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安華終於領略到所謂心靈的空虛是怎麼樣的味道了,一切都是老樣子,所有的事情都在按着既定的軌道發展,可是,就是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他的生活,明明還是和從前一樣,可是,卻變得枯燥乏味,幹什麼事情都沒有興趣。
那是因為江晴的離開。
不是不能看見他,在貝斯圖公司和自己的談判桌上,他的寶貝是那麼神采飛揚,吸引了所有人的視線,作為主要代表的徐銘前反而不怎麼開口了,微笑着滿意地看着自己年輕的助理侃侃而談,不時點頭讚許。
連眼高於頂的秘書科主任也在說:“哎,江晴啊,我早看出他不是一般人,果然成長為好男人了哪,真便宜了貝斯圖公司的OL們,乾脆,我也跳槽吧。"
看着他的時候,心都在微微地痛。
這是怎麼樣的感覺,就像是自己的半身被活生生地分開,再也不能回來的感覺,已經不疼了,傷口已經結痂了,可是,就是那麼的空虛,不習慣的空虛。
這樣的日子渾渾噩噩地過了一個多月,直到一紙公文送到他的案頭,才讓他的神經重新緊繃起來,稅務局居然懷疑揚風有偷稅漏稅的犯法行為,要前來調查。
“這是怎麼回事?”他煩躁地在辦公室里走來走去,面前坐着臉色難看的財務科科長,桌子上是一大堆的金融報表和賬冊。
海天律師事務所的雷天宇親自前來,皺着眉頭看了一遍,終於開口:“楚董,以我的看法,貴公司確實有偷稅漏稅的行為。”
“這個我自己會看!”安華陰沉着臉走回辦公桌前,“可是,揚風一向是絕對依法納稅的,這點從來沒有變過,在賬目上,也同樣有這筆支出,看上去沒有問題,唯一的問題就是,稅務局並沒有收到這筆錢,那麼,錢上哪裏去了?”
雷天宇不說話,這自然不屬於他的業務範疇,而財務科科長白着臉開口:“作為科長,出這種事情,我責無旁貸,但是,我也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每月的稅款都是按時划賬的,怎麼會一下子變成沒有了這麼多?”
“你的意思是公司里有人在做手腳?”安華一下子白了臉,揮着手說,“這件事先不要談,問題是,稅務局馬上就要來查賬了,如果真被查出問題的話,不要說罰款的數目,揚風在商場的名聲就此一落千丈,這個後果要嚴重得多!”
“我會把這個案例帶回去研究一下,希望能找出一個解決的辦法。”雷天宇很有禮貌地告辭,他知道接下去的話不是他這個律師能聽的。
果然,他一走,財務科科長立刻說:“現在只有兩條路一起走,一是做假賬,二是打通稅務局那邊的關係,可以把這件事先對付過去。”
安華略微有些猶豫:“可是……這就算是犯罪了。”
財務科科長冷冷地一笑:“或者就看着王主任以貪污公款罪入獄。”
“你……”安華力持鎮定,“在事情還沒有水落石出之前,不要隨便懷疑人。”
其實他心裏早已明白了,除了舅舅,根本沒有人能幹出這件事,財務科的員工都是在楊風工作五年以上的老職員了,每一個人都是可以完全相信的,可是舅舅不同,加上不久之前,為了江晴的事他心情不好,加上舅舅又老是拿相親什麼的煩他,話里話外不斷地點着他,弄得他真的急了,差點撕破臉和他吵起來,雖然最近是有所收斂,但是難保他做不出這種事來。
房間裏一片寂靜,只聽見時鐘的滴答聲,安華緩緩地吐出一口氣:“就這麼辦吧,我會把他調一個地方,這次,就全靠你了。”
畢竟是自己的親舅舅,就算再不好,也不能看着他去坐牢。
財務科科長的能力果然不差,居然趕在稅務局查賬之前把這件事給擺平了,最後以遲交稅款的名義把所有的稅款補齊,算是了結了這件事,但是也從稅務局傳來了嚴重的暗中警告,再有下一次,一定不會這麼輕鬆了。
長出了一口氣,安華把舅舅找來,委婉地表示了要他離開公司的想法,他一聽,頓時變了臉,先是厲聲怒罵財務科科長一頓,接着跺足捶胸地表示自己為安華想了那麼多,做了那麼多,他現在居然不念親戚情面,然後就是開始透露着他知道安華喜歡男人,是因為聽了那個人的話才想趕自己走,要安華想想清楚,到底是誰比較重要,如果這件事傳出去,會有怎麼樣的後果。
安華冷眼看着他像演戲一樣鬧了半個鐘頭,輕描淡寫地說:“舅舅,四百七十三萬的養老金,你還不滿意嗎?”
