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從心整個人看上去令人開心、舒服,故此,有人忍不住看了又看。

她捧着一本有關英文文法的書苦讀。

飛機上,照樣有年輕人搭訕,不過,這次她自己會填報關表格了。從心感慨萬千。

前後座有年輕人請她入局玩遊戲,她微笑拒絕,閉目養神。

漸漸睡着,夢見自己在鄉間用手洗衣服,在陽光下晾曬,半晌,信義婆叫她吃飯,婆孫二人其樂融融。

猛地醒來,飛機引擎隆隆,才知是一個夢。

立刻有人問她要不要喝水,殷勤的男生還真不少。

從心覺得凄惶,婆婆不是親生,丈夫與兒子都是冒牌,她一無所有,孑然一人,連護照都不真是正屬於她。

下飛機,她拎着行李過關,關員只看一看護照便蓋印讓她過去。

她鬆口氣。

一出閘便看到有人舉着紙牌“燕陽”,她迎上去。

一名司機說:“王小姐叫我來接你。”

都會街道仍然擠迫,行人過馬路都掩着嘴鼻避塵,從心雙目瀏覽,對市容繁華依舊讚嘆不已。

王小姐寓所在山上,是一幢舊樓,寬敞,裝修別緻,司機把門匙交給她,“王小姐有事,晚上才回來,你自己休息好了,她說,不用客氣,當作自己家裏,右邊客房撥給你住。”

都是李智泉的面子吧。

從心推開窗,看到南中國海,回到家鄉了?不見得,更需步步為營。

她用電話向大會報到。

負責人囑她第二天一早到電視台見面。

那一整天,從心都沒見到王書嫻。

晚上也沒有回來,整幢公寓,彷彿歸從心一個人用。

第二天她乘公路車到電視台。

一進門,工作人員已經知道這正是他們追尋的人才。

大眼明亮慧黠,笑容純真,呵;還有那身形,背後看呈一個V字,同其它女孩排在一起,如鶴立雞群。

幾乎立刻引起妒忌。

“已經二十三、四歲了,是位老人家。”

“這麼老大,還來選美,我們都只得十八九歲。”

“經驗老到,大佔便宜,詭計可比我們多。”

“她說話有鄉音,她來自鄉村。”

“最不擇手段的是她們這種人。”

“昨日排舞時她推擠我,她妒忌我,我不與她計較。”

“一會去喝茶別叫她。”

記者們對燕陽卻有好奇。

她比其它女孩沉默,不是看書,就是對牢手提電腦打電郵,是智能型,與眾不同。

想採訪幾句,被保母擋開。

有記者說:“長得美真幸運。”

“群眾喜歡一定的模式,她勝在健美但塊頭不大。”

“會紅?”

“我們都配備着慧眼,哪個會紅,哪個不,一看即知。”

“是哪一樣的人才?”

“有人調侃,一定是先演電視劇集,再拍廣告,然後進電影界,跟住出唱片,接着,公子哥兒苦苦追求,最終名成利就。”“市道仍然不算太好。”

“放心,她是例外,”忽然之間,這人眼珠子險些掉出來,“嘩。”

原來眾女生已換上泳衣綵排,大家眼光落在燕陽身上,幾乎一陣暈眩。

那種只有在外國艷女雜誌才能見到的三圍叫他們驚嘆,這個女子拿什麼名次已不重要,她一定會成為全城焦點。

從心仍然沒有見到王書嫻,這樣漂亮的住宅只得她一個人。

客人用的生間真別緻,洗面盆邊沿繪上攀藤玫瑰花,有英文字寫着:“公主睡了足足一百年”。

哪個公主?從心對外國童話不熟悉。

在另一邊這樣寫:“終於,一個吻喚醒了她”。

有這樣的事,由一個吻破了魔咒?

