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聖多斯港
這裏是巴西南部聖多斯港的高級住宅區。
「黑天使」的頭目葉肅剛正十分不耐地在有着游泳池、小橋流水及一大片花園的庭園裏踱步着。
自從幾天前,他吩咐祕書亞倫去辦理一件重要的事到現在,幾乎天天都是如此的神色不寧。
由於他所要的資料是屬於鮮為人知的「HMB」集團,所以要查出其人員的資料,十分不易。
十分鐘之後,一名西裝筆挺的人士,帶着略微不安的神色進了此住宅。他甚至還一面走,一面擦汗。
等到見了葉肅剛后,他勉強自己的神情恢復正常。
「亞倫,你查到了什麼?」肅剛十分焦急的問。
見亞倫只是搖頭而不語,他更是緊張了。「就算是惡訊,你仍得把結果告訴我呀!快說!」
「是的,」亞倫深吸了一口氣,「恐怕真的是惡訊。我在這幾天來連日不斷地查詢,但就是找不到彤婉靈及葉詠芯兩人。為了怕不夠仔細,我連同音的名字也去尋找,但就是什麼也沒查到!」
看着他的主子像是頹喪似的坐下身,亞倫也無可奈何。
「葉先生,」亞倫也坐下,「你有沒有想過,也許她們改名了?也許,她們把籍貫也改掉了?」
一語驚醒夢中人!
對啊!他怎麼笨到這種程度,連這麼簡單的事都沒想到呢?也許,婉靈和詠芯真的把姓名都改了。
「亞倫!」他又恢復以往的生氣,「去把HMB所有能查的成員統統把他們的照片看一次,凡是東方女人,就把她們的照片拿來給我核對!」
***
開學已經一星期了,但秋晨仍無法把精神集中在課業上,她總在不知不覺中把思緒拋向狄克,而且常常如此。
哎呀!她到底是怎麼了?怎麼會讓一個認識還不到四個月的男人,老是攪亂她的心,老是打擾她的上課!害她常得花比平常還多上兩倍的注意力,才不致被老師誤認她在發獃。
煩死了!煩死了!
她總是在無聊的課堂中想着狄克,想着他的英俊、他的幽默,甚至令她最不能忍受的大男人主義,都拉不開她的思緒。
真是的!這種情形還真像在戀愛!
戀愛?!
喔!上帝!這該不會是真的吧?她臉色蒼白的想。
如果是真的,天哪!她不曉得該怎麼辦?就算他也對自己有好感,但也不能強迫他愛她啊!
這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感到事態嚴重,因為她從未曾碰過這種事,毫無經驗,實在不知道如何去處理。
自有記憶以來,她的生活里只有工作、音樂、文學,從來沒有愛情、沒有男人。
她的許多朋友們都早已不是處女了,整天在她耳畔絮聒,說那種事有多甜蜜、多快樂。但她從來只是笑,因為她不需以此來填補生活。
喔!老天!她到底該怎麼辦?!