“什麼四百七十三萬?什麼養老金?我不懂!”
“不要逼我把話說得太白了,舅舅,你這次差點害死我,如果這樣你還不能滿意的話,我就真不顧什麼親戚情面了。”安華點燃一根煙,慢慢地說,“貪污公款是什麼罪名,你大概比我更清楚,做事情之前,都想過了嗎?”
看着舅舅忽然跪倒在地,變魔術一般鼻涕一把眼淚一把地哭訴着自己有多不容易,要求再給他一個機會,安華心裏只覺得可笑,不耐煩地勸了幾句,看他還沒有停止的意思,索性自己開了門出去。
原來,人對金錢的貪婪是超乎自己想像的,在錢財面前,什麼自尊驕傲面子都可以不顧,甚至可以跪着乞憐,人哪,真是不容易滿足的生物,有了錢,就想要的更多。
他把額頭靠在冰冷的玻璃窗上,讓自己冷靜下來,失去,真的是這麼難以忍受的一件事嗎?可是,在江洛父子離開的時候,他怎麼一點也感覺不到?
舅舅為了一個財務科的職位都可以這麼哭天搶地,可是江洛放棄的,是他一生的心血,離開的時候,他可以說是一無所有了。
為什麼,他還可以這麼平靜?
就和江晴的理由一樣吧,因為失去的,不是他需要的東西,在別人眼裏再重要,在他眼裏,也是一錢不值。
他搖頭苦笑,彈掉煙灰,自己全心奉上的愛情,在江晴眼裏,就是毫無價值的東西。
**********
馬上就是農曆新年了,在中國人來說,這個節日要遠比元旦隆重得多,街上的節日氣氛也濃了許多,所有的商家都掛着大紅燈籠,連門口的柱子都用紅綢裹緊,一派喜氣洋洋的場面。
揚風上下的氣氛,卻一反常態的緊張,一點就要過年的歡樂都沒有,人人都神情凝重地悄聲談論着即將到來的危機。
首當其衝的是安華,他已經好幾天沒有回過家了,熬的眼睛都佈滿了血絲,本來不抽煙的他,現在全靠煙來強打精神,桌子上的煙灰缸里塞滿了煙頭,房間裏烏煙瘴氣。
事情還是由舅舅引起的,安華後來才知道,他又暗地裏貪污了一筆發給生產廠家的定金,而且,經他手介紹進來的什麼曲里拐彎的親戚之一,又在發傳真的時候發少了一頁,漏了供貨日期,馬上向貝斯圖公司交貨的時間就要到了,可是那批貨只生產了一半,如果要加急的話,生產廠家提出的價錢高的簡直令人瞠目結舌,比貝斯圖公司付給揚風的價格還要高出二十個百分點,就算安華咬牙要做這生意,新年前,一時也沒有資金了。
這麼焦頭爛額的場面,安華還是第一次碰見,想盡了各種辦法,都沒有解決的路子,這時候只有任憑宰割了,或者是被生產廠家,或者是被貝斯圖公司。
生產廠家的意思很明確,沒有定金,沒有交貨日期,就是等到明年,也不是我們的錯,違約金的事想都別想。
貝斯圖公司的意思更明確,要麼,賠償巨額的賠償金,足可以讓揚風一蹶不振,要麼就讓貝斯圖公司介入揚風的供銷網絡,換句話說,一個是早點被吞掉,一個是晚點被吞掉。
苦苦思索之下,安華撥了江晴的手機號碼,響了很長時間,才有人來接:“喂。”
“江晴,是我,”
又一陣的寂靜:“楚董?”