客廳里,飯適且徽牌古儀蜃潰可是六張椅子古色古香,不知是外國哪個朝代的古董,唉,配搭太別緻了,從心嘖嘖稱奇。

王小姐本身一定是個不平凡的女子。

從心走到電話邊,發現傳真機上一盞小小紅燈不住閃亮,她心血來潮,輕輕按下鈕鍵。

一把動聽的女聲立刻傳出來:“是燕陽嗎,歡迎你,我是王書嫻,把這裏當自己家好了,我需往新加坡開會,遲些才見面,好好照顧自己。”原來如此。

聽過屋主人留言,從心比較輕鬆,拾起送來的日報,嚇一跳,厚厚一疊,五顏六色,字體巴掌般大,頭版刊登車禍照片,血淋淋的傷者坐在路邊等候救護車……從心看得呆了。

打開翻閱,有些內容令從心尷尬。

有人說,要了解一個城市,最好看它的報紙,這肯定是個充滿刺激光怪陸離的都會。

忽然,她看到彩照中有一張熟悉的面孔。

看仔細一點,從心哎呀一聲,丟下報紙。

這是周從心她自己!不不不,是燕陽才真。

泳裝照片放得足有四分之一版大,紅色大字套綠邊,拳頭大“頭馬”兩字。

呵,從心嗟嘆,變成馬了,幸好不是狗。

從心忽然覺得害怕,照片登得那樣大,會被人認出是冒牌貨嗎?她無疑是太大膽,太擾攘了。

電話鈴響起來,是電視台保母囑她準時出席記者招待會,公司車會在某一地點等她們。

從心到了目的地,數十名記者一涌而出,像暴動群眾似爭位置,場面驚人。

從心想,爭拍什麼人?她也好奇地探頭察看。

不料剎那間所有記者的鏡頭都對準她,從心嚇得立刻跳上旅遊車。

記者仍不放過,對牢車窗按快門,從心眼睛被閃光燈攝得一陣花,睜不開來,只得別轉頭去。

結果,那天在車裏,誰也不同她說話。

化妝更衣的時候,別的參選者向保母投訴:“燕陽的便裝是大紅色,最討好,全場只有一套紅色,為什麼?”

“燕陽有專人梳頭,我們得輪候,為什麼?”

“燕陽喝礦泉水,我只得汽水,喝得肚脹,為什麼?”

“她墊胸。”

“她鼻子整過形。”

“全身都是假的。”

從心十分難堪,只是忍耐。

招待會中,保母叫她站在中央。

回到後台,立刻被人用手肘推撞,從心本能反抗,用力推回去,立刻有人痛哭失聲。

“燕陽你妒忌我。”

“你就是看不得有人取替了你的位子。”

“你心中充滿仇恨。”

從心代表燕陽嗤一聲笑出來。

保母一一看在眼內,出來調解,把所有女孩,連從心在內,好好教訓一頓。

那天傍晚,自公寓出來,有人看見她立刻趨向前:“燕陽,我是宇宙日報記者,”他遞上一張名片,“我們想訪問你,拍攝一套照片。”

從心一怔。

“八號岑祖心已經偷步替雜誌拍泳裝照,你切莫落後。”

從心一聲不響往前走。

那人跟住她不放。

“燕陽,聽說朱冠生導演已向你接觸,可有這樣的事?”

從心不發一言,只是微笑,“哪有這樣事?”

“記者與名女人一向互相利用,燕陽,說話呀。”

從心不敢出聲。

記者忍不住說:“你真笨。”

這對,從心忽然嫣然一笑,“是,我是笨。”

記者看見她雪白整齊的牙齒,不禁呆住。

從心已經走到對面馬路去了。

他盯着她拍照,她買了水果與報紙雜誌,她在小店吃雲吞,她站着看櫥窗,她扶一個老太太過馬路,她回家去……。

這些都不算新聞,回到報館,恐怕要捱罵。

記者靈機一觸,有了主意。

從心回到住所,沐浴洗頭,坐在客廳里讀自己的新聞。

“燕陽受到群體杯葛”。

“燕陽被懷疑整容”。

“燕陽成為眾矢之的”。

她嘆口氣放下報紙。

正想除下包着濕頭髮的大毛巾,忽然公寓大門被人推開。

從心大吃一驚,立刻霍一聲站起來。

一個年輕男子推門進來,看見屋裏有人,也怔住,他們不約而同大聲喝問:“誰?”

那男子答:“我是書嫻的男朋友溫士元。”

從心說:“我是她客人燕陽。”

“我來替書嫻餵魚。”

他想起來了,眼前這穿着浴袍的女郎正是新聞人物。

啊,她真人比照片更好看——剛梳洗完畢,素臉,眉目如畫,大眼瓔櫨猩瘛

半晌,她說:“我去換衣服。”她進房去。

那溫士元喂罷金魚,不想離去,坐在乒乓桌前看報紙。

從心換上T恤長褲出來。

溫士元覺得這可人兒怎樣看都不像已經過了二十一歲。

她斟一杯咖啡給她。

“書嫻在新加坡。”

她說:“我知道。”

“她有否跟你提起過我?”

