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深夜,大門開啟的聲音在長廊里迴響,顯得格外清晰。廚房裏,任楚楚輕輕地放下書本,站起身來。
時鐘已經敲過午夜,桌上的那杯熱可可也涼了大半,可是此刻的她卻依然毫無睡意。整個晚上坐在這裏等待白少凡回來,隨着時間悄然流逝,心裏逐漸升起的感覺並非不耐,而是深深的同情。
母親去世的傷害到底有多深?竟讓他在十多年後的忌日,依然需要在外徘徊許久,遲遲不願回來……
默默地穿過長廊,原以為會聽見他上樓的聲音,卻不料他的腳步聲離她愈來愈遠,朝着東側的那一片教室走去。
困惑地微微皺眉,任楚楚靜靜地跟了上去,輕軟的拖鞋並末在堅固的橡木地板上發出一點點聲音。
白少凡並沒有定進任何一間教室,而是來到走廊盡頭,那間收集了許多樂譜教材的藏書室。沒有開燈,他逕自走到面對落地長窗的沙發前坐下,疲憊地嘆了口氣,手指耙過略顯凌亂的頭髮。
任楚楚站在門口,猶豫地望着他那被沙發擋去大半的背影,終於輕聲開口喚道:「白少凡?」
他顯然不知道她站在身後,整個人被嚇得震了一下,立刻轉頭看她。藉著走廊微弱的燈光認出她的身影,他呼出一口氣,微微瞇起了眼睛。「任楚楚,妳想嚇死我?」
「對不起……」她慢慢地走進黑暗的房間裏。「我剛才在廚房,聽到你回來,所以……」
「妳的腳好些了嗎?坐下吧。」白少凡嘆了口氣,伸手扶她在他身邊坐下,順口問道:「怎麼這麼晚還沒睡?」
「我……其實我是在等你回來。」
「哦?」他微微挑眉。
任楚楚咬了咬嘴唇,垂下目光看着自己扭絞的手,遲疑了半晌,終於鼓起勇氣開口:「我知道今天是你母親的忌日……對不起。」
白少凡霍然抬頭,身形頓時變得有些僵硬,沙啞問道:「誰告訴妳的?」
「黃太太。」
他長長地嘆息,似乎並不意外,只是突然顯得有些無奈。「我就知道。」
「你……生氣嗎?」她望着他的眼睛,小心翼翼地問道。
白少凡立刻搖頭。「當然不會。其實,這也沒什麼好隱瞞的。」他的眉頭微蹙,似乎在掙扎着,不知如何表達自己的意思。「任楚楚,我只是……」
「只是覺得這是私事,所以不想讓所有人都知道,想要自己一個人面對,是吧?」她的大眼中閃過瞭然,靜靜地插口:「我明白的。」
白少凡的臉上露出一絲訝異。「妳……」
「我大學的好朋友言馨,你見過幾次,不知道你記不記得?」任楚楚微微一笑,垂下了頭,低聲說道:「她的個性其實跟你很像,以前發生了什麼事,都不肯告訴我們,只是一個人藏在心裏,自己去解決。雖然身為她最好的朋友,可是還是有很多事是在發生很久之後,我們才知道的。」
想起好友的固執,她忍不住搖了搖頭,重新抬頭篁向白少凡,誠摯地望進他的眼底。「我知道,她經歷過的事可能沒有你那樣深刻,可是我想……有些感覺還是一樣的吧。」
「……」白少凡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因為,她的確是清楚描述了他的感受。
不想要她的憐憫,也或許,只是害怕面對她的任何反應,所以整整一個禮拜都固執地迴避着她的問題。可是現在,在外面徘徊了一天之後,回來看到她溫暖的眼神,他突然有股衝動想要告訴她……很多事。
他短暫的沉默,在任楚楚看來卻顯得那樣漫長。以為他的無言是拒絕,她移開了視線,尷尬地清了清喉嚨。「如果你不想說話也沒關係,我只是……只是想確定你沒事。呃……記得睡覺前先喝點熱的東西,別著涼了。」
「別走。」他的大手突然按上她的膝蓋,阻止了她起身的動作。任楚楚愣了一下,緩緩地重新坐下。
白少凡收回了手,低聲說道:「謝謝妳。妳……陪我坐一會兒,可以嗎?」
「嗯。」她的眼神頓時柔和下來,沒有再說什麼,只是靜靜地和他並肩而坐,望着落地窗外那一片沒有星子的夜空。濛濛細雨已經停了,天空卻依然顯得沉重。
好半晌,白少凡突然低沉開口:「我今天不光是到墓園,還去了白家大宅。記得嗎?林少辰帶妳去過那裏。」
難怪他會留到這麼晚才回來……想起那棟初見時讓她驚嘆不已的「城堡」,任楚楚輕輕地點了點頭,問道:「你現在已經完全不住那裏了嗎?」
「我不能住在那裏,那裏有太多、太多回憶了。」他搖了搖頭,唇邊似乎帶着一抹落寞的苦笑,輕嘆道:「好的,壞的,失去的人,再也不會回來的時光……那個地方現在太安靜了,安靜得讓我窒息……」