“叫我名字。”安華要求着。
江晴好像有點猶豫的樣子:“我以為我們已經結束了,現在這個時候,我們的接觸怕是不太好吧。”
安華的心忽然一動,輕聲地問:“你在幹什麼?老半天不接電話。”
“我在洗澡。”江晴的聲音好像在笑,“這麼晚了,你在幹什麼?看星星嗎?”
“你說呢?我會在幹什麼?”安華貪婪地聽着江晴的聲音,像小溪一樣慢慢地流進他的心裏,把什麼陰暗的東西,腐爛的垃圾都沖走了,只剩下坦蕩蕩的心。
江晴輕輕地一笑:“你在傷腦筋。”
安華一愣,坐直了身體,第一次意識到江晴的身份已經不同尋常,不是那個自己疼愛的情人,抱在懷裏的寶貝,而是目前對手的得力幹將,自己不能輕忽的敵人。
沒有聽見他的回答,江晴自己笑了:“我猜對了,對不對?”
安華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沒錯,我是在傷腦筋,江晴,可以開誠佈公地說嗎?這次還有沒有挽回的餘地?”
“沒有,”聲音雖然輕柔,回答卻是斬釘截鐵。
安華再度深吸一口氣:“是要趕盡殺絕了?”
“這不是我一個人能決定的,是總公司的意思。”江晴低低地說,“我現在是貝斯圖公司的職員,自然應該為這個企劃案出力。”
“我明白。”安華很奇怪,自己的心為什麼在痛?尖銳的刺痛壓得他幾乎不能呼吸,“你們想吞掉揚風。”
“是,揚風的基礎非常好,口碑也相當高,如果能併入貝斯圖公司的話,我們接手的並不是一個爛攤子,很有利可圖。”江晴直言不諱地說。
“而不顧什麼乘人之危?”心為什麼還在痛?
“楚董,在商場上,沒有仁慈這種事。”
安華狠狠地握緊了拳頭,說出來的話卻是無限的溫柔:“江晴,記得我說過的話嗎?我愛你。”
“嗯。”
“就算你傷害了我,我還是愛你。”
江晴沉默了,傳來一聲急促的呼吸聲。
“吞併了揚風之後,你就可以達到你的目的了,你的上司一定會提拔你吧?終於可以出人頭地了,恭喜你。”安華說的真心誠意,“我為你高興。”
沉默了一陣子之後,江晴繼續說話:“是我乾的,當時學長提到這個企劃的時候還笑着說不可能,只是個提案,可是我知道,我的機會來了,沒有人能比我更熟悉揚風,在總務科的日子裏,揚風所有的機構我都去過,雖然當時我沒有想這麼多,可是,我還是儘可能地了解了一切。”
他的聲音有些低沉:“沒想到,會在這裏用上。”
“你的計劃完美無缺。”安華苦笑着,“當然,也是我自己太疏忽了,居然會讓公司里出現這種事。”
“家族企業,歷來如此,等貝斯圖接手之後,我們會把他們清理乾淨的。”江晴的話算不算是在安慰?
“你們志在必得?”安華溫和地問。
“當然,我們不想輸。這畢竟也是一個很大很冒險的企劃。”
“可是我還沒有認輸,就算這次揚風賠了巨額的違約金,也並不代表揚風就垮了。”安華提醒他。
“我知道,”江晴也溫柔地說,就像是在對情人的耳語,“我已經說得很多了,並不在乎再多說一點,新年前,揚風會召開年度例行股東會議。”
“然後呢?”安華心平氣和地問。
“經過最近的事,很可能會有一些人對你不滿,如果你彈壓不住的話,後果不堪設想。”江晴的聲音很平靜。
安華心裏有一片不祥的陰雲在劃過,他很鎮定地問:“那又怎麼樣呢?和貝斯圖公司又有什麼關係?”
“我擁有百分之三的揚風股票,我可以出席股東大會,自然,你能猜到,我想幹什麼。”
安華真的愣了,失聲道:“你有百分之三的揚風股份?我怎麼不知道?什麼時候的事?”