痛苦地熬過了一天,她打算立刻回家,洗個熱水澡,然後舒舒服服地、放開一切煩惱,好好地睡上它一覺。希望明早起床時,會對今天的想法,有另一番較能接受的解釋。
抬眼看看太陽,它仍在執行任務,雖然錶上已是下午七點了。
一般來說,他們的課通常都不會上到那麼晚的,只是今天因教授臨時有事,晚了一個半小時才來。所以,他們也只得晚一個半小時下課。
她抱着幾本書走向大門口,一路上頻頻向那些對她打招唿的男同學回禮。雖然,她長得並非會對人勾魂攝魄,但那烏黑柔順的長髮,明亮閃爍的眼睛,及精緻細膩的雪膚,實有沉魚落雁之美。加上她平易近人的個性,更使得她的人緣極佳。
所以,不僅僅是男同學對她垂涎;就連女同學都對她另眼相對。
她跟着一婆笥煙感Ψ縞的走到大門口,卻因門外的人影而驟然停下腳步。
「嗨!」狄克瀟瀟洒灑地靠在門柱上,身旁停的是一輛義大利進口的銀色法拉利跑車,他的人就和他的車一樣,英氣逼人。
好幾秒后,她才找回自己的腳步。
不顧一旁同學的竊竊私語,她打算裝作沒看見一般,直挺挺地從他面前走過。
打好主意,她立即行動,但是她又臨時決定低頭或許較好。
可是當她才踏出大門口時,一道陰影便擋住了她的天空,也堵住了她的去路。
不用說,她很清楚是誰。她緩緩地抬起頭來,雙眼直盯他迷人的藍眸。不曉得為什麼,她現在才勐然發覺,他很高大,自己才與他的肩齊而已。
「有事嗎?狄克。」她問。看着那天天來到夢中打擾她的男人,她非常驚訝她的聲音還能維持鎮定。
「嘿,」他笑了笑,「這倒是個問題。」
「狄克,如果你存心胡鬧的話,請明天吧,今天我很累了。」
「我沒打算要胡鬧。」
「那很好,有事嗎?」
「沒有。」他仍在笑。
她點點頭,不想再跟他玩下去了。她從他身邊正要繞過,卻被他一手架住她的腰。
「你──到——底——打——算——干——什——么?」她瞪他,一句一字說得十分清楚有力,像他重聽似的。
「秋晨,我的耳朵正常得很,妳毋需如此費力,但仍謝謝妳的關心。」他笑得更狂妄了。
秋晨還是瞪着他,考慮是否要給他一腳,最後還是決定不要,她可不想玩火。
「狄克,如果你真的沒事,請放我走吧!我剛上完課,正打算回家好好吃一頓。」
他點點頭,但並未放開她。
「我知道妳餓了。走!我請妳到我家去吃吃我奶媽的拿手好菜。」他拉着她走向法拉利。
「謝謝她和你的盛情,」她掙脫了他,「但我寧可回家,隨便吃一點,然後上床睡覺。」
「我也知道妳很累了。」他點點頭,「妳大可不必擔心會睡着,就算妳睡著了也沒關係,我家有很多客房。」他露出一個近似孩子氣的笑容。
「你……,我不是『那種』女孩!」她很火他。
「我知道,我知道。」他急着安撫她,「我的意思是,我會把妳當客人一般對待,而妳也毋需擔憂我的人格。在哥倫比亞的那幾天我不是都很規矩嗎?」
「可是……」
「就當是獎賞我吧!」他插嘴,「我在這酷熱的陽光下站了兩個小時?!」
「兩個小時!」她訝異的大叫。
「噓,小姐,小聲一點,每個人都在看我們了。」
秋晨轉過頭去,才發現他們有那麼多觀眾。而且從他們的表情來看,想必他們已從頭至尾的目睹了全場。
他們都互為彼此感到驕傲。
狄克可以發覺,那些男同學的眼光一直鎖在她身上,充滿愛慕、期望,似乎恨不得和自己的位置交換;而秋晨也可以發現,所有女學生的目光不停的在他身上徘徊,充滿了仰慕、讚嘆。
「如何?妳是要我們一直站在這兒,讓他們觀賞嗎?」他挑起一道帥氣的濃眉問。
無可奈何,秋晨臉上帶着不甘願,而心裏卻帶着微笑,輕輕坐進了狄克的跑車。
良久,沉寂瀰漫於兩人之間,耳邊只有嘯嘯的風聲。
「明晚,我『要』妳跟我一塊兒去參加蒙特家的宴會。」
「嗯?」一時之間,她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我說,明晚『要』妳當我的女伴。」他重複一次。
「是『命令』,還是『請求』?」
「命令!」
「別想,我不去!」她轉過頭瞪他,他居然敢『命令』她去做事,一輩子也別想!
「難道妳怕大場面,不敢去嗎?」他笑着斜睨她。
「當然敢!」
「那就說定了。」
「我沒答應你,去不去是我的自由!」
「嘿,妳不是很能承擔大場面嗎?」
「當然!」
「OK!那就去定了。既然膽子夠大,去了應該沒問題。」他最後一句話,像是自言自語,但其實是說給秋晨聽的。
她氣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轉頭瞪着窗外。
前一刻,她還想他想得心疼,但此時,她恨不得他乾脆跳樓自殺死掉算了。他居然、居然敢「命令」她!
