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她……是哪來的力氣,不思後果,強撐剛硬銳利的板金?而她崩潰哭叫的模樣,震撼他。那不是他印象中冷靜淡漠的徐瀞遠……她還好嗎?

他此刻表面冷靜,內心卻異常慌亂焦灼。程少華不記得自己,有多久沒這樣緊張過了。

沉思中,一名護士問過救護員,拿着徐瀞遠的包包過來問他,向他說明徐瀞遠的傷勢。

「你是不是認識那位小姐?她已做完檢查,在B區三樓的三〇二病房休息。」

「很嚴重嗎?我看她流很多血。」

「她很幸運,除了手掌跟手臂有割傷,手腕輕微脫臼,斷層掃描結果,狀況大致良好,但是頭部有輕微腦震蕩,要留院觀察三天。」

程少華吁口氣,安心了。

「我們給她打了鎮定劑,會睡一陣子。」接着護士說明來意。「你是她親戚嗎?她不讓我們通知家人,皮包又沒證件……你可以請她家人過來辦住院嗎?」

「我認識她,我會處理。」程少華接過她的包包,打開,找出手機,檢查通話記錄。

0912……這支號碼是出事前她撥的最後一通,前面幾通撥打出去的也全是這個號碼,對方顯然是她很重要的人。

程少華按下通話鍵,聽見五月天哼唱的歌曲《擁抱》。來電答鈴響很久,對方沒接,一切到語音模式,他便掛掉電話。

檢視其他來電號碼,有一位叫章曉陽的,常打給她。

程少華按下通話鍵,對方得知徐瀞遠出車禍很慌張,看來是她的好友。他簡述狀況,請對方帶一些替換衣物過來。又到護理站,替徐瀞遠辦好住院手續。

他穿過病房走道,找她的病房。

走道兩側落地窗外,天色已暗,遠方有霓虹,瑩瑩閃爍着。

程少華推開三〇二病房,走進去。

這是一間兩人病房。

第一床,躺着個睡着的老婆婆。

第二床,靠着窗,徐瀞遠躺在那裏,左手吊著點滴。

程少華走近病床,雙手插在長褲口袋裏,垂陣凝視那張睡臉。她睡容平靜,彷佛沉靜地去到另一地方。

而裸在病人服外的左手,垂落床沿,手腕吊點滴,掌心朝上攤開着。他看着那隻攤開的小手,繃帶橫過掌面,覆蓋傷口。看着那傷痕纍纍的手,彷佛看見裏邊蘊藏着巨大的無力感。

程少華怔看着,竟移不開視線。

他將自己的左手,從溫暖的口袋抽出,去握住她的手。

隔着繃帶,他手掌,感覺到她掌心的冷。

他猶豫着,握實她的手。同時意識到自己心跳快了,更驚愕的是感覺到自己眼眶酸澀。這是怎樣?他心疼她?這是憐憫嗎?還是同情?或者是……是什麼啊?

宛如感同身受,觸到她的悲傷,竟有共鳴感,為何?

他豈是多愁善感的人?哪會這樣良善對旁人的悲傷起共鳴?他在這裏做什麼?他有這麼關心她嗎?

程少華在廁所里,哼着歌,頗怡然自得。

水龍頭嘩啦啦地開着,他若無其事,沖洗東西。

掌中是左手香,離開事故現場前,他拾回,放塑膠袋裏。在清水中,他邊哼着歌,邊將壓爛的葉子跟葉梗摘除,將染血葉仔細清洗后,還原本來面目。空氣飄着左手香的特殊香氣,稍後,他買了果汁,一口氣幹了,將空瓶洗凈,置水,左手香插於內,擱在病床旁的桌子上。

然後他坐下來,肘擱桌面,雙手托臉,凝視徐瀞遠。

他坐了一會兒,才離開病房。

晚上八點,徐瀞遠醒來。

鄰床病人,開着床頭燈。

微弱光影中,徐瀞遠看見左手香,安插瓶中。誰將它從事故現場拾回?又看見桌面疊着某種塔狀物品。

徐瀞遠拉扯電燈抽繩,燈亮,她看清楚了,那是用彩色撲克牌疊成的塔山。最底部是十張撲克牌,兩張尖端相觸,構成三角形,做出五個三角形,再以橫放的撲克牌平放在塔尖,然後繼續往上製造八個小三角形,如此再往上,最頂尖是兩張撲克牌斜靠着的三角形。

所有撲克牌構成一屋檐狀,能將撲克牌疊成這樣,需要一雙巧手,及絕佳平衡感。

徐瀞遠驚訝着,她睡着時,誰在這兒弄了這些東西?

