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長篇的銷售活動安排的十分緊密,方寧接連幾天都忙得早出晚歸,甚至還有一次是來不及回家在公司附近酒店過夜的,衛鵬飛似乎自己在忙什麼事情,兩人之間一直沒有什麼交流,最多就是早上起床之後的一個公式化的吻,只有方寧自己知道,每天躺在床上,身邊那具溫熱強健的身體,到底對自己來說意味着什麼。
明天就要趕赴外地進行為期二十天的全國巡迴唱片簽售活動,今天方寧回家的時間比平時稍微早了一些,他疲倦地走進衛鵬飛那間項層大公寓的卧室,幾乎像散架了一樣往床上一癱,有那麼幾分鐘,心裏掠過一個念頭:就這樣停止呼吸,停止心跳,死了吧……
下午安飛的話猶在耳邊,娃娃臉上掛着明顯是要讓他放鬆一下心情的明快表情,說著一些公司里的緋聞,比如金色岩獸樂隊的主唱周川和經紀人湯小言似乎有不清不楚的關係啦,又是他們的音樂製作人愛羅嘉·依羅斯也在裏面插了一腳啦,比如公司兩位年輕偶像女歌手的粉絲們在網上為選「撞衫」事件展開口水大戰啦,比如「星輝耀宇」活動的落選者之一反而出現在最近的綜藝節目裏露面,而且含糊不清的說了些黑幕啦……
方寧心不在焉的聽着,直到一句話把他變成了雕像:「對了!我剛剛才跟公司里的老前輩打聽到原來企劃部殷主管和副總早在六年前就訂婚了!這個消息知道的人不多,但是千真萬確的!不止一次有人看見他們約會呢,後來不知道出了什麼差錯,兩人很有默契地再也不提此事,大概這次是余情未了吧……」
余情未了……余情未了么……方寧看着天花板的花紋,連移動手指頭的力氣都沒有了,六年前,豈不就是那個時候?那個決定自已一生的日子……也就在六年前……六年前,他們訂過婚,六年前,自己只不過是一個站在東向門外的新人……六年來發生了那麼多事情,自己已經永遠不是那個單純的方寧,而他們,卻終於要走回原點了嗎?
是啊,自己可以取悅衛鵬飛的只有這具身體,六年了,他還玩不膩嗎?那麼自己的價值也就僅限於此了,可是殷晨不一樣,她是女人,她可以和衛鵬飛堂堂正正的結婚,站在陽光下接受眾人的祝褐,她是公司高層,才華出眾,舉足輕重,不像自己,是去了罩在外面的那層光芒,所謂的明星,不過是一個傀儡,一個玩物……
衛鵬飛隨時可以找人來代替自己,可是殷晨是無可替代的存在……要怎麼選擇,太明顯了吧……衛鵬飛已經過了年少輕狂的時代,現在的他,確實是要在東向里作出一些事情來了,可是自己呢……這六年來被玩得傷痕纍纍的自己呢……對於他不過是六年的荒唐,對於自己就是一生的埋葬!
他狠狠地抹去臉上不知什麼時候滑下的淚水,猛地從床上跳起來,大步走過去,一把拉開通向陽台的落地窗,夜風呼嘯着撲了進來,轉眼間冰冷的寒意就帶走了他胸膛里悶塞的無名火,讓他發熱的頭腦徒然冷靜了下來。
「真難看啊……」他對着玻璃上映出的自己憔悴的臉,做了一個苦笑,「方寧,不要這樣……起碼……你還曾經愛過……」
他吹了幾分鐘風,才慢慢把門拉上,拖着腳步走到隔壁的視聽室,打算放張CD來聽聽,緩解一下自己的情緒,明天就要離開衛鵬飛去外地了,他不想,也不願今天晚上被衛鵬飛發現自己的異常,就讓他們過一個平靜的相處之夜吧,相信這樣的時間也不會太多了……
衛鵬飛的公寓很大,但方寧幾乎從來不會主動進入別的房間,他本能地怕懼着是不是某一個房間一打開,裏面就滿布一些用來折磨自己的東西,視聽室還是衛鵬飛帶他去過幾次,裏面不但有一套超豪華的音響和背頭大屏幕,周圍四面牆全是滿滿的碟片,錄像帶,膠帶唱片等等,方寧休息的時候經常在這裏打發時間。
他走進來,隨便在古典音樂哪一部挑了張鋼琴曲,剛要放進CD盤,眼角一瞥,忽然發現在錄像機里,處於彈出狀態的錄像帶側面寫着清清楚楚的兩個小子「方寧」。
又是衛鵬飛錄下來的自己的節目嗎?這個變態!方寧在心裏暗暗地罵了一句,從前他經常被衛鵬飛要求穿着表演用的服裝在他面前重新表演一次電視上的內容,但是毫無疑問,會變成脫衣舞,被他玩弄,給他口交,而最後就是衛鵬飛把他壓在地毯上猛烈地插入,這個過程中,一定伴隨着他的節目錄像……
這個變態!方寧被自己的回想弄得面紅耳赤,在心裏又罵了一句,不知道這次看的是哪次上節目了……
不對!他徒然警覺的回頭確認了一眼,沒錯,錄像帶雪白的側面上只有方寧兩個字,沒有別的,而衛鵬飛搜集的自己演出的帶子無不精確的記錄上節目名稱,甚至還有日期……這個不是演出錄像!