「停車!我要下去!」她冷冷地說。
「小姐,是妳自己要上來的喔!」他還一副嬉皮笑臉的樣子,好像她在車上是她自願的。
「可是……是你逼我的!」
「我沒有。」他在紅燈停下來時攤攤手。
乘着這機會,秋晨伸手去拉門的開關把手,卻一點用也沒。她倏地回頭髮現他在笑,立刻知道是他搞的鬼。
「你!是你把開關鎖上的,是不?」
狄克只是笑。
「說啊!」她簡直快氣瘋了!但他看起來很樂。
「是的。」
她真的要破口罵人了!但一看到他的樣子,馬上了解他是故意氣她的,而且他好像因此而樂在其中。
吸一口氣,她設法鎮定自己。
「你似乎很能遵守『欺弱為快樂之本』的塬則嘛!」
「嘿,是的。」他笑得更愉快了,「尤其是在認識妳之後。」
秋晨決意不去理會他的挑逗,以免更進入他的陷阱。
「現在我已經把鎖打開了,妳可以自由出入。」他在車子行駛間打開了右半邊的門,隨即像玩命似地又拉進來。「當然,在這時速高達六十公里的速度下,人一旦跳出去……,不死,也半條命,再不然就斷手斷腳了。」
「人渣!」她實在是忍不住了。
「謝謝,第一次有人罵我哩!」
秋晨瞪着他,心想這個人不是頭殼壞去了,就是有被虐待狂。不管欺負人或被人欺負,他似乎都很能樂於其中。她決定在到達目的地之前,不要再開口跟他說話,省得待會兒生氣的,又是她自己。
一路上他們便沒再開口。
十分鐘后,車子在一棟漆白的別墅前停了下來。
秋晨細細地打量這棟精細的房子。井然有序的花園,古典秀麗的噴水池,完全不似富貴人家一派的豪華鋪張。
狄克挽着她走進了那雕琢細緻的大門,只見一名面容和藹可親的中年婦人穩穩地向他們走來。
「葉秋晨,我的工作夥伴。」
「妳好,葉小姐。」那婦人露出一個可親的微笑。
「這是我的奶媽,秋晨。她就是那個從小嘮叨我到大的人。」他把後面那句話的聲音壓得很低,似乎擔心奶媽會聽到。
「妳好,奶媽。」秋晨極力想掩住那句話帶來的笑意,但她還是沒做好。
「少爺,你跟她說了什麼?」奶媽逼問。
「沒有,我絕沒有!」
「不必急着否認,好漢做事好漢當。說!」
「沒什麼,只不過……」
「他說妳嘮叨!」秋晨插嘴,她很喜歡他們之間的氣氛,她生平第一次,感到家庭的溫馨……
「好啊!秋晨,妳敢出賣我!」
「是你自己先起事的喔!少爺。」奶媽袒護着秋晨。
「喂!不公平,兩個對一個。」他抗議道。
但奶媽根本不甩他,帶着秋晨直說要去看她做的拿手好菜。
狄克看她倆走遠,心裏有股異樣湧出。
他真的沒選錯人。
以往,當他帶女孩子回家時,奶媽通常只是禮貌上的隨意招唿一下,因為她看不起那些總是在胭脂里打滾的女孩們,而今天居然對秋晨情有獨鍾。
***
晚飯過後,狄克拉着秋晨到夜涼如水的庭園裏,欣賞入秋夜空的凄美。
他們一言不發地倚靠在石椅上,默默地看着星空,傾聽着微風吹過樹梢所發出的沙沙聲。
「晚秋的霧,清冷的夢,在山野、在谷間流瀉;陣陣秋風掃枯葉,荒寂的塬野。」秋晨賞着夜景,不禁有感而發的低吟出這首詩。
「海涅?」
她點頭。
「很寫實。」他說,「雖然這是初秋,但的確可譬喻晚秋的幽涼。眼前一大片草塬,像極詩中所喻『荒寂的塬野』,是那樣的蕭然、寂靜。」
一陣夜風夾帶着花香徐來,為這靜涼的氣氛又帶來了寒意。只穿着一件薄襯衫的秋晨,禁不住打了個冷顫。
「冷嗎?」
她搖頭。但隨後又打了個噴嚏,她緊拉着衣服。
狄克一語不發地脫下夾克,將之披於秋晨的肩上。
「謝謝。」她嫣然一笑,使他心頭一緊。
「不必客氣,妳是我的客人,我應該要禮遇妳。」
只是禮貌?
