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

秘密

越寧有三天沒有去學校,顏小舟的情緒一天一天地陰翳下去,直到有一天走在路上的時候,沒有人認得出這就是那個傳說中溫和有禮的大一準留學生。他就像是拿到了什麼邪門迷笈,練到走火入魔,好好一武林正派修成了邪門歪道,讓人望而嘆之。

三天裏韓硯也不在,學生委員會每天晃蕩的就只剩葉好人和那隻母老虎,再來就是那隻無尾熊似單細胞洛米巴原蟲張廷雨。看着軟趴趴仆在沙發上的高穎,再看看坐一旁翹首等待的張廷雨,葉祁合上筆記本,突然就感到無聊,什麼時候起,這裏已經變得這麼安靜了呢?

“搞什麼,人都跑哪兒去了?!”高大姐悲憤吶喊。

“小舟有三天沒有找我了。”張廷雨嘆了口氣,拿出越寧交代她的“關於顏小舟最喜最怕的東西”,什麼時候這些東西能夠派上用場呢?

高穎不滿地瞥了她一眼,“顏小舟是越寧的男朋友,你不會不知道吧?”她至今還不知道那件事是顏小舟搞出來的。

張廷雨似是覺得她無知,“那只是煙霧,越寧喜歡的人其實是韓硯。”

“什麼?!”

高穎跳了起來,葉祁剛到嘴裏的一口水給噴了出來。

“不用懷疑,這是越寧親口告訴我的。”張廷雨繼續說。

顏小舟獃獃地站在門口,東西掉在地上都沒有察覺,“你……剛剛說什麼?”聲音像是從胸口軋出來,發酸,發疼。

張廷雨愣了兩秒,才起身撲過去,“小舟,你這幾天去哪兒了?”

“把剛才的話再說一遍!”

陰影猛地壓下來,張廷雨發現自己的喉嚨失去了呼吸的能力,張開眼,就看見顏小舟那雙血紅的眼睛,死死地抓着她的脖子,將她按在牆上。

高穎和葉祁也愣住了:“你幹什麼?有什麼話放開她再說!”

顏小舟眯了眯眼睛,鬆開手,瞳仁里的寒光直逼張廷雨的眼睛,“她喜歡的人是韓硯,你確定她是這麼跟你說的?”

“是……她親口跟我說的……”張廷雨怔怔地扶着自己的脖子,整個人彷彿都傻了。

身體在顫抖,怒火像是即將噴駁的岩漿堵在喉嚨,顏小舟背過身,沉默得令人害怕。高穎也懵了,她從沒想過越寧會有這樣的念頭。她和韓硯,他們兩個人……她突然想起第一次在賓館裏認識越寧的時候,那時候韓硯也在,他對越寧是不同尋常的維護,一直以來沒看過韓硯對人這樣寬厚過,有次她笑他有戀妹情節,韓硯當時是怎麼回答的?

——我就是戀了,難道你嫉妒?

高穎一怔,腦子像是被道閃電劃過,莫名地瞅了一下,空蕩下來,又變得悵然若失。

三個人各懷心事地沉默着,葉祁走上前,打破了僵局,“你們不會真的認為是這樣吧,這件事有誤會,韓硯和越寧都不是這種人。”

“可是韓硯沒有說他不喜歡越寧,而且他又一直沒有女朋友……”高穎落魄地望着他,“如果不是這樣,他為什麼對她這麼好,這太奇怪了,一點也不像他啊……”

葉祁怔住了,離得最近,但他卻一直認為自己從未真正懂過韓硯,他狡猾,他玩世不恭,他惡劣,他寂寞,只有看着他跟高穎打打鬧鬧的時候才覺得他也是個有弱點的普通人,甚至一度覺得高穎會是他最終的歸宿,可是除此之外,誰又知道他心中到底藏着些什麼?

顏小舟猛地往門外沖,張廷雨趕緊攔在門口,“你要去哪裏?你不是最喜歡我嗎,你不是不愛她嗎,為什麼還要去找她?你到底在想什麼?!”

顏小舟冷冷地推開她的手,“我從來沒有說過喜歡你,是你自己硬要靠過來的。”

張廷雨睜大眼睛,“騙人,你是喜歡我的,你只能是我的,我為你做了這麼多,這是你欠我的!”

