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車子漫無目的地開,從一條街駛向另一條街,一條巷子鑽入另一條巷子,阿誠不知道此時這位二少爺怎麼還會有興緻帶着他到處觀光,在這春意褪去的初夏之夜。
當車窗外燈如繁星,喧囂聲漸起,車停住了,熱鬧的亞培路邊皆是燈火輝煌的酒樓舞場俱樂部飯店戲樓電影院,人來人往,車水馬龍,風景自比其他處要靚目的多。
一個賣煙的小男孩頭頸里掛着個煙箱,湊近車窗:“先生,要煙嗎?”
馮宣仁取了包煙,從車窗內塞出一張鈔票。
“謝謝先生。”小男孩做成生意立即跑開,左右觀望,怕被巡路的警察看見。
車子繼續開動,在人跡隨處亂竄的路上開得甚慢,不時得按動喇叭或者剎車。
阿誠看厭了窗外的風景,索性閉起眼,任滿目繁華棄之腦後。
不知多久漸漸冷清,只有車行轟轟作響,還有水波撲堤的聲音,一陣緊跟一陣,遠遠還有船笛的長鳴,鼻邊有苦澀的煙味。
阿誠睜開眼,映目竟是一片江水,及江對面零星的燈火。
車停在江堤上,人在車內對視。依舊是同是一條江,依舊是同樣兩個人,情景不復當年。
回想起情剛起時,總是單純的,推卻和接受,生澀卻暗藏甜蜜,這甜蜜只能留待回憶時方才能發覺。
兩人的目光調向波光橫溢的江面。
“少爺……你幾時結婚?”阿誠打破沉默。
“年底。”馮宣仁盡量平緩語調來回答這個很煞風景的問題。
“少爺,你要離開介亭街嗎?”
“嗯,”馮宣仁重重地嘆氣,拍了拍方向盤,“你能不能不要問了?”
“少奶好漂亮,少爺你好福氣哦。”阿誠沒有閉嘴的意思。
馮宣仁微怔,這句話似曾相識,他記得自己當時怎麼回這個“太會說話”的小傭人的,不過今天他打算換個方式。
“沒你漂亮。”轉頭對他笑了笑,有點不懷好意,果然很有效地讓喋喋不休的嘴給閉上了。
他看到他的羞怯,怦然心動。空氣中沉浮着異樣的氣氛,兩人又一次沉寂。
“好,現在換我問吧。”
阿誠點頭,看向江面。
“看着我,”馮宣仁伸手把那個腦袋捭過面對自己,“想走嗎?”
腦袋僵挺着,即不點頭也不搖頭,一雙清澈的目光反而把提問者盯得心慌意亂。
“回答我!”
“是!”
太乾脆了,很殘忍,馮二少即使不太想承認也知道自己確有受傷的感覺,陌生但真切。
“行,我放你,明天你就自由了,隨你去哪裏,你和阿三都是。”馮二少也很乾脆,放手!
“少爺,你真是好人,我看馮公館還有幾個抵過來的下人會給你磕頭的。”承恩的人口氣中竟是冷嘲。
“你是不是欠揍啊?”馮二少陰沉下臉色。
阿誠也覺得自己的確很欠揍,而且越來越欠揍了。
“是的。”他回答他。
馮二少先愣着,然後竟笑了,嘴角輕輕盪開,溫柔而苦澀:“阿誠,這兩年你到底學了些什麼,怎麼變得這麼滑頭?”
阿誠笑不出,他想哭,他想對這個人說,如果不是兩年前被你硬生生地從夢幻里叫醒過來,他就沒有現在這份膽量,已經沒有什麼可怕了,隨便吧,反正到最後夢總會醒。可他就是忍不住強烈的悲哀和無助的絕望感,從千里之外跑過來親自來再次見證夢的碎裂,直讓自己墜入深淵,此生不得翻身。想哭就真的哭了,淚湧向眼眶的感覺如此真切,他不得不把頭再轉向窗外,怕被看到,他恨哭泣,多麼懦弱的行為,又不是女孩子,連月兒也不常哭的。
那柄鑰匙還在口袋裏,他相信月兒所說的話會實現的,可是他已經找不回自己的心。
“阿誠,你在哭嗎?”馮二少必要時還是心細如髮,他捧過他的臉,仔細地看。
“為什麼?我都放你了。”他在他耳邊喃喃輕語,用手指按着眼角邊濡濕的痕迹,近乎憐惜,卻被不客氣地推開。
阿誠反手打開車門,人就沖了出去,沿着江堤狂奔數米,然後回過身站定,瘦削的身體在江風中抖得似乎隨時會跌下江堤被捲入波濤。
“你別過來!”他沖追上來的人嘶聲力竭地叫喊,憑一腔怒火吼出這輩子從來沒有過的音量,在冷寂的江邊卻沒有絲毫威懾力。他不想讓他看見眼邊奔騰而下的淚水,遙遙相對,相隔安全的距離,他真的怕透了擁抱和親吻,包括丁點不經心的親昵。
儘管聲音被風吹散許多,馮宣仁還是立即頓住腳步,兩人隔着數尺的距離相對,彷彿隔着雷池不敢有絲毫的逾越。
下雨了,無聲無息,輕綿的雨絲亂舞於風中,靜靜撫摸江邊的人,和這個世界。
“如果……如果你這麼想放我走,”聲音在顫動,阿誠責問站在對面的人,“那麼……當初……你為什麼要親我,啊?!”
