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所以這個簽名是幫你的馬子要的?」薛祖穎問小弟。他們約在出版社附近的咖啡廳談話。而車嘉麗接到祖穎通知,正攜帶自備的簽名用具趕來中。
「對。」薛小弟一身牛仔勁裝,痞痞地蹺着腿,噴着煙。
「你什麼時候有馬子了?」
「馬子要出現的時候,是主人無法預料的。」
「在說什麼?文法不通,重講。」祖穎眼色一暗,職業病又犯了。
「我還想當作家說,剛剛那句很有詩意啊!」薛小弟聽見祖穎嗤地冷笑一聲——了解,很乖地重講:「她一直都在,只是一直到昨天,才成為我的馬子。」薛小弟很自然地將李蓉蓉納入麾下,當自己女朋友了。
「爸知道嗎?」祖穎不知道為什麼有點擔心,這是弟弟第一次承認有女朋友,可見得他很認真。當有人戀愛很認真時,根據自己的經驗法則,她就開始覺得慘,不妙,恐怖,危險!而現在認真的是她的小弟,她這個做姊姊的要多關心。
「幹麼跟爸說?要結婚時我會通知他。」顯然薛小弟不覺得自己身陷危險中。
「你戀愛我不管,但不要陷得太深,失去理智,知道嗎?」
薛小弟瞄她一眼。「妳講這句話沒公信力喔。」
可憐的薛祖穎竟慚愧地低下頭,可惡!臭小弟老是戳她痛處,過去失敗的戀愛史,搞得祖穎在家沒地位,嗚呼哀哉!不過,祖穎猛地抬頭,雙手抱胸,跩起來。她愛情失敗,但事業可是很爭氣的。
「欸!」祖穎踢踢小弟。「現在知道你姊的厲害了吧?你姊編的雜誌和書啊,本本暢銷咧,連你馬子都愛看。」
「妳現在是在跟我炫耀嗎?」
「哈哈哈!」何止炫耀,祖穎驕傲地甩個頭,覷着指甲,彈着指甲,慢條斯理地說:「不管是什麼大作家,都要聽我的,那些大作家看見你姊啊,個個都乖得像貓,將老姊捧在手裏,怕沒了你姊,作品會……」
「我要咖啡,最濃的那種,還要起司蛋糕,叫店員加熱!快去~~」
車嘉麗殺到,撂下話,祖穎喵的一聲,跳起來趕緊去點餐。
車嘉麗扔了袋子,大剌剌地拉了椅子坐下,看着薛小弟,瞇起眼睛。這個常嘲笑祖穎愛情失敗的臭小子,哼哼哼。
嘉麗問:「你為什麼在這裏?」
薛小弟坐直了,瞇起眼,瞪着一身波西米亞風的車嘉麗。這個每次見面都跟他吵架的臭三八,為了要簽名,今天就少罵一點。
「車嘉麗,等一下麻煩妳簽個名。」薛小弟拿出一本李蓉蓉交給他的,昂貴的牛皮製筆記本,翻開來,指着第一頁。「簽這裏,簽漂亮一點。」
嘉麗瞄着筆記本,往上看,盯着薛家勤的眼睛。「跟我要簽名的人是你?」
「他要幫他的馬子要簽名。」祖穎來了,坐下,將咖啡、蛋糕推到嘉麗面前。
「對了——」薛小弟叮嚀:「抬頭寫李蓉蓉,木子李,草字頭的蓉。」
嘉麗瞪着薛小弟。「等等,你在跟我要簽名?」
「對。」
嘉麗仰頭,哈哈哈大笑三聲,旋即目光一凜。「跪下。」
「妳叫我跪下?敢叫編輯跪下?」祖穎K嘉麗。「妳好大膽啊妳!妳不想活了是不是?」
「我是叫這隻『家禽』跪下。」嘉麗指着薛小弟。
「喔。」祖穎轉頭看小弟。「那你跪吧。」