任楚楚咬了咬嘴唇,低下了頭,心因為他語氣中的失落而悄悄抽痛着。
白少凡停頓了片刻,突然甩了甩頭,問道:「妳和林少辰現在完全沒有聯繫了嗎?」
沒想到話題會突然轉到自己身上,任楚楚愣了一下,才搖頭回答:「嗯,快兩年沒有聯絡了。」
「如果妳不介意我問,你們……是怎麼會分手的?」白少凡的聲音聽來似乎有些猶豫,和他平時的冷硬果決顯得格格不入。
怎麼會分手的?任楚楚的唇角出現一絲苦笑,低頭看着自己的雙手。「他在英國認識了一個女生,他們戀愛了,所以我退出了。」
「就這樣?」他似乎有些意外。「妳沒有……試着去挽回嗎?」
「還挽回什麼呢?相隔了一個海峽,要維持一段感情本就很難,他又總是那麼忙……有些時候,與其死纏爛打,還不如好聚好散。」
好聚好散……任楚楚淡淡地苦笑。是啊,她和林少辰的分手是理智而客氣的,的確算是好聚好散,儘管她一直不願承認,那時被他的見異思遷傷得好深,度過了無數個失眠的夜晚……
白少凡沉默了片刻,最後搖了搖頭。「這麼說來,他還是老樣子。我曾經希望,大學畢業后他會變得認真起來。」
「白少凡……」
「任楚楚,也許妳不會相信,但其實,我真的不恨林少辰。」他嘆了口氣。「我只是……無法理智地面對他。」
「是因為你的母親嗎?」她鼓起勇氣,問出了心底的疑問。
白少凡點了點頭,似乎在掙扎着想要釐清思緒,最後才緩緩開口:「妳知道嗎?其實林少辰的母親也是個苦命人。她一生都沒有嫁過人,和林少辰兩個都靠我父親給的錢過活,而且,她死得比我母親更早。可是,不管她的遭遇多可憐,我就是沒辦法同情她,因為我知道,真的知道,她的存在讓我母親多麼痛苦。」
他深深地吸了口氣。「我從大約十歲的時候就知道了……因為,我偷看過母親的日記。」
「你……」
「我知道我不應該那麼做。可是,那時我只有十歲,好奇心比什麼都強。我想知道為什麼媽媽一直不快樂,所以,那天她午睡的時候,我把她的日記偷出來看……」
白少凡的聲音里依稀帶着一絲罪惡感,任楚楚幾乎可以想像他那時的模樣。那個明知不該、卻抵不住誘惑的小男孩,偷偷翻開了母親傷心的日記,就好像打開潘朵拉的寶盒一樣……
「你母親她……一定很愛你父親吧?」她輕聲問道,突然發現自己的聲音變得有些沙啞。
「是的,她很愛父親。他們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兩家門當戶對,從小就說要把他們湊成一對,所以,她一直都喜歡着我的父親,沒有別人。可是父親他……」
她隨着他的嘆息而黯然,垂下了目光。是啊,身為他們這一代,又生活在風氣開放的美國,有時幾乎不能體會,上一輩的經歷有多麼不同。一個像白夫人那樣出身名門的大家閨秀,除了自己的丈夫,祇怕真的沒和幾個男子深入接觸過。所以自始至終,一生的心酸愛戀、全部的期待和夢,都系在一人身上……
而他的父親,身為白氏企業的董事長,想必交遊廣闊,周旋在上層名流的社交圈,認識許多鮮明回異的女子。
白少凡沉默了片刻,彷佛也陷在那令人神傷的回憶中。等他再度開口時,卻是她不曾聽過的哀傷聲音,「雖然一直都知道父親在外面有個女人,可是我從來都不知道,我還有一個同父異母的弟弟。媽媽也一直都不知道林少辰的存在……直到那個女人死去后。」
「是你父親要把少辰接回白家的,是嗎?」任楚楚低聲問道。記得當年常常聽林少辰說起他的遭遇;那時只為了白少凡的冷酷而憤憤不平,現在,她終於聽到了故事的另一面。
「父親覺得林少辰一個人在世上很可憐,所以終於和母親攤牌了。而那天……變成了我母親的忌日。」
任楚楚的手飛快地摀上嘴唇,阻止一聲驚喘逸出喉頭。她睜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瞪着白少凡。
他似乎沒察覺到她的反應,只是直直地望着窗外,目光變得空洞而迷離。「那天也很冷,氣溫降到了零下,一直飄着大雪。我不知道父親是怎麼告訴母親的,只知道他們在房間裏待了好久,隱約聽得見爭吵聲……媽媽在哭,我從來沒聽她哭那麼大聲過……然後,門突然打開了,她哭着跑出來,奔向車庫。等父親追出來的時候,她已經開着車出去了。」
任楚楚倒抽了一口冷氣。大雪天,又是在那樣情緒激動的情況下開車,豈不是很危險?