那……會是什麼……
方寧緊張得手心都冒出了汗,不會是他……最害怕的那個東西吧……他曾經求過衛鵬飛,不管怎麼玩弄他都好,就是不要留下實質性的記錄東西,以免萬一出現紕漏不好收拾,雖然衛鵬飛很不耐煩,嘲笑了他一頓,但終究還是答應了,可是……誰知道那個惡魔會不會說話不算數,萬一他真的在什麼地方安了攝像頭的話……
他簡直不敢想下去,直接衝到錄像機前,顫抖着手把錄像帶推進去,按下開始的鍵鈕,屏住氣,眼瞎眨都不敢眨地頂着屏幕上出現的雪花。
偏偏在這個時候,外面傳來了開門的聲音,接着就是衛鵬飛叫他的聲音:「方寧?你回來了?今天還真早……方寧?方寧?」
不管,不管,趕快看!裏面是什麼!方寧緊張地盯着屏幕,就怕上面突然出現自己不堪入目的樣子,雪花嗤啦嗤啦了一陣子,突然圖像跳了出來,他自己的臉出現在屏幕上,幾乎在同時,衛鵬飛打開了視聽室的大門:「方寧?」
「衛鵬飛,我喜歡你……」
兩個人都呆住了,方寧看着屏幕里的自己,渾身都在發抖,衛鵬飛的目光先是落在屏幕上,然後又落在一邊的方寧身上,看着他的身體搖搖欲墜,臉色慘白,不知怎麼的,心望忽然湧起一股極其不舒服的感覺。
「就在這裏,你的名字,就在這裏……我也想恨你,因為你對我做過那麼多壞事……但是,後來我發現我離不開你……我的身體,我的人生,都已經被你打上了印記,你知道嗎?就算我離開你,就算我現在死掉,我還是喜歡你……我愛你……」
方寧渾身的顫抖幾乎已經變成了痙攣,他痛苦的彎下腰,努力地伸出手,想要把錄像機關掉,明明就是伸手可及那麼近的距離,對於此刻的他來說,卻彷彿是千山萬水……無論怎麼努力,多無法把手指按到那個要命的開關,停止周圍着魔咒般的聲音。
不要……我不要聽……我不喜歡他……更不愛他!我恨他!我不要聽在脅迫下說出的這些無恥的話!
