手!我幹嘛跟你走,要走小巷你自個兒走!」拉拉扯扯像什麼樣?!
愛樂香揪緊他。「別走那兒,走這!」硬是拖住他。
白微生甩開她的手,咆哮道:「你這女人又發什麼瘋——」忽然住口,瞪住對街。某宅正辦喪事,門口掛着輓聯,輓聯迎風飄動,熟悉斗大的字也隨之飛舞。
慘了,樂香蒙住臉,卻又忍不住失笑。怎會這麼巧?真給他撞着?!
白微生奔上前審視那幅輓聯,一群人擁上來圍住他好奇直問;「白公子跟秋姑娘什麼關係啊?」
「對呀,白公子竟願意給輓聯提字。」
「秋姑娘真榮幸啊,能得您如此厚愛,死也瞑目。」
「是啊是啊,這姑娘可迷死您啦!你們什麼時候認識的啊,咱街坊怎都不知?」
微生瞪着那搖晃的輓聯,瞪着上頭斗大的字,前因後果立時明了,「轟」!一把火直燒上腦門。
萱帷月冷,魂飛仙鄉。白微生哀輓若寒。
哀輓若寒?!
白微生揪緊拳頭,轉頭咬牙,指着對面那蒙住臉的女人咆哮。
「愛樂香——」白微生抓狂地衝過去。
「唉呀!」樂香見他殺氣騰騰地衝來,不妙!保命要緊,扔了硯台,提起裙擺就溜。
「你別跑!」白微生不顧形象急起直追,一邊不忘破口大罵。「臭三八,你給我站住,站住!我非扭斷你脖子不可,站住!」
街坊們傻眼,但見好好一條街,忽地雞飛狗跳,罵聲隆隆。愛樂香敏捷地穿過一個個攤位,白微生追得情急,撞倒了好幾個攤子,混亂中只見微生直追着前頭那抹窈窕身影。
眾人莫名,竊竊私語。
「喲!頭一次見白大才子這麼生氣,他跑得可真快!」
「追誰啊?」
「一身白裳?」
「是棺材店的愛姑娘?!」
「是她!」眾人齊呼,大惑不解。
「他們怎啦?打起來了?」
卻說當愛樂香與白微生在街上追逐之際,兩位的母親正巧在白宅一裡外的茶館前碰上了。
愛夫人遇着頭號敵人,本來忍不住想奚落幾句的,但見着那一臉憔悴,為著清水大師預言而消瘦不少的白夫人,滿腹刻薄話硬是說不出口,反而對白夫人微笑。
「白夫人啊,真巧,在這兒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