「那天我們找了很久,怎麼都找不到她。一直到第二天下午……警察在離家六十多公里的一個公園裏,發現了她的屍體。她……她溺死在湖裏……」
「天哪……」任楚楚喃喃低語,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只能震驚地望着他。
白少凡深深地吸了口氣,再開口時,每個字都說得那麼緩慢又辛苦。「警察說,她很可能是不知道湖上的冰那麼薄,踩碎了冰,失足落進水裏。可是媽媽她……她根本不會游泳,從來不肯離水太近……所以,沒有人知道……」他咬了咬牙,放在膝蓋上的雙手緊握起來,用力到指節都變得慘白。「沒有人知道,那天她到底是失足還是……」
雙肩明顯地因為激動而顫抖着,他突然垂下頭向著地面,急促地喘息着,再也說不出一個字。
忘了他是自己的老闆,忘了他平時總是那樣冷淡疏離,任楚楚不假思索地張開雙臂,緊緊地抱住了他頤長的身子。
「我很抱歉,我真的不知道……對不起……」淚水滾落臉頰,她哽咽地重複着,一遍又一遍,卻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道歉。
在她的雙臂中,白少凡的身體幾乎完全僵硬。可是慢慢地,他呼出一口氣,開始放鬆下來,漸漸融入她的擁抱。片刻之後,終於抬起手攬住了她的肩頭,牢牢地,將她的溫暖圈在了懷中。
好半晌,兩人都沒有再說話。任楚楚將頭抵在白少凡胸膛,隔着溫暖的衣料,感覺到他的呼吸和心跳已逐漸平緩。他那修長的手指開始無意識地輕輕梳理着她散落肩頭的長發。
「對不起。」他突然開口,打破了滿室的沉默。
「嗯?」她微微抬頭。
「對不起。」他重複道,低沉的嗓音依然沙啞。「當年第一次看到妳的時候,對妳很不禮貌……我真的試過接受林少辰,可是我……」
她點了點頭,低聲插口道:「我明白的。」
「妳真的能明白嗎?楚楚。」白少凡深深地望着她的眼裏,彷佛想要看透她的心思。「不管我怎麼告訴自己,林少辰其實也很可憐,但我就是無法容許他冠上白家的姓,也沒辦法好聲好氣地對待他。因為……我總覺得如果這麼做,就背叛了我的母親。」
他搖了搖頭,深深地嘆了口氣。「可是,這麼對待林少辰的確不公平。也許,我的確是個混蛋……」
「不,你不是!」
有誰能責怪一個兒子愛護母親的心?有誰能責怪白少凡,為了母親而無法接受同父異母的弟弟……任楚楚搖了搖頭,臉上微微發燙。「該說對不起的是我。那時我根本什麼都不知道,就那樣說你……」
她深深地吸了口氣,伸手捏了捏他微涼的手掌,將臉貼在他胸口低語:「你只是……愛着你所愛的人。那不需要對任何人抱歉。」
白少凡頓了片刻,終於啞聲問道:「妳真的這麼認為嗎?」
「嗯。」她立刻肯定地點了點頭,聲音里不帶絲毫猶豫。「我是這麼認為。」
「謝謝妳。」環着她肩膀的手臂收緊了一些,白少凡將臉埋在她柔軟的長發里,低聲說道。
她輕輕呼出一口氣,將臉埋在他的胸膛,閉起了眼睛。
就這樣,兩人都沒有再說話,只是靜靜地坐在黑暗裏。額頭輕抵在白少凡肩上,感覺他的手臂環繞,任楚楚忍不住輕嘆了口氣。
古人說,清官難斷家務事,果然是至理名言。當初的她是太單純了些,小心眼地計較着初見面時白少凡那傲慢無禮的態度,於是把他想成是十惡不赦的壞蛋。她完全忘了該去考慮一個獨生子突然發現自己多了一個同父異母的弟弟時,會是什麼樣的心情。
不能說白少凡當初的態度完全沒有錯;事實上,像他這種成天不苟言笑的傢伙,被人誤會也只有四個字可以形容:理所當然。只是,頻繁的接觸,讓她看到了他個性中穩重溫柔的一面,所以學會了尊重,也學會了體諒。
三年前畢業的前一天,衝著他的臭臉大罵混蛋時,是怎麼也沒想到會走到今天這一地步的。人與人之間的緣分,還真是奇妙的東西。
白少凡動了一下,緩緩坐直了身子,垂下手臂。藉著外面路燈微暗的暈光,望着他深刻如雕像的五官,任楚楚深深地吸了口氣。
也罷……就把這當作是告別初戀的回憶,斬斷她和林少辰之間最後的一絲關聯吧。
「白少凡。」她堅定地向眼前的男子伸出手,聲音輕柔,卻沒有一絲動搖。「我希望你知道,我不只當你是老闆,也當你是朋友……任何時候你想找人說話,我都願意聽。」
片刻的停頓之後,白少凡緩緩覆住她的手,牢牢地握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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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個星期一的早上,外面正下着傾盆大雨,天空陰沉得彷佛在嘲笑所有上班族的無奈。可是這一整個上午,艾瑞克都蠢蠢欲動,考慮着要不要冒雨衝出去買樂透。因為事實證明,這個世界上畢竟還是有奇迹存在的。
愛情,果然是天底下最偉大的東西。有誰會想得到,一向表現得好像沒有七情六慾的白少凡居然戀愛了!