只是,心的深處,明白,那確實是自己說出的話……是從內心最柔軟的角落裏,自願說出來的,愛的告白……可惜,也許對於衛鵬飛來說,只是一個惡作劇吧……
衛鵬飛一個箭步上前,啪地停止了錄像帶的播放,還把帶子退了出來,順手摟住了方寧的腰,悶聲問:「沒事吧?」
方寧不說話,顫微微的伸出手去拿半退出來的帶子,衛鵬飛把手按在他手上,十指相扣,用安撫的語氣說:「好了,你明天不是還要去外地?早點睡吧……」
固執地搖着頭,方寧的牙齒把嘴唇咬得死緊,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只是把手指輕輕搭上了那盒錄像帶,白皙修長的手指抖的厲害,根本無法拿到他的目標物,衛鵬飛皺着眉毛看了看他,再度把他的手按回來,強迫性地把他的身體轉了個圈,讓他靠回自己懷裏:「方寧,聽話!有什麼事情,以後再說!」
「不……」方寧被迫把臉埋在他胸膛里,還是爆發出一聲近似哽咽的否決,衛鵬飛嘆了口氣,在耳邊輕聲問:「又怎麼了?」
聲音里的忍耐和疲倦,方寧聽得一清二楚,他驚疑地抬頭看了看衛鵬飛,一絲灰色的裂痕從心上綻放,迅速放大,直到佈滿心臟的全部,好像輕輕一碰,就會碎掉……
「我問你話呢,又發什麼瘋啊?」衛鵬飛口氣有些不悅,「我是答應過你不拍你在床上的記錄,可是這個是你輸給我的賭約的一部分,你該不會忘記了吧?男子漢大丈夫,願賭服輸嘛,爽快點,更過分的我們都做了,何況是這個……」
他剛剛說到這裏,方寧猛然像只發狂的野獸一股從他手臂力掙脫了出來,一把抓起錄像帶,幾下就撕出了裏面的磁條,發瘋一樣撕扯着,纏了滿身滿手,末了還把空盒子扔到腳下,一腳踩成碎片。
房間裏徒然沉寂下來,只有他呼哧呼哧喘粗氣的聲音在迴響,方寧像是耗盡了全身的力氣,低垂着頭,連站都站不穩了,衛鵬飛看着這一切發生,一絲阻止的意思都沒有,相反,還攤開手,悻悻然的說:「好,好!都隨你的心,你滿意了吧?爽了吧?」
「母帶呢……」方寧的聲音很低,胸膛劇烈地起伏着,彷彿吸進去的空氣甚至不足以支撐他問出這三個字。
衛鵬飛聳聳肩,一臉惡劣的笑:「哦,原來你也知道我有備份啊,沒錯,我是有母帶,還有備份的錄像帶,CD,VCD,DVD……數一數可不少呢,你要拿什麼來換?」
方寧沉默,只是喘着氣。
「靠!說話呀!你剛才不是挺有精神的嘛,給錢我可不要,我有的是錢,你的身體也早就是我的了,沒什麼可希罕的,你倒是說說看呀,要拿什麼來換這個?」衛鵬飛吼着他,看見那張白皙的側臉如玉雕一般動也不動,怒火大氣,衝過去一把抓住方寧的肩膀,狠狠的搖晃着,怒吼道,「就他媽的那麼一次你說你愛我說得跟真的一樣,還不許我錄下來慢慢看?!」
方寧抬起頭來看着他,大睜着眼睛,嘴唇在哆嗦,想喊,想叫,想分辨什麼,想說「我愛你……是真的……」
可是他什麼都說不出來,只是絕望而悲哀地看着衛鵬飛,這樣的眼神似乎更加激怒了衛鵬飛,嘴裏罵了句髒話,狠狠地把他往後退的推了一步,看着他的眼神幾乎要射出火焰來。
「方寧,我最後再說一次,今天就到此為止,免得我們都做出什麼以後會後悔的事情來,你給我出去,洗澡,上床,好好睡覺,聽到沒有?!」衛鵬飛最後一句幾乎是在吼了。
絕望……後悔……原來你也會後悔的嗎?衛鵬飛……如果六年前我承受不住你的脅迫,瘋了呢?如果我當年從東向頂樓跳下去變成屍體呢?你會不會後悔?你不會的,你這個冷血的惡魔……你怎麼會後悔呢,你只會傷害我,你從來都不曾照顧到我的心情,又怎麼會後悔呢……
「不……」他是盡全身力氣,堅持的問,「母帶呢?」
「你!」衛鵬飛氣急敗壞地揚起手,看樣子要狠狠扇他一個耳光,但是手舉到一半就落了下來,悻悻然地說,「你夠狠!我服了你!母帶我放在銀行保險箱裏,現在已經下班了,明天我就拿出來給你當面銷毀,行了吧!?放心了吧?!你不肯留下任何跟我有關的蛛絲馬跡,我留着自己爽都不行嗎?!」
