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兩部重型NSR摩托車,往富基漁港團去,這對Amanda來說,可真是漫長的路途啊,因為她自己騎一部,蔡智傑身後緊靠的卻是月熠。
“算了!我跟Lily吃什麼飛醋呢?她是姐姐、是老師啊!”
Amanda的臉躲在全罩式黑色安全帽里扭曲變形,因為她緊跟在後,眼神一秒也無法離開月熠緊摟着蔡智傑的畫面,頓時醋意橫生。但是,仔細想想,他們年齡的差距,頂多也只是姐弟,對她的暗戀實在構不成威脅,也就稍稍放寬了心。
“百合姐姐,你不要一直回頭看Amanda,她不會有事的,車速那麼快,你這樣子才危險呢!”
蔡智傑邊說邊伸手把月熠因回顧而鬆脫的左手拉回自己腰際,這個似能通過電流的動作,使得他們的摩托車驚險地演出,型路線的高難度表演嚇出一身冷汗,把先前因肢體接觸產生的熱潮消退了不少,雖然心悸猶存。
第一次接觸,讓他們兩人久久說不出話來,激素用完了,徒留些許罪惡感。
這感覺,是無來由的;正如拉手的念頭,也是無來由。
“你們怎麼啦?嚇我一大跳!”Amanda飛車追上來詢問情形,由於安全帽的遮蔽及車行的快速,讓她看不清楚他們緋紅的臉。
“沒……沒事啦!好玩罷了!”
月熠低着頭,來不及作反應,但內心感到有些複雜;而蔡智傑則胡亂擠出一個破爛理由,只是Amanda這個敏感又情竇初開的小女生來說,他的回答簡直是自摑嘴巴。
不可能!雖說女人的第六感很准,但Amanda還是覺得他們不可能,況且她是個老女人耶。
而月熠也被他那不知所措的反應給嚇到了,難道他……不!除非他瘋了。
車子在他們各懷心思的詭異狀態下,安全地到達目的地,三個人卸下了相同形式的安全帽,停妥了相同款式的摩托車,準備到碼頭吃午餐。
Amanda的摩托車和安全帽,都是為了蔡智傑而斥資新購,那幾乎花掉她一年的積蓄;而看到月熠將安全帽還給蔡智傑的那一刻,她愣住了,原來那不是月熠自己的安全帽?
蔡智傑什麼時候買了這項棗紅色安全帽?為了某個奇怪的堅持,他很少載人,而這頂全新的安全帽卻清楚地泄露了不可說的天機。
莫非一切的準備只為了今天?他早打算要載Lily出來約會?那自己不就成了電燈泡了……
不可能,怎麼會?Amanda的心緒,糾結成理不清的毛線,捆綁了自己的理智。
她不該想那麼多的,一切都未定案啊!否則,他們早該大方的承認了,為何還得躲躲閃閃?這表示其中還隱含着某種程度的危機,這棟剛要奠基的大樓,還是有垮台之虞的,只要她不放棄,只要她搞破壞……
“對!一定是這樣的。”Amanda分像頓悟了什麼難懂的經文般,興奮地大叫出來,嚇得身旁的兩個人將注意力全轉移到她身上。
“Amanda,你吃錯藥啦!自言自語的,嚇人啊?”蔡智傑自然地跟她開玩笑,就像從前什麼事都沒有時一樣。
而Amanda只以天字第一號的傻笑,瞞天過海。
之後,他們呼吸着鹹鹹的海水味,和着絲絲海鮮的腥味,迎着剛入秋的涼爽西風,進入碼頭漁市。
他們興緻高昂買了幾樣海產,因為興緻高昂,便找了家當地最有名的餐廳落坐。
所謂有名,其實也不過是方便遠眺海景而已,餐桌依然不講究。此時天涼,店家順道連冷氣都給省了,開着窗子,允許海風呼嚕嚕地灌進來,吹得覆蓋桌子的粉紅色塑膠袋沙沙作響。
他們三人,好不容易等到上菜,精神都讓這出風主演的鬧劇搞得筋疲力盡。
“哇!好好吃的樣子喔!”Amanda這個小女生等不及東家喊開動,就先以筷子佔領了一塊龍蝦沙拉,沉不住氣地往嘴裏送。
看着不一會兒就擺滿桌的佳肴,月熠不禁懷疑,憑他們幾個的食量,有沒有可能把這滿滿的一桌菜給解決掉?龍蝦分兩道煮食:龍蝦沙拉、龍蝦味嘈湯;另外炒了盤海瓜子和一盤高麗菜苗,炸了一堆新鮮蚵仔,其餘便全是清蒸或川燙的草蝦、螃蟹與花枝。比較令人煩惱的是那隻螃蟹,足夠一個五口之家分食,這幾個乾巴巴的瘦皮猴怎麼有足夠的能耐應付呢?