“你知道不知道兩年前,阿誠有多麼難過?!或許你根本就不在乎!”不想哭給他看,那就微笑,也不管這些話把什麼都泄露,阿誠覺得自己是被扔在岸上的魚,時間久了,連垂死掙扎也快要被迫放棄。
“阿誠算什麼?阿誠是什麼,你根本……就不會在乎……”他扭過頭看着遠處在雨中模糊成一片的建築群,神情迷惘,淚被雨沖刷乾淨,在臉上流淌不停的絕不會是淚了。
馮宣仁靜靜地聽着相隔數尺的男孩沖他狂吼,不做聲也不靠近,陪着淋雨。
雨漸漸大了,在江面上織成一張白網把零星的燈光給罩沒,只剩煙霧繚繞。
**************
白酒很酗,三杯下去,燈光下男孩子的臉已漲成一片通紅。
“哈哈,阿三你喝不得白酒,瞧臉紅得和猢猻屁股似的。”
被阿剛一笑,阿三瞪大眼睛摸着自己的臉,連忙搖頭:“我沒醉,只是有點熱。”
“噯,別光喝酒,要吃菜,這樣就會好多了。”阿剛把一盤花生推到他面前。
阿三沒理他,拿過酒瓶子又倒了一盅。
“喂喂喂,你不常喝酒的就少喝點,醉了可不好玩。”阿剛拿住酒瓶子,把它從阿三手中抽回來。
“咦?外面下雨了?”阿三側耳聽着外面的風聲。
“嗯,現在的時候最容易下雨了,很煩人。喏,我腰這兒的骨頭受傷過,一下雨就痛,可麻煩了。”
“受傷?你怎麼會受傷的?”阿三奇怪地問,然後又啜了一口酒,酒液過喉的強烈刺激讓他直皺眉頭,但熬過就好,下肚后就有熱氣從身體裏泛出,在這麼不如意的下雨天喝酒真算是一種享受。
“嘿,”阿剛神秘一笑,“這可要保密的哦。”
“哼,”阿三嗤鼻,“不講就不講,有什麼了不起?!”說完又仰頭一口酒,太急,嗆在喉里劇烈地咳起來,眼淚也跟着直流。
“喂喂喂,你慢些喝呀,”阿剛已經覺得這個小夥子今晚很有點問題,看他嗆得難過,連忙伸手替他拍着背,“阿三,你到底有啥事情悶在心裏啊,光喝酒不能解決問題的。”
阿三伏在桌上,額上全是細汗,目光渙散,手狠命地捏着酒杯,關節發白,彷彿要把手中的酒杯捏成粉末。
阿剛跟人多年,本是察顏觀色的行家,知道此時問他是無用的,他也不急,自己拿過酒瓶酌上一杯,慢慢地呷。
“二少爺……不是人……他是個王八蛋……”終於出聲,咬牙切齒的喃喃低語,酒杯刮擦着桌面,嘶嘶作響。
聽者有心,眼光一閃,不動聲色的進行投石問路:“你家二少爺?不必去計較,大人家的少爺難免有些脾氣,忍過就算,我也是這樣過來的嘛。”
“脾氣?!”阿三被不相干的話給惱怒了,把酒杯往桌上一敲,立起身大聲叫道,“難道所有大人家的少爺都不正常,喜歡男人?!那姓馮的王八蛋敢抱我哥,還親他!他媽的!他怎麼可以抱我哥……嗚……”人又軟下來,趴倒在桌上兀自大哭起來。
阿剛被這幾句話給震嚇住了,捏着酒杯停在嘴邊不知動作,驚愕足有一分多鐘方才醒悟這醉失神智下吐出的話是什麼意思,卻很難讓人馬上接受,自己跟人多年怎麼毫無查覺他有如此特殊的癖好。
“阿三你怎麼知道?”
“……他抱哥……他怎麼能抱我哥……”失魂落魄的人根本沒有聽見他的問題,陷在自己的神思里無法自拔。
往事一幕幕重新翻來細想,阿剛不禁暗罵自己是個飯桶,那一主一仆的關係總是透着古怪的曖昧,仆不似仆主不像主,連日常對話也透着令人百思不解的親昵,分明是早有蹊蹺在內,何況姓馮的一直謹慎得如同過街之鼠,對人防範甚嚴,卻輕易能讓一個搭不上關係的下人知曉並參於日常行動,如非關係特殊,哪來這番信任?!