他突然住了口,繼續狠狠地瞪着方寧,口氣粗魯地說:「放心了還不趕快去睡覺!要等老子抱你?!」
方寧用手扶着椅子的靠背,勉強支撐住自己的身體,心口那些灰色的痕迹還在慢慢擴大,裂開,他幾乎可以清晰的看見,本來勃勃跳動的鮮紅色心臟現在已經變成了一個鉛灰色佈滿裂痕的破罐子,就等輕輕的那一記敲打,立即碎成塵埃……
「算了……」他露出一個自暴自棄的笑,手指握住椅背,關節幾乎要斷掉一般地痙攣着,「不用了……銷毀了又怎麼樣呢……你還可以脅迫我拍新的……多少都沒關係……那麼過分,下流,色情的……都沒有關係……我算是什麼東西,還敢跟你講條件……我不過就是……就是你手上的一個玩具……不高興了隨時可以扔掉……我早該明白的,現在的我,和六年前沒有任何不同,那時候我任你為所欲為,現在我……你可以拿來威脅我的東西一點都沒有變化……我還是……在你的手心裏的……玩具……」
心很疼……疼得連眼淚都沒有了,只有麻木的冷……可以把碎掉的心勉強還凍結在一起的冷……好冷啊……抱抱我……誰來……抱抱我……
「你又在胡言亂語什麼?」衛鵬飛不可思議的搖着頭,向他伸出手來,「最近壓力大到神志不清了嗎?怪不得剛才那麼歇斯底里的,好了,我大人大量,不怪你,現在過來,把手給我,我帶你去睡覺,乖乖的聽話,別鬧了。」
在腦子還沒有反應過來之前,腳已經先走了過去,方寧無聲的投入那個自己十分熟悉的懷抱,如願以償地感受到了寬厚胸膛散發出來的熱度,那種能讓他溫暖的感覺,此刻竟是令他心碎,他緊緊地環抱住衛鵬飛的腰背,雙手死死地抓住他的衣服,彷彿一刻都不願意離開這個能讓自己容身的最後港灣。
我只有你了……衛鵬飛……你成功的在六年裏把我變成沒有你就活不下去的玩具,我不是你的唯一選擇,甚至不是你可能會有的選擇,但是,對於我來說……你是我唯一可以信賴的人,唯一可以依靠的存在……我只有你了……可是你要什麼時候離開我呢?是不是很快……
衛鵬飛伸出手安撫着他的後背,看着他把頭埋進自己肩窩,嘆了口氣:「抓這麼緊我怎麼抱你啊?我的天王啊,都快給你折騰死了,好了好了,來吧,上床睡覺吧,服了你了。」
方寧模糊的感覺到,自已被抱上了床,衣服脫掉了,輕軟的被子柔柔地覆蓋上來,接着身邊的床墊一沉,衛鵬飛的氣息頓時充滿了空間,自己的身體被他強有力的手臂環繞住,緊貼着自己背部的胸膛傳來平穩的心跳,逐漸地讓他安靜下來,閉上眼睛入睡。
這樣的溫暖,還能有多久呢?
***
時鐘的指針已經指向十二點的位置,就算是在酒吧里,這個時候也是客人逐漸離去的時間了。
殷晨點着了一根煙,並不抽,而是小心地平放在煙灰缸上,看着那一縷青煙直直升起,很平靜地招手對招待說:「再來一杯。」
「美女,一個人啊?」和裝着白蘭地的杯子一起來到她身邊的,還有一個輕佻的聲音,衛鵬飛毫不客氣地坐在她身邊,用手指點點桌子,「我上次存在這裏的威士忌呢?沒有了就再開一瓶。」
殷晨連看都沒有看他一眼,也沒有出聲叫他走開,只是自顧自地喝着酒,衛鵬飛動了一下身子,有意拿自己的杯子湊過去碰了她的杯子一下,發出清脆的「叮」聲:「CHEERS。」
「有什麼可慶祝的?」殷晨的聲音也很平靜,沒有了過去針鋒相對的尖銳,也沒了那種大權在握時的意氣風發,淡淡的,想是很厭倦開口。
衛鵬飛聳聳肩:「慶祝你放大假,慶祝我老頭子終於走了我落個清靜,還慶祝什麼?哦,慶祝世界和平好不好?」
殷晨握着酒杯的手輕微地抖了一下,液面盪起細小的波紋,她忽然笑了:「是該慶祝。」說著舉杯一飲而盡,抬手叫招待:「給我蘇打水。」
「不是吧,還蘇打水,玩小資啊?」衛鵬飛轉頭看着她,「這段時間你都沒怎麼出門,在家裏幹什麼呢?以你的個性,這種悠閑的生活太不適合你了,還是趕快回來君臨東向吧,我的女王殿下。我經常做惡夢你終於跳槽龍騰了。」