從心答:“我還沒見過王小姐,我由朋友介紹來。”

“啊,原來如此。”照說,已經沒他的事了,他可以走了。但是,腳像粘住似的。

半晌,他說:“你可想四處觀光?”

從心笑了。

“讓我介紹自己:溫士元,家裏開制衣廠,我本身在倫敦大學工商系畢業,現在廠里任職,我工作勤力,身家清白,無不良嗜好。”

從心看着他。三言兩語,便知道他同她生活在兩個世界裏。

從心想念祖佑,啊!她想聽他的聲音。

溫士元見她臉上忽然露出寂寥的神色來,更覺楚楚動人。

他放下一張名片。

“還喜歡這間公寓嗎?”

從心點點頭,“驟眼看傢具組合有點奇怪,但是卻非常實用。”

這句話說到溫士元的心坎里去,他笑說:“這裏的室內裝修,全由我負責。”

“你?”從心意外。

她對他不禁另眼相看,只見年輕的他身穿便服,剪平頭,笑容可親,雖不算英俊,卻有他自己的氣質。

從心稱讚,“客房裏的洗面盆十分可愛。”

“啊,《睡公主》的故事。”

從心笑:“怪不得我那麼好睡。”

他推開主卧室的門,“請進來參觀。”

從心探頭一看,只見全室雪白,沒有一點顏色,落地窗對牢蔚藍大海,傢具簡單,地氈上有一道彩虹,看仔細了,原來是放在茶几上的一塊三菱鏡折光引起。

浴室非常大,毛巾特別多,從心去看洗面盆,啊,這次,盆里繪着一個黃頭髮的可愛的小男孩,穿軍服,肩膀上各有一顆星。

從心抬起頭。

溫士元微笑,“小王子。”

這些典故,她都不知道,她需好好學習。

溫士元再也找不到借口留下,他說:“我要走了。”

“溫先生—”

“喊我名字得了,或者,叫我元寶,我祖母與同學一直那樣叫我。”

從心?腆地說:“我可否打長途電話?”

“當然可以。”溫士元詫異,“當自己家一樣沒錯。”

走到門口,他又說:“你幾時有空,我陪你逛逛。”

從心點點頭,關上門。

他是屋主的男朋友,從心怎可與他兜搭,她不是一個忘恩負義的人。

從心撥電話到張家,子彤來聽,認得是她,立刻哽咽,“媽媽—”

張祖佑的聲音接上來:“怎麼樣,還適應嗎?”語氣故作平常,其實十分盼望。

“一切都好,放心。”

“你有苦處,也不會講出來。”

“真的沒有,天天像玩遊戲一般,唱唱歌,跳跳舞,要不就見記者及吃飯。”

“你講話要小心。”

“明白。”

“多些與我們聯絡。”

是人家的電話,從心不想用太久,再叮囑子彤幾句,便說再見。

接着,她又找到李智泉。

他的口糜胝拋嬗油耆不同,不停哈哈笑,“你看你多出風頭,像一股旋風,我看遍了那邊的報紙,張張有你彩照。”從心苦笑。

“感覺如何?”

從心講真心話:“外國人對我,比同胞對我要好得多。”

“咦,怎麼有此感嘆?”

“都看不起我,說我來歷不明,說話帶鄉音,是個淘金女。”

“咄,誰不想掘一大塊金磚,這些人,看不清自己尊容。”

“一味排擠,叫我難受。”

“我們活在一個真實的世界裏,早些看清楚,沒有幻想。”

從心嘆口氣,“不多說了—,這是人家的電話。”

“我撥給你好了。”

“對,我還沒見到王書嫻,卻見到她男友溫士元。”

誰知李智泉大吃一驚,“元寶?你要小心這人,他色迷迷不是好人。”

“他有大門鎖匙。”從心笑。

“這還得了,這—”

“放心,他很愛王書嫻,不會越軌。”

李智泉一味在那頭跳腳。

“我有事要出去。”

“你要當心那個人。”

“燕小姐還記得我嗎?”