“是揚風初建的時候,楚先生開玩笑,給了我百分之一,經過這些年,我經營之下,變成了百分之三。”江晴的聲音淡淡的,沒有什麼情緒起伏。
安華只有苦笑:“原來如此,你還有這一手。”
“貝斯圖正在準備收購揚風股票,賠償事件之後的股票肯定會下跌,那些股東們對你的信任一旦消失,他們就會搶着脫手揚風的股票,你只有百分之三十的股份,百分之二十八這個數目以貝斯圖的財力來說,尚可以接受,但是你和揚風,已經沒有反收購的資金了,而且我們已經算過,如果你想付違約金而動用你名下的股票的話,我們的勝算會更大。或者不動用股票,在付過違約金后,揚風就只剩下一個空架子,只怕連員工過年的錢都發不出來了。那時的揚風股票,會是怎麼樣的光景?”
“那麼我已經毫無辦法?”安華到這個時候還能笑得出來。
江晴的聲音還是那麼溫柔:“很遺憾,如果楚先生重生,大概還能幫你彈壓住股東們,保留住他們對揚風的信任和手上的股票,畢竟沒有人會殺一隻下金蛋的雞。否則的話,你可以相信我的能力。”
“我相信,我一直都相信你。”安華很溫柔地說,“江晴,如果這樣做,能讓你高興的話,你就去做吧。”
停了一下,江晴也很溫柔地說:“我有什麼理由不高興呢?完成了這個企劃案,我就要去總公司進修了。”
“恭喜你,美夢成真。”安華說完,慢慢地放下了話筒。
接着,他狂怒地把桌子上所有的東西都掃到了地上。
**********
新年真的就要到來了,大家的時間好象都很緊的樣子,貝斯圖公司是這樣,股東們也是這樣,所以決定兩個會議在一天舉行,這也算是不浪費時間的楷模了。
安華特地趕回家洗了澡,颳了鬍子,換上一套暗色的西裝,早上到公司的時候,除了眼睛裏佈滿血絲之外,已經看不出他這些天是如何的疲勞煩惱了。
走進頂樓的時候,秘書科的小姐們靜悄悄地在做事,看見他進來,全都站了起來,卻不知道說什麼好的樣子,連秘書科的主任都收斂了笑容。
“怎麼啦?”安華微笑着問,“又不是世界末日來臨了,這麼如臨大敵的樣子,讓別人看見了多不好,只不過是要換一個老闆而已,說不定是個很英俊瀟洒,對下屬又很體貼的新好男人,比我要好多了。”
他推開門走進自己的辦公室,又回頭說:“對了,你不是一直想去貝斯圖公司做OL嗎?現在如願以償了。"
“董事長。”一個秘書小姐鼓起勇氣遞給他一支眼藥水,“這個可以消除眼睛裏的血絲,很有效的,以前我熬夜之後來上班都是用這個。”
安華接過來微笑着道謝:“謝謝,你提醒了我,就是認輸也要光明正大的,不能太落魄了,就是輸了一陣而已,有什麼大不了的。”
“我們還不一定輸呢。”秘書科主任剛接了一個電話,臉上的笑容雖然有些勉強,但是畢竟不失風度,“董事長,貝斯圖公司的代表來了,另外,有一個電話在三線,您最好是先接電話。”
“我知道。”安華進了自己的辦公室,伸手拿起話筒,按了三號鍵,模模糊糊地聽見外面秘書科主任甜美的聲音:“抱歉,請各位稍等,董事長正在接一個很重要的電話。”
“沒關係。”徐銘前對美麗的小姐報以微笑,“我們就等着好了,畢竟是在這個時候嘛。”
他轉身對江晴低聲說了句什麼,江晴淡淡地笑了:“困獸猶鬥。”
秘書科主任帶着稍稍不滿的笑容請他們到會客室坐下,送上咖啡,回到辦公室的時候把大拇指向下一豎:“小人得志,出局!”
其餘的秘書小姐們聳聳肩表示同意:“讓他們好好等着吧,反正現在我們還沒認輸呢。”
“那些股東來了嗎?”