秋晨悲痛的想,此時她所希望的是……。她勉強自己撇開這不停纏繞她打轉的事,想移轉話題排除內心的哀思。
「你的奶媽……,奶媽她沒結婚嗎?」
她想不到這話題竟使狄克發出大笑。「當然有,而且她還嫁了叄次!」
「啊?!」
「第一次嫁給了一個法國佬,結果後來兩人大吵了一頓,奶媽離家出走了;第二次是嫁給了中國人,因為他受不了我奶媽義大利式的熱情和開放,也就不了了之的離婚了;第叄次,她終於嫁了個個性相仿、溫和體貼的美國軍人,不幸後來因病逝世。從此,她再也不肯再找丈夫了,因為她深覺自己有『剋夫運』。」
「剋夫運?!這迷信她也信嗎?」
「我也覺得很迷信,不過,她大概多少受了第二個中國丈夫的影響,所以對這類的事較崇信。」
「那她……都沒想再嫁一個嗎?」
「沒有。」
「有合意的對象嗎?」
「這倒是有一個,不過她一向不承認,而我說出來妳也不會信的。」
「我會信!」
「不會。」
「會的!」她好奇心大發,這是她與生俱來的個性:不追究到底,誓不甘心!
「我想不會。」
「絕對會的!」
「不會。」
「會!你不要一直兜圈子跑!」
「好吧!好吧!我輸妳了。」他一副投降的樣子,「聽好喔!是……」他故意賣關子,在一旁欣賞她專註的樣子。
「說啊!」她已經很不耐煩了。
「麥肯。」
「什麼?!」她還以為自己的耳朵有問題。
「是麥肯,妳的麥肯叔叔。」
「哇!」她只喊得出這個字,兩眼睜得老大。
「想不到吧!麥肯的前妻死了之後,他便一直沒再娶。我本來還當他是對女人失去興趣了哩!」
「那……那麥肯叔叔呢?麥肯叔叔有沒有……呃……對奶媽有……有意?」
「好像有吧!」
「『好像』?」她皺眉。
「對,好像。」
「這算什麼回答?好像?」
「我不大確定啊!妳管那麼多幹嘛?俗話說得不錯,女人真多事。」
「我可不想再跟你吵了,反正每次氣得半死的都是我。」
他微笑。的確,他確實愛看她生氣,看她氣得嘟着嘴、臉漲紅的樣子,真是可愛極了!
「隨妳,但我一向都習慣讓人心緒不寧的。所以,即使妳不惹我,我也會主動去惹妳,這是我唯一的『優點』。」
「喔!天!真是。有那種奶媽,怎麼會養出你這種兒子!」
「我基因突變。」
老天!他微笑的樣子真帥。不,用帥還不夠,應該是性格,極端的性格。難道他就不能少吸引她一點嗎?
「少爺,」奶媽走來打斷了他們之間的談話,「你從巴黎請來的服裝設計師,剛已從機場飛奔過來了。」
「好的,奶媽。叫他們再稍待一下。」他微微的作了個手勢,示意奶媽先離開。
「服裝設計師?你要訂做禮服嗎?」她天真的問。
他並沒有直接回答她,反以問題問她,「記不記得我在車上告訴過妳,蒙特家明晚開舞會,我邀妳當我的舞伴?」
「當然記得!」她皺着眉頭,「你當時半強迫半激將的『邀』我做舞伴,在那種想打斷你牙齒的情況下,我會忘嗎?」
其實在內心,她倒十分願意當他的舞伴,但最好是在正常的情況下,不要在那種她恨他恨得牙痒痒的情況下。
「不要生氣嘛!但我想妳應該不會『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吧!」
「老實說,你一點兒也不像君子。」
「我不像君子?那有誰會像?」
「倫迪。」她不假思索的說。
「是嗎?」他開玩笑的口氣,霎時變得諷刺;而溢着歡愉的眼神,也轉為冷冰冰,絲毫不帶點感情。
沒錯!她還是忘不了倫迪。狄克陰鬱的想,可是,難道他不能代替倫迪的位置嗎?
