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拋下耶律瞻帶來的困惑,花璃坐在台階上,細細思量。
厲大哥此次前來,除了奪城,還要顧忌自己,只怕不會和耶律瞻正面交鋒,那他會……狼谷!花璃突然明白了。
成親之前,她奉茶伺候爹和夫君時,他們就曾討論過若是要兵行險着,打敵人措手不及,必須得選狼谷這條小路。狼谷一向渺無人煙,四季冰寒,雖是捷徑,但有可能會損失將士,所以是一着險棋。
耶律紅所說的天氣寒冷,應該就指狼谷,那耶律瞻是如何料到厲大哥會選此道呢?他揮兵前去,正面力量不足,他難道就如此有把握?
唯一的可能是……宋軍內有姦細!花璃打了個寒戰,雖不肯定,但若不能及時把此事說與厲大哥裁定,宋軍豈不是又要大敗而歸?可她如何能通知厲大哥!
花璃急的如熱鍋上的螞蟻,正發愁時,突然想起今早有宋方使者過來,如果不出意外,來人必定是厲大哥手下的阿怒,只要能見上一面……花璃腦中靈光一閃,有了主意。
“世子。”
清脆的聲音怯怯地自蕭邪身後響起,蕭邪身子一僵,半響才回過頭。自小他便隨耶律瞻馳騁沙場,以兄弟相稱,明知她已是大哥的女人,奈何卻無法將那纖細美麗的身影自腦海中抹去。思思念念,卻突聞佳人的聲音,一時間不禁有些茫然。
“什麼事?”天知道他費多大的勁才如此平靜地說出這句話,他更想做的是擁她入懷,洗去耶律瞻留在她身上的一切。
“我聽說宋國有派使者來。”花璃低着頭,生怕會泄露自己的緊張。慶幸地是蕭邪也同樣的緊張,絲毫沒發覺她的異狀。
“怎麼?”
“我只想他帶個話回去,說我現在平安無事,讓家人不要擔心。”
她的指尖在微微地顫抖,萬分憐惜湧上蕭邪的心頭。他忍不住握住她的,柔聲道:“別怕,我讓你們見個面。”
蕭邪溫柔的聲音卻讓花璃打了個寒戰。若是他知道自己心裏所想,只怕他的大手不是握在自己的手上,而是脖頸之上。
“別怕。”奔涌的感情再也抑制不住,蕭邪用力地將她擁入懷中,甚至開始親她的面頰。
“別。。”花璃難堪地要推開他,可蕭邪如痴如狂,聽不見她的聲音,感覺不到她的排斥。
“放手!”花璃終於忍不住用力打了他一耳光。
完了!自己怎麼會在關鍵時刻犯這種錯誤,花璃臉上的神色比哭還難看。
“對不起,我現在帶你過去。”蕭邪深吸口氣,努力平復胸中洶湧的愛欲,先她一步跨出大門。
花璃征然看着他的背影,突然為利用他而覺得愧疚。
若是耶律瞻,她連反擊一耳光的機會都沒有。躍入腦中的想法嚇了花璃一跳,急忙跟上蕭邪。
來人果然是阿怒。花璃只當不認識,摘下頭上的珠花,拜託他交給家人。珠花中間是鏤空的,花璃使了個眼色,阿怒立刻心知肚明。
蕭邪一直跟在旁邊,然而他的眼睛,只看見了花璃一人。
日子在忐忑不安中度過,在花璃數到第七天時,耶律瞻回來了。
這七天中,蕭邪只要沒事,就會來看她,大部分時間都靜靜地坐着,有時候會玩弄她黑緞般的長發,有時候忍不住也會抱抱她。只要不是太過分,花璃都不會抗拒,可他那越來越熾烈的眼神,讓花璃膽戰心驚。再這樣下去,情形遲早會失控的。幸好,耶律瞻回來了。是因為已成事實嗎?她雖然恨不得殺了耶律瞻,但耶律瞻的懷抱從未讓她有如此重的排斥感,她只要告訴自己忍耐,就可以靜靜地依偎在耶律瞻的懷中,但無論她如何逼自己,她都難以在蕭邪的懷抱中放鬆。天!誰來告訴她到底怎麼回事!