“我要……殺了他……殺了他……還給我哥……還給我哥……”伏在桌上的人嘴裏還在念念有詞,一邊往嘴裏倒酒。
這次,阿剛再也沒有阻止,連裝裝樣子都沒有,他陷在自己的思緒中。
“啪——”酒瓶被擲碎在地上,殘留不多的液體四淌,屋內沉悶的空氣里浮起令人鼻癢的酒香。阿三搖晃着頭,面色潮紅,雙手用力撐在桌上,倏的騰起身子,嘶聲裂肺地衝著窗外雨勢滂沱的夜,尖聲吶喊:“還給我!哥是我的……還給我……殺!”年輕俊秀的臉在酒精的刺激下扭曲,目光因感情而混亂且猙獰。
旁邊人聽着,冷峻忠厚的臉上難得露出一絲陰冷的狡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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敞開的玻璃窗被雨點打得“啪啪”作響,風雨滿樓,不知幾時方休?
“好痛……”馮宣仁按着胸口,不知是這冰涼雨水的澆淋,還是那不遠處的人在混亂雨景中模糊了角色的痛苦目光,也從沒有這麼狼狽過,像瘋子一樣在雨中淋了差不多有一個時辰,斯文掃地,面目全非。
在雨中的阿誠已經不再望他,他看着江面,彷彿準備看一輩子。來時的路劃過波濤洶湧的寬闊江面,怎麼會留下痕迹?再也找不到,就此迷失在這座江畔之城。來時的路也罷,常停留的安心之地也好,以及夢裏早已失去蹤影的故鄉被自己的選擇如同雨滌塵埃般地一點點地帶走。阿誠怎麼會不覺得惘然?就只是想抓住一點點擁抱時的溫暖,竟不顧一切,包括錯和對,得與失,將來及現在。
他想逃,挪動站得麻木了的腳,一步步向前走,想離身後的人遠一些再遠一些。
馮宣仁一怔,隨即跟上,快步靠近如傀儡般移動的身軀,伸過雙臂把他緊緊抱住,引來的反抗,他沒有理會,加固手臂的囚牢,好似在雨中的肉搏戰,慘烈又無法讓人忽視肢體相觸時的體溫。
“放開……”拒絕總是心不甘情不願地讓人難以堅信。
“阿誠,不要這樣。”聲音因寒冷而沙啞卻蠱惑人心。終於停息戰鬥,聞得到彼此的喘息聲,阿誠側頭看向呼喚自己的人,得到焦枯而帶有涼意的吻,落在眼上、鼻上、唇上,帶着氣息不穩的膠着,足可以讓他麻醉。
接下來是唇舌的交戰,帶着雨水的清苦味道,被狂亂情迷漸漸沖淡,留下纏繞不清的情慾在吐吞翻騰間醞釀。箍住腰際的手伸向阿誠的衣衫口袋,掏出那把鑰匙,馮宣仁結束深吻,手臂向上一揮,鑰匙向高遠處飛去,落向混沌的江面,無聲無息,阿誠的退路被截斷得水波不驚。
“走吧。”
攬過人向車子走去。
好冷……
抱緊身軀,水淋淋的衣服貼在身上吸着熱量,阿誠把自己蜷屈在車位上,瑟瑟發抖,激憤的情緒發泄過,也讓滿身的熱量也一併傾光。
馮宣仁鎖緊眉頭,用眼角瞥着,心疼但愛莫能助,自己同樣一身水,而且傷口還在隱隱發痛,這場雨淋得他終身難忘。
怎麼會不在乎?如果不在乎的話,何必煞費苦心留人在身邊,又因為害怕沉迷而送走又不惜手段追回來。相思成災,病入膏肓,連理智的自救無力到欲蓋彌彰似的可笑,人一至眼前,全面崩塌。只是這種話,他現在說不出口,他要他安心,需要理由。
當初的挑逗好象孩子的玩火,不想有一天那美麗的火苗成勢逼向自己,才發覺自己不能有被焚燒的理由,卻不願放棄被火勢包圍的慾望。
面上假裝的平靜壓不住心的紛亂。馮宣仁一言不發地駕車,始終注意身邊已經閉起雙眼把自己抱成一團的人。
車子開得飛快,在冷清的午夜街頭飛馳,濺起不小的水花。雨景中星點的燈光朦朧得像雙雙慵懶的目光,已經放棄對這個世界的關注,不再透徹得令人不敢面對。
“下車。”
因過份的激動而睏乏的阿誠聽見聲音睜開眼睛時,方才發覺車子已經停住,但這明顯不是介亭街,更不是熟悉的庭院前。抬頭望前,“亞星高級旅館”的燈牌懸在眼前,霓虹燈閃爍像個夢幻在水汽中暈化,似在眼前又似在天邊。他莫明地心慌起來,霓虹輕微的“滋滋”聲在耳邊誇張成轟轟巨響,遮蓋了一切其它聲響,包括馮宣仁在櫃房口登記,和夥計的交談,對自己的詢問,他都無法聽見,迷糊地跟着進了房間,門被一關上,腦海中的轟轟聲立即停止,一片清冷的寧靜中恍若大夢初醒,緊張也跟着蘇醒,讓他杵在門口不能動彈。
馮宣仁打開床旁的落地燈,桔色光圈讓室內溫暖起來,他開始脫去濕得還在淌水的外套。
“少爺,”阿誠不得不再次開口,“我們不回去嗎……”
“不。”簡短的回答。馮宣仁停止鈕開襯衫扣子的動作,舉目凝視還站在門口的阿誠,“快把濕衣服脫下來,當心着涼!”