無論在商業上、在情場上,他都能叱詵繚啤⑦風喚雨。但是對秋晨,對她一切都沒用嗎?她忘不了倫迪嗎?他像是個失意者的想。
轉過頭,他需要幾秒平息情緒。
在秋晨單純的思考迴路里,倫迪佔據的位置很恰好,他是個典型的好情人,但秋晨卻把他定位在類似「父親」的位置上。她敬愛他,甚至有點崇拜他。
所以,她認為他是個君子,實是再正常也不過了。
可惜人類的心靈是無法直接相通的。他認為她忘不了倫迪;她認為他不可能愛女人。
幾秒之中,他可以暫時撫平表面的情緒,他一向如此;但內心,內心!他卻不知要花多久,幾天、幾年、抑或永生,才能平他相思之苦?而他也不知如何去平?因這感情對他而言,是初認的陌生!
「既然妳還記得我請妳參加舞會的事,」他以平穩的聲調說著,誰知他的心正在淌血!「那也請答應我擅自的決定。我想,妳大概沒禮服吧?」
她想起她櫃裏的衣服,不多,幾件襯衫、幾件T恤、幾件夾克、幾件裙子及牛仔褲。除此之外,她的衣櫃空空盪盪,滿柜子的衣服對她而言,是一個夢,但卻是她不想追求的夢。
「沒有。」她搖搖頭,不明白他的含意。
「那好。」他拉她走向屋內,「我聘了幾位服裝及造型設計師來,替妳我設計一整體樣式搭配的禮服。」
「不必麻煩你,」她停下腳步,「禮服我自己可以想辦法。」
「不,」他直視她,「既然是我要求妳當我的舞伴,一切都該由我來打點,這才合乎禮儀之道。」
見她欲開口,他伸手封住她的嘴,「就算是我答謝妳吧!」
他拉着她走進屋內,將她交給了一粕杓剖Α
***
「少爺,」奶媽打斷了他的冥思,「老實跟我說,你覺得那位小姐很可愛吧?」奶媽有意無意地沾着了邊。
「問這個幹什麼?」他裝成一副不在意的樣子。
「是沒什麼,但我很喜歡她。從以前起,我就一直想要一個女兒。尤其是像她那樣的輕靈、秀巧。」
「聽妳的口氣,好像她不是個凡人似的,倒像是從天上落下來的。」
「差不多,」奶媽疼惜的笑笑,「我倒希望那位安琪兒是由我撫養長大的。」
狄克一句話也沒說,但他十分不願談她。
「她的父母是誰?」奶媽突問。
「她是孤兒,沒有母親;父親大概也杳然了。」
「孤兒?那是誰把她教化成如此的亭亭玉立?總不可能是孤兒院吧?據我所知,育幼院通常連孩子的飲食都無法照顧了,更別說教育。有許多人才就因此而被埋沒呢!」奶媽有點惋惜的說。
「她小的時候,也曾在孤兒院待過一段時間,後來由我們HMB的老前輩把她教養成人。所以,她現在也是HMB的一員,和我一同偵察『黑天使』的案件。」
「真可憐!」奶媽又露出了她的婦人之仁。
「好了,奶媽。我也得進去為明天的舞會準備了。」
***
在設計室里,秋晨被那些服裝設計師搞得團團轉。一會兒量身、一會兒配色;又要她選花樣、選圖案。而她對這些事是一竅不通的。
雖然她也會跳華爾滋,但她不是為了參加舞會才去學的,而是那叄拍子舞步的優雅、輕靈,吸引她前去一探究竟。尤其是「藍色多瑙河」的圓美舞步,更是令她陶然其中。
從小到大,她從未參加過舞會。並不是沒機會,而是她不愛舞宴上的那種氣氛。浮華、奢侈,表面上相敬如賓,其實暗地裏勾心鬥角。那種幾乎令人窒息的空氣,她沒興趣去吸。她常覺得那種舞會,破壞了華爾滋優美的本質,就像是把一座美好的藝術品,拿到垃圾堆里擺置一樣!