顏小舟閉了閉眼睛,心裏一陣刺痛,他想起不久前越寧跟他說的那句話,“這個世界上沒有誰是應當欠誰的,你情我願,怨不得誰。”

“你!”張廷雨一巴掌要揮過去,卻是被葉祁給攔下了。他看不慣這個素來自私自利的千金大小姐,可是他也不希望她輸得太難看。

顏小舟看了葉祁一眼,頭也不回地走了,張廷雨脫力地跪到地上,那本筆記掉到一邊,無限諷刺地對着她。

葉祁煩悶地撫了撫額頭,走到外面接通了韓硯的私人號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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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祁啊,幾天不見,想我了吧?”韓硯正坐在那輛騷包的寶馬上,笑得滲水。

“你在哪裏?”避開他的精神調戲,葉祁嚴肅地問。

“哎呀,你生氣了?”

“這種時候你能不能別開玩笑。”

狐狸聽這語氣也收斂了,“什麼事?你說吧。”

葉祁將剛才的經過講了一遍,韓硯聽完,竟出奇的一言不發。

“喂,什麼意思,為什麼不反駁?”韓硯望了望窗外,狐狸尾巴愜意地動蕩着。

葉祁被這沉默搞怕了,失神吼道:“你到底在哪裏?!”

“我啊……”他笑了笑,終於開口,“當然是跟越寧在一起。”說完,掛上電話,車已經開回了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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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哈哈哈哈……動感光波!”

光屁股的小屁孩在屏幕上囂張跋扈,越寧和顏路在一旁莫名奇妙。三天前韓硯把他們留在這裏,自己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一回來就把他們看的高達換成蠟筆小新,一個人在那裏笑個不停。

“這個人到底在抽什麼瘋?”顏路一臉惡寒。

越寧挑了挑眉,“誰知道,我想喝可樂。”

“哦。”顏路點點頭,自然而然地就跑去拿。

支開他后,越寧關了DVD機,房間裏頓時安靜下來,“你受什麼打擊了?”

韓硯擦了擦笑出了眼淚,坐起了身,半晌才說:“剛剛葉祁打電話來,問我是不是喜歡你,你說好不好笑?”

越寧愣了一下,偏過頭,淡然道:“你喜歡的是……吧?”

要是這時有風,韓硯真想學漫畫裏一樣說風太大,可是偏偏是在房裏,離得又那麼近,那個名字清楚的印在耳朵里,他失去了裝聾作啞的權利,“被你看出來了啊……”他苦澀地笑了笑,往後一靠,“會不會覺得有點變態?”

“反正你本來就挺變態,沒什麼大驚小怪的。”越寧波瀾不驚地說。

韓硯挑了挑眉,“你還真是有夠惡劣。”

“彼此彼此。”兩個人互相看了一眼,笑得雲淡風輕。

沒有包容,不需要包容,只有理解,和信賴。

“你知不知道?其實我跟葉祁,還有高穎也是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就跟你們三個人一樣。”韓硯望着天花板,目光變得悠遠,“我小時候挺幼稚的,總希望我們永遠都在一起,一輩子都保持着小時候的模樣,互相依賴,志同道合,永遠那麼年輕,沒有雜質。那個時候我看柏拉圖的書,內容很悶,但我喜歡那個名字,理想國,多美的夢想,要是人與人之間真有那麼一個理想的國度,能讓所有人不再疼痛,不再受傷,那有多好。可是事實上即使再親近的人,也會讓對方受傷……”

人和人之間的相處,其實就是一場殘酷美學,儘管你把他想得再完美,也抹煞不了裏面的流血和傷痛,重要的人想要融在心裏,守護着,想要佔有,甚至想要摧毀,得不到,也不想別人得到,奮不顧身,不擇手段。通往理想國的路容不下更多的人,有人得到幸福,就必定有人要傷心,正因為人類是不能獨活的動物,當他眼裏有另一個人的時候,一切就都不一樣了。所謂夢想,也許只是一場華而不實的皮影戲罷了,可正因為追隨這皮影,才使得人心嚮往美好,從而得到美好。

越寧沉吟半晌,好像突然間明白了自己一直迷惘的,恐懼的到底是什麼。人與人的相遇,真的很不容易,誰知道下一刻會發生些什麼呢?只不過慾望越強烈,感情越瑟縮,其實她跟韓硯一樣,都是想要在別人的身上獲得幸福的人。

“這麼說,我們兩個還都挺失敗的。”

一個得不到,一個要不起,遇到感情,再聰明的人也會變得一塌糊塗。

韓硯一怔,看着越寧略顯清冷的臉。

原來,她是真心喜歡顏小舟的。這一刻,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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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醫生來給顏路做檢查,傷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可是他一直沒有告訴越寧,這次到底是為什麼和家裏起衝突?越寧也沒有問,每個人心裏都有秘密,誰撥誰的傷口都還會痛。等越寧離開以後,韓硯走進顏路的房間。

顏路坐在床上,一雙眼睛黑白分明地看着他,寂靜的空氣里有了幾分寒意。

韓硯遲疑了一下,才緩緩開口:“你不是顏家的孩子吧?”

