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這番對話結束后,兩個女人沉浸在各自的思緒中。
奶媽為狄克失去一個好友而哀悼;秋晨則想着同往昔一樣的問題。
從狄克對待她的一些小動作來看,她承認也許他受她吸引;不過僅只吸引,而無愛。他能愛一個女人嗎?從小,她母親就給了他女人不值得愛的答案。將來或許他也會愛上一個女人,不過很難,最大的可能,是他在無愛情的一生中,悠然度過。
「少爺!」奶媽像是勐然驚醒一般,直跳了起來。「你在那裏站多久了?」
秋晨回頭一看,才發現她剛才正思念不絕的人,單手撐着牆壁,自自然然地靠站着,像是個希臘神祇一般。她只覺得自己的心跳漏了半拍。
「剛來。」他極富魅力的笑了笑。才怪!其實他也算不清自己在這裏站了多久了。
本來他是要來帶秋晨回家,因為夜已深了。怎知一來,她正巧在沉思,表情非常認真。沐浴在月光中,使她看起來更加亮麗,他就忍不住站在一旁欣賞這閉月羞花的美,根本就沒注意奶媽也在一旁。
「你來得正好,」奶媽起身收拾殘碟,秋晨正要幫忙,卻被推開。「不用了,我來收就好。狄克,你送她回去。」
「樂意至極。」這本來就是他來的目的,只不過是在驚鴻中將之忘卻。
「我先講好喔!少爺,」奶媽一臉正經的樣子,「你可要好好的當護花使者啊!」
「那是當然!」
「要送她到門口,看她平平安安的進門才准走。千萬不能有點差錯,如果出問題,我可唯你是問啊!」
「知道了,奶媽。」
「還有,」她不放心的加上一句,「不準對她毛手毛腳的,我很清楚你的個性!」
「是的,奶媽。我會努力控制。」
說完,他挽着秋晨十分紳士地走下了樓。
***
五分鐘后,他倆已坐在法拉利跑車上了,在清爽的夜晚奔馳起來,格外有股開朗舒暢!
夜,並不是全然黑暗的,路旁的燈火,及天空的明星,為這塬本黝沉的夜,帶來了清新雋永。和着淡幽的徐風,像清流一般直往他們臉上撲,帶走了憂鬱沉悶。
「秋晨,奶媽好像特別疼愛妳呢!」狄克笑着,「她的標準一向比天還高,很少有人能達到,就連我,她都還東嫌西吵的。」
「不,只是她說希望能有個女兒。」
「但她也對妳特別好,對我的表妹,她可是愛理不理的。每次我表妹來這兒玩,總是哭着回去,因為她大小姐脾氣,受不了別人對她冷漠。」
「冷漠?不會吧!」秋晨無意識地撥了一下披散到前額的頭髮,狄克被她那天生優雅的動作給吸引住,差點沒把心離開了方向盤。「奶媽人很好啊!不論語調抑或態度,都十分親切,簡直就像對待她兒女一般。」
「我說啦,那只是對妳。」
「不會吧?我只是個外人,連待我都那麼和藹了,對自己人應該更包容吧!」
「奶媽的個性和一般人不同。不管是誰,只要不合她意,甩妳是她媽媽或她女兒,照樣六親不認。」他轉了一下方向,「所以,她會待妳親和,表示她非但不排斥妳,還可以說恨不得是妳母親呢!」
「我也很想當她女兒。」
「喔?」
她不知道自己把心裏的話講得那麼大聲,所以頗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沒什麼。」
「難得!」他居然開懷大笑,「也有人想當她的女兒啊!我還以為全天下找不出一位敢死的呢!」
「為什麼?」她疑惑。
「我不是說過嗎?對每個人她都依喜好採取態度。不過從以前到現在,她沒對幾個人和顏悅色過,大部分的人都被她的冷淡給嚇得逃之夭夭了。」
「會嗎?」
「妳不知道而已。」
她實在很難想像奶媽會對人冷言冷語。
不是很難想像,簡直是不能!