「看看書,睡睡覺,時間很快就打發過去了。」殷晨清秀的眉毛一揚,「你不必旁敲側擊,龍騰我是不會去的,那裏和我的理念不合。」
「不是吧!凱蘇兄難道不罩着你?你想要什麼理念就是什麼理念嘞!」衛鵬飛誇張地開着玩笑,看見殷晨冰冷的一瞥之後,識趣的閉了嘴。
「我不會給辜負我的男人任何機會。」殷晨斬釘截鐵地說,「東向我也是不會回去的,你死了這條心吧。門就在那邊。」
衛鵬飛舉杯示意:「來一杯?」威士忌很不錯。
「不必。」殷晨淡淡地說,「喝酒有傷身體,現在我只有一個人了,我要為自己負責。」
「喂,別說的這麼凄涼好不好?」衛鵬飛抗議,「我才是只剩下一個人了,那麼大個公司在你手裏,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呼風喚雨都可以,這還不夠你忙的么?還有時間去憂鬱?」
殷晨根本不回答,端起杯子,一口一口喝着蘇打水,衛鵬飛只好換個話題:「看書充實自己啊?給我幾個名字,我回家也充充電。免得將來被你笑不學無術。」
「瓊瑤全集。」
「什麼?」
殷晨轉過臉來看着他,一個字一個字地說:「瓊瑤全集,你不是想知道我看什麼書么?」
無奈地一攤手,衛鵬飛低頭說:「就算我亂打聽,你也沒必要這麼耍着我玩吧?」
「耍你?耍你也沒什麼好玩的,我才懶得。對,我就是在看瓊瑤全集,怎麼了?」
衛鵬飛呆了一分鐘才說得出話:「這是2007年娛樂圈的信動向么?我還真不知道流行復古呢,你說,別的公司會出多少錢買這個信息?」
殷晨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從公司辭職的那一天到現在,是我有生以來最放鬆的日子。沒有電視,沒有報紙,沒有網絡,哪怕發生戰爭我都不知道,我只在看書。」
「打住,沒人批准你辭職,你只是在放假,放假!」
「我上學的時候,瓊瑤小說很流行,朋友們都看,可是我沒有。」殷晨自失地一笑,「我的目標很明確,考出好成績,上個好大學,拚命地努力,將來成為人上人……好了,我所有的目標都已經實現了,現在該是我補課的時候了。」
「聽着,殷晨,你心情不好,我理解你,所以我放你假,你可以趁這個時候出去走走,去一些你以前沒機會去的地方,多看看,散散心,別悶在家裏無所事事,會發霉的。」衛鵬飛拍拍她的肩膀,很豪氣地說,「差旅費我個人給你報銷好了。」
殷晨垂下睫毛,低聲說:「是不是女人都該很柔弱,很愛哭,楚楚可憐的能引起男人的保護欲,才會被男人愛上?」
「惡!」衛鵬飛情不自禁的打了個寒戰,「見鬼!你是不是喝醉了?」
「你不是男人么?你說說看……我對了,你喜歡男人。」殷晨用手托着頭,笑了起來,「八年了……八年了……我以為我是對的,襲努力,我沒有在他面前示過弱,我拚命往上爬,任何工作做得盡善盡美,我成為他最重要的員工,他依我為臂膀……我以為這樣他就會愛上我……可是我錯了,我是個好員工,對他來說,我就是個員工,所以他用獎勵員工的方式來回報我……給我百分之三十的股份……百分之三十……」
她猛然抓起衛鵬飛的杯子大口喝下了威士忌,眼睛裏閃着瘋狂的光芒:「我錯了,八年前那個夜晚,當他走到我桌子前問我『加班啊?』的時候,我不該說話,我該哭着撲到他懷裏,這樣也許我還有機會……」
「殷晨!喂,美女,你是喝醉了,我送你回家吧。」衛鵬飛抓住她的手臂搖了搖,「任何方法都沒有效果的,我家老頭子我知道得比你清楚,他根本沒有心,只是個鉛塊在胸腔里,你省省吧。」
「你放心,我沒醉。」殷晨的眼睛黯淡了下來,「有的時候,人是喝不醉的。」
衛鵬飛嘆了口氣:「他給你股份不是為了回報你什麼,只是想把一些東西放在你手裏,一些他認為你會需要的東西,你懂了沒?這就是他表達感情的方式,我早就習慣了。」