從心點頭,“你是王小姐派來接我的司機大叔。”

“我是阿忠,我來負責接送你。”

從心大喜過望,都會交通實在不便,況且,此刻她走在街上,已有好事之徒認出,指指點點,頗為難堪,如有私家車接送,大不相同。

這是走向虛榮的第二步,要與眾不同,想錦衣美食,出入有車,住在有海景的公寓裏。

第二天晚上就是正式演出了。

溫士元打電話來:“成功。”

“謝謝你。”

“預約同你慶祝。”

從心沒有回答。

第二天大早,打開報紙娛樂版,從心的感覺像是晴天裏忽辣辣下了一個響雷,把她的靈魂震了出竅。

報上大字這樣寫:“燕陽有夫有子,隱瞞真相,欺騙大會。”

報上圖文並茂,還有一張結婚證書影印本。

證書上字樣清晰可見:“男方張祖佑,女方燕陽。”

從心還是第一次看見這張證書。

這是張祖佑提供的嗎?

不,《宇宙日報》記者寫:“本報特地前往多倫多查探真相,原來燕陽五年前結婚,兩年前離婚,前夫育有一子,雖非親生子,名義上亦是兒子……”

這時,電話鈴已瘋狂不停響起。

有人敲門,原來是司機阿忠。

“燕小姐,樓下圍滿了記者。”

從心腳底冰冷。

拆穿了,不對,不對,他們仍然當她是燕陽,她仍可申辯。該怎樣說?

我不是燕陽,我是周從心,我沒有結過婚,我沒有丈夫,那不是我。但是,我持假護照,我是一名非法入境者,遞解我出境吧。

從心雙手顫抖。

阿忠見她臉色煞白,不禁激起同情心來,他輕輕說:“唏,結過婚有什麼稀奇,這年頭誰沒有結過一兩次婚,不用怕,大不了退出競選。”這個都會,連司機都有胸襟。

一言驚醒夢中人。

從心找到酒瓶,不管是什麼,斟出一杯,干盡,那琥珀色的酒倒是不嗆喉。

這時有人按鈴,阿忠去一看,“燕小姐,是溫先生。”

溫士元進來,揚了揚手,“三十多架照相機對牢我。”

從心默默落下淚來。

溫士元看着她,“這是幹什麼,不值得為這種事哭泣。”

從來沒有人這樣溫言安慰過周從心,一時百感交集,她忽然痛哭失聲,掩着面孔,淚水自指縫流出。

溫士元坐到從心身邊,把寬厚的肩膀借出來給她靠着,伸出另一隻手,把電話插頭拔掉。

這時,才聽見袋裏手提電話也在響。

他連忙取出聽,“呵,阿智,是你,是,燕陽就在我身邊,我怎麼又來了?你問得真奇怪,我也是她的朋友!”他聽半晌,把電話交給從心:“是李智泉,他想與你說幾句。”

從心接過電話,哽咽地叫一聲“智泉”。

他一開口便說:“記者竟這樣神通廣大,唉!他們跑到註冊處翻檔案。”

“我是冤枉的。”

“噓,我也猜到,你們可是假結婚?”從心不出聲。

“你不要否認,也不要承認,讓記者心癢難搔,把新聞追下去。”“什麼?”

“燕小姐,恭喜你,你一夜成名。”

從心楞住,亮晶的淚珠掛在腮上,用手背抹去。

“試想想,一名記者月薪起碼三萬,樓下大約三十名記者在等你,燕小姐,那已是一百萬了。”

從心聽他說得那麼市儈,不禁破涕為笑。

溫士元在一旁獃獃看着,可人兒表情多種變化。

他下了決心,無論如何,他要保護她。

當下他吩咐司機:“叫我秘書鄧小姐到這裏來上班,把陳本欣律師也請來,我們有事要辦。”

司機應聲出去

李智泉在那一頭說下去:“你就算得到冠軍,三五七個月後有誰記得,這一下爆出大新聞,深入民間,真是千載難逢的機會。”

“今晚決賽——”

“唏,不去也罷,你已經成名了,所以,哭什麼,笑還來不及呢。”

從心無論如何笑不出來。

李智泉說:“我馬上買飛機票趕回來做你的智囊。”

“這——”

“我還有話同元寶講。”