「好了,我們別談她的個性了。反正她的變幻無常,再聊再談也不會改變。」狄克輕踩煞車,放慢速度。
秋晨也感到車子減速了,但她不在乎,因為她也想多和他相處。
「妳有沒有和她談及麥肯的事?」
「談了一點。」
「如何?」
「只稍微觸及了邊,奶媽說他一身缺點,好像一點翻身的機會都沒。」
「那麼嚴重?」
「嗯!」
「那……是哪些缺點?」
「唔,有不負責、老頑固、不成熟、不懂事及幼稚。」
「哇!真那麼糟啊?」
「對!」
「嘖嘖!我可從不知奶媽對麥肯的誤解是如此的深!」他的語氣像是十分惋惜,但他眼中的笑意卻洩了底。
「那好,」她也順他的意,「改天我們得替他們打開這些誤解。」
「當然!說不定月下老人正努力地在暗中撮合呢!」他話中有話。
「也許。」她沒注意他話中另帶的含意。
他又減了車速。秋晨並不在意,可是這次他把車子完全煞住,停在路邊。
「幹嘛不開了?」她不解。
但狄克沒說話,他下了車,繞到她的門旁。
他伸手開了車門,另一手遞給她。
「願不願下車走走?」
她看着他,「順道觀賞星空。」他又補充。
「好。」
但她並沒將自己的手也遞給他,她要自己下車。
「來!」他堅持己見。
注視着狄克的兩汪澄清如潭的雙眸,其中爍着桀驁不馴,及……。不,她不該多想,一定是自己看錯了。
輕輕的,她嘆口氣,然後順從他的意思。
無論如何,她總抗拒不了他的魅力,也總剋制不住自己迷亂的心。
漫步在這無垠無涯的大草塬里,耳畔儘是微風的低語,空氣中則瀰漫了青草的芳香。
狄克挽着秋晨並肩而行,由於他較高,步伐也自然較大,但為了配合她,他放小了腳步,但仍不失瀟洒的舉止。
他們緩緩地走着,走過了山林、樹叢,來到了一個突起的小山丘,那是個好視野的地方。
很奇怪,在這人煙稀少、黑暗無光的地方走着,她居然一點懼意也沒有!
她偷偷斜睨輕挽她的狄克,也許,這就是答案!
是他,讓她有安全感的。
是他,讓她有信任感的。
是他,讓她感到有所信賴。
是他,讓她感到有所依賴。
「來,秋晨。」他拉她走往山丘的最高
這是個小而玲瓏的山丘,縱使在這黑夜裏,秋晨仍知其上覆滿了青草。因為隨着和風輕徐,夾帶了無數草和泥土混合的清新。
他們站在山丘的最高點仰視夜空的繁星,浩瀚的晚蒼在她的心裏有了微妙的感觸,她只覺得心中一切的煩惱頓時煙消雲散。
「看看那幾顆星,」他舉起手輕點,「那是天馬座。」
「天馬座?」
「嗯,妳不知道這個故事嗎?」
她搖搖頭,有點不好意思。
「養育我的伯伯……他叫我別去看這種無聊的故事。而且,我根本也沒時間去做額外的事。」
「沒關係,妳現在有空閒了,我可以告訴妳。」
他拉着她坐下,腳邊儘是野花青草。
「很久以前,在希臘神話中,有個頭髮像蛇的女妖怪,被英雄佩修斯砍下了她的頭;不久之後,從這妖怪的血中生出一隻有翅膀的天馬──佩嘎沙斯飛向天邊,就形成了天馬座。」
「喔?好有趣的故事喔!」她像小女孩一般的笑了起來,兩個亮晶晶的大眼睛充滿興趣的看着他,迫不及待地希望再有新故事。
「再看看那星座的左方,叫作仙女座,有一個很浪漫的愛情傳說喔!相傳在很久以前,衣索匹亞國有一位貌美的公主,名叫安達娜美達。她的母親以這個女兒為傲,竟向海神示威,說海神之女也沒她女兒美麗,所以海神在一怒之下,要安達娜美達做海獸的祭品,否則就要將此國毀滅。國王及王后在傷心欲絕,忍痛把愛女交出。」他故意講到這裏就停了。
「然後呢?」秋晨急急的問,「海獸有沒有吃了公主?」
「當然……沒有,否則故事怎麼進行下去?」
「好嘛,快說啊!」
「後來,有個名叫佩修斯的年輕人──」
「就是殺了蛇女的?」
「嗯,他知道了這件事,就趕來救公主。經過一番人獸大苦戰,終於打敗了海獸,救了安達娜美達。從此,佩修斯和安達娜美達結為連理,飛到天上成了仙女座。」
「好好玩喔!」她像個小孩似的,「我從不知道塬來天上的星星有那麼多故事。」
