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店

花店

每天下午,五點零十分,他便來了。他會說:“六枝玫瑰花,紅的。”

每天下午他來買六枝玫瑰花,我為他把花捲在紙里,用銀色的緞帶紮好。他會很爽快地付鈔票,說聲謝謝,然後走開。

每天下午他都來的。

准五時十分。

兩個星期之後,近五點的時候,下意識地我已經等候他的光臨。他長得很秀氣,態度溫文,渾身有種說不出的氣派,穿着深灰色的西裝,白色襯衫,灰夾黑色細條子領帶。衣着是這麼樸素,打扮得十分得宜,他的一雙手乾淨纖細,有時候染着一點墨水。

每天他推開玻璃,他說:“六枝玫瑰花,紅色。”

他不說“半打”,他說“六枝”,這是他的特色。

我默默地把花給他,收錢,把錢放進收銀機。

他是最後的一個顧客,我們在五點半關門。

在他出現之後,生活完全不一樣了。

我會自然地留下六枝長莖玫瑰,方便他來買。

有一日,有位洋人太太要買玫瑰花,只剩六枝了,我說:“太太,有人訂下了玫瑰,買金盞菊吧,配紫色的蘭花最好,怎樣?”

洋太太聽我的勸告,但不甚快樂地用眼睛瞥了瞥玫瑰花,持金盞菊走了。

五點十分,他來到。

我把玫瑰遞給他,他道謝。

天氣冷,他加了件黑色的外套,凱絲咪呢料,一條白色絲巾,YSL字樣塞在領子裏,口袋裏一雙薄皮手套,他穿的衣服永遠只有灰、黑、白,他連藏青色也不穿。

我沒跟他說,我特地把這些花留給他。

他是顧客,我是售貨員,話不宜多。

他離開后,我把店鎖好,去候公路車回家。

我把絨線手套緩緩套好,看着夜色罩下,城市燈光閃亮。

日與夜都那麼寂寞。

母親比我更寂寞。

她微笑問:“你什麼時候結婚呢?”她常常在這句話后停一停:“如果你有一個家庭,我可以來照顧你的孩子,為你做家務,小家庭有那種溫柔的光,令人精神一振。”

我報以微笑。

我很少有約會,有時候一連推掉好幾個約來陪母親。我並沒有為誰犧牲,我情願陪母親,我覺得那樣更有味道。

我有一份清靜的工作,毫無創造性的。在店內,沒有顧客的時候,我看小說消磨時間。

有時候一天可以看一本。

老闆選中我唯一原因是我有漂亮的牙齒,是以當我笑的時候,顧客會覺得舒服,我的確常常笑。

花店很美麗,那種草香,清新的水味,各式各樣柔軟的花瓣,早上送花來,我接收,點數目,簽單子。石竹一捆捆地放置桶中,碗大的荷花,天堂鳥。

有時候我們也備有常綠植物。最受歡迎的還是玫瑰。

“用花代語。”洋人說,他們把玫瑰代表愛意送給女友。

我奇怪他的女友是誰。幸運的女孩子。

相信她一定是個名媛。

名媛的定義:家庭優裕,歐陸受的教育,會說美麗的法文與英文,衣着時髦而具品味,相貌娟秀,儀態優雅。

可以肯定只有這樣的女孩子才配得起他。

我們的花店附屬在一家大酒店底下,如果酒店要大量用花,也會預早通知我們,大堂中那盆大型的花,由我負責插妥交出。

我不會插花,但草月流給我的印象很深,常買了書回來參考,久而久之,似通非通,真是逼上梁山。

老闆娘跟人說:“最緊要是定性,這樣的女孩子很難找了,她做了這麼多年。”

原來她在說我,沒多久她加了我薪水。

在店裏我穿件白色的罩衫,寬身,細麻布。

我每周末洗乾淨制服,熨得筆挺,星期一早上是我看上去最整潔的一天。

五點十分他進來的時候,我把玫瑰自桶中取出,包好紙張,微笑,遞給他。

他一定深浸愛河裏。任何男人,天天送六枝紅玫瑰給他的女朋友,一定是深浸愛河了。

我與媽媽說起他。

媽媽說:“你可以與他說話。”

“沒有用。”我微笑,“他勝過我太多,仙德瑞拉的故事不是每天發生的。”

“可是為什麼你還沒有找到地位相等的對象?”