阿誠失去勇氣,凍得僵硬的手指放在衣扣邊遲遲解不開一個,心跳得厲害,眼睛甚至不敢朝在床邊脫衣服的人看一眼,只能瞧着自己腳下的地板。眼前的光線一暗,一隻手伸到他的衣領下,手指頭靈活地解着他的衣扣,顯然有人看得不耐煩,準備替他代勞。
“少爺,不要……”他試圖阻止,但覺得可笑,這幅樣子有點像個保衛貞操的女子。如此一想,氣氛不覺異樣起來而且身體發熱得迅速,他想壓抑住,連阻止的念頭也顧不上,任那隻手三下兩下地把自己的衣服一件件地解開。
“去浴室里放點熱水泡一下吧。”馮宣仁輕咳着,覺得自己的聲音已經啞得不成樣子,推了一下已經半裸的身體,隨即從那皮膚上感染到一種叫緊張的病菌。
男孩沒有動靜,立在他面前好似一座大理石雕塑,光潔,秀美,因僵硬而筆挺的身軀在微弱的燈光里有着柔和而不乏硬實的線條,吞咽口水而上下滾動的喉節,近乎一字平的鎖骨,沒有起伏的胸肌,緊繃的下腹,隨呼吸而略有起伏,精良的雕塑帶有生息,讓人不禁想放手觸摸。他倔強地站立在他面前,一動未動,低着頭,連氣息也是輕弱的。
他想幹嘛?
從身體上散發的壓迫感迎面襲來,考驗着馮二少的忍耐力。
“快去!”
喉嚨愈發的乾澀,馮宣仁覺得自己的呼吸不暢,氣息吞吐之間儘是熾熱,彷彿體內有火在慢慢燃起,要把一切焚成灰,他無法控制。
男孩好象是聾了,任憑皮膚因寒涼而一身驚栗,雙腳就是不曾挪動過一分。他靜默,像個受罰的孩子,怯弱的等待寬恕。
可是馮宣仁覺得自己才是被懲罰被折磨的人,並且不堪忍受,把手中的外套往地上一扔。
“好,那就不用去了!”
嘴角揚起一絲惡意的笑容,把看似不會動的雕塑攔腰抱起,大跨幾步扔向不遠處的床上,馮二少聽見自己的喘息聲時才驚覺這個舉動有多的瘋狂,可能招致強烈的反抗。可是床上的人沒有任何類似於掙扎的動作,他只是抓住床上的被褥,支起半個身體,略帶驚訝地望着站在床邊的人。
順從的阿誠又回來了,他只是望着他,目光清澈如水,在燈火的照射下好似能溢出眼眶,身體微微地顫抖卻不見躲避,不是很清楚會發生的事,但他知道覺得自己需要,需要一種證實,需要一種關係。
噬人心骨的引誘……馮宣仁感覺自己的理智在如水眸子的注視下變得白茫茫,稀薄而脆弱,隨着呼吸的加粗而漸漸煙消雲散。
支撐身體的胳膊已經酸麻,阿誠仰面躺下,目光向上的同時看到站在床邊沉默許久的人突然俯下身體沉重地壓在自己的身上,濕水的襯衫貼上皮膚上不禁讓他打個寒戰,幸虧滾燙的體溫透過濕衫為他驅走寒涼,也讓心狂跳起來。他雙手無措地抓着兩旁的被單,不知該抱還是推拒。
來不及思想就被圍困在隨即而來的親吻中,比任何一次都要熱情和霸道,阿誠閉起眼睛慌成一團,感覺對方緊貼的身體略為弓起片刻,在寒意剛剛襲入兩人之間時又被重新擠走,卻使阿誠渾身為之一顫,遲疑地舉起雙手抱住壓在身上的人體,才真正地確認,此時兩人已經赤裸相對。
肌膚相親,如磁石相吸,摩擦、撫慰、吮吸,把最原始的慾望一點點地勾引上來,阿誠被陌生的狂熱給攫住,方才開始真正的恐慌,本能地想推開,觸指的皮膚燙得炙人。
“唔……嗯……”略帶痛苦的哼聲。
阿誠睜開眼,慌忙把手從對方胸前拿開:“對不起……少爺……”
馮宣仁沒有理會他的道歉,兀自把那囁嚅的嘴唇再次放在口中蹂躪了片刻,然後冷冷地問他:“你在床上也準備這麼無趣嗎?”