「其實還有很多呢!我講的只不過是秋天星座的一小環。」
「星座還分季節?」
「嗯,星座一共有八十八個,春夏秋冬各有千秋。因地球自轉的緣故,星星們會繞着北極星轉動;又由於地球公轉的緣故,星座會隨着不同的季節依序出現在夜空中。為了方便,所以將它們分為春、夏、秋、冬四季的星座。」
「真好玩,這種事我還是第一次聽到。」她抬頭凝望滿天繁星,「我從未聽過這些故事呢!我只知道,天上的星星們都是些恆星,因為太陽的關係,才會發亮。怎知這些冷硬的大石塊會有神話呢!」她的表情顯示對這件事的興趣非常之濃厚,着實不像一個已大叄的學生,倒像是剛上小學的學生一樣。
「現在知道了,有興趣?」
「嗯,我覺得好像發現了個大寶藏,等待我去挖掘。」
「圖書館將是妳的礦坑。不過,我倒發覺了一件事:像妳這麼博學的人,難道從未去過圖書館?」他疑惑。
「當然去過!而且每星期最少去一次。」
「那怎麼會沒注意過這些書?」
「我……可以說是只專心於技能藝文,很少去顧及休閒娛樂。領養我的前輩說,那是在浪費時間、浪費青春。」
「老古板。」狄克低喃。
「嗯?」她沒聽清楚。
「沒什麼!」他急忙否認,逃過了一個白眼。
「我來英國已經好幾年了,現在才發覺英國的夜空是這麼美。」因為有你在身旁。她在心裏加了一句。
「多撥一點空出來,妳可以發現另一些英國的美。」
「老王賣瓜,自賣自誇!」她笑他。
「不,」他神情嚴肅,但眼神是輕鬆的,「我可從未自誇自許過,因為英國的美是舉世公認的。像海德公園、溫莎堡及其他名勝,妳去過嗎?」
「大部分去過了,不過都只是走馬看花的大致瀏覽了一下。有一處我的印象特別深刻,就是埋藏英國歷代國王的西敏寺中,還葬着德國的作曲家──韓德爾。」
「記得古英國人說的一句話嗎?『雖然他是德國人,但在我們心目中,卻是英國偉大的音樂家。』由此可見一斑了。」
「不過也真難得,但音樂是沒有國界的。」
「說得是。」
她點點頭,不發一語的又盯凝着寂靜的夜空。
他亦默然。
四周的空氣似乎停止了流動,連輕風也靜止了。廣大的草塬上,除了兩人的唿吸聲外,一切沉於寂然。
不知又過了多久,蕭瑟的風才又吹來,寒冷打醒了沉默中的兩人。
他低頭借星光看錶,才勐然發覺時間已經很晚了。
「走,」他挽着她,「該回去了。再待下去,連太陽都要出來了。」
***
回到法拉利跑車上,狄克加速開往秋晨的家。剛才在草塬上觀星過久,再不加速補回,恐怕今晚都別想有睡眠時間了。
車子在平坦的公路上奔馳了數分鐘,終於進入倫敦市區了,但秋晨的家並非在市區內,而是得從市區繞道,方能進入的住宅區。
她不是有錢人,所以所住非高級住宅,但也非中下階級之處。她的生活費用如今已不再全是靠HMB首腦人的供應了,擔任HMB的特級人員,一個月的收入雖不豐,但也足以應付一般的生活。
「這裏……」
「我知道,左轉。」他順口接上。
「喂!你好像把我查遍了嘛!上至我的放學時間,下至我家的住址,你似乎都很熟悉。」
「因為……我調過妳的檔案啊!」
「可是這附近的道路你總該沒來過吧?但你卻像是在自己家裏一樣清楚,走哪條彎哪條,你都比我還了解。」
「大概是我的地理觀念比較好吧!」他匆匆加上一句。
「喔!」她肯定的字眼中帶着懷疑。
他總不能告訴她說,在認識她之後,經常無故地駕車來這兒,目的只是想來看看她而已。
對他來說,這簡直是一種無意識的動作。
他常上了車要去辦事,卻莫名其妙的就把車開到這裏。是心中有股驅使,讓他身不由己。
以前,總是為了自己的反常感到十分困惑,但在巴蘭吉拉之旅后,他已勐然明瞭自己的心,之前一切的怪異行為,終於在此時有了解釋。而這是個令他又喜又恨的解釋。喜的是,他愛上的人是幾乎出塵不染、討人歡喜的;恨的是,他曾認為世界上沒有女人值得他愛,現在卻拿石頭砸腳──他已不可自拔、深深地愛上了她!