“來了,公關部招待他們在下一層的會議室里,放心吧主任,有公關部部長在呢,她在做最後的努力。”
“怕是沒有用了。”一個秘書小姐遺憾地搖着頭,“其餘的都好說,股東們不是沒有經過風浪,可是,這一次最主要的根源就是董事長的那些個親戚,哎,家族企業,就是這一點不好。看那個什麼王主任惹出來的事吧,很可能,董事長這次得到的大多是不信任票,在沒有人繼任的情況下,也只好讓貝斯圖揀便宜了。”
“小聲點啊。”另一個小姐故意說,“被那邊的人聽見就完了,可能那就是你未來的老闆呢,說不定明天就讓你回家吃自己了。”
“這年頭誰害怕失業啊,說不定我明天就成了自己的老闆呢。”
這時候內線響了,安華請貝斯圖公司的代表進去,秘書科主任走過去邀請,態度和笑容都完美到無暇可擊。
安華微笑着起身相迎,但是目光始終只落在江晴一個人身上,看見他手上仍舊帶着那個戒指的時候,情不自禁地,唇邊的笑容擴大了。
江晴當然知道他的意思,也微笑着走過來和他握手,難得話裏帶刺地說:“楚董真是具有大將風度,這個時候照樣還可以談笑風聲。”
連徐銘前都覺得他的話不太得體,咳嗽一聲,笑着說:“勝敗兵家常事嘛。”
“對,勝敗兵家常事,徐經理說得好。”安華笑着請他們坐下,滿面春風地說:“我等一會兒還得去開股東會議,不耽誤大家時間的話,就此把違約金的問題解決好了。”
“我們這方面是完全沒有問題的。”江晴微笑着說,“一切都取決於楚董。”
“江晴。”徐銘前小聲地提醒他,安華卻毫不在意地連聲說:“沒有關係沒有關係,財務科科長馬上上來,我們現在就簽合同好了。”
事情進行的很順利,簽了合同,約定了還款期限,財務科科長上來送上支票,安華簽了字,交給徐銘前,雙方握手告別。
江晴似乎意識到了什麼,留在最後,安華走過來送他們出門的時候,他在安華耳邊輕聲地說:“我很佩服你的風度。”
“那是因為我還有底牌。”安華也在笑,輕聲地在他耳邊說。
“哦?是什麼?”江晴好笑地問,“突然之間,得到了貴人襄助?”
“嗯,可以這麼說。”安華的心情好象很好的樣子,“是一個你絕對想不到會幫助我的人。”
江晴目不轉睛地看了他三秒鐘,終於冷笑了一聲:“很好,那我們走着看吧。”
“等等。”安華拉住他,“今年的除夕夜,市中心會放煙火。"
江晴稍稍一愣,安華湊近他的耳邊低聲說:“是為你放的。”
出乎意料的,他看見江晴的臉紅了一下,然後抬起清澈的黑眸看着他,不屑地說:“有這個閑錢,還不如留做自己的遣散費呢。”
**********
安華走進會議室的時候就感到了氣氛的壓抑,在送貝斯圖公司的代表出門的時候,不見了江晴,現在果然看見他坐在最後的一個位子上,靜靜地看着面前的文件。
徐銘前在臨走的時候,欲言又止的樣子,最後終於忍不住說:“楚董,我這個學弟不是那麼容易對付的。”
“我知道。”安華說著,心裏泛起滿滿的柔情,連笑容都變的柔和無比,“他是需要用全心去對待的。”
江晴啊,實際上我已經完全敗在了你手裏。
看着他靜靜地坐在那裏,一副安閑舒適的樣子,絲毫看不出他馬上就要進行一場不見血的戰爭,安華毫不懷疑等一會江晴將要對他發起全力的,咄咄逼人的攻勢,他今天來這裏,就是為了把自己拉下馬不是嗎?