「我不需要!」殷晨斷然說,「我情願他什麼都不給我,就把我當成一個陌生人,不,一個員工好了!他不就是想這麼幹嗎?我跟他之間的關係,只能是老闆和下屬……他最後還在這麼警告我,連給我掩蓋的機會都沒有!」
她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靜默了幾分鐘之後,他抬起臉來,很平靜地說:「都結束了,一切,我夠了……我再也不要看到東向的任何一個人,再也不要接觸到東向的任何一點事情。就當我做了個夢,現在我睡夠了,該重新出發了。」
衛鵬飛也沉默了下來,過一會問:「沒有挽回的機會了?」
「沒有。」
「如果……我娶你呢?」他這句話說得有些艱難。殷晨低頭那錢包的動作停止了,轉頭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娶我?」
「對。」衛鵬飛毫不猶豫地說,「我娶你,就像六年前那樣,我們應該強強聯手了。」
殷晨依然保持着那個表情:「那方天王呢?你怎麼跟他解釋?」
「方寧是方寧,你是你,不一樣。」
「我是你表面上的夫人,他是你地下的情人?」
「可以這麼說吧,怎麼樣,你考慮一下?」
「不用考慮。」殷晨臉上綻開一抹燦爛的笑容,接着,下一秒鐘她就拿起還剩半瓶的威士忌,在衛鵬飛頭頂大力倒下來,琥珀色的液體沒頭沒腦地澆了他一身。
衛鵬飛驚跳起來,呸了幾聲:「喂!你不要以為我真不敢打女人!」
「你也不要以為我真不敢把你的頭切下來到冰櫃裏凍一凍!」殷晨咬牙切齒地說,「我還沒花痴到只要能嫁進衛家,嫁誰都行!你以為我找不到人結婚要嫁給你這個……」
她把到嘴邊的「gay」給硬吞了回去,還是惡狠狠地看着衛鵬飛:「我是淑女我不動手,你該慶幸方寧不在這裏,沒聽見你這句話,不然的話,你今天死在這裏都有可能。」
「呸呸呸。」衛鵬飛抹了一把臉,悻悻然地說,「提個建議而已,幹嘛這麼衝動……方寧啊,他倒不會殺我,但是他恐怕又會一個人在那裏不知道鑽什麼牛角尖……對,你是提醒我了,這個辦法實在不好,他不是肯跟我講理的人,還經常把事情想歪到一個我都無法理解的地步,OK,這個建議就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千萬別泄露出去。」
殷晨看他的樣子很像要往他腿上踢一腳,但是還是忍住沒有動,只是苦笑了起來:「愛上你們衛家人的人還真倒霉……」
衛鵬飛甩甩頭髮上的酒掖,嘀咕了句什麼,然後還是盡禮節地問:「我送你回家?」
「不用了,我……」殷晨突然張大了嘴巴,愣愣地看着衛鵬飛身後,衛鵬飛立刻緊繃身體,向右斜跨一步,迅速轉身,警惕地準備面對任何突髮狀況。
什麼異常都沒有,他身後只是走來了一個人。衛天南。
看着這個絕對不可能在這個場合出現的人,衛鵬飛也和殷晨一樣呆住了,嘴巴張張合合,卻怎麼也說不出話來。
衛天南也有些微微的尷尬,看了看四周昏暗的燈光,還有櫃枱后一排排的酒瓶,笑着說:「環境還不錯,從前我沒有來過這種地方,真是可惜。」
他一開口,殷晨的神智立刻恢復了,冰冷尖銳的目光先是看了看衛鵬飛,又轉向衛天南,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話:「剛才那個建議……原來如此!」
「沒有!殷晨!不是他叫我乾的!冤枉啊!」衛鵬飛立刻明白事態的嚴重性,大叫了起來,殷晨根本沒聽見他的辯解,回身抓住剛才被自己倒空的威士忌瓶子,狠命地往桌子上一砸,跨前一步,拿着佈滿鋒利斷茬的半截瓶子就指向衛鵬飛的咽喉要害,聲音尖地幾乎撕破喉嚨:「你信不信我現在就殺了你!?」
「殷晨!」衛鵬飛沒有想到東向的企劃女王,高高在上的女強人,居然這麼乾淨利落地拿出鬥毆的架勢,比自己手下的動作還熟練到位,傻了眼,看着直逼自己脖頸的斷瓶,急得大叫,「真的不關我的事!沒有人教唆我……老頭!你快說句話啊!你不是去補護照了嗎?這麼神出鬼沒的,你要嚇死人啊!」