從心把電話還給溫士元,走進浴室,將臉浸到睡公主面盆里去,她慢慢鎮靜下來。

抹乾面孔,回到客廳,她呆住。

只見屋裏已經多了兩位妙齡女子,其中一位正把傳真機手提電腦電話等通訊儀器架好插上電源,那張乒乓球桌立刻變成小型辦公室。

她抬起頭來,微笑着說:“燕小姐,我是鄧甜琛,你的秘書。”從心說不出話來。

溫士元叫她:“燕陽,過來見一見陳本欣律師,有她在,你可以放心。”

從心還是第一次見到這種高效率辦事方式,事發迄今不過一個小時,溫士元已經為她擺出陣仗,鄭重應戰。

而她的軍師李智泉,已經趕來與她會合。

從心把溫士元拉到一旁,“為什麼?”

他輕輕答:“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是嗎,真的那麼簡單?

“陳律師正與電視台那名負責人通話,那種要類似遊藝節目,不去也罷,我們自己舉行記者招待會好了。”

從心說:“把王小姐的香閨搞成這樣,她一定會不高興。”

誰知溫士元反問:“王小姐?”

“王書嫻呀。”他好象已經忘記女朋友。

“呵,對,書嫻,不不,她不是一個小器的人,你放心,她大方,明白事理,她不會計較。”

真是一個好女子,溫士元應該多多珍惜她。

陳律師放下電話,轉過頭來,“燕陽,你好。”

她年輕貌美,從心沒想到有這樣標緻的律師,李志泉說得不錯,都會人才濟濟,卧虎藏龍。

溫士元笑,“陳本欣原來是出庭辯護的大律師,因為相貌太漂亮,法官及犯人都不能專心,遭到投訴,所以她退下來幫我打理業務。”從心還以為這是笑話,一看陳律師無奈表情,才知道是真事。竟有這麼奇怪。

只聽得陳本欣說:“連我也覺得意外,電視台說:歡迎燕陽參加今晚決賽,大會不會計較未證實的謠言。”大家怔住。

看樣子,但凡當事人不願意承認的,統統是謠言。剎那間,溫士元明白了,他衝口而出:“收視率。”

陳律師笑,“是,一切是收視率作怪,聽說本來未滿的廣告額現在變為價高者得。”

從心覺得一股寒意,這就是商業社會了。

陳律師問從心:“你去不去?”

從心心頭有千般滋味。

陳律師輕輕說:“這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溫士元說:“她不想出這種風頭。”

“這不是逃避嗎,為什麼要讓某一撮人拍手稱快?”

“壓力太大了。”

從心緩緩放下手,看着陳律師,“我去。”

陳律師高興地笑。溫士元意外,這女孩竟這樣勇敢。

“好好去睡一覺,我們替你安排一切,燕陽,今晚你不會得到名次,但是,風頭全屬於你。”

從心長長吁出一口氣。她回到房裏,累極倒在床上。

真感激這班軍師,沒有他們,她會一個人躲在公寓裏哭到天黑。她扭開小電視看新聞。

記者這樣報告:“美加兩國在過去兩個月截獲六艘偷運人蛇到當地的貨櫃輪,海關決定今晚檢查所有出境的貨櫃箱,以防人蛇匿藏……”

從心低下頭,過一刻,關上電視。她把身子蜷縮成胎兒一般,里在被褥里,漸漸睡着。

從心沒聽到溫士元說什麼。

他在問陳律師:“查到什麼?”

“對方是一個領取失業救濟金的盲人,叫張祖佑,今年三十八歲。”溫士元不出聲。

陳律師說下去:“燕陽同他是假結婚,你放心。”

溫士元微笑,“我有什麼不放心?”

陳律師看着他,“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溫士元說:“那的確是獲得護照的最快途徑。”

“英雄莫論出身。”

溫士元感喟:“世上甚多傳奇。”

“長得美,叫傳奇,長得不美,叫坎坷。”

秘書鄧甜琛說:“有最新消息傳真過來。”

溫士元過去一看,“咦。”“什麼事?”