「跪什麼跪?」薛小弟破口大罵:「臭三八,叫妳簽個名而已,敢叫我跪?妳以為妳是誰啊?」
「不簽了。」嘉麗端起咖啡喝,叉了蛋糕吃。
薛小弟面露青筋,祖穎看一向對她兇巴巴的小弟難得吃癟,竟轉頭忍不住掩嘴偷笑。怎麼辦?好有過癮的感覺。當然,她很了嘉麗,嘉麗只是開玩笑的。
「妳快簽。」薛小弟兇巴巴地瞪着嘉麗。
「我不要。」嘉麗品嘗着蛋糕,跟祖穎聊天。「這家的蛋糕還不錯。」
「真的嗎?」祖穎跟嘉麗聊起來。
「妳吃吃看,入口即化喔。」嘉麗切了一小塊,叉給祖穎。
「嗯嗯嗯,好吃。對了,我們等一下去逛書局好不好?」
「好啊,妳幫我挑幾本書,最近有什麼好看的?」
「嗯,我想想喔……」
「妳們當我死了嗎?」薛小弟震怒,兩位姊姊駭笑。
「好啦,幫你簽啦……」嘉麗打開包包,拿出硯台和墨條。「小弟弟,幫姊姊磨墨。」
薛小弟很虛弱。「只是要妳簽個名,何需動用文房四寶?」注意,為了表示他有修養、有內涵,他用了「何需」跟「文房四寶」這兩個詞,不過!
祖穎噗地笑了。「你就幫她磨嘛,她習慣用毛筆簽名嘛。」
嘉麗握着毛筆問薛小弟,眸光冰冷地問一句:「不磨是不是?」
嗚呼哀哉!可憐的薛小弟開始磨墨。在人家的美式咖啡廳磨着硯台,她車嘉麗不覺得怪,他薛小弟竟臉紅了。丟臉啊~~但是,為了看見大老闆穿弔帶襪的樣子,他忍!
墨磨好了,嘉麗問薛小弟:「這隻『家禽』,請問你的馬子從事什麼工作?」
「不要以為我聽不出來妳在罵我。」什麼這隻家禽!
祖穎和嘉麗哈哈大笑。
「簽名就簽名,問那麼多幹麼?」薛小弟很嘔。
嘉麗笑瞇瞇,很溫柔地跟小弟弟開示:「要知道她什麼個性、做什麼的,才知道要題什麼字啊!」
了解。薛小弟說:「她長得很美,好象劉嘉玲那麼美。她從事快遞業……」
「是你同事啊?」祖穎問。
「是我老闆。」
「喔。」嘉麗提筆要寫,忽然跟祖穎對望一眼,跟着兩位姊姊跳起來,瞪着痞痞的薛小弟。
「你老闆?!」祖穎驚叫。
「幹麼?老闆不能當我馬子喔?我對女朋友的條件很寬的。」
「她不就比你大?!」嘉麗驚呼。
薛小弟冷冷地覷着兩位姊姊,一副她們少見多怪的樣子。「比我大七歲,怎樣?大七歲不能當我馬子喔?我沒這個禁忌。」
兩位姊姊絕倒,甘拜下風。
簽妥后,薛小弟捧着牛皮筆記本,奔去找他心愛的大老闆玩遊戲了。
車嘉麗愉快地享用薛小弟請的意大利麵。「嗯嗯嗯,沒想到意大利麵也不錯,還是因為我不挑食?」她吃得嘖嘖有聲,讚不絕口。
祖穎托着臉,很憂鬱。「怎麼辦?那個女人不可能跟我弟認真,老闆欸,大他七歲欸,一定是玩玩的,怎麼辦?我弟被騙了……」祖穎竟感性地紅了眼睛。
「我只有這麼個心愛的小弟,妳不要看他講話很壞,個性很痞,他其實很多愁善感,我怕他將來失戀會自殺,怎麼辦?」
嘉麗握着叉子,覷着祖穎。「妳可以更誇張一點,那個是妳弟欸,什麼多愁善感,不要讓我吐好不好?該煩惱被玩掉的是他老闆吧?人家比他老七歲,不年輕了,風險比他高好不好?妳不知道嗎?年紀越大,越怕受傷害。」