阿誠臉更紅,身體幾乎要燒起來,他再次伸手拉被褥想把身體裹起來卻被無情地制住,馮宣仁一手扣住他,一手伸向他的腰際,乘阿誠還在對剛才露骨的話語“過敏”不已的時候,褪下他身上的最後防線。下身陡然失去遮掩,曝露在空氣中感受到的寒意,讓阿誠本能地想蜷起身體,剛才的無懼和坦然,現在盡數棄之九霄雲外,羞怯和對未知的恐懼讓他試圖逃避。
“不要怕,阿誠。”
馮二少的安慰柔情如水,可他眼中盡現情慾的光芒,抖動不已的胴體在撩撥着他體內那股熱量,壓捺不住,幾乎要噴涌而出,初長成的年輕而青澀的身體比最美麗的女人身軀還能讓他激動不已,這種衝動好似一個缺水久許的人猛然發現一潭甜美的深泉,溺斃在其中也甘願。
怕與不怕,現在已經不是阿誠能控制住的感覺,身體的每一寸皮膚都處在被撫摸被吻拭的狀態中,他不知道如何來感受這種幾乎讓人瘋狂的酥麻刺激,一股奇怪的熱量涌在下身,迅速堆積膨脹急需迸發。
他對此並不很陌生,偶爾在夢中出現,不能向人啟口的本能慾望,但不想在此時被人發現,想躲避卻是不能,盡數在對方眼裏高聳而起,並被惡意的手握住揉捏。
“少爺……不要……求你……”他泫然,口裏喃喃地念着無力的反抗,只是不知這種話在此時是情慾的助燃劑。
身體被突然用力抱住扭轉,阿誠伸手向外側一抓,手指捏住了床欄,企圖用手臂的力量把自己的身體從如火山般地懷抱里解救出來,他腦中一團亂麻,在愛欲之中理不出頭緒,既是貪戀又是恐慌,耳邊充斥着兩人粗重的喘息聲,像一對困獸在各自的身體上急切地尋找感情的出口。
馮宣仁把抓在床欄上的手一把扯下,握在自己手中,把想要逃離的身體重新拉回,緊密貼合。他要他,就現在!
“呃……啊……”沉悶的慘呼劃破冷寂的空氣,隨即消散無蹤。
嘴裏的織物在牙齒間摩擦,“咯咯”作響,阿誠覺得自己像被人捅了一刀,他要被這個進入他體內的男人殺死并吞噬,他卻不能恨他,只得咬着身下的床單拚命忍耐。額上因激痛而淌下的汗水順着眉弓爬入眼窩,刺得眼睛一片血紅,可臀后剮肉般的疼痛已經讓他對其它刺激麻木無覺。
殘忍的刑罰,何時罷休?有液體從被抽動的地方滴淌,滲入織物。空氣中浮起淡淡的血腥氣,摻雜着體味和汗味,粗重的喘息聲讓它震蕩飄散,把瘋狂慾望所迸裂的熱情充斥整個空間。
會死嗎……阿誠覺得自己離死不遠,他用僅存的力量抱住圈住自己胸膛的手臂,用力咬下去,咬到嘴中儘是嗆人的腥味,咬到折磨自己的人忍不住悶哼了出來。
他松嘴,怕聽到他痛苦,無可救藥的,這比肉體上的痛苦更令他難以忍受。時間一長,身體逐漸沉入無知無覺,連痛苦也好象遠了點。他闔上眼帘,眼前一片沉黑后又一片白霧,混沌的冥思中竟有些竊喜也有些凄楚,他要靠近這個讓自己無法自拔的男人,不管用什麼樣的方式,只要靠着他就像當初他伸過手把他牽住,帶來一絲隱晦的幸福,就此沉淪。
如果這是兩人最貼近的方式,他就認了,哪怕會死。阿誠迷糊地湧上一絲微笑。
當慾望一泄而光,馮宣仁也已經很累了,他沒有放開人,懷抱里的肢體一身的汗濕,還有血,還有自己的體液,觸目驚心,方使腦子冷靜下來正常思考。
這下全完了,馮二少苦笑,但他無法否認從所未有過的滿足和興奮,奪去思維的極樂,一次足夠讓人上癮,在進入的那一剎那,他幾乎甘願為懷中人放棄一切,只求能這樣緊緊地抱着他,一生一世。
這是個奢侈的願望,在如此飄零的年代。
“誠,你……沒事吧?”
身邊的人一動未動,更沒有回答,汗濕的頭髮貼緊在耳畔,背部弓起,肌肉僵硬,觸手的皮膚有不正常的熱量,並不是激情的緣故。
“該死!”