不想了!拼吧!三個人在責怪過自己的貪心之餘,都達成了這個共識。
“我覺得我們好像電視冠軍的大胃王比賽喔!一直拚命吃、拚命吃,只為了不浪費錢。”
由於他們每個人的表情都努力得可怕,甚至夾帶一絲嚴肅的比賽氣氛,聽了這玩笑話,大家相視一笑,才輕鬆下來,開始細細的品味美食。
“我看電視冠軍會哭耶!”Amanda的超敏感神經,讓大家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
“你是說大胃王的單元嗎?”月熠問。
Amanda點了頭。
“看那麼噁心的吃相也哭得出來嗎?真服了你。”每個參賽者痛苦又賣命的相,此刻滿了蔡智傑的腦海,讓他的胃一陣翻攪。
“不能這麼說啊!吃到後來根本就不是比誰的胃大,而是比意志力,一種不輸的信念,所以即使吃得再痛苦、再超越體力的極限,他們也都堅持到最後關頭,不輕言放棄,這不是很感人嗎?”
年輕的女孩,年輕的歲月,月熠被深深折服了;想她從前,也有過這樣的心情……不過,那都已成追憶,很遙遠了。
“Lily,你在想什麼啊?”Amanda歪着頭,以仰角審視她垂下的臉。
“喔!沒什麼……快吃!我們的意志力也不能輸日本人啊!”月熠強顏歡笑,為自己的失態找話題化解。
“那有什麼問題!有我們就搞定了!”Amanda誇下海口。
“什麼‘我們’,是有你就搞定了!”蔡智傑捧着凸出來的小腹,想將身體往後躺,赫然發現竟無椅背,他只好不計形象,稍微鬆開了腰帶。
“哈!有人要表演脫衣舞嘍!果然大胃王還是女生。”Amanda欲夥同月熠起鬨,但她失敗了,只得到一個淺得像天空藍的微笑。
“我是想見識你的真本領,看你真的解決得了這一鍋湯嗎?”蔡智傑善用激將法,開心地像逗弄一個小妹妹。
“別找借口了!明明就是要我幫你解危。好吧!也可以,但如果我真的吃完了,你要給我一個獎勵。”Amanda的眼神充斥着無懼的生命力,像一種催眠,無形中迫使別人不得不回應。
“什麼獎勵?”蔡智傑直覺的回應。
“跟我約會。”Amandal副超級新新人類的大方回答道。
頓時,蔡智傑和月熠對望了眼,有些手足無措,失了方寸。
為什麼?為什麼他們會互望?為什麼他會在意她的看法?
這不僅是Amanda心中的疑問,更是月熠……或者蔡智傑急於弄清楚的難題。
這頓飯,在尷尬的場面下結束,很遺憾的,Amanda還是沒有得到與蔡智傑約會的獎勵。他們一路上聊着言不及義的話,終於走到了停車的地方;其實這裏與餐館相距只有幾步之遙,但感覺起來卻像爬了一次玉山般耗盡元氣。
“Lily,有榮幸請你坐上我的車嗎?”Amanda向月熠比了個法國宮廷邀舞的傳統手勢,換來他們的面面相覷。
“好啊!智傑,我就讓她載嘍!你也可以輕鬆些。”
蔡智傑的溫厚,令他說不出反駁的話,但心中着實不願意。
月熠知道Amanda對智傑的一往情深,且又是那麼的毫不保留,見他們狀似親密,會吃味是自然的。
年輕的愛,活力充沛,她曾經歷,自然能體會,也能諒解這小孩子的遊戲。
蔡智傑回程的車速愈騎愈快,遠遠地把她們兩個施在後頭,可是最終又於心不忍,減速等待她們駛進他所能控制的安全範圍。
他很矛盾,因他從沒想過竟會對這個大姐姐產生情愫,更何況自己早有了意中人;可每次見到她,就像鬼使神差一樣,想跟她說話,分享心事,時間再久也不累。最近,更興起一種使命感,想看她笑,想用自己的力量讓她開心的笑,如此而已。
她曾說自己是她的青山之交,那麼自己也只把她當成紅粉知己,這麼單純的解釋,怎麼反牽扯出許許多多繁雜難解的情緒呢?