“我一定會帶你脫離苦海!”蕭邪昨天宣誓般的話語時時迴響在耳邊,花璃覺得自己要瘋掉了。無怪乎女諜者要有“磐石之志”,花璃自厭地發現了自己的動搖。
耶律瞻回來后,她卻被拒之門外,但從阿古泰,耶律紅,甚至蕭邪等人臉上沉重的表情,花璃可以肯定地推斷出耶律瞻受傷了。
主帥受傷,假如宋國此時發起進攻,必定勢如破竹,但宋方未必知道此事,而時間拖長,援兵來到,那就會錯失良機,更何況,目前還有蕭邪負責指揮,兩軍對峙一段時間不無可能。花璃思量着目前的形勢,忍不住嘆了口氣。
“王爺叫你進去。”兩天後,阿古泰用蹩腳的漢語命令道。
屋內,是濃重的藥草味道,好象不是一般的傷勢。耶律瞻閉眼躺在床上,緊鎖的眉頭,似乎睡夢中都不得安寧,但沉睡的獅子總能讓人失去幾分畏懼之感,花璃悄悄地走近,用床頭的毛巾輕輕拭去他額頭上的汗水。
從未見過他沉睡的樣子,花璃有些出神,往時事後,她總是立刻背過身去,很快就下了床,不願多看他一眼。
耶律紅在一旁守着,大概是怕她藉機謀害,既然如此,何必還讓自己來呢?花璃暗忖,手上仍是勤快地做好工作。
忙了許久,花璃忍不住在他床邊打了個小盹,醒來時,卻對上他深幽的眼睛。她想起身,卻發現手被他握住。
“大哥,你該換藥了。”耶律紅不悅地用契丹語說。
耶律瞻只是橫她一眼。
“大哥,你這樣,是不是真的迷上那小賤人了?”
耶律紅的話讓花璃心中一震,表面上仍努力維持平靜,象是什麼都沒聽見。
“我的事不用你操心。”他的話語中氣不足,想來傷勢頗重。
“但是現在情況這麼危急,她是牽制宋方的籌碼,你卻不放……”耶律紅努力剋制話中的怒氣,想是不想和傷重的大哥起衝突。
“別說了,下去。”
“大哥!!”耶律紅真恨不得一劍結果了花璃。
“下去!”即使受傷,耶律瞻的話仍是頗具威嚴,耶律紅跺了跺腳,恨恨地沖了出去。
屋內好靜。花璃突然有點坐立不安,象是暴風雨前的平靜,她能預感有事要發生。
他真的迷上她了?耶律瞻盯着那張俏臉,在中箭跌下馬背時,他唯一所想的不是其他,居然就是這張美麗溫順的小臉。他居然還想如果自己死了,她會不會為他滴下眼淚。她並非很堅強,常常會哭,但他總覺得少了什麼,他總覺得有什麼是自己還沒看到,還沒把握住的。她總是很溫順,沒有為了清白不自量力地刺殺他,從不和他頂嘴,不會違逆他的要求,但他心底有說不出的不滿足,這種空虛有時逼的他想狠狠地折磨她。往日的仇恨因她好象淡了很多,他看着她時,已經漸漸地看不到花家,看不到厲兵,只剩一個纖細美麗的身影。
他為什麼要這樣看自己?花璃有些畏懼。他發現了什麼嗎?
“幫我換藥。”耶律瞻打破了沉寂。
“是。”花璃細心地扶起他,幫他解開胸口的束縛。
現在殺他有可能嗎?花璃胡亂想着,一邊手上不停。
好重的傷!花璃看着那血肉模糊的傷處,心裏忍不住一哆嗦。而且四周泛黑,看來兵器上還餵了毒。
“是厲兵傷了我。”耶律瞻口氣平淡,花璃卻是一震。
“你心裏是在希望他這箭致命嗎?”
“沒有。”花璃口是心非地回答。但心底,卻隱隱有聲音在嘲笑自己的口是心非。
“說實話。”他的手突然貼上她柔軟的胸口。
“真沒有,”花璃支吾道,“我已經……是王爺……的人了……”不知為何,淚水同時也溢出眼眶,這次,居然熱辣辣的,她甚至還不知道自己哭什麼。
她的淚水燙着了耶律瞻。這不是她第一次哭,可這次的淚水奇迹般地攪的他心煩。。心疼。
“哭什麼?”他低喃着,俯首吻去她晶瑩的淚珠。看見睫毛上還有閃閃的凝淚,他又忍不住吻上她的眼睛。輕綿的細吻漸漸不能讓他滿足,第一次,他覆住她嫣紅的小嘴。
不習慣的輕觸,到狂猛的摩擦,耶律瞻喃喃出聲,“為我打開。”
不……花璃下意識抿住嘴唇,卻遭來他更粗魯的對待。雖是受傷,但當他有力的手腕托住她的後頸時,一切反抗都沒有用處。
他用另一種方式侵入了她,柔軟的舌,卻是漫天的熱焰,密密地吻住,不留一絲空隙。
廝磨着,纏綿着,花璃有些失神,尤其無法為繼的呼吸,她下意識地想移開。可托住腦後的手有力而堅定,直至他滿足地退出來,她才倚上他的肩頭。
為什麼,他為什麼突然這樣待自己?而這話也不自覺地問出了口。
“為什麼?”