是他嗎?程少華

她想到先前,他鑽入車底,幫她撐住板金,當時她瘋狂慌亂,她很失態,那樣子應該好嚇人。而他的行為,令她錯愕,又有點感動。但,更多是尷尬跟氣惱,沒人喜歡自己的醜態被目睹,幸好現在他不在……

「我來了——」爽朗聲音響起。

徐瀞遠嚇一跳。

程少華拎着晚餐走進來。「醒了呴,我買了晚餐,護士來過沒?你要留院觀察三天。」

徐瀞遠低頭,隱藏微紅的臉。她鎮定心神,緩慢坐起,他來扶,她避開了。

「我可以。」坐好后,她看着他。「你怎麼還在?」

「快吃吧,等一下護士要拿葯過來。」程少華坐下,將撲克牌掃平,又一張張重新疊起。

「房租放着,你可以走了,晚餐的錢從下次房租扣掉。」

「不急,我可以再待一會兒。」他晚上有事,跟室友約了要看電影。

「你在旁邊我不自在。」

「護士說晚上要有家屬陪,我看過你的手機,通知一位章曉陽的幫你帶替換衣物。」看看手錶,他納悶:「怎麼還沒到?」

「沒必要,又不是傷得很重。你快走——」她一直趕他。

「好,我走嘍。」他把裝着租金的信封放桌上,想想,又不放心:「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可以——」

「沒有。」

呴,她可以更果斷喔!程少華站着,沒走。

過一會兒,她轉過臉,看着他。「還不走?」

她亮晶晶的眼瞳,像貓兒可愛。他微笑,他指了指左手香。「你有沒有發現這個?」

「有看到。」

「欸,不誇獎一下嗎?是誰把它血淋淋從車禍現場撿回來?是誰把它洗得這麼乾淨?是誰讓它插在瓶子裏這麼美呀?」

徐瀞遠差點笑了,什麼啦,這傢伙竟要她誇獎?神經。

她抬起右手,教他看見上臂傷口。「是誰堅持要我捧着花盆來?是誰害我被花盆割傷?我縫了五針……」

他揮揮手,走也。可惡的女人,專長是掃興。

他走了,她這才笑出來。

然後,發現他忘記把撲克牌帶走,徐瀞遠掙扎着,將撲克牌撈過來,取來一疊,放掌中細審。

每張撲克,有一小畫,用色淡雅,小圖逗趣。她一張張檢視,這不是一般書店賣的遊戲撲克牌。甄宜要是見了,一定很喜歡。

長夜漫漫,徐瀞遠架起病床專用的餐枱,拿起兩張撲克,學程少華排成塔狀,一層一層,往上堆疊,她試了幾次,沒成功。

程少華怎麼辦到的?她重複試了又試,每疊到第三層就倒塌。專註着重複堆疊,她忘了身體的痛,難得在獨處時,可以這樣平靜。

「派特的幸福劇本」TheSilverLiningsPlaybook,近期大獲好評的電影。這是今晚程少華跟室友們要看的,郭莞鈺有免費公關票。程少華準時抵達,現場只有郭莞鈺在。

她高眺纖瘦,一襲清麗白洋裝,真好看。

郭莞鈺看程少華手心貼着OK綳。「怎麼了?」

「皮外傷,沒事。他們呢?」

「我妹編劇會議還沒開完,潘又被客戶纏住,看來今晚只有我們了。」

「太好了,他們在只會吵。」

他這麼說,教郭莞鈺笑開。「我打了電話給你,你沒接。」

程少華這才想起,方才在醫院,怕吵到徐瀞遠,把手機調成靜音了。

「走吧。」程少華跟郭莞鈺進場看電影,這片子荒謬怪奇,幽默感人。結束后,他們到附近的露天咖啡館聊天。

郭莞鈺笑盈盈說:「派特真好運,在最低潮時,遇到蒂芬妮陪他,看完好感動啊。」

「因為電影只拍到他們相遇戀愛,假如結婚住在一起,就會變成‘派特的災難劇本’。」

「你又來了,講話真毒。」

「我是說實話,電影畢竟是電影,人生苦短,幹嘛要跟麻煩的人戀愛,愛到神經兮兮的,不是非要愛得這麼困難才叫愛吧?這樣就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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擁抱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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