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嘿,幸好我不像我妹,我啊,才不跟你這個大作家吵,吵不贏的。不過呢——我倒是很好奇,對程少華來說,這世間,有不麻煩的女人嗎?」
「有啊。」程少華笑道。「等我找到,立刻結婚。」
「最好是。」郭莞鈺細數他的情史。「程兄對女朋友的要求太高了,女朋友因為你忘記她的生日鬧情緒,開除之。你說這樣太情緒化,不會是好太太。女朋友購物欠了卡債,開除之。你說無法控管財務,不會是好老婆。女朋友不喜歡貓毛沾到衣服,你又開除之,你說沒愛心的女人不會是好妻子。女朋友約會因為打扮遲到幾次,你開除之,你說連自己時間都不會管理,不能當伴侶。程先生啊程先生,普天下,有哪個可人兒能教你滿意的?一不滿意就換人,試問你開除幾任女友了?」
「我這像國外辦大學,入學門檻低,拿到文憑很困難。」
「是,你的‘小狗成交法’太出名了。」
「嘿。」他眨眨眼。「我的‘小狗成交法’,大受男性同胞歡迎,要不要看看我收到多少男性讀者的信?」
「你用理性談戀愛,但愛是瘋狂的。」郭莞鈺笑他不懂愛。
「只怕發瘋的代價太高,會毀了你的一生,不值得。」
「說句認真的——」郭莞鈺捧着雙頰,啜着飲料,一雙慧黠的眼,瞅着他。
「我覺得你被你那個問題媽媽嚇壞了,只怕到最後你會虛度人生,孤獨終老。」
「是啊,我有絕佳的負面教材。你敢說我?講到孤獨終老,你條件這麼好,也不見你跟誰戀愛,我看你的考核標準比我嚴。」
她低頭,迴避他目光。「我是愛惜羽毛,我不要平庸的男人。」
「哦?我誠心誠意給你建議,不平庸的男人,都不好相處,比如我。」
「所以呢?想自告奮勇嗎?」郭莞鈺半開玩笑問。
「我不行,小郭會殺了我。」
「怎麼說?」
「對她姐姐實行‘小狗成交法’,會被她當小狗踢。」
郭莞鈺哈哈笑,心卻苦澀着。她愛慕程少華,但更愛面子,只能試探,不敢太露骨。
她怕傷心更怕傷自尊,程少華一旦狠心起來,教人招架不住。也許,這樣清淡如水的交往,更長久。她盼着有那麼一天,程少華終於厭倦尋覓完美情人,會發現她存在,她一直默默等在他身旁。
每次這樣跟他獨處,聊天說笑,她總希望時間永遠停住。
但他看看手錶說:「很晚了,我們走吧。」
深夜十一點,程少華推開家門,一隻黑白相間、活像小乳牛的貓兒,坐在入口處迎接他。
「小華?」程少華蹲下,笑望它。它看不見主人,兩隻眼睛早縫合了,它是只失明貓。聽到主人喊叫,兩耳順服地往後扳,仰起臉,朝他發出喵聲。程少華將它撐抱起來,笑望它。
這瞎眼貓個性極好,幼時雙目感染,被好心的大學生帶去醫院治療,無力負擔醫藥費,最後經獸醫師安排,由程少華繳清費用,領回家養着。
它柔順無辜,人見人愛,連家中其他貓兒也都讓着它。對着這樣一隻教人憐愛的貓咪,就算是鋼鐵心腸也要融化啊。雖然目不能視,行走憑嗅覺,卻毫無防備心,簡直天使投胎來的。
程少華瞅着它,忽然,一個念頭閃過,他笑意更深,抱着小華,離開家。將貓兒放置車上,發動引擎,朝醫院方向駛去。
他又來了?這麼晚的時候?!
徐瀞遠瞪着程少華。他來時,她正開着小燈,疊撲克。來不及收拾,被撞個正着,他立刻指着她喊——
「呴!偷玩我的撲克牌。」
「是你自己沒帶走。你又來幹嘛?」她臉紅。
「來探望生病的房東。」
「我要睡了。」懶得跟他廢話,徐瀞遠翻身,背對他。
程少華也不吭聲,一會兒,徐靜遠愣住,掀被,往裏頭瞅,駭見個毛茸茸東西偎近小腿肚,徐瀞遠將被子掀高。
是……一隻貓?
沒眼睛的貓?!