“不要催我,媽媽。”

我把手放在她肩膀上。

他風雨無阻地來了兩個月。

有時候他戴領帶,有時候不。他的手與皮鞋一樣,永遠是乾淨的。

我照常把花束給他。他笑。

他每月花在買玫瑰的數目是驚人的。

我希望他見到我會與我說幾句話。但是他不是與售貨員弔膀子的男人,他不是。他從不與我說話。

然後,忽然有一天,他遲到。

我把六枝玫瑰花預備好,放在一旁,預備打烊,但是五點十分早已過去,他沒有出現。

我決定等他來,打電話告訴媽媽,我會遲回家,然後坐着看小說。

我等到六點正,他來了,很匆忙,我把花給他,他照常付錢,但是他沒有懷疑店為什麼沒打烊,但是我不介意。

他是熟客。

那一日之後,他就不來了。

我等足兩日,都等到六點,第三日等到七點。這三日裏我都把包好的花帶回家中,插在一隻花瓶里。

他沒有再出現。每天的五點十分像是失色三分,我的一天再也沒有意義,我的小說越看越乏味,我得喝咖啡來提神。

媽媽問:“那個年輕人再也不來?”

“不來啦,”我說:“或者與女友鬧翻,或者與女友戀愛成熟,不是花束時期了。”

母親加一句:“或者換過一家花店。”

我說:“是的,或者是。”

但是我星期一的雪白筆挺制服再也沒有觀眾。

我開始覺得我會得在這間花店裏終老。

隔很久很久,不知有多久,當我在低頭看小說的時候,有人進花店來,敲敲玻璃,引起我的注意。

我馬上放下書,站起來,道歉:“對不起。”

那個人竟是他!

我馬上轉頭看鐘,五點十分。

他又來了。

發生什麼事?他又來到這家店。

但是我歡欣萬分。

“花?”我問。

“六枝玫瑰。”他說。

我伸手去取紅玫瑰。

“不,請給我白玫瑰。”他說。

我一怔,哦,他這個女朋友喜歡白玫瑰。

我選六枝,用銀色紙包好,加上紅緞帶。

“很美,謝謝你。”他付錢。

“對不起,先生,”我婉轉地說:“玫瑰的價格已經上漲,得多付五元。”

“對不起。”他加多五元。

他取過玫瑰,離開。

我像揀到最名貴的禮品般,活力又再次回來。但是為什麼?他與我沒有關係,我連他的名字也不知道,更不知道他在何處工作,但是他的存在已經使我愉快。

從那日起,他又來買花。

但一星期只來一次。

星期六,下午五點十分。

或者他在星期六下午也要上班,我不能夠發問。

每次他買六枝白玫瑰。

他大概每星期約會她一次。

她是否美麗,是否優雅,是否富有。

每次他來買花,都帶來一種溫暖。

天氣漸漸溫暖,他開始穿夏季衣裳,雪白色的芝士布襯衫,深灰色的長褲,有時候穿那種孩子氣的賀頭皮鞋,也是白色的,再沒有看見一個更懂得穿着的男人。

他有一個星期六齣現的時候問:“請問你們負責送花嗎?”

“有,”我奇怪他終於開口跟我說話,“把姓名地址留給我們,我們負責送到。”

他掏出一張卡片,他說:“送到法國醫院一OOO號房。”

我寫了下來,接過他的卡片。

我問:“送六枝白玫瑰?”