顏路的眉頭微微一凝,點了點頭。他也是剛剛才知道,顏橋善酒後吐真言,打他罵他。顏路總算知道多年前遭遇的虐待和長久來的冷漠到底是為了什麼。

自己竟是死去的母親和另一個陌生的男人所生的孩子,得到這個認知以後,他不知該哭還是該笑,是終於解脫了,還是終於被拋棄了?

還好,自己不是一無所有。永遠都不會一無所有。

因為越寧還在。韓硯望着這個看似脆弱實則堅韌的少年,感嘆地一笑。這個孩子,一定是一開始就找到了屬於自己的理想國。

“那……你現在的母親不是你的生母?”顏路的媽媽是顏橋善的是第二任妻子,可是韓硯到那裏的醫院查出生資料,以顏路的年齡來說,根本不可能是那時顏妻所生的孩子,倒是另一個人……他的生日和顏路母親的生產日一模一樣……

隨着韓硯的疑問,顏路輕輕地點頭。

這麼說,顏小舟才是顏家的親生孩子……韓硯怔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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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門“咯噔”一響,像是被什麼擊中了,越寧愣了一下,走向陽台,剛想開門,一聲破碎的轟響在耳邊綻開,巨大的壓力把她推倒在地,鋪天蓋地的血腥直往鼻息里灌。

越寧睜開眼睛,顏小舟的臉就在眼前,用來砸門的手鮮血淋漓地按住她的肩膀,蒼白的臉上眶着一雙冰冷的眼睛。

這是什麼情況?越寧愣了一下,強闖民居,意圖不軌,殺人償命,毀屍滅跡?!一瞬間越寧腦子轉過無數個恐怖片片斷,最後選擇冷靜地看着他,說:“你的血把我衣服弄髒了。”

顏小舟眯了眯瞳仁,狠狠地埋下頭咬她的脖子,力道不重,還是咬破層皮。

“喂,你發什麼瘋?”越寧再不被嚇到也就太遲鈍了,彎起膝蓋往他腹部踢去,顏小舟側了側身,閃到一邊,仍舊坐在地上,冷冷地看着她。

越寧也趕緊起身,咬着嘴唇漠然地瞪了他一眼。這混蛋,虧他下得了手,整扇玻璃門都被他給敲破了。

“你喜歡韓硯?”顏小舟抬了抬嘴角,唇上竟印着鮮紅的血漬。

越寧嘆了口氣,剛要站起來,被顏小舟給拉住了,“你要去哪裏?!”不許走,這一次,絕不放手。

“你要想失血過多致死我倒不介意。”

他愣了一下,放開她。

越寧從柜子裏拿出簡便的醫藥箱,住了幾天,這裏她已經很熟了。悶聲不響地把他的手包成豬蹄子,順帶打了個漂漂亮亮的蝴蝶結。顏小舟一直看着她,身上的陰氣終於一點點地平靜下來。越寧確實有一種能力,能讓他洶湧暴戾,卻又能叫人瞬間安寧。

看了看地上散亂的玻璃,越寧想一時也是收拾不清了,她把東西丟一邊,坐到地上與他平視,“你有什麼話先放一放,我有些事情想問你。”

顏小舟一言不發地注視着她的眼睛,像是有一輩子沒有看到似的。這張臉,這雙眼睛,這個身體,想要吞進肚子裏,一滴血一塊肉也不留下,只屬於自己。

“可不可以不要用那麼恐怖的眼神看着我?”越寧一臉黑線。

顏小舟擰了擰眉,傾身上前抱住她,越寧掙扎,他死死按住,“別推開我,求你……”

越寧打了個寒戰,顏小舟大少爺什麼時候也會用求這個字了,不會是假冒偽劣產品吧?