本來徐瀞遠一個人孤伶伶躺這兒時,正失眠憂鬱,一邊疊撲克牌,一邊想起車禍中喪生的少女,想到少女前一刻生龍活虎跟她吵架,下一秒卻……她正悲傷自溺時,這會兒被程少華打斷——
他放了一隻貓在她被子裏,還是只怪貓咪。
它雙目密合,似受傷縫合過。它在被窩裏嗅着、蹭着,往她小腿蹭。夜裏病房空調強冷,徐瀞遠手足冰冷,小貓兒這一蹭,柔綿溫暖,即刻軟化了她的面部線條,難敵小動物的可愛跟皮毛帶來的暖意。對程少華的敵意消失,她盯着被窩裏的貓咪看。
程少華笑看她的轉變。
徐瀞遠問:「它眼睛怎麼了?」
「小時候眼睛受傷,傷口感染失明了。」
徐瀞遠要將它從被裏撈出來,可是,小傢伙把臉穩貼在足畔,一副舒服樣。她下不了手,猶豫着,那樣子太可愛了——
「小華最喜歡鑽進被窩裏睡覺,大熱天也一樣。」他說。
「幹嘛帶它來醫院?」
「我好奇嘍。」
「好奇什麼?」
「它人見人愛,我好奇會不會有例外?」
徐瀞遠沒聽懂。
「看樣子,沒例外的——」程少華說著,掀開被窩一角,瞅着窩在她腿邊的貓咪。
「小華果然天下無敵啊……我們冷冰冰的房東捨不得趕你走咧。」
「快帶它回去,想害我被護士罵嗎?」她倔強道。
他故作驚訝。「你不想跟它玩?它都這麼跟你示好了,你有沒有憐憫心?」
「你——」徐瀞遠正要反駁,有人推開門,一見她,便哭着跑過來。
「你要嚇死我嗎?怎麼會出車禍?呃——」發現有人在,章曉陽退開一步。這是誰?她一時心慌,臉紅,哪來的高大型男?不自覺撥整頭髮,笑問:「請問你是?」
「我是她的——」
「房客——來交房租的。」徐瀞遠沒好氣道,招來程少華一記冷眼。
章曉陽問他:「就是你打電話通知我的嗎?」
他伸出手,友善道:「你好,我程少華。」
章曉陽握住他的手,臉更紅了,笑盈盈自我介紹:「我是章曉陽,翠堤春曉的曉,陽春——」
「陽春麵的陽。」徐瀞遠補充。
「師父!要說陽春三月的陽,什麼陽春麵——」
不理她,徐澈遠對程少華說:「好了,我朋友來了,你回去吧,撲克牌記得拿走。」
章曉陽突然驚呼:「川上澄生的撲克牌?!」
「你知道他?」程少華驚訝。
這兩人表情如遇知音啊,章曉陽說:「以前去日本,在書店有看過,好漂亮,印象深刻……」
「你很有品味喔,一般人不會買這種撲克牌——」
「喂,你是來聊天的嗎?」徐瀞遠忍不住插嘴。悲慘的正主兒在此,你們倆是在歡樂什麼?礙眼!
「唉呀,什麼啦,師父大人,我可是特地跑來看你的啊,等一下還要回去加班咧——你怎麼出車禍的?」
「我……」
程少華說:「闖黃燈的砂石車跟公車對撞,很嚴重——她命大,只有輕傷。」他跟章曉陽說明,她聽得瞠目結舌,反應很激動。
「……你的手也是因車禍傷的嗎?你在車禍現場?」
「小傷,不礙事。」
「太可惡了,那些砂石車都不遵守交通規則。」章曉陽掩住胸口。「太可怕了——」章曉陽忽地一陣暈眩,程少華扶穩她。
「還好吧?」
「沒事,只是想到小時候我也出過車禍,那時我才八歲,我媽離家出走,我追着她車子跑,沒注意路口的車,被機車撞了。那時我以為我死定了,全身是血……」
「八歲?還那麼小,很難過吧?」
「那有什麼,身體的痛可以過去,難的是心裏的疙瘩。每次想到還是很受傷,我媽不想生下我,她老抱怨我是累贅,以前常打我——」
「這種人不配當媽。」
「不要罵她,雖然她這樣,但我不恨她。她那時太年輕,我不怪她。」
「你太善良了,要是我絕不原諒。」
「唉,不原諒又能怎樣,要面對現實啊,我看過心理醫生,雖然一直有陰影,但我一直努力要克服——」
靠天喔。
徐瀞遠翻白眼,現在是男女交誼廳嗎?她可不想當觀眾。「兩位?要不要去外面聊?病人需要休息,OK?尊重一下病人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