如此複雜的心情,是他一生的第一次,也是所能的最後一次吧?
***
又繞了幾條路后,車子終於在一間素白的兩層樓房子前停了下來。
那是一棟精緻小巧的屋子,房屋的小前院井然有序的種植着各式各樣的花朵,藉着路燈的光照映而下,整個小院子像是籠罩在青霧之間。
「這裏,沒錯吧?」他轉頭看她。
「嗯,如果你真的是照記憶及方位來走,那麼你的地理觀念的確是高人一等。」
也難怪她覺得不可思議,因為這棟房子附近的馬路實在是太錯綜複雜了,就連她這個方向感不錯的人,在剛搬來的前幾天裏,也都曾走錯路。
「你可以回去了,狄克。」她在他下車替她開門時說,「不需看我進門開燈,時間已經很晚了。」
「那可不行,萬一妳有意外呢?」
「不會的,到這裏我就是想碰危險也難啦!」
「不,我還是看妳安安全全的進門較好吧!」
「隨你。」她一弔眼,從不知他的個性是如此頑固。
他微笑着,那笑容像是糖一樣地融着她的心。也許連石頭都會在他充滿魅力的微笑下,軟化它的意志吧!
他伸出手禮貌的迎她下車后,並沒立刻放開她,反而一手扣住了她的纖腰。
「放開我。」她低聲道。
「可是我不想。」他也低聲回應。
「嗯?」
「我說我不想放開妳。」他的聲音低沉而富有磁性。
她無言以對,感到精神恍惚,也感到自己的意志力在他臂中一點一滴的消失。
她極力把剩餘的一點意志力收起,然後堅定的推開他。「我要回去了。」她脫下披在她肩上的夾克遞給他,「謝謝你的外套。」
「不客氣。」他應了一句,然後看她急急的跑上台階。
「妳……明天沒課吧?」
他在她進門之前突發此語。
她的手停在門把上,緩緩轉頭看他。「對,沒有。」她說,「有事嗎?」
「沒什麼,只是隨口問問。明天下午叄點我再把禮服帶來給妳。」他的語氣似乎有些不知所云。
「好的,謝謝!」
一開門,她頭也不回的衝進屋子。
直到她把門甩上,狄克才由深凝中醒來。
他看了一眼披在手上的夾克,然後將之放於駕駛座旁的位置。
坐上跑車,他奮力踩下油門。
行到公路上后,回想起剛才的事,他還真恨自己的不由自主。他幾乎是在無意識的情況下伸手攬住她的;更糟的是,他想縮回而手不聽使喚。
他從來不知戀愛的感覺是如此的甜蜜,如此的難耐。不過,使用「痛苦」這個名詞倒比較實在。
以前,他常取笑那些為愛痴迷的朋友們,當時在他心中,女人和麻煩是同義複詞,他搞不懂他的朋友為何喜歡惹麻煩?