“Lily老師,你覺得智傑這個人怎麼樣啊?”Amanda試探性的問。
“很不錯的男孩子。體貼善良,肯上進又有才情,你問這個幹嗎?”其實月熠心知肚明她是明知故問,於是反射性地排拒被逼入牆角。
“我想追他。你說好不好?”她故意將月熠逼入死巷。
月熠暗忖,她若贊成,就是不顧蔡智傑的感受,擅作主張,而她哪有那個能耐主宰他的幸福呢?但她若反對,這個小女生恐怕又要拿她尋開心,以為她安什麼壞心眼,明知年紀相差不少,還圖老牛吃嫩草?
“你們Y世代和我的X世代差了將近一輪,恐怕有代溝了。我想這個問題,你直接問智傑會比較好喔,他如果也喜歡你,應該會答應與你交往;如果你們沒緣分,天下男人那麼多,何必單戀一支草呢?”
月熠很滿意自己的答案,那個Eric還笑她不經世事、不懂得打太極,如果聽到她現在的對答,看他不剖腹謝罪、感嘆他識人不清才怪。
“Lily老師,求求你幫我好嗎?幫我在他面前美言幾句,他那麼聽你的話,一定就會愛上我的,好不好?”Amanda特意搬出“老師”這個稱呼想讓她答應。
然而此刻的月熠,卻突然變成傷心的啞巴,看來Eric是說對了!自己連一個小鬼都擺不平,還想在染缸似的演藝圈混口飯吃?李月熠啊李月熠,你的前途看來岌岌可危了。
回到店裏已近傍晚,Amanda在月熠的勸說下,頗不甘願地先回家養足體力,準備今夜的表演;而蔡智傑和月熠則一起上樓,回到房門口。
“還給你,謝謝!很漂亮的安全帽。”月熠將棗紅色的安全帽遞給他。
“它的主人是你,怎麼要還給我呢?”蔡智傑臉上的不自在還存在着,語氣也平淡許多。
“這是你專程買給我的,是嗎?謝謝!”月熠的招牌笑眼露出來朝他打招呼,讓他肚子裏的悶氣消了一大半。
“不客氣啦!一頂才七百塊,沒戴安全帽被交通警察開單,一張就五百,很不划算,所以才先去買了。”他不好意思地撩撥起前額被帽子壓平的長發。
“下星期起,就麻煩你嘍!小孩子。”好像很久沒這樣叫他了,月熠無意識地一笑。
“包在我身上,百合姐姐。”
百合姐姐,這個稱謂好像又把他們兩個推回了原點。
他像平常一樣向她揮手告別,走回自己的小世界;那個月熠從未踏進,他也從邀請她走入的小世界。
或許,剛才只是一場錯覺,只是各自的胡思亂想,一個無福消受的春夢罷了。
由於是星期五,這夜,大廳里又掀起一股尋歡的狂潮。Amanda的表現沒令人望,適時地展現她年輕該有的青澀,討好了在座的眾多好色之徒,並額外附贈他另一種可能的想像空間,儼然又是個PUB界的天後接班人。
中場休息,月熠盛裝坐在角落的一席,靜持不久后,再活躍於屬於她一人的舞世界。她表情空冷,毫無七情六慾的遊絲浮現,像跳脫這虛華人間般,與世隔絕冰山美人。
“別抽了,肝好肺不好也是會影響演藝生涯的,你不想在那麼年輕、事業剛有色時,就因為變成個肺癆鬼含恨退出吧!”
Eric像個鬼魅般突然出現在月熠的身後,用兩隻手指頭輕鬆地拿走她手中的煙往自己嘴裏送。
月熠沒理他,再點了另一根煙。
“那個小女生是誰啊?你的接班人嗎?可造之材喔!”Eric抽着煙,色迷迷地望着台上正勁舞的Amanda,不是很專心地問着。
“怎麼?後悔找了個歐巴桑,現在改變心意要小紅帽啦!大野狼?”