“你……”她剛想說什麼,突然感到頸上一濕。

“我想你了……越寧,我想你了……”自骨頭裏吶喊而來的聲音,彷彿是隱忍了一個亘古,壓抑着躊躇不前,顏小舟像是跨越千年的勇士,萬水千山來找自己戀人,多麼的羅曼蒂克,可你以為越寧這樣就感動了?告訴你這是不可能的。

她的聲音更冷地從他耳邊傳過:“還這麼喜歡演戲,你就不累嗎?”

顏小舟睜大眼睛,怔怔地鬆手,清澈的淚痕還在臉上,此刻卻變得格外滑稽可悲。他看着越寧漠然的眼神,有什麼東西不一樣了,她的眼睛裏沒有他,連一個角落的位置都沒有。

由可悲至極變得可笑,顏小舟抽了口氣,笑自己,這是他自找的,自取屈辱。他斜起嘴角,從衣服掏出一個吊墜,小巧精緻的藍色瓶子用香油泡着一顆智齒,“我們還沒有分手,你不會以為這樣就結束了吧?”

越寧氣得冒火,這個人怎麼可以這麼無恥這麼無聊,“你想要怎樣?”

顏小舟擦了擦臉,義正詞言地宣佈:“回到我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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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要幼稚起來那真的是沒法救的,可越寧沒想到他顏小舟居然也會有沒救的一天,“你以為我是你的玩具,想要就要就利用就利用想扔就扔?”

“我不管,反正現在我愛你,你愛不愛我都得跟我在一起。”這廝知道沒理可講,居然耍起無賴來了。

這句話剛好被聞聲而來的韓硯聽見,大笑三聲推門而至,看到地上的情形略略吃了一驚,“喲,好大的排場!”

顏小舟站起來,越寧也起了身。韓硯微笑着走過來從身後抱住越寧,“學弟專程來找我家小寧有事嗎?”

顏小舟握緊拳頭,血從紗布里滲出來。

越寧想讓他們別玩了,可看着顏小舟這樣子偏偏又特別解氣,所以也懶得做聲。

韓硯煽情地親了親越寧的耳垂,“肚子餓了嗎?”語氣是曖昧的,純屬情人間的對話,挑釁十足地望着身前的人。

顏小舟陰翳地擦過越寧的身子,握了握她垂下的手,一言不發地走了。

越寧聳了聳肩膀:“便宜占夠了吧?”

“嘿嘿,欺負他真好玩。”

“連我一起玩?”

韓硯笑着捏捏她的臉,“你更好玩。”

越寧打了個冷戰,雞皮疙瘩掉一地,“你還真博愛。”

韓硯挑眉,“這傢伙這次看來不會放棄,你準備什麼時候原諒他?”

“沒這個打算。”越寧揚了揚嘴角。

“要不是了解你,有時候還真覺得你這人有點沒心沒肺。”

“開玩笑,又不是異型,沒心沒肺我怎麼可能活到現在?”

“不過,看你對顏路那樣,又挺人性的。”韓硯笑,然後表情認真起來,“越寧,有件事,我想你必須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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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準備怎麼辦?”三更半夜的,越寧把顏路從床上拖起來,顏路愣了很久才清醒過來。不是顏家的孩子,親生母親也去世了,越寧不會不知道這意味着什麼。他再也沒有所謂容身之地了。

顏路說他不會再回去,再不回到那個家。反正書也念不好,不如出去打工,或者當演員,他外形好,以前走在路上很多經紀人給他遞名片,再說了,有什麼人比這隻小狐狸更有演戲天賦。他說話的時候很平靜,很輕鬆,釋然得好像什麼事也不曾發生,但決心卻早早埋在了心裏。沒有埋怨,只有堅定。

越寧看着他的臉,有一絲恍惚,沒想到顏路已經想得那麼透徹了,什麼時候起,這家從居然長大到這個地步。

“阿寧會支持我嗎?”顏路微笑地看着她。

“我什麼時候不是站在這邊的。”越寧瞪了他一眼,笑了。

天塌下來,只要不是一個人,就不會寂寞。

可是,如果只是一個人的話……她想起什麼,皺了皺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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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到清晨,越寧接到顏路的父親,顏橋善的電話。

顏橋善是個階級很重,極度注重顏面的人,他這樣的男人不會容許私生子流落在外,何況在外界的眼裏顏路才是他的親生兒子。

越寧當然明白顏路所下的決心將會帶來怎樣的麻煩,她答應了顏橋善的會面,卻拒絕將顏路交出來,這個時候,顏路一定不會想見這個人。

“阿寧……”出發的時候,顏路站在客廳里,叫了她一聲。

“我馬上回來。”這傢伙,就只有粘她的習慣一點都沒改。

韓硯給她打門,門推開的時候,葉祁和高穎正站在門口。

他們都愣了一下。高穎錯愕地看着這兩個人,許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你們……真的在一起了?”