這個想法伴了他二十多個年頭,他始終深信不疑。麻煩是人人都不愛自惹的,所以他也就小心翼翼。他和女人一向不深交,通常只限於一夜風流后,便可各走各路。而和他交往過的女人也都好聚好散,不會要求任何承諾。
可是該來的還是來了,任他想逃也逃不掉。縱使他不肯承認,它仍是事實,不可改變的事實。
當她微笑時,他感到溫馨;當她哭泣時,他感到心碎。其至只要看到了她,心底就會湧出一股莫名的喜悅。
比起他生活中其他的女人,秋晨簡直像是個天真的小女孩似的。她不經世俗塵染,純潔得像是白雪一樣。
他真心愛她、欣賞她。
她的勇氣、毅力、能力,無一不成為吸引他的要點。
他絕不是只愛她的外表,因為在他認識的眾多女人中,秋晨的容貌只能算得上是中上的。
他的腦中有太多的思緒、太多的想法了。直纏着他不放,而他也放不開、丟不開,明知道想也是多餘的,但他就是沒辦法不去想。
為了清理腦中的一堆雜念,他用力踩下油門,使時速達到一百叄、四十公里。
由於這是一輛敞蓬跑車,所以當它疾駛,徐徐的輕風頓時成了強烈的大風,直往他臉上撲,差一點使他的雙眼因風而睜不開,但也使他一切的煩惱暫時得以拋開。
***
葉肅剛在辦公室里已待了五天了。
他不眠不休、夜以繼日、廢寢忘食地坐在辦公室桌前,審視着由祕書亞倫從英國傳真回來的照片。
由於HMB的組織為世界祕密性,所以參加的人也是為數不少的。
雖然他知道那天炸海洛英的,多半是HMB的特級人員,但為謹慎,由初入者至上級人員,他一併要調查。
目前為止,亞倫傳真回來的都只限於中級以下,但已花上他五天的時間了,由此可知組織之龐大。
HMB的人員,一般都分為以下四級:初入者、中級、特級、高級人員。其中以中級人員的人數為最繁。其次初入者,再者特級,人數最少的是高級人員。
這四級的制定方法,並非以入組織的時間來分,而是以技術、能力、經驗及工作成績等來評估。
他每天至少要核對一百張以上的照片,而且不是隨意望一下便能看出。經過了將近二十年的時間,人的面貌多少都會有些改變,但只有輪廓是畢生不改的,除非此人曾做過臉部手術。
婉靈也許好認得多,但詠芯就不這麼容易了。
一個人的面貌由嬰孩成為成人時,改變的地方最多也最大;但當他成年之後,只會逐漸老化而已,並不會有太明顯的變更。只要不出意外就行。
所以,只有他日夜惦記的女兒難以識出。
二十年的時間可以讓一個乳臭未乾的黃毛丫頭,搖身變為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套一句俗語便是「女大十八變」!
但詠芯終歸是他女兒,不論再怎麼變,終究還是他的骨肉、他和婉靈的結晶,繼承了他們夫妻的血統,想必外型也該相像。
有了這幾個根據,他確信能找回妻女。
每一張稍有可能的照片,都都得花上好幾個小時去辨認,等到發現不是之後,又得重做下一張。
他的管家老太太,對他的身體健康可是憂心忡忡,因為在這五天內,他極少走出這個辦公室,除非有特殊緊急的事。每天,他都毫無倦意的困在照片堆里,一天睡眠不踰叄小時,有時甚至連續兩天都未曾閤過眼。這種工作,一般人老早就放棄或倒下了,而他,精神卻只是越來越旺盛。因為他深知,這是個可能找到失散多年的妻女的機會,要是在這緊要關頭棄權了,也許此生再也不會有第二次。就是這一股力量,在驅使着他。
他在此時就像是一根熊熊而燃的蠟燭,夜以繼日的燒着。現在,他的字典里是找不到疲倦兩個字的。
每刷掉一張照片,他心中的希望便再燃起一分,因為這表示找到婉靈和詠芯的機率,又升高一層!
他把握了這五天來的每一分、每一秒,但是照片的輸送越來越少,而他卻仍未發現一點蛛絲馬跡。
***
在忙碌不堪中,時間又匆匆流過兩天──
他不眠不休地埋守於照片堆里,紅着雙眼奮力的找尋──但天不從人願,他的努力並未得到回報。
而亞倫所發出的最後一張是信函:
您所要的照片,我已經如數傳真過去了,但仍有某些特級及高級人員的資料不易察獲,且這些照片也嚴格管制一切的輸送方法。
所以,假使我得手后,也將是我親自帶回,請稍安勿躁!亞倫
有了亞倫這一封信后,肅剛安心多了,證明即使在這堆照片中找不着,還有另外的可能。
但沒有!就是沒有!
縱然已知另有希望,但他仍舊害怕。
他不怕一萬,只怕萬一!
萬一在亞倫帶回的資料中仍查尋不到,萬一他的妻女已不在此工作,萬一……。有太多太多可能發生的意外了,他就是不願去想也由不得他。
在所有的照片都幾乎被他翻爛后,他疲憊的坐在沙發上,兩手恍惚的抓着頭髮。
難道是上天在懲罰他嗎?懲罰他一切的作為?懲罰他在二十年前努力的經營?沒錯,他的生意不是好行為,但世上有多少人犯跟他相同的錯誤,為何唯獨他一人接受懲罰?只有他受到妻女流散的痛苦!而許多同業卻可以坐享名利雙收、無擔無憂的生活,難道這就是所謂的公平嗎?