“不,那個我自己拿。請你另送二十枝虎蘭到醫院去。”

“是的。”

我把收條給他,他付鈔票,他說:“謝謝。”

他微笑着走了。

我拈起他的卡片,上面寫着:“薛偉年史丹福大學牙齒博士”

我明白了。

我不是說過他不像普通人嗎。

把二十枝虎蘭包好,我打電話叫酒店的僕歐來,叫他送去,給他二十元。

薛手持着白玫瑰走了。

送給他的女朋友。

而我,一個小小售貨員,當然是坐在櫃枱裏面看小說,我明白。

下班我把東西收拾好便走。

坐在公路車上我在讀麗沁森太太的傳奇,在她沒有遇見英皇愛德華五世之前,誰也不會相信會有這樣幸運的女人。

英皇說:“為了我所愛的女人……”

她一點也不漂亮,但是他愛她,這已經足夠。在這之前,她曾經結婚兩次,且社交界中活躍份子,肯定不會受到很多人的尊重。人們看不起沒有名氣的婦人,但是又不會尊重出名的女人,女人怎樣都有點不對。

故事真是動人,足以使人忘記公路車中怪異的氣味,擠逼的人群。

我仍然是在花叢中做買賣。

天氣越來越熱,花店的冷氣特別充足,因為怕花早開早謝。

其實最美麗的花是在原野里。表姐在英國念書,說到花,她這麼形容:“漫山遍野都是洋水仙,一整個山坡,真是一望無際。”

我想像着那種情形。多想是無益的,幾時我也到這種地方去旅行,每個少女的夢,她的愛人陪着她。

我笑了。

怎麼會有這樣的事?

做人要腳踏實地,喜歡一個人不一定是要嫁給他,也不一定是要讓他知道。

我願意默默地喜歡着他。

過後幾天,我們店裏來了一位很漂亮的小姐。

她穿一襲雪白的裙子。那種白是很耀眼的,領子很大,雙肩露在外頭。她是一個美麗的女孩子。

她走近我身邊,一陣香風跟上來,我認得是“侯士頓”味道。

她的頭髮披在肩上,近頭頂處是直的,耳邊卷得一個個小波浪,真是漂亮。

“花?小姐?”我微笑地問。

她也在笑,上上下下打量我。

她問:“你在這裏賣花?”

“是的。”我說:“現代賣花女。”

“太客氣了……我到處看看。”她說。

“歡迎歡迎。”我說:“我們有新到的仙人掌。”

“小姐,”她問:“你貴姓?”

“我?”我指指自己。

“是呀。”

“呵,這是敝店的卡片,”我說:“上面有我的姓名。”

她拿着卡片念:“營業部周敏兒。”

“是的。”

“我叫祖。”她說:“我想買點盆栽。”

“請參觀。”我說。

她選了兩盆,我替她放進籃子裏。

她在高凳子上坐下,她點起一枝煙,她說:“我希望你不要介意,我有十分鐘的時間,不知道往什麼地方去,所以想在你店中坐一會兒——行不行?我覺得一個人喝咖啡畢竟太寂寞了。”

“當然,請便。”

“你在讀什麼?”她問。

“哦,一本小說,”我讓她看看,“最近我買了一套DH勞倫斯全集。”

“你看那麼多的書?”她翻翻書。

她是個很親切的女孩子,很快就熟絡了。

“你覺得做售貨員是否煩悶?”她笑問。

“並不”,我笑笑,“為什麼?”

“有人做牙齒做得累死了,”她笑說:“天天看着病人便說:‘請張大嘴巴。’結果他自己也幾乎張大嘴巴哭了。”

我笑。

笑到一半忽然停止。

薛偉年不也是牙醫嗎?他難道也覺得悶?我不相信。

“每天下班的時候很晚了吧?”