“別誤會……”越寧失笑地舉起手,做投降狀,“顏路來這裏找我玩,所以讓他在這裏借住。”

葉祁偏過頭,看到了韓硯身後的顏路,原來……他鬆了口氣,不知怎的,一瞬間釋然了許多。

越寧看了他們幾眼,然後側身拍拍韓硯的肩膀,“加油,我先走了。”她一陣竊笑,韓硯的臉破天荒地紅了。

“她要去哪裏……”葉祁一陣納悶,看着韓硯:“她說加什麼油?”

韓硯輕咳了一聲,重整笑容,“沒什麼,進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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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寧往車站走,電話突然又響了起來,看了看來電顯示,是顏小舟。她想了一下,按了接聽鍵。

“顏路是不是在你那裏?”顏小舟的聲音有些慌張。

“你都知道了”

“顏橋善是不是找過你?”

“正要去跟他見面。”

“不要去!”顏小舟突然喊道,“越寧,別去!他是瘋子,他要知道你把顏路藏起來不會放過你的!”

越寧閉了閉眼睛,淡然一笑,“那個人是你爸爸。”

“你……”顏小舟頓住了,連呼吸也戛然而止。

“你早就知道了,是嗎?”

“越寧……現在不是討論這個的時候,你在哪裏,我去找你!”

“只是想跟他談談,會有什麼事?”

“不,你不明白,電話里說不清楚,告訴我你在哪裏我去找你!”

越寧心頭一顫,聽着他焦急的喘息,像是被什麼刺痛了,“我在……”

她的話還沒有說話,一根悶棍打在頸上,眼前一黑就昏倒在地。這場面,這感覺,怎麼這麼的熟悉……靠,失去意識的時候,她鬱悶地想。幾個帶面具的人把她搬到麵包車上,車開走的時候,一張臉自玻璃窗后閃過,像一把刀於自風裏劃過。

“越寧……怎麼了?越寧?!”顏小舟停在原地,聽着電話另一頭傳來的危險信息,心像是被吊在了雪山的頂峰,澀得發疼,長久的沉默后耳邊只傳來車聲與人流,再沒有和他挑釁的那道聲音,他突然就想起曾有一天越寧在電話里說,如果是你,我認了。那時候他的心情就好像全世界都攤在了自己面前,那麼激動又那麼安寧。

“越寧——”乾澀仿惶的吼叫自身體發出,像一隻困獸絕望的悲鳴。兩行淚飛快地溢過臉頰,路人驚訝地看着這個突然在大街上痛哭的少年,沒由來的心裏一悲,幾乎有種想要落淚的衝動。

因為這個哭聲,簡直,就好像世界末日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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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寧失蹤了。

那一天顏小舟找到顏橋善,兇狠地拉着他的衣領幾乎要一拳打下去。什麼都不要了,什麼都在乎了,什麼父親,什麼前程,如果那個人不在一切都沒有意義了。顏橋善錯愕地說自己沒有對越寧怎樣,他是堂堂的警察局長,又怎會用卑鄙的手段去對付什麼人?

顏小舟遲疑了一會兒,轉身就往韓硯家衝去了,當他們聽到越寧的出事的時候都怔住了。顏路站起來的時候打翻了茶杯,那情形,要拍成電視劇,保管得加點風雷電閃,黑雲蓋頂。幾個人順着去車站的路一路找去,很快的顏小舟就在地上發現了越寧掉在巷子裏的手機,還有……血跡?!

