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多少才子逼死自己,高處不勝寒。誰能永遠立於眾人頂端?

彷彿明白微生的恐懼,樂香摸上他臉頰,看着掌中微生的一張醉臉,白凈斯文,眸底醞着淡淡憂憤,像個哀傷迷惘的孩子。

看着他糊塗的一對眼眸,輕輕撥掉他臉畔沾上的泥。

微生感受到臉上暖意,悶哼着,就埋入樂香懷底。

還不斷低聲嚷嚷:「我不行了,我白微生不行了……」就在樂香懷底睡去,像個累壞的孩子,滿身疲憊;又似是跋涉過千山萬水,終於找到棲身地安睡。

樂香也不抗拒,任他躺進懷裏。索性坐下,任他昏睡。半晌,將埋在她胸懷裏的臉輕輕轉過來,俯望他,打量他眼眉,打量他酣睡模樣。亂髮中,那俊爾的面容隱着脆弱稚氣的表情。不知怎地,夜霧中,月色底下,樂香看着這一張臉,摸摸那頭紊亂黑髮,心底卻軟得像被什麼熨過。

她小心環抱這雨維城的偶像——這女人們爭相崇拜,男人羨慕嫉妒,自小風光到大的白微生,卻像似抱着個只屬於她愛樂香的東西,像抱着個不小心遺失某處又再偶然抬回的玩具。他就這麼自自然然地在她雙臂間安枕,恍若他們早已經熟識,互屬彼此。這剎,感覺如斯溫暖親昵……

樂香困惑,為什麼她的心這麼悸動着?不因為他的才情或者什麼聰明,只在看見他這麼脆弱惶恐的時分,她反而想抱着安撫他。

這是什麼?這悸動是什麼?樂香嘆息,仰望樹蔭間那輪明月。樂香無語,心底揣想着——或者他們之間不該有距離,他們本該相契,如才子佳人,如龍與風同生。

如此近,有時,像看見另一個自己;如此遠,有時,像又隔着千山萬水。他與她,微生與樂香。月老究竟有沒有看見?他們本該一對,是吧?

樂香撩撩長發,低下臉來細瞧着微生,他睡得那麼熟了,渾不知是誰這樣抱着他。他醉到幾重天去了?

樂香摸住微生手臂,將袖管卷上,露出他臂膀,掏出筆來,就唇舔了舔筆尖,低頭按着臂膀,輕輕就寫下一行字,攀附在那光裸的臂上,像青苔溫柔地攀上石,秀氣的字跡隨着他脈搏浮動——

銅池鯨舞,銀海鳥飛,騎省飄零,蘭成憔悴。

樂香寫完,微笑收筆。這一行娟秀小詩,貼切襯上了微生那半首。

她談談吟道:「捫虱雄談,屠龍絕技,酒腸跳蕩,劍氣縱橫。銅池鯨舞,銀海鳥飛,騎省飄零,蘭成憔悴。微生,我幫你對好了,你別愁,你又是最聰明的。」樂香拍拍微生睡臉。「微生?玫瑰呢?」

「……」微生酣睡。

樂香只好伸手探入他衣內,摸上那炙熱起伏的胸膛,摸到了令他苦惱的玫瑰,將它抽出。

「別動!」微生忽然按住胸口,夢中猶嚷嚷。「別動……我的玫瑰……」迷迷糊糊喃着。「我的玫瑰……」

樂香鬆手,眨了眨眼睛。本想將玫瑰扔了,省得這大才子鎮日為一朵玫瑰發瘋。看着醉糊塗了的白微生,她不禁失笑。

「獃子。玫瑰怎可能平空變出來?它一直都在啊……」一直在她身上。只是換個方式登場,只是耍了個花樣矇騙他雙眼。何必這麼認真……她嘆息,又搖頭微笑,笑眯了一雙水眸。

扶起白微生,步上斜坡,夜霧中,將微生送回白宅外。

擱下微生,她敲敲門扉,便急速離開。

下人來開門,看見少爺醉倒門外,興奮得回頭嚷嚷:「少爺回來了!」

隔壁,愛宅剛關上門。樂香背倚着門板,聽着白宅騷動,心底不知怎的空空蕩蕩,忽然攤手,猛然記起——「唉呀,忘了燈籠!」

林子裏早熄了的燈籠,仍靜靜躺在月的光暈下,聽着流水淙淙……享受着月色銀銀,不再需要燭火溫暖;而樂香心底,初初才點上一盞明燈,映得心房無所遁形。為著白微生,想着白微生,又甜又澀,像青梅滋味。

