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鄉村教師
但第二天趙兵不可能再去鄭曉麗家了.下午的課剛完，他正在收拾書包，班主任走過來對他說：“收拾好了來我辦公室。”
趙兵愣了一下，連忙聲明：“喂！李老！我沒犯錯誤啊。”
“來了就知道了。”班主任一付深藏不露的樣子，拿起他的講義夾走了。
趙兵向鄭曉麗望去。她也正在望他，眼神又緊張又茫然。趙兵朝她使個眼色，背起書包出了教室。
在樓道的拐角處。鄭曉麗追上來，壓低聲音，急急忙忙地說：“李老叫我去他辦公室。我看他朝你走來，是不是也叫你去他辦公室？”
趙兵心中暗叫一聲：“糟糕！要出事了！”但他表面上若無其事地說：“是啊！他沒對你說是什麼事嗎？”
鄭曉麗搖搖頭。惶惶不安地問：“他知道我們的事啦？”
“不會不會！他又不是神仙！”他安慰鄭曉麗也安慰自己，想想又說：“我去問問王大成。你先上去！別怕！沒事！”
王大成還沒走，正和幾個同學在操場上頂着太陽打籃球。趙兵把他叫到一邊，問他是否對誰泄露過自己和鄭曉麗的事。王大成不屑地哼了一聲：“我才懶得說你們那些鬼事呢。”趙兵悻悻走開了。
他猛然想起蘭妍，立即撥通了她的手機。蘭妍正在回家的路上，聽趙兵說明原委，又氣憤又委屈，幾乎是帶着哭腔喊道：“我會是這種人嗎？我在你心中就這麼個印象？”趙兵好不尷尬。情況沒落實，反而被一個奚落，被另一個質問。他垂頭喪氣上樓了。
剛進門，鄭曉麗就站起身，對他不住招手，滿臉喜色地說：“快來！趙兵！你知道嗎？李老要請我們吃飯。”
趙兵疑惑地望着班主任，有些不相信。
班主任對他微微一笑說：“有雞、魚、還有蝦呢。想吃嗎？”
趙兵愣愣地望着班主任，一下子恍然大悟：“哦！我明白了。”他指着班主任，激動得滿臉通紅：“李老！你買彩票中大獎啦？”
班主任被逗笑了：“是我的老師來了。我跟你講過的呀！可惜鄭曉麗的媽媽不在，她就代表她媽媽吧。”
“是那位鄉村教師嗎？”趙兵問。他忽然有一種想認識他的衝動。
“正是。”班主任帶點兒譏諷地意味說：“你不是持懷疑態度嗎？還說世上哪兒有這種人！去見識見識吧。我們走吧。哦！我已經給你父親打過電話了。”
吃飯的地方並不是趙兵想的某個大餐廳，就在班主任家裏。大廚就是班主任的老師。他五十多歲，中等身材，非常結實，一雙大手滿是老繭。小平頭，四方臉，皺紋很多，眼睛很小，看人時目光很溫和，有一種近乎老年人的慈祥。他一見鄭曉麗就滿面笑容地喊道：“哈哈！小丫頭！還記得我嗎？”
鄭曉麗有些害羞，紅着臉叫了一聲：“許老師好。”
許老師把鄭曉麗拉到身前，摸着她的頭說：“我們有十年沒見面了吧？上小學前你回來過一次，一晃！嘿嘿！大姑娘了！”他把目光投向趙兵，笑眯眯問：“你叫趙兵？小夥子長得真帥氣。”
趙兵想叫一聲：“許老師好！”又開不了口。他心裏彆扭：沖這位五大三粗，黑不溜秋的漢子叫老師，他想笑。
班主任在他頭頂拍了一下：“喂！平時那麼多話，今天傻啦？連叫人都不會了。”
“許老師好！”趙兵終於忍不住笑了，心想：一看就是個山區老農民！如果在外面這樣叫他，別人還以為我在諷刺他呢。
菜擺上桌了，班主任說：“現在才五點過，還早！我們慢慢吃，邊吃邊聊。”
菜很豐盛，香氣四溢，看來味道也好。趙兵使勁吸了口氣：“哇！”他驚嘆一聲：“太香了！許老師，你不會是教烹飪的吧？”
許老師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條縫，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慢悠悠說：“我們這一代，當過知青的，都會搞吃的。哪一個不是從小就在家幫着大人做飯啊。來！快吃！”他給趙兵夾了一塊麻辣魚。
趙兵四處張望，還探着頭朝半開着門的卧室瞅了一眼，問班主任：“你家裏人呢？他們不吃嗎？”
班主任笑了笑：“你又細心又多事！母女倆去白水河避暑了。只有我，陪太子攻書。”
“還是小學老師好耍！”鄭曉麗說。她知道班主任的愛人是小學老師。
“也不盡然！”班主任指着許老師，“他就不好耍！”
許老師哈哈一笑：“我好耍得很呢！”又笑着問趙兵：“聽說你有一個很響亮的名頭，是吧？”
“名頭？什麼名頭？”趙兵懵了。
“連自己的封號都忘啦？”班主任帶點兒嘲諷的意味望着他，“想想！”
鄭曉麗噗一聲笑了：“浪俠！”她說，又補充道：“校園浪俠。”