老實說,她並不想去參加晚會,甚至有點害怕,因為她從未親身經歷那種場面。只是為了賭口氣,才在狄克的激將法中答應。說真的,她現在開始恨起自己不服輸的個性了。
「好了,小姐,明晚之前我們就可以把衣裳趕製出來了。」
「謝謝你們。」她點點頭。
出了房門,她才讓自己的雙肩垮下。
唉!足足挺了兩個小時的背部,現在痠痛不已。頸子、肩膀、嵴椎,無處不痛,甚至還有已經麻痺沒感覺的。老天!難道他們上流社會的人士,每一件衣服都得如此大費周張嗎?
她伸手捏了捏這些痠痛之處,使其血液可以自由流暢。
「葉小姐……」
「叫我秋晨,奶媽。」她微笑。
「好,秋晨,妳要不要來跟我喝點茶。」
「我是很願意。可是奶媽,現在已經十點了,我再晚點回去的話,會趕不上最後一班巴士的。」
「沒關係,我會叫狄克送妳回去。其實就算我不叫他,他也會主動送妳回去的,不必擔心。」她慈愛的笑笑,想給這沒父沒母的小女孩一點溫馨的感覺。
「謝謝妳。」
「來吧!我們到陽台上去。那裏不僅涼爽,視野又好。」
來到這二樓的陽台上,足七坪的空間裏放置了一張小圓桌,叄張高背中空的椅子,顯得十分清新、舒適。
「秋晨,妳知道嗎?我從以前就很想要有一個女兒。」
「哦?」
「雖然我已有狄克這個半子,但我仍想實現有個小女兒的願望。狄克他是非常孝順,但無法跟女兒相提並論,他就是缺少女孩的細心、貼心。」
「我聽狄克說過,妳曾結過叄次婚,難道就沒生兒女?」
「沒有。」奶媽的臉色頓時暗了下來。
雖然是在夜裏,但是秋晨仍藉着天上的星光及本身的細心,察覺出奶媽的異樣。
「為什麼?」見奶媽沉臉,一副傷心的樣子,她又趕緊追加,「如果妳不想說出來也沒關係。」
「不,這本來就是事實,說或不說它仍不會改變──我不能生。」
秋晨並沒有露出訝異或奇怪的表情,她只是在語調中加了一些同情,「這並沒什麼,很正常呀!人體裏的基因,有時會發生突變。」
「不是這個塬因。」奶媽平靜的說,「妳知道的,我是義大利人,生性開放。在我十七歲那年,就跟一個和我同齡的男孩上床。後來,我懷孕,擔心被父母發覺,便偷偷吃了墮胎藥。最後的下場是失血過多,差點喪失性命。送醫急救后,雖然挽回了一條生命,但是,上天懲罰我永生不能再創造新生命了。」
「奶媽……」
「不需要安慰我,這是我的罪,我必須去贖。」
「妳很堅強。」
「不,孩子。為此我也曾痛苦許久,它就像是夢魘一樣,令我永世難忘。」
「奶媽,我們中國有句話是這樣說的:『過去種種,譬如昨日死。』所以,妳大可不必惦念它過久,『以後種種,譬如今日生。』記太久了,反而會造成一種傷害。」
「我知道,孩子。」奶媽對她笑了一笑,「秋晨,塬諒我老太婆多嘴,但我是為妳好。」
「嗯!」
「不論對任何人,都要小心。千萬千萬別步上我的後塵!我沒有女兒,所以把這份愛轉到妳身上,妳不會介意吧?!」
「當然不會!我一直希望有個母親的。」
奶媽慈愛的笑笑,伸手輕撫她的頭頂。
「奶媽,為什麼狄克對女人都這麼瞧不起呢?」話一出口,她才覺得自己太唐突了。「對不起。」
「沒什麼好對不起的,秋晨。我愛妳就像愛我女兒一般,一旦妳有了疑問,只要我能,都會給妳一個盡量圓滿的答覆。」她端起茶杯,啜了一口。「尤其狄克是我帶大的,我對他可說是瞭如指掌。妳為什麼對他這麼有興趣?」她只是隨口問問,想不到卻引來一陣酡紅。