馮宣仁把手伸向他額間一撫,慌忙站起身來下床撿衣服,準備去找醫生。
手腕被握住,他轉身,觸上一對濕氣甚濃的眼睛睇着自己。
“阿誠……”馮宣仁赤身裸體,在注視下有些尷尬,更令他難安的是對方的模樣。
“我沒事,少爺。”虛弱的阿誠擠出笑臉卻比哭都難看,他想化解對方的難堪,不想看到素來鎮定的情人變得如此無助,當然他更不想自己這幅模樣被外人看到。
馮宣仁看着他憔悴如此,不禁羞愧:“阿誠,對……”
“不要道歉,”阿誠害怕,打斷對方的話,“少爺,不要道歉,你說什麼都好,就是不要對阿誠道歉,行不行?”
馮宣仁點頭,重新躺回阿誠的身旁抱住他。這一刻,誰都無懼了。
**************
整整一夜的連綿大雨,打壞了介亭街的不少薔薇,滿地的粉紅花泥使清晨涼爽的空氣里多了一絲腐爛的香氣。
阿三對這種味道前所未有地反感,因為宿醉未醒透,頭昏腦脹聞之欲嘔。
哥昨夜沒有回來。他朝旁邊空着的床位看着,百感交集,噁心的感覺重新爬上來,壓都壓不住,但胃裏沒有什麼東西可吐,他昨晚早就傾倒乾淨了。
“阿三,”阿剛推門進來,急匆匆的,“你家少爺打電話過來,叫你給阿誠收拾幾件衣服,我立即送到‘亞星旅館’去。”
胃翻湧得更厲害,阿三咬着牙齒,努力壓制泛上來的酸氣:“為什麼哥不回來嗎?”
“不知道,說是……”阿剛窺着他的面色,略為遲疑,“說是你哥昨晚淋雨發高燒了,他們暫住那裏,其他沒有說什麼。”
“為什麼不回來?他們為什麼不回來?!”阿三突然憤怒,反覆地問着。
阿剛苦笑:“你問我也沒用啊,反正照做就是啦。你在叫個啥呀?!”
阿三語塞,他有一絲強烈的不安盤繞在心頭卻說不出個所以然,隨手取來幾件阿誠的衣衫包好,對等待的阿剛說:“我和你一起去。”
“最好不要,”阿剛面有難色,他接過衣衫,安慰着,“你不要太擔心,阿誠不會有事的,既然他們倆有那種關係,你家少爺一定會照顧他的。”
阿三不由一窘,隨即驚慌:“你知道?”面色潮紅,好似“有關係”的人是他自己。
阿剛依舊面不改色地笑:“你昨天喝醉后講出來的啊,真是的,怪不得你這麼氣悶,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哼……”
阿三用手扶着疼痛欲裂的腦袋,只覺裏面有千百隻蒼蠅在齊鳴,嗡嗡聲大作。
“混蛋……”不由自主地念着。
阿剛眯起眼:“你先去躺着,阿誠的事放一下,反正這種事你也管不了。我要趕快去,還有事要做呢。”推開門,準備離去。
阿三抱着腦袋蹲在地上,蒼蠅彷彿越來越多,快要把腦殼撐破,酒精的餘威顯然未消。更令他不安的是這個秘密本來並不想給人知曉的,但壓在心中他已經有點喘不過氣來了。
“哦,對了,”阿剛突然回過身來,居高臨下地睥着面色蒼白的阿三道,“有一樣東西要給你。”
他從腰際掏出東西伸到阿三面前。阿三睜眼一看,不禁向後一仰,人即跌倒在地:“阿剛,這是幹什麼?”
阿剛笑得有些冷,他也蹲下身來,直直地盯着驚慌的男孩:“這是好東西哦,難道你不覺得嗎?阿三?”
