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好了,春媽快準備吧,我要去給阿瑪和額娘敬茶。」
「衣服我都給貝勒爺和福晉準備好了。」春媽喜滋滋地開口。自家姑娘嫁入京中,成了福晉,她真是與有榮焉。
換上春媽準備好的衣服,兩位新人相攜來到鄭郡王府正北邊的主廳。
寬敞的主廳上首,鄭郡王已和赫拉氏隔着紫檀木案而坐,鄭郡王府的晚輩親戚各站在兩側。
納蘭茉英邁腿踏進廳內,就聽見堂上肥碩的赫拉氏哼道:「哼,真是架子大,不愧是陝甘總督的女兒啊!來晚了,也不通報一聲。」
聲音很低,卻讓廳內的人都聽得清清楚楚,她下意識縮了縮脖子,低下頭,手指尖因為緊張而變得冰涼。
「別怕。」康敬沉下臉,威儀地盯了一眼坐在堂上的額娘。
赫拉氏揚眸,高傲地翹起下巴。
還好有他在!納蘭茉英淺淺地吐口氣,感受到緊握住她的大掌,保護的意味深濃。
「哎喲,都別站着了,快敬茶吧。」茹娜熱情地迎上來,從一個漆盤裏端出茶碗來,往納蘭茉英的手塞,沏得滾燙的茶水就濺在她的手背上。
礙於有眾人在場,納蘭茉英只收斂了下眉頭,硬生生忍下肌膚上的灼痛。
這裏有問題!再笨的人,也不會忽略這一擁而上的敵意。
她握着荼碗,心潮起伏。好好的鄭郡王府,潛藏着她所不知道的內情。婆婆為什麼不喜歡她?
這個茹娜是什麼來頭?還有堂中那麼多晦黯的眼神,有的麻木、有的是看好戲、有的是滿懷憐憫。
「阿瑪喝荼。」納蘭茉英放慢速度,捧起荼碗,恭恭敬敬地遞上去。
鄭郡王笑着接納,並無刁難。
「額娘喝茶。」她勇敢地跪得很近,挺起腰桿,仔細捕捉赫拉氏的眼神,想確定這份敵意是否存在,還是她會錯意。
廳中氣氛倏然緊繃繃的,赫拉氏盤着手,眼神不與她有任何接觸,讓她端着茶碗的手尷尬地留在那裏。
太明顯了,納蘭茉英終於能確定婆婆非但不喜歡自己,反而很厭惡她。
緊抿着薄唇,康敬咬了咬牙。他料到額娘會反對,但沒想到額娘能不顧大體到這種地步,茉兒怎麼說也是皇上指給他的,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
「額娘,這茶你不喝,就是不認茉兒這個福晉,就是抗旨,這事傳到聖上耳朵里,兒子就不得不摘了花翎頂戴去領死,你也不希望鄭郡王府被聖上給封了吧?」眾人愣住的當頭,他冷笑着,以四兩撥千斤的手段提醒自己的額娘。
惡狠狠地瞪了眼兒子,赫拉氏聽出話中夾槍帶棒的威脅。她粗魯地搶過納蘭茉英手上的茶碗,喝了一口,甩開茶碗,蠻橫地走出前廳,不給任何人慰留的餘地。
「喲,表哥,姑媽怎麼說也是長輩呀!呵呵呵。」茹娜假笑着打圓場,目光則時不時地瞟向情敵,招來表哥一道冷漠的瞪視。
康敬替納蘭茉英解了圍,面帶愧疚地攙起她,帶着她面向眾人站起。她是他的珍寶,怎能隨意讓人欺負?
「這個家,誰與納蘭茉英、我的福晉為敵,便是我康敬的眼中釘。會有什麼下場,心裏該清楚。」他放出狠話,給在場的不在場的一個狠狠的警告。他是鄭郡王府的支柱,誰敢得罪他?