欸~~挺有理的喔,那煩惱別的!「就算他們倆來真的,我爸也不可能同意啊,我爸很傳統的,女生大他那麼多,我爸會抓狂的。他們的愛不會有結果……妳在幹麼?」祖穎瞪着嘉麗,看嘉麗翻開筆記本做筆記。
「嗯嗯嗯,繼續講,我需要題材。」
「給我收起來!」祖穎發火。「專心聽我講。」
「好嘛。」嘉麗合上筆記本,收進皮包,然後從皮包拿出錄音機,按下開關。「好,妳講,我專心聽。」
這一瞬,祖穎忽然同情起嘉麗的老公,專門診牙的白大醫師。跟這個女人住,沒寬闊的心胸,絕對提早中風。
祖穎搗額,虛弱道:「錄音機也給我收起來。」
「嗄?錄音也不行喔。」嘉麗收回錄音機。「好啦好啦,不能做筆記、不能錄音,缺乏題材,這期開天窗,妳負責。」
威脅編輯喔!「敢開天窗,扣妳稿費。」祖穎威脅回去。
「嘿嘿嘿。」嘉麗乾笑。「祖穎,妳不要庸人自擾,懂咩?自己的愛情先搞定,再去關心妳弟弟。」
「我沒什麼愛情問題。」
「柴仲森呢?那個可憐的先生去哪了?被拒絕N次的柴大作家呢?放棄了喔?」
祖穎伸出指頭數:「一、二、三、四、五、六……嗯,破紀錄了,六天沒煩我。」
「奇迹喔,你們怎麼了?他死心了?」嗟,還以為他能破關說。
祖穎將那天發生的事轉述給嘉麗聽。嘉麗聽得津津有味,雙手蠢蠢欲動,真想做筆記。
「這麼說柴大作家這次重傷了。」
「是吧。」祖穎聳聳肩。
「妳不會打電話給他喔?」
「不要,讓他早日清醒也好,省得再浪費時間。」服務生幫祖穎加咖啡。
嘉麗又問:「他消失這麼多天,妳不擔心?」
「擔心什麼?他沒事啦。」那麼大的人了。
「他會不會躲起來偷哭?」
「我哪那麼大魅力,拜託。」
「妳不想他?」
「想他幹嘛?我事情很多忙不完,吃太撐啦?」
「夜深人靜的時候不會寂寞?」
「忙得連睡覺時間都沒有,還寂寞咧。」
「祖穎,那是鹽罐,妳加錯了。」
「喔。」祖穎招來服務生。「幫我重換一杯咖啡。」
「我要回去了。」嘉麗伸個懶腰。
「不要啦,時間還早。」祖穎拉住她。
「還早,但我沒興趣聽人口是心非。」嘉麗瞅着她。
「誰口是心非?」祖穎眼色一凜,生氣了喔。
「妳口是心非。」嘉麗拿出鏡子,照着祖穎。
祖穎怔住,瞪着鏡子,鏡子將她的憔悴照得無所遁形。
嘉麗不愧是寫稿的,即刻口譯鏡子的話。「看吧,黑眼圈,眼睛佈滿血絲。面色慘白,瘦得下巴好尖……嘖嘖嘖,沒活力。是不是失眠?是不是想柴仲森?是不是寂寞空虛?」
「我看見了!」祖穎對着鏡子嚷:「我額頭有顆粉刺……嘉麗,拿高點,過來一點。」立刻動手擠。
嘉麗額角黑閃閃。「妳無藥可救了妳,女人沒愛情啊,就像花沒香氣。」
「這句不錯,可以寫。」祖穎邊擠粉刺邊說。
「打電話給柴仲森吧!祖穎,敞開妳的心扉吧,勇敢地戀愛吧。」
「這樣說就太矯情肉麻了。」
「是喔,那我改……」嘉麗抓着鏡子,想了想。「那換成這樣說——順其自然吧,妳的心會告訴妳,誰讓妳快樂。」
「時候不早,解散。」祖穎收拾桌面,拎起皮包。「再見。」
嘉麗目送祖穎離開。「唉,可憐的柴仲森,苦戀啊……」要等祖穎主動,下輩子吧!