阿三呆楞地聽着,彷彿中咒似的緩緩伸出手去接那東西,沉重而冰冷。
對付仇恨的人,就用這個。他好象聽見誰在耳邊說。
“我不要它,我要它做什麼?我不要!”手一抖,把槍使勁扔在地上,阿三捏緊拳頭,面色發白。
“噓——”阿剛皺緊眉頭,面容恢復往常的冷峻,他撿起被扔得遠遠的槍,不由搖頭,“嘖,還好沒有子彈,要不非走火不可。”他檢查着槍身,用衣衫下擺擦拭着本已光亮的槍管。
“我不要……”阿三喃喃地反覆念着,目光追隨着在槍的蹤影,有些迷惑。
阿剛看着他,輕笑:“又不是讓你去殺人,在怕個什麼。忘記了?這槍里沒有子彈的。”他舉起槍,指着阿三,扣動扳機,“咯”的一聲后毫無動靜。
阿三額上有冷汗沁出,面色慘白,他惶惑地看着阿剛,覺得陌生。他已經混亂了,自從到了這裏,任何熟悉的人都會慢慢變得陌生,哥,月兒,包括自己,而本以為熟悉的人根本是面目全非,還有眼前的這個阿剛。
“拿着。”阿剛把槍再次送到他面前。
“你為什麼要給我?”阿三問,本能地戒備。
“不是我要給你,而是你想要,”阿剛晃着手中的槍,若無其事道,“你不是想要保護你哥嗎?用這個最好了,它不會認人,只聽從主人的意思。”
他把槍“啪——”地放下,就擺在阿三的腳前,然後站起身離開。
阿三瞪着地上的物體,許久。
“保護哥?”他焦急地問自己,怎麼保護?哥不需要這個雙生弟弟的保護,是自己一直想依賴他,依賴到從來沒有想過哥有朝一日不屬於他,但是阿誠總有一天不會屬於他的,就算沒有二少爺也有月兒或者其他人,他總有一天得與他分道揚鑣,各奔東西。
不行……哥是我的,娘把他給我的,一生一世,不能分開。阿三仰起頭,大口吸着氣,讓腦子裏的雜音能安靜一些。他沒有頭緒地思考着這些他從來沒有想過的事情,覺得無比沮喪,心中那片烏雲在不斷地加沉加重加黑,簡直要把人吞沒,他的世界一點點在變形,崩塌,卻不知如何去挽救。
如果是月兒的話,心裏就不會這麼難受,因為月兒是應當的,她是漂亮的女孩兒,這點很重要,而二少爺肯定是強迫着阿誠,不容懷疑,要他裝出那副情願的表情,兩個男的……怎麼可以這樣?阿三覺得胃隱隱泛痛,近乎神經質地想嘔吐,他一把抓起地上的槍,緊緊握在手中。
如果是女孩子的話,那是應該的,這彷彿是個堅定的信念。
阿三的胃痛慢慢轉移到心臟上,一陣陣地揪疼,他把堅硬的槍柄抵在心口。
是男的就不行,不行!他不能這樣……反覆地在心裏默念,眼眸里燃起陰暗的火花。他恨這個地方,恨這條介亭街,十分地痛恨,他的世界一點點在此變得陌生,讓自己迷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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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剛踏進旅館門就看到在大廳里抽煙的馮宣仁,他坐落地窗前,面對窗外若有所思的模樣,頭髮有些凌亂,眼窩深陷面色不佳,下巴滿是鬍渣,這對向來注重儀錶的馮二少來說有些不正常。他抬眼看見走來的下屬,點點頭算作招呼。
“阿誠呢?”阿剛在他對面坐下來,謹慎地觀察着他的面色,隨即問着。
“病了,躺在房裏。”馮宣仁吐着煙霧回答。
“嗯……怎麼搞的?接他回去吧,住在這裏不是讓你麻煩嗎?”
“沒事,淋了點雨。暫時讓他住這裏吧。”馮宣仁按撫着太陽穴,面顯倦意。
阿剛目光一閃,硬生生地把“為什麼”三個字吞下肚,再行多問,對方說不定會起疑,連忙轉話題向正事,壓低聲音:“那批東西的失蹤是不是懷疑到我們頭上了,這太不公平,東西壓根兒沒有給我們經手,我們只管倒人,這不是當初都說好的嘛,為什麼這次一定要按住我們來清查?”
馮宣仁淡然一笑:“老實說,我也是懷疑是我們當中有人搗鬼。”
“怎麼?真有內奸?”心中一驚。
“當然,”馮宣仁抬眼瞥了對方一眼,不以為然道,“上次的會議不是煙霧彈。表面是針對我,但目的還是和兩年前一樣,想起老高是怎麼樣死的嗎?”
阿剛點頭。老高是替死鬼,叛徒的目標不是老高而是馮宣仁。
“名單仍未泄露這是大幸,因為老高手裏的那份根本就是假的,特務所拿到手已經覺得不對,要不怎麼光為幾根金條就放人,到最後純粹是敲詐和面子的問題罷了,”馮宣仁冷笑,“不過有人認為我會再會犯兩年前同樣的錯誤那就太笨了。”
但是有些狀況會乎你意料之外,默不作聲的人在心裏反駁。
“對了,那批貨你不要去查了,前些日子已經用船裝出去,陳慶東做的生意。”
“嗯?”這次真的吃驚不小,可惜對面的人沒有解答他疑問的意思。
“不必去理會他,這時誰去撬他的嘴誰就倒霉。”
“那你的意思……”
馮宣仁吐掉嘴裏的煙頭:“我會讓那個人自己露出狐狸尾巴的。”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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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誠從夢中醒來時,一時搞不清楚自己身在何地,感覺到腿腳移動牽扯肌肉帶來的痛感就很快反應過來,包括許多令人耳紅腦熱的記憶提醒他昨晚上的好事,所以在聽到房門“喀”一聲打開,熟悉的高大身影出現在房內時,他恨不得鑽到床底下去,當然這是不可能的事情,他能做到也只是把被褥高高拉過頭頂,做着無謂的逃避。
“呵……”可是要命的笑聲毫無阻礙地傳進耳朵,讓他的臉又如發高燒般的通紅一片。
“阿誠,你幹嘛?要憋死自己啊?”被子被不留情地往下拖,阿誠就是抓住不放,他不想讓自己被看到窘態。
“喂,放手,你這個傻小子,”對方更是樂不可支,“肚子不餓嗎,你一天都沒有吃飯了。”
“……”說不餓是假的,但是……阿誠決定等心跳得正常點再放手。
“好啦,快出來,把衣服給穿上,起來吃飯。”馮宣仁嘆着氣,坐在床沿邊上,無可奈何地勸着準備悶死自己的人,把阿剛帶來的衣衫放到他枕邊。
“少爺,你能不能走開一下?”被子傳來甚為可憐的請求。
馮宣仁苦笑,連洗澡都幫他洗過了,該摸的不該摸的,該看的不該看的都一一摸過看過,他還在搞什麼玄虛?!