唔……也許「戀愛」並不是最正確的形容詞。畢竟,現在寬敞的辦公室里那兩個人各佔一角,並沒有什麼天雷勾動地火的香辣情節上演。可是還是可以感覺得到,有些東西明顯地不一樣了。
白少凡臉上不再是平時那副被倒了三百萬、奇臭無比的表情。此刻他眼中的神情是異常平靜的,彷佛終於開始學會相信任楚楚,而不知不覺地在她身邊放鬆下來,融化了周身那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冰牆。
至於任楚楚……說實話,他和這嬌小又活力充沛的女子也就見過這麼幾次面,對她所知有限得很,沒辦法下什麼結論。可是,根據他一個上午下遺餘力的觀察,她的目光時常像被磁鐵吸引一般,偷偷地飄向白少凡,而且唇角總帶着一抹柔柔的淺笑,彷佛帶着許多暗藏的情愫……
好吧,到底是不是「暗藏的情愫」還有待考證。也許他只是等待白少凡批公文等得太無聊,才開始想入非非。
嘆了口氣,艾瑞克對自己微微搖頭,卻阻止不了好奇的眼光在兩人之間轉動。實在很想知道,周末的時候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竟帶來這些微妙的改變!
「楚楚,請妳幫我拿一下摩根財團去年發表的市場調查。」白少凡的聲音打斷艾瑞克的思緒,讓他立刻低下頭,假裝認真地翻看着最新一期的投資雜誌。
「喔。在哪裏?」正在電腦前打字的任楚楚立刻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合身的粉紅色毛衣向上卷,露出一小截雪白的肚皮。
「書櫃的最上一層。」
望着任楚楚走到書櫃下,開始踩上小梯子,艾瑞克突然靈光一閃,想到了一個絕妙的主意。雖然他的計畫很可能使他頭上多出幾個包,或者臉上添一個黑眼圈,但是只要能看到白少凡的反應,也算是值得了。
「依利絲……」嘻皮笑臉地站起身來,從眼角瞥見白少凡那銳利的目光轉到了自己身上,他視而不見,大模大樣地朝踮腳站在梯子上的美女靠近。「需要我幫忙嗎?」
「不用了,謝謝。」她心不在焉地回答,努力搜索着柜子最上層的那麼一排書本。記得那本市場調查好像是藍色的封皮?唔,人太矮,字又太小,看得好辛苦……
「確定不用幫忙嗎?」他又悄悄往前移了三公尺,用最無辜的聲音問道,而眼角那道修長的身影,也終於忍無可忍地站了起來。
「楚楚。」終於找到了那本市場調查,手指剛碰到封皮,旁邊卻響起白少凡的聲音。微微側頭,只見他正快步朝她走來,說道:「妳先下來吧,書我自己拿。」
「呃?」她微愣,不明就裏地問道:「為什麼?」
「因為,」白少凡的眼睛微瞇,聲音倏然冷了下來,直逼零下溫度。「妳身後有個混蛋想死。」
「嗄?」她扭頭望向身後,立刻對上艾瑞克那張笑容燦爛、而且離她臀部只有五公分距離的俊臉。
「啊!」任楚楚發出一聲尖叫,不假思索地轉身踹了過去。「色狼!」
她的腳準確地踹中他的小腹,艾瑞克悶哼一聲,倒退了幾步。而任楚楚也因此失去平衡,驚叫一聲,從梯子上摔落。
一雙堅實的手臂及時抱住她的腰,阻止了她親吻地面的命運。任楚楚小心翼翼地睜開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白少凡一塵不染的襯衫,鼻中聞到的是他身上淡淡的古龍水味道,頓時如釋重負地呼出一口氣。
「沒事吧?」他低聲問道,緩緩放她下地,扶着她站穩腳了,一雙手卻仍然置於她腰間,沒有放開。
任楚楚點了點頭,不自覺地將額頭抵在他胸膛,企圖平緩加速的心跳。
「依利絲,妳以前練過中國功夫是嗎?我好像內出血了……」
背後那可憐兮兮的聲音讓兩人不約而同地回頭,瞪向一手摀着肚子、齜牙哪嘴的艾瑞克。
「你!」任楚楚眼中閃過火光,掙脫白少凡的扶持,逼近艾瑞克低吼:「你活得不耐煩了是不是?!」
「依、依利絲……開個小玩笑,別介意……」艾瑞克連忙乾笑着搖手,不由自主地退了好幾步。
「開玩笑?你害我差點從梯子上跌下來!我摔斷腿誰負責?!」她用力戳着他的胸膛。「下次再開這種沒營養的玩笑,當心我改踹你肚子下面的那塊地方,讓你這輩子斷子絕孫!」