柴家院裏,辦起外燴,從五星級飯店聘來的師傅,穿制服,戴高帽子。在院子中央臨時架起的火爐前,烹調食物。
橄欖油滋滋潤着牛排,音響放送着東洋舞曲,一群身高腿長臉蛋一流的妙齡女子,操着日本語,跟廚師和服務生比劃着想要的菜色,一邊和同行的男人們打情罵俏。
他們全是跟着柴仲森的父親——山本大信,一起來台灣的。
難得柴家熱鬧,氣氛歡快,每個人都在吃喝笑鬧,唯獨屋檐下,坐在躺椅上的男人,眉頭微蹙,悶沉着一張臉,神情冷厲,心情鬱鬱寡歡。
柴仲森手握高腳杯。鮮紅色液體在杯里晃蕩,他身着藍袍,前襟開敞,裸露結實、泛着健康光澤的胸膛。這令他冷酷的外表添了股原始的野性美,更輕易地吸引住與會女子們的視線。
女子們明着跟旁人笑鬧。暗地卻不時將眼神拋向柴仲森,一雙雙瞳眸無不都閃着貪婪的光,像饑渴的獸遇着可口的獵物。
不過,主人家——山本大信沒下暗示,她們不敢輕舉妄動地撲向個脾性未明的獵物。她們只得按捺着躁動的慾望,強裝若無其事地款擺纖腰,施展迷人身段,和不時嬌笑放電。
此刻,柴仲森凜着臉容,雙目迸射着銳氣,像無聲地在暗示眾人他身下蘊藏着的壞脾氣。女人們儘管愛慕他,卻也識相地站得遠遠,深怕觸怒到他,從他的表情實在難揣摩出他此刻的心情,他嚴酷的神態,像頭難馴的豹,無聲地釋放着「誰敢靠近就試試看」的恐怖訊息。
沒人敢去惹他,除了兩個男人。他的父親山本大信,以及他的忠僕阿J。
山本大信,黑社會老大,日本娛樂界頭頭,正蹲在兒子旁,操着日本語嘮叨:「兒子啊,快樂點嘛,兒子啊,笑一個吧.來,笑一個給爸爸看~~」
柴仲森瞥父親一眼,嗤地冷笑。
山本大信額角淌下汗,表情尷尬,轉頭罵阿J:「混帳!少爺這德行多久了?」
「一……一個多禮拜。」阿J抹着冷汗。
山本大信爆出長串不堪入耳的粗話,大意是罵薛祖穎不知好歹,不要他的兒子,乾脆綁一綁丟去喂鯊魚……
冷不防地,愛子投來一道冰冷的視線。即刻封住山本大信的嘴。
山本大信跟阿J一起揩汗,然後輕聲細語地問兒子,怎樣才能讓他高興起來?怎麼才可以忘掉薛祖穎?
唉!真該拿孝行獎了,瞧他多孝順兒子。一得知兒子失戀,即刻來台灣安慰愛子,可惜效果不彰,他將日本娛樂界一流的模特兒們帶來伺候愛子,想讓兒子高興。沒想到與阿J精心策劃的療傷派對,只換來柴仲森冷冰冰的響應。
沒關係,他跟兒子本來就有代溝,山本大信對旁邊美女們拋個眼色。
機會來了!美女們會意,爭先恐後奔來,硬要和柴仲森擠在同張椅子,纏着柴仲森。
「柴哥哥……你好酷喔,笑一個嘛,開心點嘛。」美女甲摟住柴仲森手臂,開始坐枱。
美女乙見狀,不甘示弱,抱住柴仲森大腿磨贈。「柴哥,我叫小玲,我覺得你的盆裁好美,改天教小玲怎樣養盆裁好不好?」
美女丙見狀下猛葯,往上一跳,跨坐在柴仲森腿上,抱住柴仲森,屁股搖啊搖。「喔~~肌肉好結實喔,你平時有健身喔,哈哈哈……阿娜答,沒見過比你更俊的男人了,阿紫好愛好愛……好喜歡喔……」
看吧,薛祖穎算什麼?
