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1、

第三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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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白一帆比,大女婿方建華不論從學歷知識還是家庭背景,都遜色得多。白一帆擅長清談,每次回家陪着老丈人下象棋,談國際國內形勢,討論中國的經濟體制改革,對外開放,做到了君子遠庖廚。

方建華這方面不行,就在廚房裏掌勺,家裏換個水龍頭修個插座什麼的都是方建華的事。方建華動手能力很強,連結婚的傢具都是自己打的。李潔生孩子方建華沒請保姆,也沒要岳母幫忙,就把李潔母子伺候得好好的,岳母甚至還向他請教做雪花雞淖和酥骨鯽魚的方法。

漸漸的,方建華用他的烹飪,用他的萬能和實用,先從征服岳父母的胃開始,一步步贏得了岳父母的認同,成了這個家裏不可或缺的一員。

李潔上班的工廠隸屬兵器工業部,有上萬職工,住房非常緊張。李潔都懷孕了才分到住房,建築面積只有二十多平方米,一大一小兩間,除了他們還住着另一家人,廁所和廚房都是兩家共用。

不到一米寬的過道得放兩部自行車,如果兩輛自行車都放在過道上了,他們想出去就很困難,把自行車推出去也會很費事。沒練過縮骨功,湊巧兩個人對面過,另一個就得側過身子嘴啃牆,屏住呼吸收腹提臀讓對方過去。

樓房屬於危房。李潔身懷六甲時有一次上廁所,頂上牆灰“嘩啦”掉下來一大塊,差點砸着李潔。又是一樓,因為太潮濕,棉絮衣服都有一股霉味兒,門背後的牆角時常有幾朵鬼頭鬼腦的灰白色蘑菇冒出來,就像幽靈在潮濕的房子裏找到了安息地,讓人毛骨悚然。

四川的太陽金貴,每到星期天,如果是晴天,李潔就會把棉被棉絮毛衣什麼的抱出來晾。正抖霉灰曬東西的時候,樓長來了。樓長說,好,你們都在,捐款,交錢吧,一戶五塊。

方建華問,上次是給聾啞人捐款,再上次是給貧困山區失學兒童捐款,這回又是給誰?

樓長說,這回是給遭水災的非洲人民獻愛心。

方建華恨得一腳朝牆踢去,嘩啦一聲,腳一點事兒沒有,牆上僅存的一片泥灰全掉了下來。***!給非洲人民捐款,老子還想哪個給我們捐款呢,這房子倒了,我們就都是災區人民。

李潔拽了方建華一下,掏出十塊錢給樓長。樓長找了五塊,好了,大夥都交五塊,別把物價抬高了。

李潔和方建華住的那間房只有九平方米,對面那間十三平方米的房裏住着工人林師傅。

已婚離異的林師傅沒有女人,只有兩大嗜好,一是看電視,二是做傢具。每天下班回來林師傅總是讓李潔他們先用廚房,自己在家裏打傢具,把電視機音量開到最大,從豬飼料到減肥廣告電視徵婚天氣預報全都聽,一邊聽一邊咔嚓咔嚓地推刨子。

林師傅的這兩大愛好讓懷孕中的李潔中午和晚上都休息不好,特別是夏天,林師傅光着上身,背上流着油汗,很響地刨木頭板子,刨花一直堆到門口,堆得像小山一樣。李潔身上一燥,背上就噼里啪啦爆出一片痱子。

因為住房條件差,他們的夫妻生活很受影響,本來就是一戶人住的套間,他們跟對面門也就一個過道,不到一米的距離,床上別說弄出動靜了,就是喘氣稍粗一點也能聽出來,門一關大家都知道會生什麼事。

所以住房問題給他們和林師傅都帶來很大的不便,極大地影響了他們生活的質量和林師傅的心情。新婚燕爾的小夫妻,正是好得蜜裏調油的時候,走路手牽着手,一進門回過身就是一陣令人窒息的擁抱接吻,骨節在擁抱的壓力下咔咔直響,上班去也得親熱夠了才走。

這些新婚夫婦慣常的動作都得躲着林師傅的視線,普通的打情罵俏搞得像中情局的女間諜施美人計。

兩居室的近鄰,距離近得差不多臉挨臉。已婚離異的林師傅聽見咂咂的親嘴聲,怎麼能不受刺激,刨木板和聽收音機都像是在拚命泄。有一天,林師傅出去了,他們把兒子哄睡着,早早地就洗了上床。難得有這樣的獨立空間,兩人的情緒都特別好,高度默契,心照不宣,都覺得被本能控制了,進入了一種最佳的狀態。

可是,正當他們膠着在一起,正當方建華正要大舉進攻的時候,林師傅回來了。林師傅回來是輕手輕腳的,非常注意的。但是林師傅一進門就習慣性地打開了電視機,電視機又是開到最大音量的,突然一下就響起來了。

那聲音就像在自己房間一樣高保真高清晰,近在咫尺,如山洪暴,如驚雷炸響。

“我們是害蟲,我們是害蟲,正義的來福臨,一定要把害蟲殺死!殺死!!”

天哪!