櫃枱後面的招待不動聲色地把電話拿到了手裏。
「你們給我記住!我是個人!不是你們的玩具!」殷晨真的怒了,聲音都在顫抖,「我的生活由我自己做主,你們無權干涉!」
「是是是,大小姐,你說什麼就是什麼,請把那東西拿的離我遠一點。」衛鵬飛小心翼翼地說,他不是沒辦法解決這個局面,只要一腳踹到殷晨肚子上把她踹出去就行了,但是那之後呢?他想都不敢想。
「那個……殷晨,你聽我說……」衛天南苦笑着說,伸手在口袋裏摸着。
「我不聽!我受夠了!」殷晨幾乎是歇斯底里地喊,「你給我閉嘴!我愛上你,算我倒霉!我馬上走!我……」
她的聲音嘎然而止,目光跳躍了一下,死死地盯住衛天南手裏的東西。
一個打開的紅色絲絨小盒,在黑色的天鵝絨襯墊下,一枚兩克拉左右玫瑰型刻面的白金鑽戒正在閃着驕傲奪目的光芒。
衛鵬飛響亮地吹了聲口哨,看着幾乎觸到自己皮膚的斷瓶茬口抖的厲害,為了保險起見,悄悄地往後退了一步。
「呃……那個,殷晨,我已經認真的想過了。」衛天南的聲音低的有些心虛,「我還真沒有什麼優點:年紀大了你很多……還有點懶惰,也不能適應年輕人消遣的東西,就有個算是不錯的公司……還是靠你撐着,如果娶了你,你也許會面對一些不好的輿論……對你這樣的女孩來說,我實在不是一個好的結婚對象。」
殷晨手裏的半截瓶子砰然落地,下意識的用手捂住了嘴,眼睛還是死死盯着那枚鑽戒不放,有什麼亮晶晶的東西在她眼睛裏閃動着。
衛天南深吸一口氣,把盒子遞到她面前:「但是,既然你給了我這個機會,我很感謝你,我會好好的,認真地對待我們的婚姻,我會盡我所有的力量,讓你幸福的。」
殷晨不相信地睜大了眼睛,終於把目光從鑽戒上面移開,傻傻地看着他的眼睛。
「所以,請你,嫁給我吧。」
這句話彷彿是一個魔咒,殷晨猛然閉上了眼睛,任眼淚洶湧地在臉上泛濫,起初沒有聲音,漸漸的,嗚咽聲輕輕響起,一邊哭她一邊開始搖頭,肩膀抽動着,手還是捂在嘴上。
「這女人原來是有眼淚的!」衛鵬飛驚訝地說。
櫃枱後面的招待不動聲色地把電話放回原處。
衛天南用眼神警告了兒子一眼,後者舉起雙手後退:「OK,我是不受歡迎的,我走,我什麼都沒看見,什麼都沒聽見。」
他大步走出酒吧大門,差點要仰天狂笑:「TMD,終於把她搞定了,老頭子,還是你狠!一枚戒指就讓鐵血女王低頭了……」
坐進車裏,習慣性地擰開車載音響,方寧的新歌前奏滑入耳朵的一霎那,不期然就想起方寧的臉,曾經在那張臉上也有哭泣的淚水橫溢,那樣的方寧更加刺激他征服的慾望和快感,可是……自己終究還是喜歡看他笑吧,不是在自己面前那種毫無波動的程式化的順從的笑,而是當他在台上,在紅地毯上,在歡呼聲中……陽光燦爛的笑……
「唉,要是也能用戒指搞定他就好了。」衛鵬飛嘆口氣發動了車,「到底他在想什麼……該死!」
***
「所以呢,方先生,請您做好準備,雖然剛剛開始提名,但本屆金唱片最佳歌手獎的得名,我們已經有把握是您……方先生?」公關部的副主管不得不提高聲音,這才把方寧恍惚的思緒拉了回來,低頭道歉:「對不起。」
明星就是明星,低頭道歉的樣子都那麼好看,副主管在心裏這麼想,擺出一個諒解的微笑:「巡迴宣傳很累吧,還有一系列的活動……我不多說了,總之您要以最佳狀態出席這次頒獎,服裝我們已經找好贊助商,您在最近除了唱片宣傳之外,還有部電影要開機是嗎?也請您……」
「沒有開機,我推掉了……」方寧的聲音很無力,低垂的目光在濃密睫毛的遮掩下,固定在茶几上一本娛樂期刊翻開的頁面上。
那是一個對東向企劃部殷晨的專訪,大幅照片里美麗的女主管巧笑嫣然,顧盼生輝,而最能吸引方寧目光的,卻是她左手無名指上戴着的一枚白金鑽戒。在那個位置,那個款式……只能是婚戒,不可能是別的!