「對不起,我不敢了,不敢了……」聽到她簡潔有力的威脅,艾瑞克的臉色有些發白。而早就親身體驗過她那獅吼功的白少凡唇角露出了一絲淡笑,雙手抱胸,饒富興味地望着人高馬大的艾瑞克被足足矮了兩個頭的任楚楚戳着胸膛,逼到角落裏。
「哼,最好記得。」她冷哼,終於放過了他。
驚嚇過了,火氣也就消了。她知道眼前這個弔兒郎當的金髮男子並非猥瑣之輩,只是不懂他突然哪根筋搭錯線,竟跑來和她開這種沒水準的玩笑。
唉……八成是壓力太大,更年期提早到來吧?
聳了聳肩,她轉身望向白少凡。「老闆,我到廚房去一下。」吼完人,她肚子也有些餓了,需要補充水分和營養。
白少凡微微點頭。「吃完東西幫我跑一趟超市,可以嗎?黃太太說拌沙拉的調味醬用完了。老黃今天在修一樓漏水的水管,沒空去採購。」
「喔,好。」她不假思索地點了點頭,「我去問黃太太要購物單。不過,給羅斯福基金會的那封信,晚點打出來沒關係吧?」
「沒關係。」白少凡無所謂地聳了聳肩。「對了,妳可以開黃太太時;常開的那輛福特,鑰匙就在車庫左手邊的架子上。」
「不能開你的法拉利嗎?」已經走到門口的任楚楚轉回身來,堆起滿臉失望,眼中卻有調侃的神色在閃動。
白少凡翻了下眼睛,嘆氣,隨即乾澀地回答:「如果妳非常想要,那也沒什麼不可以。」
「謝了,我看我還是識相一點比較好。你那輛法拉利要是碰一點撞一下,我可得給你作牛作馬一年來賠。」她吐了吐舌頭,朝他揮手。「待會見。」
望着任楚楚關上門,將她的背影阻斷在視線之外,白少凡頓了片刻,轉頭望向艾瑞克,挑了挑眉。「你在搞什麼花樣?」
艾瑞克無辜地攤了攤手。「開個無傷大雅的小玩笑不行嗎?」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上次你開這樣的玩笑是在M集團女繼承人艾蓮娜小姐的生日派對上。」白少凡挑了挑眉,「你喝醉了,要向她展現『芬蘭民族熱情的本性』,結果換來一個被打歪的鼻樑。」
「啊是的,我記得。誰會想到,漂亮的艾蓮娜小姐居然有那麼厲害的左勾拳。」艾瑞克說著,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鼻子。
白少凡銳利的眼睛微瞇。「如果那次血淋淋的教訓還不足以讓你收斂些,那你也實在是笨得可以。告訴我,我為什麼要僱用這樣的笨蛋?」
「因為我很可愛?」那副理所當然的樣子,讓人徹底領教了什麼叫做臉皮比城牆還厚。
白少凡不語,只是冷眼瞪着他那自稱很可愛的經紀人。
「好吧好吧,我說實話。」艾瑞克嘆了口氣。「我只是想證實一件事。」
「什麼事?」
「羅倫斯,你喜歡依利絲,是吧?」帶笑的藍眼裏閃過一抹銳利。
白少凡的身形明顯地一僵。「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你對她的態度和對待別人不一樣,你知道嗎?」艾瑞克臉上的表情是難得的認真,低聲說道:「以前你至少還會瞪她兩眼裝裝樣子,可是現在,你連臉色都不會對她擺一個……不過也難怪,換了這麼多秘書,她還是第一個沒有把這個位置當成跳板,想要打進白氏企業的人。」
當初抱怨歸抱怨,其實他知道,接連換了五個秘書,不完全是白少凡的錯。
「……」面對艾瑞克彷佛洞悉他心思的目光,白少凡不知該怎麼回答。片刻的停頓之後,搖了搖頭。「對她客氣,不能證明我喜歡她。」
「的確。所以偉大的我才冒着生命危險,孜孜不倦地去追求真理。」艾瑞克半開玩笑地說道,翻了個白眼。「你應該知道我只是在和依利絲開玩笑。以前碰到這種狀況,你都只會站在一旁等着看我挨揍,可是剛才……你知道你那是什麼表情嗎?你那副模樣,好像我若碰到她一丁點的話,你就要親自送我下地獄。」
「我……」湛冷的銳眼不再是深潭死水般沉寂,而是出現了複雜微妙的波動。
「羅倫斯,你為什麼不肯承認你喜歡依利絲?」
是啊,為什麼呢?因為她曾經是林少辰的女朋友?白少凡對自己搖了搖頭。不,那一點也不重要。也許……他只是沒有想過自己對她的感覺已漸漸在改變。
從聘請她當自己的秘書,到那天晚上看見她摟着小柳和凱羅兒沉睡的樣子,再到深夜並肩而坐,告訴她心裏最深的傷口……對她的感覺,已經在不知不覺中,從單純的信賴變得更深、更重要。
可是,他該怎麼去面對這些改變?