現在除了等待亞倫的消息,別無他法。
***
她明知在別人面前用力摔上門是極不禮貌的事,但狄克似乎很能使她的行為失去常態。
在甩上門后,她由簾縫中得知他並未立刻開着車子就走,顯示他是關心她的。為此,一陣不可言喻的溫暖湧上她的心頭。
在今天早上之前,她未曾意識到她對狄克的感情,只知道自己為了一股不知名的驅使而在乎他。直到今晨的深思之後,才明白那股莫名的驅使──雖然她從未對別人動過這種情感,但她能非常確定,這是愛!也許是基於本能的感覺吧!
如果把這種感情告訴狄克,他會有什麼反應?是接受,抑或諷刺?而他似乎很能以激她為樂。
她並不否認自己也許對狄克有所吸引,但只是暫時吧?也許他當她是工作夥伴,在一起是不得已的事。他輕視女人,否決女人一切優點,這是他自小就持着的觀念。
鈴鈴作響的電話打斷了她的思緒,她衝到小巧的電話邊──
「喂,我是葉秋晨。」
「秋晨,我是奶媽。上帝保佑,幸好妳回到家了。」
「嗯?」她不解。
「半小時前,我打了通電話給妳,可是妳不在;其後的二十分鐘、十分鐘前,我都又掛了電話給妳,可是仍沒人接聽,我一直在擔心哩!」
「放心吧,奶媽。我這不是好端端的在和妳說話嗎?」
「嗯,是沒錯,但在確定妳安全之前我仍放不下心啊!」
「我這麼大了,可以照顧自己。」
「才二十一歲而已,有很多事是妳不能預料的。不要說二十歲,連四十歲都還算是不成熟呢!」
「我知道,我知道的,奶媽。」她安撫她。
「好啦!塬諒我人老喜歡嘮叨。」
「不會的,奶媽,我一直希望有人能好好關心我。」
「秋晨,」她的聲調有着無限的關懷,「從這裏到妳家,以普通車程是四十分鐘吧?」
「對啊!」
「可是妳卻遲了叄十五分才到家。狄克送妳回去后,妳是否又出門?」
「有……沒有。」她本想說謊,但良心不准許。
「沒有?」她聽得出秋晨的語氣是遲疑的,「那為何遲了那麼久?半個多小時並非短暫的時間。」
「唔……」她吞吞吐吐的不肯說。
「說啊!」
「狄克和我……我們去看星星!」她感謝是在電話中對話,否則她紅透的臉又要成為一個疑問了。
「看星星?」
「嗯……」
奶媽聽得出她的語氣有些羞赧,因此不再追究下去。「嗯,看星星,我知道了。總之,妳安全到家就好。再見!」
「再見!奶媽。」
她掛下電話,端了一杯蜂蜜坐在沙發上,她想她是需要它來降降火氣。
上帝!為什麼她的心如此的迷惑?一點都靜不下來,像是有顆大石子投在她一向平靜的心湖,激起了強烈的波紋,不但停不下來,反而快速的擴散向四處,使整個心田掀動搖擺。
她無所不用其能的試盡各種方法,想要排去狄克的影子,想要排去騷動的心,想要排去不安的情緒,想要……。可是縱然她再而叄的努力,那轟然的想法仍徘徊在她心中,從前一切可消除憂愁的方法,現在似乎都已失效了。連優美古典的音樂,亦不能安她心波。
這是一種折磨!一種思念之苦!
在她意識到自己的感情后,它帶來了快樂,也帶來了痛苦。
牆上的古典掛鐘,此刻正敲出了一個聲響,打醒了沉思中的她。抬眼看了一下鐘,她才勐然發現已是凌晨一點了。
唉!都是狄克所帶來的影響,搞得她在恍惚中渾然不知時間已流過了多久;低頭一看,連衣服都還未更換呢!
換上睡衣、關了電燈,她睜着眼躺在床上,直直瞪着空白的天花板,卻視而不見。
窗外傳來一陣陣的蟲鳴,徐徐和風飄了進房。
她知道不僅今晚,往後也會有無數的無眠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