可是,他現在坐在那裏,淡淡地笑着,象一個優雅的王子,安華感覺到心裏的某個地方正往外泛着酸苦的液體,他幾乎忍不住要衝過去抱住他,好好地吻他,讓他知道,自己有多愛他。
可是這裏是股東會議現場,他只好抑制住自己的感情,坐到了董事長的位置上,微一點頭,示意可以開始了。
會議的開始,還是基本上很平靜的,股東代表肯定了在過去的一年裏安華的表現,畢竟他是在一個動蕩的時候接手了公司並且幹得很出色,公司的業績上升已經有目共睹。
公關部部長長吁一口氣,安華知道是她在會前發給各股東的材料起了作用,讚許地對她笑笑,秘書科科長也不動聲色地對她耳語了一句,要她放心。
等到江晴開始發言的時候,形式開始急轉直下,他的態度很溫和,聲音也不高,臉上始終帶着雲淡風輕的笑容,但是他的話每一句都象是利箭,直刺安華的致命點。
從把專業根本不對口的親戚招進公司,到買下瀕臨倒閉的親戚開的酒店,從那些根本不稱職的人的表現到最後的這次賠償事件,從和貝斯圖公司簽約的時機,到付過違約金之後公司面臨的艱苦狀況,聽了他的發言,安華立刻認為自己是一個任人唯親,好大喜功,剛愎自用,浪費公司資源的,相當不稱職的董事長。
他惟有苦笑,而一些股東已經開始動搖了,辦公室里迴響着竊竊私語,安華知道,那都是對他不利的話。
他保持着風度靜靜地聽着,直到江晴把舅舅貪污公款的事情抖出來,並且指責他為了保全自己親戚,而使公司的資金流失嚴重的時候,安華的臉色才微微改變。
江晴是怎麼知道這件事情的?別說這是他走之後才發生的,就算他當時在公司里,也不可能知道的這麼詳細啊!除了財務科科長和他自己,還有稅務局有限的幾個人,根本不可能有人知道!
除非……這件事本身就是江晴策劃的!
這個念頭讓安華出了一身冷汗,他的手指煩躁地敲了敲桌子,無奈地聽着江晴指責他指使手下造假帳掩蓋事實的違法行為。
“董事長。”秘書科科長一邊做着記錄一邊用只有他們兩人能聽見的聲音說,“要不是……那揚風和你就都完了。”
“我知道。”安華苦笑着說。
江晴的發言結束之後,他氣定神閑地坐回座位上,安華向他投過去一個讚賞的眼神,然後輕咳一聲:“還有人要發言嗎?”
沒有了,而大多數股東看着他的眼神已經變成了責難。
安華知道該是自己說話的時候了,他苦笑着拿過話筒:“各位股東,我很抱歉,作為公司的董事長兼總經理,我犯了很嚴重的錯誤,對此我無意多做辯解。”
他的目光,始終投在江晴的身上,所有的話都象是對他一個人說的:“我宣佈,引咎辭職。”
會議室里的聲音頓時高漲了起來,股東們剛剛那義憤填膺的神態立刻轉為慌亂,連江晴都露出驚訝的神色,他是沒想到安華竟然這麼爽快地就自動辭職了吧?
除了秘書科主任和公關部部長之外,就是安華最鎮定了,他環視了一下會議室,慢慢地站了起來:“我承認,我已經不配坐這個位置,請各位另選賢能。”
會議室里的議論聲更大,這些股東大多已經老邁,每年只是坐等紅利上門,別的事情並不關心,如果公司倒閉自然會損傷到他們的利益,那是絕對不行,所以,安華最好下台,可是,要他們自己去坐那個位子更是別想。
這些人都有自知之明,何況他們佔有的股份說到底也沒有安華一個人的多。
如果再沒有結果的話……
安華已經漫步到了江晴的身後,微笑着伸手放在他的肩膀上,恰倒好處地抑制住他想站起來的念頭,江晴一驚,抬頭看着他。
“這時候如果你出馬說要把公司賣給貝斯圖,一定是一呼百諾吧?”安化微笑着在他耳邊說,“只不過這樣的話,我會很為難,所以,不能讓你說出來。”
江晴低聲笑了:“我不說,也會有人想到的,他們出門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會是賣掉手上的股票,你來這一手,未免太不光彩了。”
安華的兩隻手都按在他肩膀上,江晴是怎麼也不可能掙脫了,他咬了咬下唇,抬臉看着安華:“時間不多,不要垂死掙扎了。”
“我忘了,是到了午飯時間,別餓壞了你,等一會我們一起去吃午飯?反正我辭職之後是一身輕了。”安華微笑着邀約。
江晴淡淡地一笑:“你有時間,別人未必有,我想,我會很忙的。”
“我擔保你不會很忙。”安華微笑着說,鬆開雙手,直起身子來,大聲地宣佈:“在我辭職之前,我想推薦繼任人選。”
會議室里的聲音漸漸小了,安華對秘書科科長點點頭,後者帶着完美的微笑走到門口,打開門,一個人走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