“我想知道你值不值得。”他的話語意不明,但他接下來的熱吻讓花璃無暇去想。
淚水,不自覺地越滴越多,而她,始終都不明白自己這次是為什麼而哭。
“出去時不要離開太遠。”沉睡前的耶律瞻囑咐道。若是部下真把她抓走,他只怕救不了她。雖然有蕭邪在,但他私心裏不希望花璃由蕭邪照顧。
耶律紅憤憤地將花璃帶出去,任其在院子裏獃著。
天色漸漸暗了,花璃卻漸覺不安,正煩亂時,一聲清脆的鳥叫聲驚動了她。
“小紫!”停在她肩頭的‘小紫’是她和厲兵共同養大的小鳥,聰明伶俐,經常幫兩人傳信,不過體力的約束,它不能飛的太遠。
厲大哥來了!花璃強抑下激動的心情,從小紫的嘴中取出紙條。
“丑時進攻厲。”
這麼快,只有一個時辰了,她能做些什麼?
“阿璃。”
“啊……”花璃緊張地轉頭,原來是蕭邪。
天,她的心跳的好快,快的她好怕蕭邪也會聽見。
“我就要走了,”蕭邪沉吟道,“有點話想對你說。”
“什麼話?”
“可以到清靜點的地方嗎?”
“呃。。可以。”
“那一會到小木屋去。”
他叮囑完便急急地離開,花璃半響才理請思緒。
不可否認,這是一個很好的機會,遼軍只剩蕭邪一人指揮,若蕭邪不能出現……
對不起了,蕭邪。
花璃迅速地離開了小院子。
花璃先蕭邪一步到了小木屋。這是蕭邪煩悶時的小天地,據說也只帶她來過,可如今,她必須得辜負這番厚愛了。
“阿璃,怎麼不點燈。”蕭邪的聲音傳來。
“我怕有人發現。”她的聲音有點顫,希望蕭邪聽不出來。
“我一會就走,”他象下了什麼決心,“不論勝敗,我想回來之後帶你離開。你……願意嗎?”
“我……願意……”花璃的聲音漸漸近了,她的回答讓蕭邪激動的不能自己。
“我一定會對你……啊!”
木棒狠狠地擊中蕭邪的頭部,只是那麼一瞬,他“撲通”地倒在花璃面前。
好險,若這一擊不中,她也沒把握會發生什麼事,是蕭邪殺了自己,或是自己殺了蕭邪。
“對不起了。”花璃迅速將蕭邪綁起,塞住嘴巴,用力地將他推入木屋的小床底下。
一切都那麼順利,可當她迎向屋外的月光時,心中卻莫名地升起深沉的悲哀,好象,什麼都不一樣了。
她剛踏入院子,就被耶律紅揪住,“你去哪裏了!”
“在府內四處走走。”
耶律紅狐疑地瞪了她一眼,但也想不出其他的可能,直接揪了她就往外走。
她慶幸的是開戰以後,府內的下人零散地都先走一步,耶律紅找自己說話的漏洞只怕也不容易。
“我們去哪?”
想是情況危急,耶律紅也不管她用了個“我們”,逕自怒騰騰地說,“撤退!如果不是看在你懷了大哥的骨肉,我早一劍結果了你!”
懷孕?花璃閉口不言,猜到是耶律瞻為維護自己說的謊。
她被塞上馬車,車裏斜躺着耶律瞻。
“怎麼樣?”他沉聲問屬下。
“稟王爺,至今尚未發現蕭將軍。”
“繼續派人找,主力撤退,三千兵馬斷後。至於蕭將軍,不惜一切代價找到他,而且,我要的是完整的蕭將軍。”
他話音低沉,但花璃可以感受到其中深沉的怒氣。尚未迎戰就敗北,只怕是耶律瞻從軍以來第一次。
“是!”
“什麼時候援軍來到?”他轉問阿古泰。
“稟王爺,兩個時辰。”
“好,儘速撤退,與援軍接上后,立刻反攻。”
馬車門關上,開始飛速地前進。
怎麼辦,她走不了了嗎?
花璃腦中尚在胡思亂想,耶律瞻卻突然將她拉入懷中。
“王爺……”
“別開口,讓我靜一靜。”
耶律瞻閉目沉思,大手隨意地在她身上游竄。
花璃突然覺得自己很象依附着王者的寵姬。她在心中嘆了口氣,強迫自己放鬆地依入他懷中。
“剛才去了哪裏?”他的手停在她纖細的脖頸上。
“四處走走。”這話實在沒什麼說服力。
“我不愛聽謊話。”陰沉的殺意立時籠罩她的四周。
完了,她聽出他話中的懷疑,怎麼辦,他隨時有可能結果了自己。
“我……”正遲疑間,懷中的東西讓她找到了借口。
天不亡我!