月熠那頗為認真的吃醋樣,讓他打從心底想抱住她,如同對待小嬰兒般的咬一口,教訓教訓她那不安的心靈。
“你怎麼不情我想大小通吃,享齊人之福?”
“狐狸尾巴總算露出來了,原來你把模特兒當小老婆看待啊!不太有品。”
月熠說完,又拿起煙吸了一口,正準備要吐煙圈時,Eric的臉貼近了她,柔軟的唇覆上她的,等她驚覺要反抗,手腕已縛在他的手心,像獵物掉進陷阱,動彈不得。
旋即,Eric的唇緩緩離開,也讓她的雙手自由,他挺起身子,將剛剛由她嘴裏接過的那口煙,一圈圈對天空吐出個心型。
所有動作在三秒內完成,像蜻蜓點水,乾淨利落,不着痕迹。
“你覺得凌辱女人的貞操很好玩嗎?”月熠對這個遊戲之吻一點感覺都沒有,反而鄙夷他的下流。
“我不認為你還有所謂的貞操,而且也不認為你會在乎它。”
他說得一點遮掩也沒有,用字遣詞令月熠羞赧得無地自容,她起身就想甩他一巴掌。
然而Eric的動作顯然比她快,他的大手早已高高舉起,作勢要揮下去,沒想到此時的月熠竟像只小白兔膽小地瑟縮在地上,嘴裏喃喃地喊着,“不要打我,求求你……不要打我……”
Eric見狀,立即蹲下身去,心疼地緊緊抱着她,安撫這隻受到過度驚嚇的小白兔;他沒情錯,他果真沒猜錯,是她生命里那個該下地獄的男人曾經如此地對待她,使她身心受創,甚至失去了接受愛的勇氣,更遑論愛人的能力……
他就這樣子摟着跌坐在地上發抖的她。不一會兒他輕抬起她的下巴,望着她空洞近乎獃滯的眼神,驚訝而心疼地發現那裏沒有淚,只有恐懼。月熠的身體久久不能自然地舒展,至今仍呈現蜷縮的狀態,怕是痙攣了。還剩十分鐘她就要登場表演,Eric懊悔着這劑猛葯下得太重,照目前的情況看,她今夜是無法登台了。於是他抱起她,跟老闆打了個商量,讓她到樓上房間休息,由Amanda繼續後段的演出。
Amanda勝利者的驕傲不掩飾地寫在臉上,和被抱進房間的月熠,呈現天壤之別的態勢。月熠的房門沒有鎖,他們開了門就進去,Eric將她安置在床上,並請老闆去端溫水來,之後,他打開了音響,想抒緩她的情緒,那首“TrytoRemember”立即染了整個房間,也再次尋回了月熠的另一個記憶,她的淚,傾泄了滿臉。Eric拭去她臉上的淚,撫着她嚇濕的長發,用溫水為她擦洗四肢及背部,等她以正常躺平,他替她蓋上被子,在額上輕輕一吻,然後坐在床邊守着憔悴的她。
“看我這樣,很好玩,是嗎?”月熠恢復平靜的第一句話,不是咒罵,而是笑流淚的發問,像傷心的母親原諒惡作劇闖禍的孩子,平和而優雅。Eric深情而怔愣地望着月熠有如聖母瑪麗亞似的臉龐,那是一種世界上無可比擬的美,就如同安靜、悠揚又不全然幸福感的卡農。
他好不容易才回過神,說:“對不起,我錯了。”
月熠又把眼光轉向天花板,任淚繼續地滾落。
她不知道身體裏到底積聚了多少的眼淚,可以如此源源不絕,她不想試探,不想知道答案,所以開口請Eric把音樂停掉,停止她所有的愛與不幸,至少在這一刻,消失在她房間。
“為什麼不鎖門?”他的語氣好像在責怪自己的太太,這樣會遭小偷闖空門一般。
“你還有幾個為什麼,一起提出來吧!我下星期一會交一為漂亮的報告給你。”她譏笑他的多管閑事。
“Lily,我理智的天使告訴我不要去探求你的私隱,只要學着對你好;可是我的身體裏住着另一個魔鬼,逼我解開你身上所有的謎團,了解你的過去、現在,掌握你的未來。但是無論是我體內的天使和魔鬼,全都只有一個目的,就是要讓你幸福,要讓你和我的未來只有幸福,沒有悲傷,你要相信我啊!”