卻說白微生酣睡一夜,醒來頭痛欲裂,昨夜一切如夢,早忘得一乾二淨。迷糊間瞥見了臂上那一行字,愣住,抱頭低咒。

「該死!真給宋清麗想出來了?!」摸着下顎,又摸上臂間字跡。「真聰明!」他佩服至極,心頭悸動,對宋清麗益發在意。「對得這樣好,夠格當我老婆了。」和他白微生簡直是天造地設、天生一對。

清晨,天未透亮,那廂樂香猶抱枕,安睡夢底。哪知道,月老一隻手,輕易就將白微生,推得更遠更遠……

【第三章】

「這個不好……」白夫人挽着愛子,指着堂中一位姑娘評頭論足,毫不顧忌姑娘感受,就批評連連。「嘴唇太薄,肯定沒福氣,額頭倒挺高的,可惜眼睛太小了,不夠旺……」揮手。「下一位!」

白微生表情凝重,隱忍住快爆發的脾氣。「娘!你別聽那勞什子大師胡謅,我是仙鶴白綿綿?」他揮臂。「那我豈不是能飛了?」

「唉呀呀——你這姿勢,你們瞧!」白夫人驚叫,嚷來下人指着張開雙臂的微生,問道:「像不像一隻仙風道骨、振翅欲飛的鶴?」白夫人嗚咽。「沒想到,我兒真是仙鶴托世,怪不得打小就聰明過人……」

白微生立即收臂,眼角抽搐,真發火了,指着一群下人臭罵:「你們豬腦啊?夫人被騙了你們還跟着瞎起鬨,有沒有腦袋啊?」

白夫人不管他的抗議,抓住他臂膀,指着新登場的姑娘。「微生、微生——」她眼睛一亮,來的是一名非常胖的閨女,衣裳被撐得快爆開。「這個姑娘不錯、這個不錯,肉多,皮相看來就很福泰,這個肯定能旺夫,就娶這個!」

「娘,我坦白告訴你了,我微生要娶的是全城最聰明的女人……」他走向堂中那名姑娘,昂着下巴對她道:「隨便念首詩來聽聽。」

「……」半晌過去,姑娘額頭汗落如雨下,兩眼痴望着俊帥高挑的白微生,一張臉只紅得似蘋果,張着嘴急了半天,說不出話。

白夫人親切地望着她,笑道:「別羞、別怕,你就隨便念首詩給他聽,放心,夫人我要求不高,只要是詩就行……」

白微生瞪着那姑娘,不耐煩地雙手環胸。

眾人安靜下來,等了好久,那胖姑娘猛搔頭皮,又抓扯頭髮,這才忽然記起,仰着滿是油光的臉,硬是擠出一句——

「床……床……床前明……光光……疑……疑是……地光光……」念完喘口大氣又抹抹汗,滿限期待地望向白夫人。不妙,白夫人臉色慘白。念錯了嗎?再看看大才子白微生,他倒是一臉平靜,伸手過來拍她肩膀,贊道——

「明光光又地光光?很好。」他點頭。「相信你前途也光光,來——」將姑娘轉個身推前。「門在那裏,請。」擺明送客。

姑娘這才明白過來,被淘汰了?「哇」的一聲痛哭,那大嗓門駭住微生及白夫人,下人只好快將那失態的姑娘送出去。

「你要我娶這個女人?」白微生不敢相信,臉色難看至極。

白夫人嘴角抽搐,自知理虧。「這個不好,還有二十個在門外等,我們再挑,那位清水大師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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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公有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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