眼見兒子被美女們包圍,山本大信露出得意的笑。哼,這不識相的薛祖穎,以為自己多了不起?他隨便找找,也能找一堆比她美千百倍的女人給兒子。
當山本大信正得意時,阿J卻蹲到地上,偷偷爬遠。阿J感覺到了,主子目光一凜,薄唇抿成危險的一直線,他的主子快發飆了。這幾個不知死活的丫頭,笨哪,他主子有潔癖哩,最討厭讓不熟的人亂摸說。
果然!在鶯鶯燕燕嗲聲不止之際,柴仲森開口了。
他下巴一抬,眉毛一揚,看着父親,淡漠的臉上浮現一絲笑容。「我想您真的是不了解自己的兒子。」他微笑,但那冰冷的眼神,卻瞪到山本大信頭皮發麻,血液快結冰。
這意思是……山本大信即刻激活大腦里的記憶庫,搜尋起來——兒子這個表情是高興?不不不,眼神很冷喔!那是生氣?可是在笑欸……
可憐的山本大信,果然親子關係惡劣,竟連兒子的喜怒哀樂都分辨不出,還不自量力地想安慰兒子。
柴仲森瞄了瞄身上的女人,對父親說:「如果,不立刻叫她們滾,我不知道會做出什麼事。」
什麼事?山本大信看兒子握緊酒杯,像似準備砸在某個人頭上。他知道了,兒子在生氣!噹噹,山本大信快快關切愛子。「兒、兒子……你不喜歡?這幾個不夠漂亮?」可憐的山本大信結巴了。
意識到柴仲森因憤怒而繃緊身體,美女們怔住了,這會兒全閉上嘴,不敢亂動。
柴仲森覷向她們,他看看左邊抱着他手的女人,目光再往下瞄瞄抱着他大腿的女人,最後目光定在眼前,坐在他腰上的女人。
很好,他的臉色更陰沉了,他雙目一凜,眾女呼吸一窒,被他嚴厲的表情駭住。
「各位,我覺得很惡。」他只是誠實地敘述他的感覺,卻輕易令三名女子羞得無地自容,頓時跳起來手牽手跑走,丟臉哪!留下了山本大信,尷尬地僵在原地。
「爸……爸爸只是想讓你高興……」他覺得很難堪,自己又做錯了嗎?
「我現在更沮喪了。」柴仲森厭惡地彈彈衣袍,像方才那些女人弄髒了他似的。
他露出嫌惡的表情,對空氣中留下的濃濃香水味感到不爽。他喜歡淡雅的花香味,好象某人常用的香水,那個某人的品味高級多了,不是這些野女人比得上的。那個某人只消對他睨着眼神,或嘴角勾起,淘氣地笑笑,就能輕易地令他胸口灼熱,脈搏加速,瞬間興奮。
然而這些花痴女,又摸又抱了大半天,只惹得他反胃、噁心。糟!又想起某人了,唉,掃興。已決定忘了她,偏又想起。
山本大信更掃興,他垂頭喪氣。果然,他又做錯了,每次想討好兒子,修補親子關係,結果總越搞越糟,白忙一場。兒子果然是山本大信人生中最大的考驗,至今還不能破關哪!愛妻啊~~他該如何是好?山本想到亡妻,好難過。
看着院裏喧嘩的人們,柴仲森厭煩地一句:「真吵!」
了!山本大信立刻召來部下,終止派對,解散!