「我……不知道。」嘆了口氣,他耙了一下濃密的頭髮,低聲承認:「我不知道這算不算愛,但是,我從來沒對其他任何人有過這樣的感覺。只有她--」
「那你應該花點時間好好釐清自己的想法。」艾瑞克打斷了他的話,簡單直接地建議道:「如果你喜歡她,就要有所表示。畢竟,機會是不會等人的。」
見白少凡沉默不語,艾瑞克搖了搖頭,繼續說道:「羅倫斯,不要忘記,所謂的上流社會,我混得比你還多還久。你有沒有想過,像你這樣背景的人,要找一段真心的愛情其實有多麼困難?」
白少凡臉上閃過片刻意外,隨即是認同。他聳了聳肩,再開口的時候,語氣中滲進了淡淡的嘲諷之意。「你以為我是什麼樣的笨蛋,會不知道?有時候,我真懷疑那些女人看我的時候,是看到我這個人,還是我口袋裏的支票簿。」
艾瑞克點了點頭。「我見過太多這個圈子裏的人因為找不到真正的愛情,於是乾脆把婚姻當成了交易,賣給一個和自己同等地位、同等身價的人,圖個兩不吃虧。然後當新鮮感褪去,再也無法忍受彼此的時候,就各自在外尋找刺激,甚至包養情婦、情夫來滿足肉體的慾望--」他頓了頓,微微嘆息。「這……其實是多麼可悲的事。」
白少凡垂下目光,忍不住想起了過世的父母。是啊……結了婚卻並非兩情相悅,的確是最可悲的事。
默然半晌,他終於低聲開口:「依利絲卻不是勢利的人。」
「她不是。」艾瑞克點頭同意。「一個人可以將謊言說得天花亂墜,但是肢體語言卻通常騙不了人。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喜歡你,但是我可以告訴你,她看着你的時候,腦子裏想的絕對不是你的支票簿。」
是的,他知道。任楚楚如果勢利,一開始就不會為了林少辰而處處和他針鋒相對;如果她看中的是他的名聲和錢,那天晚上在他最脆弱孤獨的時候,只怕也不會只是默默地傾聽安慰。
他可以想像,若是換成平時常見的那些交際名花們,十有八九會虛言幾句,然後趁機勾引他上床。
相比之下,任楚楚那樣不計較回報的付出,比任何動聽的言詞更讓人感動。
「我……想要更進一步了解她。」最後,他終於緩緩抬頭,徵詢艾瑞克的意見。「你覺得我應該怎麼做?」
艾瑞克咧嘴笑了,走到他的辦公桌前,從那一迭信件里翻出一張精美的邀請函遞給他。「你忘了現在是什麼季節嗎?我看,今年你應該帶你的秘書小姐一起出席。」
白少凡看清邀請函上的字,劍眉微揚。「維也納新年音樂會?」
「嗯。帶依利絲到音樂之都玩幾天,就你們兩個單獨相處,是互相了解的好機會。」
「可是……她會答應嗎?」像那樣的交際應酬,是完全沒必要帶秘書出席的,尤其是大老遠跑到歐洲去。若他提出要她同行,任楚楚會怎麼想?