“是為了去拿這個……”她知道這個借口他會相信,然而手仍止不住地有些哆嗦。
她緩緩從懷中取出那天的畫像。當時粘好后她一直留在懷裏,總覺得還有用上的一天,沒想倒,卻是用來救命的。
耶律瞻有一瞬的僵硬,但那股殺意漸漸地退去,他修長的手指轉為愛撫她的頸項。
“為什麼?”他在等待一個合理的解釋。
“因為……”她該怎麼說,“因為……”
為什麼說不出口,已經到了這個地步,欺騙的話語早該默誦了無數遍。
“看着我。”耶律瞻抬起她的下顎,認真地看向她的眼睛。
“告訴我為什麼。”
“我……”又想哭了,淚水似乎成了逃避的好辦法。
“說出來!”他厲聲吼道。
“因為我愛上你了!”淚水隨之再一次狂泄而下,不得已說出的話,但在心中卻已默誦了千萬遍的話,為何說出來會這般讓自己心痛。為什麼?
“丫頭。”他擁緊她,在她頭上印下一吻,手臂有些發顫,但緊緊地擁住了她。
終於逃過一劫,花璃卻難以放鬆,她似乎把自己陷入更危險的境地,因為更深的恐懼籠罩了她,讓她在耶律瞻的懷中都忍不住打顫。
“怎麼了?”最微小的舉動都逃不過耶律瞻,“剛才嚇着你了?”
花璃說不出話,只是往他懷裏縮去。這是她逃避的動作,因為每次她表現出這種依賴的舉動,似乎都能引起他的快樂,雖然他不說,但她就是能感覺到。這代表什麼,她從不敢深思。
“你不記得了嗎,你已是我耶律瞻的人,只要不背叛我,我便永不會負你。”
耶律瞻的人,花璃在心裏悲哀地笑着,只要她還有一口氣,她永遠都記得自己是花家的女兒。
“嗚……”車外傳來馬兒的嘶鳴聲,接着刀劍聲,亂做一片。
“怎麼回事?”耶律瞻沉着地問道。
“王爺,我們北面遭到埋伏。”阿古泰立時回稟。
“好迅速的用兵!阿古泰,離援軍來還有多久?”
“探子回報,一個時辰。”
“太慢了。。對方大約多少人?”
“比我們多一倍。王爺,是改道嗎?”
耶律瞻沉吟半響,緩緩道:“不!”
“王爺!”
“阿古泰,你不明白嗎,厲兵兵馬分散開來,每一股都不會太多,他派兵攔截,並非為了阻擋援軍,而是為了救人,因此無論哪個方向都會有人埋伏。”但奇怪的是,以他三萬兵馬如何能分出這許多將士救人,莫非,他根本不打算攻城,或是軍內有姦細……
“王爺的意思是……”
“備馬!”
“王爺……”
“違抗軍令嗎?”
“是。”
耶律瞻想拖延時間!花璃迅速意識到這一點。他難道想……
她倉皇地抬眼,迎上耶律瞻深邃的目光。
“相信我。”他突然說道,然後將她帶上馬背,長劍架在她的頸項之上。
阿古泰想勸說耶律瞻由自己來,但王爺的性格是不容人違背的,他只好緊張地注意耶律瞻的一舉一動。
“王爺撐的住嗎?”花璃小聲問道。他的劍斜斜地架在她的頸項上,劍鋒並未貼着她的肌膚,她知道他不打算傷害她。
“難道讓阿古泰來嗎?”他哼道,不完全是因為不願阿古泰碰她,更多的是怕情況危急之下阿古泰真的傷害她。
他的大半重量壓在花璃的背上,這一仗,賭的是兩個人的命運啊!
他在賭可否相信自己,花璃明白,可,他怎麼敢下如此大的賭注呢!
兩軍果然各自退開,直到接到消息的厲兵趕到。
“耶律瞻,放開她,我放你一條生路。”厲兵沉穩地喊道。
“我如何相信你。”
耶律瞻在拖延時間,厲兵明白,援軍一到,輸的便是他了。可人在他手上,現在怎麼辦?
他看向花璃,花璃的眼神中有着掙扎,最後,卻突然向他使了個眼色。
就是那一瞬間的事情,花璃突然偏頭,滑過利劍,后肘重重地撞向耶律瞻的傷口。
耶律瞻那一瞬間的目光將成為花璃一世的夢魘,憤怒,不信,傷痛,仇恨……他向後落下馬背。
“放箭!”阿古泰大喊,然而厲兵已發令向他們放箭,場上立時一片混亂。
花璃伏在馬背上,雙腿一夾,迅速地奔向自己的親人。
這一刻,她終於知道自己為何而落淚,她是為這天的到來提前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