不消一刻,東西撤光,人被轟到屋外去。部下們聽阿J指示,乖乖候在屋外,不敢吵鬧。
庭院恢復寧靜,草木扶疏,沐浴在月光里,飛蛾在盞盞立燈旁飛竄,柴仲森覺得自己的心,也迷了方向,在原處打轉,蠢得繞不出某人的磁場。胸口疼着,傷心無法收拾。他很狼狽,甚至懶得隱藏他的狼狽。所以才害阿J擔心得急電父親,弄來這麼個可笑的派對。
山本大信坐下,在愛子身旁顯得無助。「兒子,爸知道你難過,爸要怎麼幫你?」
柴仲森冷淡地啜了口紅酒。「你不用為我做這些,你是我的父親,不用刻意討好我。」這樣的親子關係很變態,很彆扭。
「但是……」山本內疚地搔搔頭,嘆氣。「爸對不起你。」很想彌補兒子,很想為兒子做點事,難得這平日自信滿滿、優秀傑出的愛子遇上挫折,難得山本大信有表現其能耐的機會,偏偏卻是他沒法插手的鳥事。
兒子失戀,這怎麼幫?他絞盡腦汁地想。「爸可以幫你找成打的女人,你告訴我,你喜歡什麼個性的。爸馬上幫你安排相親。你要腿長的就有腿長的。你要豐滿型就有豐滿型,你要是喜歡未成年……」
柴仲森瞪他一眼,山本大信馬上改口:「只有未成年不行,咳咳,爸已經洗心革面,在警政廳的督導下,維護整個日本藝能界的善良風俗。除了未成年的不行,其它的爸都能幫你找來。你說說看,不然你要是真那麼喜歡薛小姐,放心,爸也能找到跟她很像的,只要你跟我描述一下她的個性,爸回日本馬上幫你找!」
「爸。」柴仲森看着父親。
「嗨。」
「你是不是瘋了?」
「……」山本大信頓住,又開始猛淌汗。
「如果可以找啊人代替,我還需要這麼沮喪?」柴仲森笑了笑,那笑里的苦楚太明顯,害山本大信好心痛。
「嗨、嗨。」山本大信拿着小手帕卯起來揩汗。兒子層次高,他很努力還追不上兒子的思路。
「爸。」
「嗨!」
「你還會想起媽媽嗎?」
「這個……」小手帕往眼角移動,不流汗,倒有流淚的嫌疑。
看見父親搔着頭,亂彆扭的模樣,柴仲森嘆了口氣,緩緩說道:「我對祖穎的感情,就像你對母親的感情,這樣明白了嗎?」
山本大信吸口氣,拍拍兒子的肩膀,抬頭望月亮。這個虎背熊腰的男人,鼻音很重地說:「兒子啊,我很想再跟你媽看一次月亮哪……」摟住愛子的肩膀,他感慨地說:「你跟你媽很像。很有藝術天分,很懂生活情趣,還很聰明……爸爸……爸爸只是個粗魯的野蠻人,從不懂你們,我只知道……愛你們……」山本大信低頭,摸摸鼻子。「只要能讓你快樂,爸什麼都願意做,真的。」
柴仲森拍拍父親的背,他沒說話,因為這刻,他跟父親一樣,很思念母親。漲滿胸腔的悲傷,要緊緊鎖好,一開口,淚就擋不住了。
「讓我們給祖穎鼓鼓掌!」
啪啪啪啪啪~~藍鯨會議室,眾編輯用力拍手。這其中還包括坐在會議桌中央那威風凜凜,穿深色套裝的總監,以及在右邊穿着時髦的主編。桌上躺着的,是剛校印完成的,熱騰騰的稿件,作者乃拖稿N次的名作家!姜綠綉小姐。
「這本書一定會轟動!」看過此書的張編輯讚不絕口。
祖穎如剛被加冕,周身閃着光輝,在眾人讚美聲中,她表情很冷淡。口氣很平常地說:「姜小姐為了寫這本書,閉關很久,冷落了男友,她失戀了,所以……」
祖穎轉而跟美編說:「我希望能找目前當紅的『黑捷克』繪製封面,還有,我要求做重點式宣傳,一定要讓它衝上排行榜第一名。」
「行。」總監立刻對公關部下指示:「這本書是這個月的主力宣傳。」
會議結束,大家恭喜祖穎完成任務,又一次拗到姜小姐的稿子。可是,這沒能令祖穎高興起來。
祖穎拿着晶晶茶鋪的兌換券,去換了奶茶,坐在茶鋪外,欣賞午後街景,日光艷艷.心卻冷颼颼。