直接的表白,令茹娜滿臉醬色。這個她苦苦等候十年的表哥,為了其他女人,說出這種話,實在讓她難以接受。
納蘭茉英睜大眼睛,凝視氣勢駭人的夫君。
他在眾目睽睽之下,不吝惜任何一個呵護她的舉動。左邊的胸膛里,像是被什麼塞得滿滿的。她覺得自己終此一生,可以好好地依靠他,不論離親人多遠,不論這裏是陌生的京城和王府,她都不用害怕,只需要為他堅強。
準備帶妻子離場的康敬被鄭郡王叫住,「敬兒,到書房來,阿瑪有事交代。」
他環視一下四周,低聲對妻子說:「逕自回咱們的東院,切忌與額娘撞上。」他必須小心以對,額娘任性殘暴的個性,他很了解。只要回到東院他的地盤,春媽又會拳腳功夫,他的茉兒就會安安全全。
「貝勒爺請放心,茉英會便宜行事。」她用溫柔的眉眼淺淺地笑着,平撫康敬心中的擔憂。
目送着妻子出了前廳,康敬隨着鄭郡王往西側的書房而去。
提着素裙,納蘭茉英小心謹慎環顧,腳下卻走得飛快。
「我說嫂子,你這是往哪裏去啊?」帶着笑意的瀟洒聲音從她身後飄來。
她回頭,一看,不由得笑道:「原來是博卿貝勒,茉英有禮了。」甩帕上肩,她蹲身行禮。
「小嫂子太客氣了,耶,看你好眼熟?啊——我想起來了!原來是在天水縣的小哥。」博卿一臉曖昧的笑,「就知道這親事不會這麼簡單。」看來康敬跟她是早就暗通小曲兒了。
「噓!貝勒爺,這是秘密。」納蘭茉英包容他的笑鬧,溫和地以指點唇。
「別怪我多嘴,多防着茹娜。別看她是個落魄的格格,其實心狠手辣。」他臉上失卻笑意,厚道地提醒。
回想起堂上茹娜驕縱的面孔,她的神情不禁黯淡下來。
「看來今早你已經領教過了。」博卿垂下眼,一派瞭然的神色。「小嫂子,請你一定要堅強地應對,康敬為了你,差點丟了……」
「丟了什麼?」她好像錯過了什麼重要的訊息,好奇地追問。
「博卿!」康敬從他後面無聲無息地出現,有力的手死死握住他朝服的衣領。
「你想幹嗎,你抬腳幹嗎?你皮又癢了!」
「這次專打臉。」
「好!你去撞牆吧。」
見兩個高壯的男人扭在一塊,納蘭茉英把疑問放進心底,幽幽地道:「爺,晚些時候我會做酥餅。」
一聽到酥餅,康敬連忙踢開博卿,回到她跟前,把她納入臂彎,「那你就不要在這裏站着了,我送你回東院。」他轉過臉,對着博卿說:「你在這裏等着,一會找你算賬。」
溫柔地把妻子送回東院,康敬才戀戀不捨地離開鄭郡王府。他很想留在茉兒身邊,看着她的一顰一笑,然而有任務在身,他只能埋下心中渴望,與博卿前往善捕營,共商暗査爾撒納。
「順親王爾撒納最近形跡讓人捉摸不定,他時常上妓院尋歡作樂,又是賭又是嫖。」博卿頭痛,不知如何下手。
「我要親自去,博得他的信任。」眼下南疆戰勢吃緊,最好能速戰速決。爾撒納跟京中權貴並不熟悉,可謂獨來獨往,想要收穫有用的消息,他必須博得他的信任才行。
「你?你不是剛大婚嗎?」
康敬面上泛起苦笑,他拿起桌子上善捕營帶回來的消息,不時地擰緊眉頭。
「你我都是朝中臣子,此時當是義不容辭。」
「小嫂子會怎麼想?」
「茉兒她……」想到妻子那雙溫和的眼睛,
康敬心裏一陣煩亂。他有愧!
「我要是小嫂子,沒等你回家,就包揪款款回娘家——」
「真啰唆!」康敬打斷他,沉吟片刻后,把全副心思放在公務上,慢慢地向博卿交代暗查爾撒納的策略。
不論是為了茉兒,還是自己,他都要速戰速決!
【第四章】
春雪紛紛揚揚地飄落,庭前庭外一片白雪皚皚,高大的雪松上積了一層晶瑩的白亮。深夜中,悄無聲息的鄭郡王府東側有一盞西瓜燈正慢慢移動。
康敬帶着一身疲憊,隨着前面引路的小廝,闊步邁向他東院外側的書房。
抬腳邁進書房外的月洞門,只見書房內有着暖融融的燈光。想必是東院的總管給他留的燈。
他擺擺手,接過小廝手裏的燈,「今夜我還要處理公務,你先下去吧。」
小廝躬身後轉身而去,在雪地上留下淺淺的腳印。
回過身來,康敬抬手推開書房的門,一襲素衣的小女人,正曲着肘,在書房西側的小桌上打着盹。
冷冷的寒氣和驟然而來的驚喜,令他精神大振。
在這個雪夜裏,她像是一道輕盈的光,喚醒他腫的眼睛。這幾天來,他在軍機處與各位中堂討論國事,還得抽空處理吏部兵部的條陳和
地送上來的密折。除此之外,他還得分出時間纏在爾撒納的身邊,想盡辦法,贏得他的信任。
比如今日,他就與爾撒納在妓院裏待到深更半夜。
輕手輕腳地邁入書房,他吹熄了西瓜燈,關上房門,拿出懷裏的掐金絲懷錶一看,已是夜裏兩點了。
坐着的嬌弱身影,令他既疼惜又心痛。
他們才大婚不久,本該是耳鬢廝磨的時候,他卻給不了茉兒溫存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