腦袋“轟”的一下被貫穿了,顏小舟怔怔地握着已不帶溫度的電話,這算什麼,她不見了,她出事了?她……

“我們必須報警。”這種時候,也只有韓硯才能保持冷靜。

“不行。”顏路卻急切地反駁,“阿寧說過,無論她發生什麼事都不可以報警。”

“為什麼?”所有人都是一怔。

“我不知道……但是,阿寧說的話一定有她的理由。”

“好吧,還不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都不要急躁,再等一等,也許她自己會回來。”

幾個人回到韓硯家裏,直到傍晚也沒有任何消息,顏路臉色蒼白地坐在沙發上,顏小舟則靠在窗邊,急躁地抽着煙,一根一根越抽越凶,整個罩在煙霧裏顯得尤其頹廢……他閉了閉眼睛,眉頭皺得更深了。

“為什麼……越寧跟你說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能報警?”韓硯打破沉默,看向顏路,“她曾經遇到過什麼事,還是她家裏不能跟警察扯上關係嗎?”

顏小舟的手顫了顫,不由自主地看了過來。

顏路的臉也有些迷惘,“她爸爸只是個普通的記者,媽媽似乎是大明星,但究竟是哪一個明星就不知道了……”

這麼說,跟家裏人應該無關。

“那,你們過去有沒有惹過什麼麻煩,得罪過什麼人?”

顏路身子一僵,“太多了,數不清楚……”

“我就知道……”韓硯挫敗地嘆了口氣。

這時候,顏小舟的電話響了,他愣了一下接了起來。一道沉悶的聲音自對面傳來,像是裹了一層粘粘的濕布,“如果想要見越寧的話,明天到XXX別墅來。”說完,“砰”一聲掛了電話,尾音還帶着點緊張的顫抖。

顏小舟傻傻地握着手機,過了一秒,才狠狠地將手砸向玻璃窗:“該死的!”

“是誰打來的電話?!”顏路衝上去拉住他的衣領。

顏小舟緊抿着嘴唇,整張臉糾結着,透着股說不出的難堪和沉痛。

“她被綁架了?”韓硯挑眉,見顏小舟不反駁,便他繼續說,“居然是打電話到你這裏,這麼說,是張廷雨乾的?”

顏路一怔,“張廷雨是誰?”沒有人回答,他咬了咬牙,一拳打在顏小舟臉上,“肯定又是你這傢伙惹回來的!”這次見面以來,越寧在他面前一次也沒有提顏小舟,他就知道臭蠍子一定欺負阿寧了。

高穎看過去跑過來拉住顏路,“行了,現在不是打架的時候,他已經傷得很厲害了。”

好好的一雙手連連撞了兩次玻璃,哪一次不是轟轟烈烈鮮血淋漓,偏偏這傢伙還向完全感不到痛似的,只是韓硯想着重新換塊玻璃的價錢,摸了摸胸口,有點不舒服,小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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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是華麗的三室兩廳,典雅的歐式裝修,匪徒甲和匪徒乙明顯一副劉姥姥進大觀園的小農樣四處參觀着,越寧的手被綁在靠背上,張廷雨女王樣地坐在她對面,一副“我的老婆是大佬”的造型,只可惜被越寧拐了一下,鼻子到現在還塞着兩團棉球。

顏小舟所看到的血跡當然不是越寧的,只不過昏迷之前她反射性地回手一抽,就打在張廷雨臉上去了。她就奇怪這人是不是看電影看多了看串了,好生生的社會片變成喜劇片,綁架也可以綁得這麼無厘頭。就找兩個只會收錢的小混混,連用來關人的地方都是自家產業?她也忒白痴了吧。

“你知不知道我是誰?”張廷雨冷冷地開口。

越寧輕咳了一聲,不好打擊她老人家的積極性,做懵懂狀,“你是誰?想要幹什麼?”

“我是你的仇人,來要你的命。”

再沒有比這更沒創意的台詞……我好害怕啊,她忍不住笑出聲。張廷雨覺得自己被這笑侮辱了,叫來匪徒甲和匪徒乙,“給我打她,狠狠地打!”

匪徒甲和匪徒乙走過來,“你還沒有付我們錢。”

張廷雨爽快地從黑色皮包里抽出一沓票子,看得這兩人眼睛都直了。互相打量了一眼,突然走到一邊彷彿在商量些什麼。

“喂,錢已經給你們了,還不趕快動手!”那兩個人顯然沒有要理她的意思。

“省省吧你,再不快點閃就要自求多福了。”越寧揚了揚嘴角。

“哼哼!還是你比較聰明一些……”匪徒甲轉過身,瞟了越寧一眼,然後走到張廷雨身邊,飛快地用繩子綁住她的手。

“你?!你們幹什麼?!”張廷雨怔住了。

甲不回答,只繼續將她綁得一動不動,趕往越寧的身邊。匪徒乙則在一旁打電話,“老大,有好東西,趕快派人來。”

“你們幹什麼?混蛋,放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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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寧嘆了口氣,“還不明白嗎?你那麼有錢,你說他們是賺了這筆錢走掉還是綁架你再敲一筆來得好?”