他哀愁的眼眸,訴說著一片真心,但月熠的心,平靜如水。
“你走吧!別再和我談感情,沒什麼意思的。因為無論怎麼玩,你都是贏家;而我註定當個輸家,敗光我的一切,我的身體、我的靈魂……和我所剩無幾的青春。你看不出來嗎?我沒有籌碼了,就算能玩,也撐不了多久。”
她閉上眼,不再看他。
他只好關上燈,走出房間,忍不住多看了對門一眼。
黑暗中,有兩顆失落的心,在無力地跳動着。
深夜十二點,蔡智傑下班回來,經過大廳,望見台上跳舞的不是月熠,心裏一陣不安,連忙上樓想探看究竟。
可上樓后,他發現走道和月熠的房間都是暗的,一片靜謐無聲,更加深了他的疑問,便連忙下樓想找父親問清楚;這時候,遇見正要上樓來的Aamanda。
“Amanda,你上來有事嗎?是不是Lily怎麼了?”
蔡智傑不會對別人稱月熠為“百合姐姐”,這個稱呼彷彿只保留給她,有一種特別的親密感。
“Lily有事,我代她的班。”她並不知道為什麼當了救火隊,當時正忙着交際應酬的她,沒注意到事情的始末。
“哦!”他又看了一眼月熠漆黑的房間,相信了這個解釋。
“智傑,不請我到你房間坐坐嗎?”她以一種很特別的語氣,說得帶有幾分色彩,暗示得很清楚。“呃……我不習慣讓人進我房間耶,對不起。”
他沒有說謊,能進他的房間的人,只有他的女朋友,就像他對機車後座的規定一樣;至今只有兩個人破了例,一個是他暗戀的死黨,另一個就是月熠。
“那Lily進去過嗎?”Amanda的眼神像在抓姦。
“沒有。你問這個幹嗎?”
“哈,那我就放心了。”她喘了好大一口氣,笑得像朵造型誇張的雞冠花。
“你在胡說些什麼啊?我跟你一起下去吧。”
蔡智傑語畢就要先行下樓,未料。Amanda撲身到他懷中,將他鉗制在月熠房門口,木板的隔間承受不了過大的撞擊,發出不小的聲響。
“智傑,你愛上她了對不對?”她嫉妒的問,眼裏凝聚的淚,漸漸無聲地滾落下來。
“你!你胡說,她是姐姐耶!”蔡智傑從未遇見如此行動派的女孩,此刻又撲在自己懷中,險些亂了方寸。
“你真的這麼認為?”Amanda抬頭問他,以一種期待着接吻的姿勢。
蔡智傑為了避開她低得不能再低的領口、酥胸半露的誘惑,趕緊抬起剛低下的頭,沒有作答。
“你告訴我啊!”現在她不只緊貼他的身體,還牽起他的手,往自己露出的小蠻腰上放,更牽引着他木訥地在自己身上游移。
“走開!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你知道萬一……萬一的後果,對你的傷害會有多深嗎?”他的義正辭嚴和行動,完全守住了為人兄長的本分與尊嚴,他一向待Amanda如小妹妹般,從無逾矩之想。
Amanda被這隻不解風情的蠻牛推得彈到牆上,差點站不穩,滿腹委屈瞬間化成兇惡的語句,像利刃無情地划痛他人的胸口。
“我就知道你愛她,要不然你不會不知如何回答,她有什麼好?那個老女人有什麼好?我敢說她一定不是處女,她是一隻破鞋啊!人家穿過的破鞋你也要!你讀書讀呆掉了嗎?啊!”
她的這番話換來了一巴掌,不是蔡智傑,而是老闆。
老闆原本是想來看看月熠好點了沒,沒想到正巧讓他目睹這一幕,他狠下心,好不容易才舉起手,給她這個驚詫的一掌。
頓時,她和蔡智傑都呆掉了,就連躺在床上聽戲的月熠也怔愕不已,全場陷入無聲狀態。
“我四十多年來都沒打過人,把你們一個個不愛念書、愛在外頭鬼混的小女孩都當成是我的女兒,相信你們功課不好,但人格一定還是高尚的。結果,今天你說的這些話,簡直比殺了我還要教我痛苦,你這樣是錯的你知不知道……你是錯的……”
老闆不禁激動的哭了,而蔡智傑也紅了眼眶,他從未看過爸爸這樣掉眼淚。
“原諒我,老闆,原諒我,原諒我……”Amanda跪在老闆跟前道着歉。
老闆心疼的攙扶她起身,兩人像父女般相擁而泣。
眼淚,是多奇異的東西啊!它能化干戈為玉帛,化暴戾為柔情,眼前的這一幕就足以作見證,這令人心傷而又心動的東西啊!