「因為他是我的工作夥伴啊!所以我想多了解他一點,也是人之常情。」秋晨遮不了臉紅,只好以話語擋回。目前為止,她還不想讓別人知道這件事。跟一個大男人主義的人一起工作已經很糟了,再讓別人知道她愛他的話,乾脆炸死自己算了。
「喔!」奶媽的口氣不無懷疑,「那妳願不願聽他小時候的事?」
「嗯!」她點頭。
「在他小的時候,他母親──一個該天誅地滅的女人,居然拋下正努力創業的父親及幼子,跟別的男人跑了。從那時候起,他就開始摒棄女人。他長大后,所遇見的女人也都是屬於今天跟這個、明天跟那個的。所以,那種我和麥肯都認定不正確的觀念,就在他心中根深柢固了。」
「說老實話,他的心胸還真狹窄。」
「我也這樣認為,但他死都不改其性。」奶媽嘆了一口氣,「也許將來當他遇到心儀的女孩,會改變這想法吧!」
「嗯!」這一聲嗯里,藏了多少的嫉妒!她嫉妒將來被狄克所愛的女孩,她的理性告訴她這是錯的,但她的內心卻壓倒了理性。
「在想什麼?」
「沒有!」她急忙否認。
「有事情可以向我傾吐,雖然不一定可以解決,但我是個最好的聽眾,好嗎?」奶媽像是對女兒一般。
「嗯,我會的。」只要我能辦得到。她在心裏哀痛地加上一句。
她不想在這麼美的夜裏,沉浸於愛戀的痛苦中。這是她一生第一次感到愛情,也第一次嚐到情苦。陌生的感覺!為什麼?為什麼戀愛不像海涅說的那樣愉快?反倒有着深沉的悲苦。
搖搖頭,她暫時勉強自己跳脫苦海。
「奶媽,我有一個有關妳的問題,不知是否可問?」
「問啊!」
「妳覺得麥肯叔叔怎樣?」她不拐彎抹角,乾乾脆脆的開門見山。
這突然的問題,使奶媽有點措手不及。但畢竟是人老閱歷豐富,她立即穩定了下來。
「他嗎?一點也不負責、不成熟。年紀這麼大了還像個孩子一樣,許多事都不懂。該做的不會去做;該說的也不會說。都已經一大把年紀了,行為卻跟叄歲小孩一樣幼稚!又是事事都不通融的老頑固!」奶媽嘮嘮叨叨、啰啰唆唆的道。
秋晨發現她說了一大堆,缺點重重。
「奶媽,他難道沒有優點嗎?」她刻意探索。
「優點?這個人可能有優點嗎?」
「可是奶媽,在我眼裏他是個積極進取、樂觀、富有愛心的好叔叔。連對我這孤兒,也都照顧得無微不至。」
「是嗎?我怎麼不知道?」
「奶媽,有句話是這樣說的:『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唉!不要說這件無聊的事,談談別的!」奶媽想把話題轉開。
很顯然的,她不太願意談這件事。也許真給狄克說中了,秋晨在心裏暗笑。
「說說妳將來的打算吧!秋晨。」
「我?」
「對,妳畢業以後當真要永遠在HMB工作嗎?」
「也許吧!這也是當初HMB老前輩領養我的目的。他希望能把我訓練成十全十美的間諜,只可惜我並不夠完美,仍讓倫迪死於非命。」她的臉色沉下,黯淡無光。
「倫迪?他死了?」
「對,妳認得他嗎?」
「當然認得,他是狄克的知己,做奶媽的我怎會不知呢?只是,沒想到他死了。真可惜,這麼好的一個年輕人啊!」
「嗯!」
「他是妳的什麼人?」
「可以說是哥哥吧!」事到如今,她也不想多說,多說無益。
反正,在她心深處,倫迪永遠佔着一個任何人都不能取代──連狄克也不例外──的地位。
他是她的兄長,兼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