“是的,五點半了。”我說:“但是我們早上十一點才上班,所以我做這份工作,我可以留在家中照顧母親到鐘點女工到我們的家。”

“令堂需要特別護理?”她問。

“她的身體不太好。”我說:“只有我與她住。”

她側側頭:“哦。”

她彷彿是專門進來與我談話似的,我也可以問她一些問題,但是我沒有,因為我可以想像到她的身份,一定是外國回來的,洋派、洒脫、美麗、年輕,從她身上的打扮知道她的環境很好——看,並不需要一個福爾摩斯呢!

她說:“噯,好了,我走啦,改天見。”她自高凳子上跳下來。

“再見,再見。”我微笑。

“再見。”她擺擺手。

她取過盆栽走出去,我低下頭把書本收進抽屜。再抬起頭,她已經走到對面馬路,一個男人在等她,從她手中接過那兩盆仙人掌,我一怔。

那是薛偉年。

雪白的襯衫,深色牛仔褲。那是薛偉年。

他們走遠了。

我緩緩地坐下來。

這麼巧。

她口中的牙醫原來是他。

薛偉年與祖。祖什麼?她姓什麼?洋人習慣往往只說名字不道姓字,她是他的女朋友,我微微笑起來,真是的,也只有她配得起他,每星期六收他六枝白玫瑰。

那麼美麗的女孩子。

下次包花的時候,一定要扎得更漂亮。

她又來了。

“HI,敏兒。”她這樣稱呼我,好象她是我的老朋友。

“你好。”我笑着點點頭。

她說:“吃點糖果吧。”她把巧克力遞過來。

“謝謝你。”我取了一粒放在桌子上。

她說:“我向你打聽一個人,你不知道有沒有印象?”

我有點奇怪:“誰?”

有什麼人是我認得又是她認得的?不可能,我們並不是朋友。除非——

只有一個人。我心想,是她口中的牙醫生。

“那人是你的顧客。”她說。

“是嗎?”我問:“我們這裏的顧客恐怕很多呢。”

“他以前買紅玫瑰,現在買白玫瑰,記不記得?”

我明白了,她一定是要打聽薛醫生以前送花給什麼人,我並不知道,何必多事?女孩子們都多疑多忌。

我搖搖頭。

“怎麼,不記得?”她失望地問。

“客人很多。”我說。

“這人很特別。”她又說:“每個星期六他來買六枝玫瑰花——”

我無法假裝不知道這件事。我說:“六枝玫瑰?彷彿是有的,一個年輕人。”

“對了,你記得她嗎?”她很興奮。

“見到了會記得。”我說話十分小心,“怎麼呢”

“沒什麼,就是想問你記不記得。”她看着我的臉。

我笑笑,不出聲。

這女孩子怎麼這樣容易與人親近?

她看着我說:“你一定是在想,怎麼我的話那麼多?是不是?”

我很尷尬。

我問:“你怎麼知道?”

她苦笑:“因為我的話是太多了。現在還有最後一個問題,你知道他為什麼買那麼多的玫瑰?”

我搖搖頭:“買給女朋友,自然。”

“不,買給他的母親。紅玫瑰——因為那時候母親還在醫院裏,他天天去看她,白玫瑰——”

我好緊張,伸長了脖子。

“是因為母親康復,所以每星期六送一束。”

我衝口而出:“啊!不是送你的呀?”

“送我?為什麼?”她睜大眼睛,“你知道我是誰?”

我退後三步,“不……不知道。”

“我是他妹妹。”

“啊?”

“你知道,是他叫我來問你姓名,問你對他有沒有印象的。”她聳聳肩。

“但是為什麼?”我吃驚。

“為什麼?”她說:“你總應該知道呀。”

“我不知道!”

“他大概看上你了。”祖笑:“好,我要走了。”

“看上我?”我可被嚇一跳。

“他是適齡男子,你是少女,他看上你,你這麼害怕幹什麼?”她笑着說。

“喂!喂!你不是開玩笑吧?”我追上去。

一個洋婦剛進門來,她白我一眼說:“有沒有劍蘭?”