“快點起來,我數到三,如果再不出來的話,你就不用起來了,準備在床上待一天吧。”下半句說得古怪,不過他相信他聽得懂。
果然,那腦袋慌慌張張地從被褥里鑽出來,面色通紅,朝坐着的人偷瞄了一眼,迅速抓起放枕邊的衣衫往身上套。
一時春光無限,裸着身體上有些引人遐想的痕迹在衣衫下若隱若現,阿誠急忙穿衣反而欲速不達,忙了半天還沒有把手臂伸進袖管,讓盯着他的馮宣仁不由暗自吸氣,無企圖都快要變有企圖,色心在一夜間被勾起。
“好點了嗎?”
阿誠趕緊點頭,目光不敢及人,專註得看着面前的被褥。
“喏,快吃。”熱氣騰騰的粥放到他手中,阿誠實在是受寵若驚,抬着飯碗不知如何是好。
“要不要我喂你?”馮宣仁再次嘆氣。
“啊……不用,我自己來就行。”阿誠的膽量也在一夜之間消耗殆盡,想到昨夜的事不由如坐針氈渾身不對勁,端着個碗都覺得舉動突兀,想放下又不敢。
“唉,你到底吃不吃啊?”馮宣仁失笑,看他左右為難的樣子雖是可愛也有些不忍,伸手取過粥碗,做一件他馮二少從沒有做過的事情,不過他做得挺細緻周到,用勺舀起一些粥液輕輕吹了吹,然後送到傻怔着的嘴邊。
“這個,少爺,我自己來就行!”阿誠更加慌張,連忙伸手去奪碗,這種親昵到超過某些界限的動作讓他還不能習慣消受,也未曾想過昨夜兩人的舉動早已步入夫妻之實。
馮二少哭笑不得,他快被弄得沒耐心了:“坐好,張開嘴。”板起面孔下命令讓對方乖乖罷手。
終於趨於平靜,真是心驚膽戰的一頓飯,但是摻雜着絲絲甜蜜。看着馮宣仁專註且柔和的面容,阿誠不禁傻氣地想,如果這樣就死也願意哦。
“少爺……我……喜歡你。”阿誠莫明其妙地冒出這句話,連自己都被嚇了一跳,用手掩住嘴,包括又紅起來的臉。
馮宣仁一怔,隨即笑着:“我知道。”
阿誠恨不得立即鑽到床底下去,當然還是只能拖過手邊的被褥想把自己遮起來,可惜這次無法再得逞,手被牢牢地摁住。
“沒什麼可害羞的,阿誠,”馮宣仁湊近他的臉,舔凈他嘴角邊的粥跡,然後吻着他的唇,“如果你不喜歡我,就不會讓我抱你,如果我不喜歡你,也不會腦袋發昏到要如此碰你,你明白嗎?”這道理十分淺顯,讓人明白卻真不容易,花了這麼多年的光陰方才理清。
阿誠點着頭,咧開嘴痴痴地笑,不管將來如何,至少這一刻馮二少明確的告訴他,他喜歡他。這就是回來的結果嗎?他一直擔心的結果,如果這就是,他該是天下最幸福的人了,數年的負荷只在一句話里煙消雲散,所有的委屈變得微不足道。
馮宣仁看着這笑容,心揪疼起來,驀然明白兩年前的離別對眼前這個男孩的傷害,其實他傷害的豈止是他,還包括自己。但是,他不知道這段關係走到這一步,還能怎樣再繼續下去,固然對方如此容易滿足,只要一句“喜歡你”。
指間的訂婚戒指提醒着他,婚期並不遠,他為人夫勢在必行,事關重大,由不得胡鬧。
他能斷去阿誠的退路,阿誠卻沒有能力來斷去他的退路,連他自己都不能,這無法公平。能抓住的或許只有這一刻,悄悄摘下無名指上的戒指收進口袋,然後用力地抱住阿誠,默默無語,不想破壞情人臉上單純的快樂笑容。
擁抱不知道能保持多久?只求曾經擁有需要足夠的勇氣。
現在不必去面對世界,他們在這人來人往的旅館裏,終於可以暫時放下一切束縛,自由地擁抱及愛撫對方,在情潮中翻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