“那張祖佑原來是一名寫作人。”

陳律師也深深稱奇,“很好哇,自力更生,值得敬佩。”

“這是他照片。”

照片中的高瘦個子略為憔悴,卻有股書卷氣。

“呵,並非蛇蟲鼠蟻。”溫士元略覺放心。

他隨即怔住,咦,要他放心或是焦慮幹什麼,他與她不過數面之緣。

陳律師說下去:“這件事有人證、有物證,看上去千真萬確,燕陽一定不能否認。”溫士元點點頭。

“但是,也千萬別承認假結婚,否則,驚動移民局可就煩了。”

他搔頭,“處理這件事難度甚高。”

陳律師微笑,“可不是考智能。”

“今晚觀眾席一定噓聲震天。”

鄧甜琛卻笑,“不見得。”

溫士元抬起頭來。陳律師也笑,“你會踩她台嗎?”

“我當然不會。”

“那麼,其它人大抵也不會,燕陽是那種罕見的擁有觀眾緣的人,不信,看今晚好了。”

司機阿忠買來新鮮熱辣飯菜,大家都餓了,坐下吃飯。

溫士元說:“阿忠,把袁媽叫來負責三餐。”

陳本欣笑,“你想把整個家搬過來?不如叫燕陽到你家住。”一言提醒夢中人。他斟出一杯啤酒,躊躇半晌。

陳本欣笑吟吟,像是看透他在想些什麼,“不過,記住,請客容易送客難。”

這樣挪揄他,他都不出聲,看樣子他對她,確有三分認真。

這時,從心聞到飯香,走出來,惺忪地問:“你們吃飯?”

“過來。”溫士元連忙讓位,“給你留了龍蝦炒飯。”

從心漱過口便坐下吃飯,到底年輕,不顧一切,吃飽再說,逃命、說謊、選美,都需要力氣。

溫士元問阿忠:“樓下還有沒有記者?”

阿忠答:“愈聚愈多,電視台本身也派來記者。”

溫士元居然有點高興,“我從來沒見過這種場面。”

陳本欣答:“要叫記者蜂擁而出,說難不難,說易也真不易。”從心好象沒聽到似的,只管吃飯,只當他們在說別人。咦,根本燕陽就是另外一個人,她是周從心,大可置之度外,捱過今晚再說。

從心抬起頭來,他們看到她恢復了七成神采,大眼睛不再凄惶。

好傢夥,又站起來了。做人,是該有這樣的勇氣。這時,鄧甜琛去聽電話,轉過頭來說:“電視台說現在就派專車來接。”

陳本欣說:“叫他們儘管把車子駛來,在前門停,但我們會自己乘車往電視台。”

鄧講了幾句,放下電話,“該出發了。”

從心深深吸進一口氣,她挺起胸膛,鎮靜地說:“我準備好了。”

溫士元吩咐:“甜琛,你整晚跟住燕陽。”

陳律師問:“你呢?”

“我,”他略為?腆,“我回家看電視。”

陳本欣說:“我回辦公室,有事隨時叫我。”

溫士元點頭,“阿忠,你負責接送,打醒精神,有什麼閃失,惟你是問。”

從心換上球鞋,預備出發。她本來想與張祖佑聯絡,報告現況,可是實在抽不出時間,況且,又怎樣交代這件事呢,從心詞窮。他們自後門出去,安全上了車,前門的記者仍在守候,有一兩個人發現后追上來,已經來不及。

從心平安抵達電視台,可是那裏也圍滿了記者,奇怪,還有沒有記者去做國際新聞?

從心一下車,就聽到問題四面八方湧上來。

“燕陽,你是否拋夫棄子前來選美?”

“你的身世究竟是什麼一回事?”

“把真相說出來聽!”

“你是否一個虛榮的女子,為著目的不擇手段?”

“你住在什麼人家裏?我們查過你呈報的地址,業主姓溫,他是你什麼人?”

“這輛大車可屬於你男朋友?”從心一言不發。

他們在追問燕陽,又不是她,她怎樣回答呢。

可是閃光燈照耀得整個電視台門口都亮起來。

鄧甜琛保護她進去。

在化妝間見到其它參選的女孩,奇怪,她們鴉雀無聲,平時尖酸刻薄,嘴舌不停的一干人,此刻真看到了大陣仗,反而不知如何反應。

化妝師過來替從心妝扮。

鄧甜琛跟住溫氏那麼久,頗見過一些大場面,與負責人談了幾句,向工作人員說幾句好話,又一直稱讚保母夠關照,之後,她坐下來看小說。

如果當事人夠冷靜,好事之徒就一籌莫展,你們要看好戲?戲,什麼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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艷陽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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