艾瑞克聳了聳肩,簡單地反問:「你問過她不就知道了?」
白少凡沉默片刻,最後終於從艾瑞克手中拿過邀請函,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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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也納?好棒哦!楚楚,怎麼被妳騙到的?」
每個星期六的上午,是言馨、任楚楚和盧心悅三個死黨例行聚會的日子。雖然天氣已經變得寒冷,外面還飄着細雪,三個人卻還是很準時地聚在一起了。
坐在裝潢雅緻的咖啡館裏,任楚楚用吸管攪拌着面前那一杯香氣四溢的熱可可,瞪了言馨一眼,抗議道:「妳以為我和妳一樣,到處騙吃騙喝嗎?是白少凡主動提出的。」
「我哪有到處騙吃騙喝!身為微軟的客服代表,那叫建立良好的公共關係。」言馨臉不紅氣不喘地回了她一句,隨即挑了挑眉。「看來,那個姓白的傢伙對妳真的不錯嘛。」
「嗯……」任楚楚點了點頭,明亮的大眼中有一絲近乎困惑的神色,彷佛正面對着什麼難解的謎題似。「他真的還滿不錯的,說新年音樂會可以帶一個人,就問我要不要一起去。」
「說得好輕鬆!」盧心悅滿臉不敢置信地瞪她。「楚楚,妳到底知不知道維也納金色大廳的新年音樂會,是世界上數一數二的盛大演奏?最慘的是全場兩千個座位,倒有一半是預留給音樂界著名人士的。像我們這種平民老百姓,有錢還買不到一張票,搞不好要提早個兩、三年預訂,才有可能跑去看一場。」
「這麼誇張?」任楚楚頗感意外,咬了咬嘴唇。「可是白少凡……」
「不要忘了,他被稱為天才音樂家,又是『瑞婭』的理事長,待遇當然不一樣了。那些預留的座位裏面,總會有他的份。」盧心悅不假思索地說道。
「咦!妳什麼時候變成白少凡的親衛隊了?」言馨轉頭看了她一眼,奇道。
「楚楚都已經說他人不壞了,難不成我還要繼續叫他混蛋?」盧心悅白了言馨一眼,微微搖頭。「再說,妳們都沒學鋼琴,沒聽過他的獨奏……」
「他真的有那麼厲害嗎?」任楚楚好奇地問。和白少凡相處這幾個月來,她只看見過他偶爾指導學生,卻從來不曾聽他彈過琴。
「嗯。」盧心悅側頭回憶着,「聽說以前他在林肯中心開演奏會時,完全是座無虛席的盛況。雖然我沒去聽過,但我的鋼琴老師讓我聽過他的CD。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他的音樂真的和別人不一樣……後來他突然離開音樂界,引起了好大的震撼。」
「我想,他突然放棄音樂去學商,是因為父母去世的關係。妳們知道嗎?瑞婭是白少凡母親的英文名字。他在事業有成后,創辦了這所學校來紀念他的母親,因為,是她教會他彈鋼琴的……」任楚楚垂下了眼,低聲說道。
言馨偷偷和盧心悅交換了一個眼神,挑眉問道:「這些都是他告訴妳的?」
「嗯。」任楚楚點了點頭,無意識地把玩着手中的吸管,神情有些黯淡,「其實,他和少辰真的誰也沒有錯,只是……同父異母的兄弟,在那樣的情況下,幾乎是不可能和平相處的……」
真的很可惜。因為如果情況不是這樣的話,內斂又充滿耐心的白少凡絕對會是一個很好的兄長……
「楚楚,妳有沒有想過,白少凡可能喜歡妳?」
「什麼?!」盧心悅天外飛來一筆的一句話,讓任楚楚心頭猛地一震,手中的吸管不小心從指尖滑落,掉在桌上。
「有必要這麼驚訝嗎?」盧心悅朝她翻了下眼睛。「如果他不喜歡妳,又怎麼會邀請妳陪他去維也納?」
「我們……我們只是朋友。」任楚楚咬着嘴唇,有幾分不知所措。
白少凡喜歡她?可能嗎?
他掌握白氏企業,身價數億,而她連住的公寓都還是租來的;他長相俊美,雖然很少出現在公共場合,卻依然令人念念不忘,而她最多只能算是可愛;他被人譽為天才音樂家,她卻連唱個童謠都會走音……
相差這麼遠,他真的會喜歡她?