“嘿嘿！叫着玩的。”趙兵不好意思了。低頭喝飲料。拿眼光偷瞟鄭曉麗，看她帶着調侃的笑意還想說，連忙瞪她一眼。
誰知她卻大驚小怪叫起來：“你瞪我幹嗎？我又沒惹你！”
班主任和許老師忍不住都笑了。
“浪俠！好聽！又瀟洒又有氣魄。”許老師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一身正氣，行俠丈義。聽說你還練過武功？身子骨怎麼還顯得瘦弱？難道你練的內家功？表面上看不出來。”
趙兵臉紅了，囁嚅道：“太苦了！”
“要練武，吃得苦嘛。”許老師說。一口把酒幹了，又給自己斟滿，還勸班主任，“你也喝呀！”他用一條浸過冷水的毛巾擦擦滿頭滿臉的汗水，接著說：“我小時侯看武俠書入迷了，隻身跑上青城山，要道士教我武藝，結果武藝沒學到，被家長找到后狠揍一頓。哈哈哈！”他開心地笑了。
趙兵覺得他很隨和，很風趣，心裏有了一份親近感，便嬉笑着問：“你小時侯一定是個搗蛋鬼吧？”
“那是當然！”許老師毫不隱諱，甚至還有點兒自豪：“什麼捉毛毛蟲嚇女生呀，把雨傘拿來當降落傘從二樓窗口跳下來呀，背着大人下河摸魚，去農民地里偷地瓜吃，多了！但有一點，”他豎起食指，神情嚴肅地說：“我們都很愛學習！因為我們心中都有一個堅定的信念，我們是祖國的未來，只是……唉”他搖搖頭，目光顯得憂傷了，“我們遇上了文化大革命。一切都亂套了，更別提讀書了。”
“你們現在多幸福！”班主任趁機插進來：“只要你成績好，就可以讀名牌大學。還可以考取獎學金出國深造。”
“我以後一定要出國。”鄭曉麗說，“中國太糟糕了。人多，貪官也多。到處都在亂搞！簡直亂烘烘的。”
“你呢？”許老師問趙兵。
“他呀！”鄭曉麗譏笑道：“他要做生意，當老闆。”
“不錯不錯！”許老師也笑了，端起酒杯，真誠地說：“祝你夢想成真。”
趙兵有些尷尬，也有些感動，他覺得許老師的祝願是出自內心，他端起飲料杯，和許老師的酒杯碰了一下，說：“謝謝許老師！”這一聲許老師叫的親切自然。心中的譏笑被好感代替了。
“別光顧着說話了，快吃！”班主任招呼大家。
“對！吃！”許老師也說，“兩位小朋友，太斯文了嘛。大夾大夾地吃三！”
趙兵被許老師的豪氣感染，抓起一隻滷雞腿就啃，一邊說：“對！吃！”
鄭曉麗偷偷踢了他一腳，他沒感覺到，繼續大口撕咬着。
許老師用欣賞的目光望着他，點點頭說：“這才像個小夥子嘛。”
“本相做人多輕鬆！”班主任笑着說：“你剛才裝得跟紳士似的，我看着都累。”
幾個人都笑了。
許老師拍拍趙兵肩頭，很懇切地要求道：“小夥子，我想請你幫個忙，行不？”
“行！當然行！”趙兵爽快地說。
“我還沒說什麼忙你就同意，萬一你覺得太惱火了，不是沒退路啦？”許老師雖是玩笑的口吻，但也被趙兵的耿直打動了。
“沒事！”趙兵毫不在意，“你說吧！”
“後天是星期天，我想請你陪我轉轉成都，去找一找原來的老街道。我是十年前母親去世時回過成都。十年了，成都變化太大了，我幾乎不認識路了。”許老師很感慨。又笑着問趙兵：“和老頭子轉街，不會煩吧？”
“不會不會！”趙兵又開始誇口了，“成都的小街小巷我都熟悉。我們一人騎輛自行車，你會騎吧？慢慢轉。”
“還有我呢？”鄭曉麗不滿地叫道：“我也要去。”
“行行！都去。”許老師溫厚地說，又指着班主任，“別看他在成都這麼多年，什麼三聖街、雙眼井，連方位他都不知道。
班主任訕訕地笑，舉起酒杯：“來！我們祝許老師在成都玩得愉快！”他又轉向鄭曉麗，“也祝你外婆早日康復！”
“唉！恰好放暑假，我回家住了。”許老師顯得很懊惱。學校放假他就回鎮上的家了，所以不知道鄭曉麗外婆病重這回事。還是到成都后聽班主任講的。他說起老人的種種好處，他剛下到村子裏時老人對他的關照，說到一些看似平常卻感人至深的細節時，他淚光閃爍，嗓音哽咽。
趙兵被感動了，心想：現在像他這麼記情的人不多了。這個人真不錯。
鄭曉麗卻有點兒不耐煩，心頭說：“酒喝多了。”
趙兵的手機響了，是母親。要趙兵趕緊去她家，有急事。趙兵有些驚慌。
班主任和許老師忙寬慰他，叮囑他路上小心。
鄭曉麗也要走，兩人一同出門了。到了街上，鄭曉麗問：“什麼事呀？這麼急！”
“不知道！”趙兵憂心忡忡地說：“我去乘公交車了。”
“我陪你去車站。”鄭曉麗推着自行車，把趙兵送到車站，看他上了車，才騎車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