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夢見

有人，恍恍惚惚間，聽到聲音。

有人，朦朦朧朧里，窺見影像。

有人，隱隱約約中，感覺到真靈。

我，夢醒時，掌握了力量。

——摘自新時代第一位詩人朧千月，《天羅之雪，地之傷痕》

…

……

蒼凌現自己身處一個生活過的城市。

——生活過的，生存過的，卻被遺忘的。

他可以清楚的通過理智的分析了解到——他絕沒有在這裏居住過，但是他的直覺告訴他，這裏……很熟悉。如果說現在的家，給他以‘房子’的感覺，那麼，現在所感受到的，就是‘故鄉’這個詞彙所包含的一切感情。

而，天空，正是最搶眼的景色，他甚至來不及考慮自己身處的位置，便被某種奇妙的魔力給吸引着，向上遙望永遠的天空。

這個地方，天空是一片無盡的蔚藍，從他的視角來看，就像是一塊巨大的藍幕。以他頭頂為中心，向周圍無盡地延伸出去——那藍色延伸到東方日出的地方，就逐漸過渡為更淡的青色；延伸到西方日落的地方，則更加深邃，成為一種深藍。——然而，共同點就是看不到盡頭。

人在這種情況下，不僅會為了風景的美好而感嘆，往往也會意識到自己的渺小。那藍色海洋尚且無法比擬，給人的強烈視覺衝擊力就更不用說。蒼凌卻沒有一點類似的感受，在這個蘊藏着無法尋回記憶的地方，他所感受到的，只有某種隱藏的溫暖與某種悲哀。

兩種感情如此對立，卻又在他心裏如此協調。——那並非五味陳雜，是種更令他難以形容的心情。

他順着視線，又回到了四周。——他才現，原來，這個地方是個相當繁榮的城市。

這裏似乎並非鬧市區，卻仍能感受到隱藏在人群中這座城市所擁有的活力與生命力。雖然如此，蒼凌卻現自己似乎是局外人。——在這裏，人們對他視而不見，他也無法干涉這些人群。

他，是孤身一人。

悲哀的感情在他了解到這點後幾乎溢出，液體模糊了眼眶，卻最終沒有流下。

他不明白，自己為何要哭，所以他沒有哭出來。

“為什麼……不哭呢？”

然後，不知何時，一位少女出現在他的身後，提出了問題。

他理當嚇一跳的……可是終究沒有出聲音——身體裏的那裏告訴他：「很習慣了啊，這是日常而已。」

“你是誰？”這是他接下來想要問的問題。然而不知為何，怎麼也說不出口。聲音就這樣卡在喉嚨里，無法再前進哪怕一寸。於是，他出了似乎是在表現無奈的“啊啊……”聲。

——他在這時候，甚至連轉過身的力量，都沒有了。

少女不以為意，反而出輕而幽雅的笑聲，然後用懷念似得口吻開口道。

“吶，你還記得嗎？這座城市、這片天空……還有我？”

蒼凌頓時感受到深切而沉重的悲哀，他沒有開口——這次是連開口的勇氣都沒有了。

他選擇的是，沉默。——雖然他清楚的明白，少女會作何反應。

“不記得了嗎……不記得了啊……”

果不其然，她遺憾地吐出幾個字，重複的字句，卻像是在敲擊蒼凌的心，讓他湧起一陣高過一陣的悲傷。

“那，這句話還記得嗎？”

少女用微妙的語氣說著——似乎是抱着試試看的心態，而從某種意義上看，那也是最後的希求。

“不要被神……”

“不要被神所眷顧的日常所欺騙。”

蒼凌本能地，條件反射地吐出了這句話——這句話在他的記憶里，伴隨了他許多年。可以說，就是他的座右銘。

“還記得啊。”

少女像是鬆了一口氣一般說出這幾個字，然後用明顯明朗的語氣對蒼凌說。

“那，你記得妖精的故事嗎？”

“？”蒼凌搖搖頭，他在說完剛才的話后，仍然保持着無法開口的狀態——是悲傷嗎？還是羞愧的心情作祟呢？

“妖精……在妖精里，有本來就是妖精的妖精，也有從人類變成的妖精哦。”

她一瞬間露出失落的表情，然後立刻變成努力的表情，那樣子稍微有點讓人想要笑。——可是，蒼凌卻完全看不見。

“有一天，妖精裏面多了一個由人類變成了妖精，他的顏色是奇怪的灰色，所以大家都不喜歡和他在一起玩。”

“但是，他很善良，無論需要幫助的人類還是妖精，都會儘可能的施以援手。但是即使這樣，妖精們還是無法剋制地疏遠他。”

“他沒有什麼怨言的地去了很遠的地方一個住。但是，這時候，有另一隻顏色也很奇怪，但是卻非常受大家歡迎的妖精遇到了很大的危機，一天她被巨大的怪獸抓到了，然後在要被吃掉的時候，灰色妖精救了她，但是自己被怪物弄傷了。”

“然後，那隻灰色的妖精的身體就變得非常虛弱，而且得了一種可怕的病。”

“因為這種病，灰色妖精非常痛苦。他漸漸無法看見東西。”

“接下來，連花香也聞不到了，連飯也吃不出味道了。連聲音也聽不到了……”

“最後，甚至連動也不能動了。”

“被救了一命的妖精，一直呆在他身邊照顧他，但是病情一點也沒有好轉過。”

“後來，他們遇見了一隻龍，龍說：‘只有讓妖精重新活一遍，並且帶入有別於妖精的生命，才可以讓他活下去。但是這樣的話，他就不可能再回到過去了，也不可能再成為妖精。而救他的人，也會因為違反自然規律而被‘自然’排斥，這樣也可以嗎？’”

“那時候，那隻被救的妖精點頭了。最後，龍說預言的事情成真了——然後現在……”

“……這就是妖精的故事哦。”

敘述卻突兀地終止了。

“……”

蒼凌聽得相當仔細，甚至現在可以一字不錯地複述出來。

但是他不知道該不該表感想，更不知道究竟該怎樣表達感想。

他只能垂下眼眸——幾乎要掉下淚來。

但這個時候，卻聽到了少女柔和的聲音。

“不記得也沒關係，你還是你哦。”

“誰也代替不了，就算不記得記憶，你終究是不會忘卻更重要的東西的。”

“……”

蒼凌聽着一句又一句的話，心情漸漸平靜下來。

“這次，就先這樣吧。”

像是要做什麼總結似的，少女用釋懷似的口吻說著。

“……雖然有點寂寞，不過，我會等的哦。”

像是對戀人所說的話語，在這個時刻卻沒有了違和感。

接着，少女的身形卻逐漸淡化，漸漸消失。——雖然看不見身影，蒼凌卻能明顯地感受到，某種物體的消失。

“直到……夢的最後。”

少女突然露出狡黠的一笑。

“到了那時候，你一定能找到我吧。——無論何處都是。”

“……我會去找。”

蒼凌靜默幾秒，脫口而出了這句話。

這既是他、此後的追求。

聽見少年的話，雖然只能看見他的背影，少女卻露出了微笑。

————所有響聲戛然而止。

他的夢亦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