女人沒愛情,就像花沒香氣。
嘉麗說的話,閃過耳邊。祖穎嗟一聲,沒香氣那就多噴點香水。她在心裏嘀咕,取出手機,檢查留言——
沒有,他沒打電話給她。透過手機收發郵件,收到的全是公事往來的信件,沒有,沒他的問候,以前他還會寄一些無聊笑話給她看的……
祖穎用力吸啜奶茶,望着對面空位,不得不承認,好吧,是有想他。還承認,好吧,是有點難過。可是她立刻安慰自己,這沒什麼,如果柴仲森決定放棄她,要不了多久,她可以習慣沒他這人存在過,她一定可以。
「我的鬼箭羽~~」
柴家大院,有位青年哀嚎中。
那邊,青年仰慕的盆栽名人柴仲森,正卧在檐下藤製躺椅上,穿着黑色和服,臉上蓋着本攤開的書,黑的長發,頎長身形,卧姿慵懶。在日光里,教人有種詭異感,像錯置年代的古人來到這裏。
「老師、前輩,你不是要幫我養活它?」青年捧着比之前送來時更垂頭喪氣的鬼箭羽,就快哭了。
「嗤~~」書下,薄唇輕蔑地笑了笑。
青年愣住。沒聽錯吧?在他哀嚎之際,這麼傷心之時。前輩竟還笑他?很無情喔。
「這是家父留給我的遺物啊……」青年沮喪地跪地,傷心地哭起來了。
這時候,院裏蟲聲唧唧,花香與樹的氣味飄散。現在,加上青年低低嗚咽聲,令這裏的氣氛更顯陰鬱了。
在青年傷心的哭泣聲中,柴仲森還是無動於衷地垂着手,還是懶卧着,彷彿這些與他無關。終於在青年哭了足足五分鐘后,柴仲森撤下臉上書本,望着跪在地上的青年。
「你還真能哭啊?」他笑了。緩緩地以肘撐起上身,敞開的前襟裸露出一片結實精瘦的胸膛。
「前輩……」欸,青年又臉紅了。好帥的男人喔!
柴仲森拂開落下臉龐的長發,望着青年坐起來。「過來。」
青年立刻起身捧着盆栽過去,然後傻呼呼地蹲在柴仲森面前。
「你叫什麼名字?」柴仲森問。
「劉憫,悲天憫人的憫。」
柴仲森望着他,問了個奇怪的問題:「你……有沒有愛過人?」
「嗄?」怎麼忽然問這個?
「回答我。」
「沒……沒有。」
柴仲森低垂着眼眸,幽幽嘆道:「將來,如果有喜歡的女孩,一定要對她好,不要讓她傷心。」
「呃……」前輩怪怪的喔。
柴仲森從他手中接過鬼箭羽,注視着垂垂欲死的盆栽。「我愛的女人因為傷過心,害我追得很辛苦。」好想她,還是好想。
「有人會拒絕前輩嗎?」不可能吧?
柴仲森微笑,將盆栽放在旁邊桌上。「我現在教你怎麼修剪鬼箭羽,還有養它的秘訣。待會兒我幫你移盆。這個盆已經沒有養分可以供它生存。土壤比例也不對,四季更迭,植物需要不同的養分和土質。」他低聲指導着。
「謝謝前輩的指導。」劉憫感激地抹抹淚。
接下來,劉憫瞠目結舌地看着前輩靜靜將鬼箭羽移盆,剪枝,配土,調肥料。看着一個長發男子靜靜做這些事,時間彷彿都在他指尖停駐。他那麼專註、耐心,以致觀者劉憫看得渾然忘我。
柴仲森將鬼箭羽處理好后,寫了張栽種的秘訣交給劉憫。然後站起來,俯視坐在地上的劉憫。「照我的指示養它,它可以活得比你的命還長。」
「謝謝,謝謝前輩。」劉憫放心了,對柴仲森拜了又拜。
「有件事要拜託你。」柴仲森進屋,將那盆栽界的夢幻逸品「姬國光」捧出來,交給劉憫,還遞給他一張紙條。「幫我送到這裏。」
「薛祖穎?」劉憫瞧着紙條。「她也是做盆栽的?」
柴仲森眼裏閃着笑意。「不、她不懂盆栽,不過她很聰明,也許會知道這是什麼植物。」
「前輩,她不懂盆栽,姬國光很容易養死的。」劉憫不解。
「就是要讓她養死,快去。」柴仲森莫測高深地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