“綁架我?開什麼玩笑!我是張市長的女兒,誰敢綁架我?!”

“市長的千金?”乙君眼睛一亮,“老大,看來這回收穫不小。”

張廷雨嚇懵了,怎麼回事,這些人不是她花錢找來的嗎?

“笨蛋。”越寧瞥了她一眼,不動聲色地拉下背後的沙發里的鐵絲。

不到半個小時,他們那個所謂老大的車到了樓下,匪徒甲和匪徒乙走到越寧和張廷雨身前。張廷雨已經哭得氣都喘不了一下了。

“看樣子你們也不會放過我?”越寧抬起頭。

“乖乖走吧,別耍花樣。”兩個人被拉起來往樓下帶,張廷雨掙扎,被人一個刀手給劈昏了。

“幹得好。”越寧笑。

匪徒甲不由自主地也順着笑了,“你跟這傢伙有什麼仇?”

“她以為我是她情敵。”

“呵呵,女人!”四個人下了樓,還是那輛沒創意的麵包車。後面停着一輛黑色雪芙萊,車裏的人走下來,同樣是壞蛋,比越冠字來得有氣勢得多,黑衣黑褲,殺氣騰騰,臉上居然那麼湊巧有一道疤。

出來混,都是要還的……越寧突然想到這句台詞。

“怎麼不封住她的嘴?”張良抬起越寧的下巴。

匪徒甲愣了一下,“她……很老實的。”老實得有點過分了。

“這個就是市長的女兒?”

“不,是這個人。”他們指着昏厥的張廷雨。

“那這個是?”再看着這個娃娃一樣的女孩子,張良皺了皺眉頭,“怎麼有點眼熟?”

我就是那個翻到你車廂里拿回越冠宇的磁盤,害你做幾年牢的人,能不眼熟嗎——不過,你最好不要想起來……越寧盡量做出一副無害且受驚訝的表情。

張良打量了她幾眼,鬆開手,“把他們送到屯屋去。”

“是,老大。”

“可不可以不要蒙臉?我保證不叫。”上車的時候越寧對甲說,“我有哮喘,如果蒙臉的話……”為難狀。

“嗯,也可以,你不叫的話……”單純的綁匪。

車開的時候,越寧似乎聽到有人叫她,心裏一緊,偏了偏頭,想想還在身邊的張廷雨。算了,還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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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寧!”顏小舟重新回到車上,“快,一定是她,她在上面!”

司機用力地踩下油門,追起那輛麵包車。猜到是張廷雨所為之後,葉祁列出了這城市裏張家所有的房子,大家分頭去找,沒想到剛好讓他們看到剛才那一幕。

“混蛋!”顏小舟的緊握雙手,韓硯拍拍他的肩膀,“別那麼激動,對她有點信心好不好。”

“你難道沒有看到張廷雨也被帶上去了嗎?這一次是真正的綁匪!”他大聲吼道。

韓硯吃了一驚,這麼說,張廷雨也被綁架了?糟了!

車一路追到市中心,還是被甩掉了。顏小舟氣急敗壞地踢車門。

“拜託,你跟我家財產是不是有仇啊?”韓硯推了他一把,反手卻同樣泄憤地捶了下車頂。怎麼辦,這一回那些傢伙是來真的了!

“回剛剛那棟樓去,一定會有線索的,越寧一定會留下一些什麼!”顏小舟突然吼道。

韓硯怔了一下,看着他執拗的臉有些恍惚,每一面之下還藏着另一面,每一個真相下還有另一個真相。用刀子把人心剝開來看,博愛的對面未必就是自私,真誠的對面也並不只是謊言。

原來一個人愛一個人,也可以是這樣的嗎?韓硯閉了閉眼睛,突然覺得自己錯了很久。

闖開張廷雨家那間房子,顏小舟在沙發的腿腳上找到了鐵絲刻下的留言,是一個手機號碼,越冠宇的在K新的私人助理林生的電話。林生接到電話后便讓他們少安毋躁,回家裏等消息。

一個小時后,越冠宇敲開了韓硯家的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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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想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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