我只好獃下來招呼客人。

我的心跳得很厲害。

這真不像我,媽媽說我碰到什麼事情都是很鎮靜的。

這一日我關好店門,馬上趕回家去,把這件古怪的事告訴媽媽。

媽媽說:“這有什麼稀奇?你們互相都留意上了,到現在才知道。”

“他憑什麼會看上我?”我問。

“你這話有語病,敏兒,”媽媽笑,“一個人喜歡另一個人,為什麼要‘憑’?”

我不響。

過了幾天,星期六,他來買花,我把花放在他面前,靜靜地問他:“為什麼?”

他有點難為情,過了一陣子他問:“可以給我十分鐘嗎?”

“當然。”我說。

“那時候母親病着,我天天到這裏來買花,看到你親切的笑容,使我心中踏實,母親的病很重,我天天把花插在她床頭,坐一會兒她就叫我走。我心想,如果我有一個女朋友,溫柔的,可靠的,能夠給我力量,使我堅強地幫助母親康復——我自然地想到你。”

“啊——”我感動了。

“我還是每天來買花,後來為的是看你一看。”他微微一笑,“你給我信心。”

“哦。”

“你從來不問任何問題,但你是關注我的,有兩次你為我特地遲關店門,是不是?”

“你也不說話呀。”我搶着說。

他說:“謝謝你。”

隔了很久很久,我覺得我得公道一點。

我說:“你知道我沒……念什麼書。”

“什麼叫沒念很多書?”他笑着問。

我說:“我才高中畢業。”

“夠了,做人的道理,不全在書本上學的。”

“我家中沒有錢,我只有一個媽媽。”

“你有錢我也不能叫你帶過來。”他很肯定。

“那麼——我也長得不漂亮。”

“這嘛。”他笑笑,“這是看什麼人的眼光了。”

我有點不好意思。

“但是我——”我低下頭,又抬起來:“我真是有點意外。”

他看看錶,“五點半,你的店該打烊了,你知道嗎?我跟媽媽說:今天會帶一個女孩子來吃飯,如果我請得到她,那麼我們會有一個很愉快的晚上。”

我說:“可是我都沒有預備一下,我的衣服——”

“我最喜歡這件白衣服。”

“我知道你喜歡白色,但那是我的制服呀。”我笑着脫下白衣。“像你這麼會說話,應該對病人多說點話,別老叫他們‘張開嘴來’。”

他笑,“祖好象什麼都說了呢。”

“是呀,真想不到你會覺得悶。”我也笑。

“簡直快悶死,”他說:“幸虧媽媽病好了,現在我天天陪她說話做消遣。”

“呵,對,我也得打個電話給我的母親呢。”

我連忙放下制服撥電話。

是媽媽來接的。

我說:“媽媽,今天有點事,我不回來吃飯。”

媽媽笑:“是不是那醫生來約你?”

我只說:“嗯。”

“好好的去,別擔心,醫生們不一定要娶女醫生的。”

“嗯。”

“回來的時候當心點。”媽媽說。

“那麼你一個人吃晚飯。”我說。

“知道,媽還要你教不成?”她掛上電話。

我把東西收拾好,跟着他出去。

他的車子停在門口,他替我把門拉開。

我們上了車,我才覺得事情是真實的。車子到了他的家,才按鈴,祖已經迎出來。

祖說:“咦,”她指着我,“你不是說對這個人一點印象也沒有嗎?”

我低下頭笑。

祖說:“害我問了又問,唉,怎麼還這樣怕難為情?簡直不敢相信!”

“喂,你少說幾句好不好?真愛說話。”她哥哥說她。

祖說:“妹妹在這種時候,永遠是過時的。”她笑。

一個婦人的聲音:“偉年!誰來了?”

“媽媽,你出來看看是誰。”祖喊着進去。

他說得對,這的確是一個很開心的場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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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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