月熠躲在漆黑的房裏,沒有半點聲響。
她明白,老闆知道她也聽到他們的談話,卻沒勉強她起床開燈,接受Amanda的道歉,現在的她實在是受不起更多難堪和人情壓力了;老闆慈父般的體貼,讓她深深感激。
她讓自己一覺到天亮,決定只要見到明早的太陽,就假裝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天不從人願,月熠沒能見到太陽,因為今天下雨。
月熠抱着臉盆懶懶地走進浴室漱洗,順便洗凈昨夜的一身驚嚇,出來時,巧遇蔡智傑。
她仍舊只罩着一件男用的條紋寬襯衫,但此刻的相遇卻多了些因為衣着而產生的不自然。是怎麼了?以前不會的啊!
月熠下意識地用單手拉緊沒扣上前兩顆鈕扣而顯得暴露的領口,點頭打了聲招呼,又顧慮到裸露在襯衫外光溜溜的一雙腿,便急急忙忙地走回寢室里。而蔡智傑的眼神也略顯生疏,不知道該聚焦於她身體的何處。
真是個奇怪的早晨。是雨的關係吧!他們猜。
此刻,月熠下樓,坐在大廳一角,耐心地看完Amanda孜孜不倦的練習;她是可造之材,月熠有着如此的信心。
樂聲停止了,月熠大方地走近舞台,對她微笑,代替了今晨來不及出現的太陽,但卻換來她因羞愧而走避的眼睛。
“Amanda最棒了!只要再加強一下眼神,你就不輸張惠妹嘍!”月熠像對待小妹妹一樣,繼續以她那太陽公公的微笑,鼓勵的道。
“Lily,對不起……”
看着Amanda在台上呆站着,哭得頭都垂到胸部,雖然用手臂拚命地抹着淚水,但淚水依舊止不住的模樣,月熠悠然地走上舞台,環抱住她,將頭緊靠着她,直到兩個人都笑了。
太陽也出來了。
“要不要吃早餐啊?”蔡智傑手裏提着三袋西式早餐,從大門處走進來,看着台上那兩個好笑的女人,獻上了他身為一個男人所能做的補償、體貼與愛心。
“你該不會又買漢堡吧?”月熠在不明的光線中,隱約看到塑膠袋裏的盒子、保麗龍杯。
“嗯!我買了麥當勞。”他邊回答,邊為她們體貼的服務。
“好棒喔!謝謝智傑哥哥。”Amanda照例伸手搶攻了第一個麥香堡。看樣子,昨天那場徹頭徹尾的噩夢,果真撥雲見日了。
“不會吧!麥當勞不都是用紙袋嗎?”月熠看着桌上的塑膠袋,環保意識又高張了。
“以前是,自從被台灣的財團接管后,就都改成塑膠的了。”蔡智傑不以為意地大口咬着漢堡。“台灣人自己都不愛惜自己的土地,別人怎麼尊重我們啊!”月熠以往的挫敗感再度湧現,胃口也沒了。
“你去選立委,我一定支持你!”蔡智傑看着她憂心忡忡的表情,有感而發。
“我也是!”Amanda附和道。
“謝謝你們啊!我有能力當立委,今天就不用這麼苦了,一定把天下的法律都改成保障婦女的條款。”
“那你完了,失去我們這些男性的支持,搞得出什麼名堂來嗎?別忘了,男性人口已經多於女性人口數了,現在是男人的天下!哈!”蔡智傑一臉小人得志。
“哈!就是有你們這種沒概念的男人,台灣才會強不起來,連非洲的小國都跟我們斷交了。”
“你這麼說我同意,不過,我不是那些沒概念的男人之一。”
“喔!撇清得那麼快,還敢說不是,唉!女人不當家,男人沒希望了!”
“對,現在在這裏女人人數比較多,所以女人贏了,萬歲!”
Amanda的喝彩,使這個早晨在惟一男性放棄爭取的情況下,讓女人小小地勝利了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