方建華一下就趴下了,像害蟲一樣趴下了。李潔一動不動,等着,不是等方建華,是等林師傅。因為林師傅大概忽然意識到自己影響了別人,馬上又把電視機音量調到基本上聽不見了。

這下他們才理解了林師傅的愛好跟昆蟲的保護色一樣也是由環境決定的,他們的居住環境決定了他們大家誰都沒有**,保護**的最好辦法就是製造噪音。最後的結果是李潔爬起來開了自己家的電視,把音量調得很大。因為他們不可能一點點聲音都不出吧?不可能一直都拚命抑制吧?就算他們有鋼鐵般的堅強意志,可床到底是會嘎吱嘎吱作響的。

“媽的,再這樣下去我會陽痿的。”方建華憤憤地說。

這時候,社會上的擇業觀點生了根本的變化,國防軍工大廠已經不吃香了,雖然理論上工人階級是領導階級,可實際上都知道他們什麼也領導不了。方建華到銷售科后在成都辦事處住過兩個月,主要跑東郊的成都動機公司、量具刃具廠,每天都要騎着自行車從水輾河的大轉盤經過幾次。

水輾河大轉盤的不鏽鋼雕塑遠近聞名,出名的原因不在於它是成都最早的雕塑,而是因為它的造型。雕塑是一個空心的大圓環,上面站着一個意氣風的鍊鋼工人,頭戴鍊鋼帽,手臂向前伸展,坐着的是個朝氣蓬勃的農村姑娘,挺身向前,短輕舞飛揚。

雕塑的寓意大概是工農聯盟和城鄉結合,兩個青年男女**飛揚,和多年後熱播的美國大片《鐵達尼號》的羅絲和傑克在船頭迎風飛舞,伸展手臂的經典鏡頭一樣浪漫。

但老百姓不這麼看,老百姓來來往往,都把這個雕塑叫做:工人農民等於零。

方建華每次騎車經過這裏,就想起這句調侃:工人農民等於零。關於這個時代正在生變化的信息如水銀一樣無孔不如地滲透進他們的生活。使他對自己的生存狀況產生了越來越大的不滿。

李潔和方建華的兒子叫方東西,很奇怪的名字。方建華說,這個名字肯定不會跟別人重名,也很響亮,方東西,別具一格,不落俗套,響噹噹的好名字。

方東西兩歲生日那天,方建華和李潔在外面給兒子照了好多張照片,不是在他們的蝸居里,是在李潔的父母家,在干休所里照的。方東西推着童車站在大門口,背景是一家滷菜店的招牌,上面寫着三個大字:馬肺片。馬肺片是寧陽的名小吃,分店已經開到干休所的樓下來了。另一張是李潔和兒子在陽台上的合影,背景是大馬路,馬路對面新開張一家“知青酒樓”,半空中攔腰扯着醒目的橫幅:知哥知妹知心話,吃魚吃蝦吃文化。連他們呼吸的空氣中都有錢的味道了。

方建華想到了方東西,方東西正在長身體的時候,正在受教育的時候,方東西每一天的生長都需要佔據更多的空間,都讓方建華意識到自己的責任。

“五一”節前,方建華車間給每個職工分一斤帶魚,方建華那隻帶魚過了一斤,分的時候就剁去了一截,方建華拿着這條被腰斬的帶魚,腦子也像被閃電劈了一下,開了竅。

晚上,方東西睡著了,方建華從床和衣櫃的空隙中拿齣兒子的小鋼絲床打開鋪好。李潔說,我今天領了工資去郵局給凱華寄錢了,凱華上次寫信說要買個收錄音聽英語。我們室主任說,有在職讀研的機會就推薦我去,這樣我就可以帶薪讀研究生,還可以連續算工齡。

方東西進了幼兒園后李潔就準備考研究生。婚結了,兒子也生了,該走的程序都走了,以後該幹什麼呢,當然就是考研了。平時李潔複習時,因為房間太小,方建華只能坐在床上。方建華喜歡半躺在床上從鏡子裏看他的妻子,她的小翹鼻子,她彎彎的頸脖兒,還有她光滑得像羊脂一樣的額頭。這樣一個小婦人,這樣一個名牌大學畢業的女學生,竟然屬於他了。

對面林師傅仍在刨木板,電視正在播放衛生巾的廣告,牆灰隨時可能掉下一塊,棉絮正悄悄地潮,傢具迅地長着霉斑,空氣中的真菌孢子正在落下長成一朵朵灰白的蘑菇,睡著了的方東西在小鋼絲床上咂着嘴巴。

方建華感到很悶,想大聲地喊出來,“憑什麼大熱的天他們得把門關得嚴嚴實實的一點聲都不敢出?憑什麼他跟自己老婆親熱時要提心弔膽的?憑什麼他們要住在這種牆角都長出了蘑菇和青苔的地方?!’’

他們的兒子方東西可以在這樣的環境中出生,但絕不能在這種環境中成長。如果他在這種環境裏長大,肯定會反社會反人類。

我要下海。方建華從床上坐起來,堅決地說。方建華決定放棄在國營大廠、國防軍工企業的鐵飯碗,下海經商。

方建華做出這樣的決定還有一個深層次原因,李潔的學歷比他高,他不能讓人走到哪裏都說,這是李潔的丈夫。

李潔的父母對方建華辭職的決定心存疑慮,但是對方建華想干一番事業的追求還是讚許的,時代在變,年輕人敢闖也不是壞事。比如當年,如果李潔的父親不扔下鋤頭跟八路軍走了,這會兒肯定還在山西老家放牛,也不會享受離休老幹部和副廳級待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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辦公室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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