殷晨是出了名的不配戴任何首飾,公開說過既庸俗又沒用,她沒可能突然轉性在自己手指上戴這麼個累贅的!只有一個可能,只有唯一的一個……她結婚了……
沒有關於這方面的消息,無論是媒體上,還是公司的小道消息,都沒有,但是方寧就是那麼肯定地知道,殷晨結婚了!絕對是這樣!那麼,新郎是誰?
想到自己回來的這幾天,衛鵬飛經常回老宅過夜,給自己的借口是:有事要忙……
「方先生,清楚了嗎?」副主管的聲音適時響起,他緩緩抬起頭來,掛上完美的、機械的笑容:「是的,我明白了。」副主管鬆了一口氣,站起來:「那麼就這樣了,方先生您回去……注意休息。」
在方寧轉身的同時,他丟了一個眼神給跟在旁邊的安飛,無聲地提醒他:方寧狀態不好。
安飛早已經把眉頭皺得死緊,娃娃臉也變得嚴肅起來,走出會客室的時候,他走前兩步,拍着方寧的肩膀:「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嗎?今天沒什麼重要的通告,我送你去看醫生?」
「不用……」方寧低聲說,「我沒事。」
「沒事才怪。」安飛直截了當地說,「巡迴宣傳的時候你就有點不對勁,我以為你是累到了,還向公司提請減少你的活動參加率,可是現在看來,不像啊!你是不是有什麼心事?」
「怎麼可能。」方寧抬頭一笑,明明是那麼燦爛的笑容,安飛卻不覺打了個冷戰,「我現在功成名就,名利雙收,馬上還要得到代表歌壇含金量最足的獎項,我還有什麼心事……我應該心滿意足才對。」
「噓!」安飛緊張地制止他,「你瘋啦!這種話傳出去記者亂寫也就算了,獎項內定這種事絕對是藝人的死穴!醜聞爆出來你就完了!」
「完了……」方寧笑了笑,「倒好……」
安飛跺了跺腳,乾脆拉着他直接往電梯走:「低潮期,我明白!每個藝人都有!我還想着你怎麼從來沒有低潮期呢,到底給我等到了,好吧好吧,現在聽我這個金牌經紀人的安排:今天你什麼通告都不必趕了,我這就送你回家,你在家隨便做點什麼放鬆一下自己,聽聽音樂,運動運動,看看書,打打遊戲……總之想幹什麼都好啦,自己調節一下,明天我去接你,還是不行的話,我送你去看醫生,放心,都是公司指定的心理醫生,很保險……至於通告,我會往後面壓一壓,必要的話,我提請取消未來一周之內的所有通告,好好地給你休息。」
方寧抬起眼睛,深深地看着他,末了,輕聲地說:「安飛,謝謝你。」
「少來,我是你經紀人,這就是我的工作之一,你跟我這麼客氣幹什麼。」安飛按下電梯鈕,「沒事的,方寧,你別擔心,會好的,大風大浪我們都闖過來了,何況你只是低潮期。」
「我真的沒事,你不用擔心。」方寧疲倦地說,向後靠在電梯壁上,閉上眼睛,夢囈般地說,「我就是累了……」
「唉,知道你辛苦了。」安飛同情地看着他帶出失眠痕迹的淡淡黑眼圈,「有時候,明明累得要死,也躺在床上,卻怎麼都睡不着,難道真是老了?從前我大學的時候熬夜網吧通宵,一周都可以……要不要我幫你去拿點幫助睡眠的葯?先說好,我不建議你吃藥的。」
方寧握手成拳,抵住了自己的太陽穴,低聲說:「不用了,我回家試試吧……」
「有事就說話,別自己撐着。」安飛拉拉他的手臂,「馬上到大堂了,該做個樣子還是要做,沒辦法……誰叫你是藝人呢……一點痕迹落在狗仔眼裏,就能吹成天那麼大了。」
方寧點了點頭,睜開眼睛,用力搓搓自己的臉,以便能有一點血色,「我明白。」
是的,他明白了。剛才的那句話,忽然給了他一顆瘋狂的種子,這個大膽的想法在心裏迅速發了芽,轉眼間成長為一顆確實存在的大樹,一個計劃,悄然成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