「只是朋友?」言馨的聲音將她拉回現實。她那率性的好友此刻正用彷佛看白痴的眼神對着她,緩緩說道:「楚楚,我們也是朋友,但是如果妳約我去那樣的浪漫二人行,我絕對會把妳當成同性戀。」
「什麼浪漫二人行!」她的心不由自主地漏跳了一拍,雖然下意識地抗議,心裏卻悄然起了一陣漣漪。
「其實呢,現在最主要的問題是……楚楚,妳喜不喜歡白少凡?」盧心悅不理她,插口問道。
「我……」
想要乾脆地否認,可是話到嘴邊,卻是怎麼也說不出口。對那個孤傲男子的感覺,早就和幾個月前不一樣了。從擔任他的秘書開始,每一天都有一些新的事情讓她漸漸發掘他細心體貼的一面。像她腳扭傷的那次,他接她到學校住,每天毫無怨言地抱着她走來走去。雖然他習慣用那張沒溫度也沒表情的冷臉對她,可是,到底她還是真切感受到了他的關懷。
而她……喜歡那樣的感覺。在瑞婭上班的這幾個月來,愈來愈享受和白少凡鬥嘴、對黃太太撒嬌、帶着一群小不點戲鬧,以至於白少凡給她的那間房間,成了她的第二個家。有時就算孩子們不需要她照顧,她還是會留在那裏。而白少凡對她的白吃白住,也從來沒說過一句話。
想着這些天來發生的點點滴滴,任楚楚臉上的神情漸漸轉為困惑,垂下眼喃喃說道:「我……我不知道。那天他問我要不要一起去維也納,我以為他只是怕我留守在學校會無聊,也沒想那麼多……」
「看吧,就是有妳這種反應慢了三十年的傢伙,所以那時林少辰在英國另結新歡,妳卻要等炸彈丟過來了才發現不對。」書馨朝她翻了個大白眼,毫不留情地數落着。
「這又關少辰什麼事了?」任楚楚虛弱地抗議。話題老在那兩兄弟之間打轉,讓她突然覺得自己好像變成了肥皂劇的主角。
「楚楚,當初就是因為妳太遲鈍,才會一點都沒發現林少辰溫度冷卻。等人家和妳攤牌的時候,可就什麼都完了。」盧心悅接口說道,那教訓的口吻並沒有比言馨婉轉多少。「所以,如果妳喜歡白少凡的話,這次一定要主動出擊。都說女追男隔層紗嘛……先搶到先機再說。」
「搶先機?心悅,妳是在教我怎麼和伊拉克打仗嗎?」任楚楚吐了吐舌頭,想化解尷尬的感覺,卻換來冷颼颼的一道死光。
「和妳說認真的啦!」盧心悅喝了口卡布奇諾潤嗓子,隨即雙手扠腰呈茶壺狀,認真地曉以大義,「當初如果不是我主動爭取,羅紹現在還不知那個……花落誰家呢。」
「羅大帥哥知不知道妳把他說成三十男人一枝花?」任楚楚挑了挑眉,乾澀地問道。
「不要轉移話題!」盧心悅瞪着她。「妳以為老天爺欣賞妳的幽默感,就會掉下一個白馬王子給妳嗎?妳到底是要白少凡,還是妳媽給妳安排的那一堆忠厚老實男?」
「我……」任楚楚頓時被堵得啞口無言。一想到母親一次又一次的相親計畫,和那一個又一個或呆板,或木訥,或長相愛國的男人,便讓她覺得渾身沒力。
算來……也已經兩年多了。自從和林少辰分手后,她就沒有交過別的男友。被人誤會她是情傷未愈、無法忘情,其實……只是沒遇到另一個讓她心動的人而已。紐約是個太繁忙、太擁擠又太多變的城市,在那一片燈紅酒綠中,想找一個性情相投又能吸引她的異性,並不容易。
她……是否有可能會愛上白少凡?
不經意地,腦海中浮現那天晚上他訴說往事時那哀傷的面容。當時她的心也跟着狠狠地揪痛了,所以突然發現自己是在乎他的感受的……那麼在乎,那麼想要做些什麼,好抹去他眼中的失落。於是從那天起,在她心中,白少凡從「老闆」變成了「朋友」。
說不出此刻自己對他的感覺究竟是什麼,可是……
有一點是無庸置疑的。在她心中,他早就佔了一席之地。
「我不知道我對白少凡是不是有感覺,可是我想……我會很期待這次的維也納之行。」最後,任楚楚搖了搖頭,輕聲說道。
言馨和盧心悅交換了一個眼神,不約而同地笑了。到底是多年的朋友了,有時候,本就比當事人更了解她心裏在想些什麼。
「這就對了嘛!」言馨拍了拍她的肩膀,眼裏有戲謔的光芒在跳動。「雖然是免費的歐洲之旅,但妳也應該多開竅些,留心那些重要的事,不要老想着吃。」
「去妳的,妳當我和妳一樣是豬啊!」任楚楚立刻回嘴,笑罵著捶了她一記。
在打打鬧鬧中,三人之間的氣氛又恢復到二貝的活潑。只是任楚楚的眼底,不經意地,添加了一抹若有所思的神采。
不知是不是因為言馨和盧心悅的那一番話,在她心裏突然升起了某種奇怪的直覺,理智告訴她白少凡對她應該沒有特別的感情,提醒她不該自作多情;可是儘管如此,她卻還是隱約又肯定地覺得,這次的維也納之行,真的有些重要的事情會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